方晴和其他备胎比起来,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水灵。胡求之在她大三时就给了她“你的态度还不够虔诚你的能力还不够卓越但若经我考察合格依然会考虑招你”的承诺。
胡教授本想吊她几年,但不知方晴得了哪位世外高人指点,居然反将一军,说第一年考不上就只好回老家。胡教授还是不愿断了年纪轻轻、貌美如花的莘莘学子的求艺之路,两腿一蹬,师德发作,将其招入麾下,哭死等了若干年即将顺位的另一位年纪还行的貌美如花的学子。
《渔庄秋霁图》据说正在从机场赶运过来,几位专家和博物馆工作人员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胡求之毫不避讳地在苏涣面前对方晴做一些小动作,方晴也一点不感到害羞。
她曾经有段时间特别迷恋苏涣,但自从某次和胡求之在办公室里亲热被苏涣撞上,她就再没脸追学长了。而苏涣也知道导师就那德行,导师也知道苏涣知道他就那德行,所以大家见了面居然还时不时拿这来开玩笑,真是将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苏涣到底还是要脸的,可他深谙见人下菜碟的道理。要脸的人见了不要脸的事,觉得尴尬的是自己,而非那不要脸的人;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只好大家一起不要脸。
其实苏涣也在左汉搞的几个线上女权活动中打过酱油,但导师身边这些女学生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他三观尽毁。后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你是没办法帮一个自己都不要尊严的人争取尊严的。
而且他隐隐有预感,胡教授的生活作风迟早得给他惹来什么祸端。
在一群不正经的人一本正经的等待中,大名鼎鼎的《渔庄秋霁图》和上海博物馆的其他数件陪跑展品尽数运抵前覃省博物馆。入了地下储藏室,上博工作人员在胡求之面前将《渔庄秋霁图》卷轴徐徐展开。暖黄色的灯光下,这张以荒寒旷远著称的无上神品,居然也显得富丽堂皇起来。
苏涣突然鼻子一酸,瞳孔氤氲,适才等待时沉重而急促的心跳,也逐渐舒缓下来。这感觉,很像是一路忐忑地前往神殿朝拜,直到跪在神的脚下,才发现他从小仰慕的神,竟比人更像人。
四下里赞叹之声不绝,只有胡求之长久注视着画面,默不作声。众人并不感到奇怪。毕竟他们虽读不了教授的心,却知道见过大世面的人,向来不会在别人作声的时候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过来看热闹的储藏室看门大爷冷不丁冒出一句:“嘿,又是个名画。可别再有谁用人血临摹一张放我门口!”
这话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甚至让见过大世面的胡教授都开了金口:“什么?”
“他们没给您说吧?不久前有个死变态,拿血像模像样地画了张《富春山居图》。后来我才听说,那血还真都是人血。哎呀,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大爷看到自己加戏成功,瞬间像打了鸡血,“那会儿楼上正展着真的《富春山居图》呢!”
胡求之听罢大骇:“那死的是谁?”
“听说就是最近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梅莎莎,那个女明星!”
