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直观地表达我那时候的状态,那么便是肉用鸡或者产鹅肝用的肥肝鹅吧。但我和奶奶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亦没有罪恶感,只顾尽力吃得饱饱的……不对,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实际上只有我一个成了饱餐的俘虏,而奶奶则吃得很粗糙,她常说自己的胃口天生就小。
奶奶有一个每月一次的聚会,她每次都会去。
那是由兰圣学园毕业生自愿参加的友好交流活动。
她当时是兰圣的外聘讲师,负责指导学生们的礼法和茶道。顺带一提,她本人也是兰圣学园的毕业生。
那个交流活动的成员有十人左右,活动是由毕业后便留在本地、做着生意且志同道合的妇女们自发组织的。没错,它也可以说是一个友人俱乐部,名叫“铃兰会”。奶奶被任命为“铃兰会”的干事,需要策划和准备每月举办的聚餐会。为此,她几乎献出了全部的个人时间。
在生我养我的故乡,人们每每提起兰圣学园这所私立学校时,总是抱着一种憧憬之情。这所学校主张从小学到短期大学的一贯制教育,但我听说它始于一所建立于一九一四年的本地女性训练设施。一九三五年时,它获批成为女子高中,这为它如今成为一所一贯制学校打下了基础。
你们会好奇我怎么连具体年份都记得这么清楚,对吧?
因为我也是从兰圣学园毕业的嘛。
兰圣的学生从小学起就被灌输学校的历史沿革,还要背诵。虽然我是到初中才开始接触这些的……可还是相当折腾人,刚进初中就得背校史。那时我得到了一本厚厚的书,校方要求我彻底记住书里的内容。
看到我辛辛苦苦背书的样子,奶奶便说:“要是当初让你进兰圣念小学就好啦。”
而每当我听到这话,便会有种无法言表的感觉,仿佛不小心用臼齿咬紧了巧克力的银色包装纸一般难受。
其实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我没考上兰圣小学部啊,没办法,只能去读国立的小学了。都怪我妈不好,她在入学考试的面试环节迟到了。比起孩子本人的成绩,能否被兰圣小学部录取更多取决于监护人的资质。所以每一位家长都为了面试而拼命努力,提前几年便准备不懈。但我妈却在面试当天说来了一份紧急工作,让我和爸爸两人去面试会场,还说自己肯定会按时赶到的。结果她不出所料地迟到了。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鞋子上也都是泥,不知道是走哪条泥巴路过来的。光是这些就足以给人留下坏印象了,而她甚至还没法