“好了好了,别在人胡教授面前散布谣言,干你该干的去!”博物馆金馆长立刻喝止大爷。
(《渔庄秋霁图》,元·倪瓒,纵96cm,横47cm)
胡求之的脸色很难看,红一阵,白一阵。他的笑容勉强而僵硬,扯起的皱纹如同拿铁表面失败的拉花。不知为何,他的心仿佛被某种难以驾驭的力量攫住,虽然大爷谈到的死人事件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渔庄秋霁图》,感到倪瓒给这幅画留下的巨大空白,全都被数不尽的麻烦和厄运填满。
第八章 假画
5月15日,《渔庄秋霁图》大展如期举行。世上从来不乏看热闹的人。从打架到车祸,从地摊到展览,但凡有个东西可以被视为“热闹”,一群原本没有存在感的人便会突然冒出来,一面激动地呼朋引伴,一面为了一个好位置而跟朋和伴们你争我抢。
前覃省美院国画系主任薛康林挤在人群中间,数次险些被挤掉眼镜。他比棉花糖还要稀薄的蓬松白发,用高频率的震动揭示着周围暗涌的伟力。他带来的几个学生实在看不下去了,组成人墙保护他们敬爱的薛教授。这年头,社会把知识分子踩在泥里摩擦也就算了,居然连老年人的坑也要占,简直岂有此理。
有几大护法帮忙开路,薛康林总算来到《渔庄秋霁图》前面站稳。他扶了扶眼镜,眯缝着眼睛,伸长脖子往前探;然后睁大眼睛,又眯起来,伸长脖子往后探。就这么做了一套颈椎操,薛院长摘下眼镜满脸疑惑:“不对。”
“怎么了?”一个小眼睛男生道。
“这画的气息不对,而且纸比较燥。再一细看,墨色似乎也有问题。”
“我以前在上博见过这张,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啊。”一个小鼻子男生道。
“你们得多看,抓紧提高修养!”薛教授情绪激动,抖着手里的老花镜不耐烦地道,“快挤出去,我要见馆长。”
省博金馆长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接受《前覃日报》记者的采访。他身后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高仿的缩小版镇馆之宝,在一些形状奇异的分割空间里,还有几本大部头的文物主题图书。答完每个问题,他都要端起案上的天青色瓷杯抿一口大红袍,无论他是不是真渴。
薛康林如脚底抹了黄油一般,推开门径直冲到金馆长面前。他刚要开口,突然发现那个杵在金馆长和自己嘴前的大话筒,以及两米开外的摄像机,顿时咬紧下唇,屏住呼吸,好像他这一开口,连地球对面的大都会博物馆都要知道本馆的丑闻,并且看他们的笑话。
“怎么了,薛教授?”金馆长莫名其妙。
薛康林瞅瞅边上的记者,问金馆长:“还有多久结束?”
“大概还要半小时吧。”记者替馆长答道。
“别问了,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和金馆长说。”薛康林刚一说完,便感觉记者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放水把自己淹死,又不耐烦地道,“那就再问一个。”
金馆长虽重视这次抛头露面的机会,但见薛教授那张皇而惊恐的模样,也实在不敢造次,匆匆打发完记者,立刻将门关上。
“刚才我看《渔庄秋霁图》了,感觉这画不对。”薛康林开门见山道。
“什么意思?”金馆长刚脱口而出问完,马上就琢磨出了什么意思。他先是瞪大眼睛,但很快便高声道:“不可能!”
“你们这次是展真迹还是高仿?”
“这种大展自然是真迹!”
“那你好好听我说,这画有问题,是假画。”
“不可能!我亲自参与的交接,除非上博给的就是假画,但那可能吗?”金馆长显然并不愿意听大专家好好说,“就看了一眼,您怎么就断定此画为假?”
薛康林无奈笑笑:“早年我和王世襄先生聊,我问他为什么能一眼就看出古董的真伪,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因为从小看的都是真东西,所以假的看一眼就知道不对。”
金馆长面露尴尬之色,支支吾吾道:“那……那您说说,不对在哪儿了?”
“笔法层面都没有问题,是倪瓒,但整件作品没有古气。纸张虽然努力做旧,但还有火气。而且左右下角的印的颜色也有问题,我怀疑不是印泥。这搞不好是个木版水印或高端一点的微喷!”
“不可能!”金馆长不知今天自己说了几次“不可能”,但他心里已经开始隐隐觉得可能。薛康林可是国家级书画专家,问题被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这让他不禁犯怵。
“别不可能了!你这画糊弄一下普通观众也就算了,别到时候要还给人家上博时,人家说你偷梁换柱!你自己去瞅一眼,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他们电话。我的建议是赶紧查一下,会不会是你们的安保出了问题。”
“安保绝对不会有问题。我们储藏室有三道门,除非你拿炸药,否则这门可以说是坚不可摧。而且一旦强行闯入,立马会有警报。手里有钥匙的,只有我们几个内部员工。另外还有两名外聘专家,都签了保密协议和责任书的。”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安排下去,调一下监控,看看这些天都有谁在什么时候出入储藏室了。”薛康林爱画心切,比丢了孙子还急,“还有,建议你直接告诉上博有人质疑这是假画,让他们的专家过来看看。”
金馆长先是给保安科长电话,让他把《渔庄秋霁图》入库至今每天的监控都调出来,仔细筛查每次进出的人员。撂下电话,他自己也赶忙和薛康林一道去了展厅。
挤到展品前边,他第一眼并没觉出异样,但再定睛一看,他的心跳也漏了半拍。显而易见,这张画与他从上海博物馆专家手里接过的那张虽然一模一样,但确实气息有别。
“一定是安保出了问题。”不久前还一口咬定安保没问题的金馆长,自己打脸。但自己打脸总是比别人打时有脸一些,于是他迅速取消原本排到晚上的数个采访,免得自以为出了风头,回头脸被打肿。
接着,他拿起电话就要给上博的人打,想让他们派几个熟悉《渔庄秋霁图》的专家来余东。但电话刚刚接通,金馆长又觉得此事万万不可。让上博的人来,无非就是再度确认此画为假。连他自己都认定这是赝品,此时通知上博,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于是他又急急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怎么办?
观众好办,只要事情不泄露出去都好说。普通观众只听专家的,只要专家说是真迹,他们能对着一张大猩猩的涂鸦,称赞毕加索不愧是毕加索。
他忖了忖,认为这事必须得和专家组组长胡求之通气。
胡求之刚下课,只听电话那头的金馆长火急火燎让他来省博的馆长办公室,也没说为什么。等他到了办公室,薛康林因体力不支先行一步,而原本在媒体镜头前还沉静如维纳斯的金馆长,竟突然变身拉奥孔。
金馆长只顾自己咆哮,根本没工夫欣赏胡求之的表情。可是胡求之的表情非常精彩——他的眼皮和唇角都在不受控制地跳动,像一锅沸腾的浓郁的番茄牛腩汤。
“啊?真的吗?不可能!”胡求之在金馆长终于说完后惊诧道。但这还不够惊诧,起码在丰沛程度上比金馆长刚才的感情要弱了许多。金馆长对此并不满意,如同一个影帝和群众演员飙戏,格外嫌弃对方不会调动情绪。
“真的!我一开始是不信薛康林的,但我自己也去看了!是真的!哦,不对!事情是真的,画是假的!”
胡求之终于被金馆长的情绪感染,自己都还没去看展品,就跟着着急道:“那怎么办啊,那可是国宝啊!”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无话可说。这个问题,把他们这口小小沸锅整个儿倒进了一望无际的北冰洋,顷刻间凉透。
就在这时,保安科长来电话了。
“馆长好!我们照您吩咐,粗略筛查了这些天储藏室门口和内部的视频。进出人员是不少,但有一段视频嫌疑最大。布展前夜,也就是11号夜里,一个蒙面人用钥匙直接打开了储藏室三道大门。进到储藏室后,他直接走到存放《渔庄秋霁图》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后直接打开了保险柜,然后用自己带来的物品替换掉了里面的展品。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原作就是在那时候被拿走的。”保安科长又补充道,“哦,对了,时间大概是凌晨2点左右,其实那是12号了,算布展当天。”
“他娘的,真出贼了!”金馆长骂骂咧咧一阵,突然意识到保安科长话里的问题,“不对!贼怎么会有钥匙,还明确知道放画的位置,还知道保险柜密码!难道真出内鬼了?”说罢他不安地和胡求之四目相对,仿佛自己的心已经重到自己接不住,需要胡求之帮忙。
胡求之的心也跳得愈发厉害。和馆长一样,他的额头也沁出汗来。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人犹如烈日下映在鹅卵石上的鱼影,一会儿蹿到这儿,一会儿跳到那儿,就是静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位高级知识分子终于想起了幼儿园老师的教诲——报警。
卢克的内心是崩溃的。在他的带领下,余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曾破获大案要案无数,现在却一头栽在梅莎莎的案子上。事儿还没完,却又听说省博丢了画。作为一个不懂艺术的直男,他的第一反应是,丢张破画为什么要让他来处理,但是省博保安科长的一句话,仿佛给他这堆怎么也点不着的纸钱里丢了一团烈火。
“什么?!”
“是的,我们觉得这次偷画的人,身材和上次放血画的有几分相似。虽然之前视频里的人衣着较宽大,但无论是身高,还是隐隐能看出的体型,都和这次偷画的人很像。”
“你等着,准备好监控录像,我们马上过去!”
卢克给左汉打了个电话,便带着三人出警了。他不停地摁喇叭,还两次险些撞到其他车辆。
这些天他过得过于痛苦,茶饭不思,脸也消瘦许多。之前虽破获多起命案,但那些都属“常规”案件。嫌疑人多为再普通不过的角色,甚至有些只因口角而失手杀人,完事后慌张得都不知清理现场便直接逃走了。这样的案子破多了,他的自信也被塑造得格外强大。当然,有多强的自信,就有多强的自尊。“大画师”的出现,几乎要把他的自尊砸烂碾碎。他在思考的过程中,也一直在等,等待“大画师”抛出新的线索,虽然这让他感觉自己特别贱。
他的机会到了,他想。想到这,省博也到了。
金馆长带着一群人站在后门迎接。卢克没心思和他们寒暄,草草伸出手,蜻蜓点水般碰一下金馆长金贵的手便放开,直奔监控室而去。
保安科长已经将监控录像调整到随时可以播放的状态,见到警察,马上告诉他们事情发生于12号凌晨2点。卢克点点头,让他播放录像。等了两三秒,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蒙面男子进入画面。
“齐东民!”卢克激动得险些破音,“停!停停停!”他转过头,正巧逮到痕检科科长张雷,“像不像?!”
张雷盯着屏幕,缓缓点头:“像,太像了。”
“上回在绿化带让这小子溜了,没想到在这儿撞上。还真是冤家路窄!”卢克做个深呼吸,“假设上次放血画的人也是他,那么咱没认出来,是因为他穿着的清洁工服装比较蓬松。上次那个杀人视频里,他也有意穿得很宽大,如果不特意去联想,还真不好想到齐东民。可这回不一样了。这小子穿的运动装,和之前我们拍到齐东民穿的某套一模一样。这挨千刀的,化成灰我也认识!”
“那怎么他换了套工装你就不认识了?”丁书俊忍不住吐槽。
卢克满脸尴尬,正要给自己解围,就发现左汉小跑着进来了。卢队长感觉左汉简直是他的大救星,每每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于是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抓住救星的手,用解放区老百姓对八路军战士的深情眼光看着左汉,叽里呱啦把齐东民是谁、犯了什么事、又如何成功越狱讲了一通。左汉虽然一眼都还来不及看偷画人的录像,但也不敢压抑刑侦队长唠叨的天性。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越狱的时间,正巧是在梅莎莎被害五天前!”卢克一脸兴奋,“怎么我当初就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呢?还把越狱的事推给别的部门去处理了。”
“你等等。”左汉也不想抑制自己的天性,“可照你说的,这家伙就是个初中文化的社会混子,他有什么能耐画出那么高水平的画?”
闻言,卢克犹如吃了只金苍蝇,在震惊中沉默地感受着它有多恶心。
“难道他有同谋?”丁书俊推了推眼镜,“之前案情分析会左汉就提出过这种猜想。我也一直觉得这件事由同一个人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常年画画的,就算不全是文弱书生,至少身体素质也不太可能像凶手那样好。会不会是一个人负责杀人跑腿,一个人负责画画和装神弄鬼?现在这起案子是名画失窃,我甚至怀疑,他们后面会不会还有什么大老板、利益集团?”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如果真有什么利益集团,那敌人就更加不好对付。但左汉寻思,如果是某个利益集团要盗取国宝牟利,那么他们先前杀掉梅莎莎是什么意思?还做得那么有仪式感?这个想法还很不成熟,他选择和众人一起闭嘴。
“对了,你还没看视频呢。”卢克忙把左汉拉到屏幕前,亲自放给他看。
确实,从身高来看,这个嫌疑人和杀梅莎莎的凶手应该差不多。也可以想见,被清洁工工服包裹的凶手,穿上运动装应该就是这身材。在之前的视频中,嫌疑人把自己整个头包得严严实实。可这次他没有,他只戴了口罩,因此发型、头形一目了然,难怪被卢克一眼认出。
会不会是身材相似的两个人呢?
余东是个南方城市,在老一辈中高个不多。但后来生活条件好了,现在二十多岁的人里,身高达到一米八的不在少数。而关于身材,这两个人——如果真是两个人的话——身材都属于不胖不瘦型,并没有突出的特征。由于第一个嫌疑人把自己整个都包裹得很严实,所以很难草率地将前后两人作同一认定。左汉双手撑着头,叹息一声。
警方做了笔录,将监控视频拷走后,尽数回了局里。
左汉自然被叫去。他简直没处喊冤,还没来得及欣赏一眼《渔庄秋霁图》真迹就出了这事,而自己还卷入其中。
一整晚,所有人又是看视频,又是画小白板。既然开始认真分析案情,左汉就把刚才憋在肚子里的疑惑说了,越说越觉得齐东民和“大画师”不是一人,甚至没有关系,而他的观点也很快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然而众人研究半天,并无突破,纷纷看向卢克,希望这位队长拿个主意。
“集中力量,抓齐东民!”卢克道。
第九章 假画背后
弹罢《潇湘水云》,他掐灭意犹未尽的沉香。宽大的落地窗外,城市披上夜的黑氅,如同壮阔的宇宙在他的眼前铺开。
这是一个浓缩的宇宙。灯的星辰以密集的排布相互照耀和冲撞,以虚弱的繁华和热闹掩饰黑暗的冷峻。而宇宙也是一个放大的城市,所有繁华和热闹都被无限稀释,露出它们原本的模样。
他喜欢这样静静观察这个在昼夜间不断换装的城市。对着隔几个月就变高一点的天际线,他试图沿着楼宇的起伏来感受这城市的脉搏。看城市与看人一样困难。他们从不展现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总是在合适的场景,表演合适的自己。这样一来,倒不如稀释一切的宇宙有意思。没有人会质疑它的繁华和热闹,而它从来只留给人空旷和神秘。
有两天没盯齐东民了,不知这家伙都在做些什么。前几天为了找到齐东民,他再次黑进交通监控系统,在南四环的小林庄发现了齐东民。这家伙刚刚走进一家羊蝎子火锅店。
自齐东民越狱以来,警方一直在找他,但有了众多监控设备,问题就不在于能否找到,而在于能多快找到他。为了在警方之前控制住齐东民,他必须和警方赛跑,在有着几乎同样设备和努力的前提下,先找到的一方往往带点运气成分。而他就幸运地在那天的小林庄监控中,发现了并不起眼的目标。
当时他已经连续看了十五小时的屏幕,眼睛刺痛得厉害。但好不容易撞上大运看到了齐东民,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顾不得眼睛难受,穿上件宽松衣服,戴了口罩和鸭舌帽,立马下楼打了辆车,奔赴那家羊蝎子火锅店。
火锅店并不难找,就在小林庄北入口附近,勉强出现在监控角落。也许这便是为何齐东民没在第一时间引起警方注意的原因。等齐东民吃饱喝足,他一路尾随,总算发现了这家伙的藏身之处。
那个小巷子阴冷潮湿,贴满了治疗不孕不育和传授麻将技巧的小广告。政府尚未把“天眼”装到这里。他从上衣口袋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微型摄像头,将其固定在十五米外平房砖墙的裂缝里,镜头正对着齐东民暂住地的门口。摄像头连接的一个充电宝,也被嵌入砖缝中。他做好这些,就地揪起一些泥沙,在墙上稍微粉饰一番。
打那以后,他得定期跑去换一次充电宝。不过他并没有天天看监控,因为盯了两天,他便很快感到无趣。现在满城都是监控,齐东民四处辗转的成本过高。再说他计划杀齐东民的日子还早,天天盯着一扇生锈且紧闭的大门十分没劲。
可是今晚,他又感到了无聊。无聊的事情是变化的,只有人的无聊是永恒的。之前令他感到无聊的监控,此刻又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打开电脑,去翻这些天的视频。
齐东民不经常出门,一出门便会买下两大袋吃的用的,显然没打算很快再出来。从他空手出门到拎着满满两大袋东西返回,没用太长时间。可见他应该是在数百米范围内某个个体户开的便民小超市购物,既不需要走很远,也无须排长队等付款。这家伙是惯犯,很明白怎样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再次被逮住的风险。余东市近年开始肆虐的雾霾也帮了他的大忙,从不摘下的口罩并不使他在人群中显得突兀。
看着屏幕里的齐东民,他不禁失笑。这家伙,身材倒和自己颇像。如果他俩是一伙的,自己还有个替身了。
宅门关闭,他继续快进。中间除了在10日中午接收一个快递,齐东民的门一直没开过。
等等,快递?他一个刚越狱出来的杀人犯,巴不得全世界都找不到自己,不可能网购。那么谁会给他寄快递,还知道他准确的电话和地址?
这事细想起来,其实还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比如,齐东民越狱出来,身上什么都没有,哪来的钥匙开门?虽然无法排除他把钥匙藏在某个地方的可能性,但也很可能早就有人在这里等他。这个收快递的行为本身就说明了他不是一个人。另外,那个快递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他记下这些疑问,快进着继续往下看。
12日凌晨1点半,齐东民住所的铁门又开了。齐东民戴着口罩,肩上挎一个细长黑袋子,双手抬起一辆电瓶车跨过门槛。同时,他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在凌晨时分更显鬼鬼祟祟。
虽然这片破败的城中村内部没有监控摄像头,但这并不妨碍他迅速在某个出口定位齐东民。齐只能从三个口出来,而且这个时间点行人稀少,突然窜出来的齐分外显眼。
齐东民一路向北骑了约莫二十分钟。看到这家伙停车的地方,他蹙了蹙眉。省博?这家伙要干吗?
省博的监控他是早就破解过的。只见齐东民很快找到最好翻墙的地方,先将肩上的黑袋子扔进院内,然后熟稔地翻进去,取了黑袋,几乎是昂首挺胸地走进地下室,而且是取最近路线,俨然对这里熟悉得不得了。
这家伙进入省博的方式,居然和自己摆血画那天的方式如出一辙,他惊讶地想。
只见齐东民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接连打开了储藏室的三道大门。
居然有钥匙!难不成是……那个快递?
晚11点至早7点这里无人值班。齐东民很快走到一溜儿保险柜前,毫不迟疑地打开其中一个,取出里边的卷轴,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黑袋子打开,把一个长度一模一样的卷轴塞了进去。之后,齐东民便带着取出的卷轴离开了,翻到墙外,骑上电瓶车,过桥,进入一个不远处的监控死角,消失在一片老旧居民楼中,过了很久也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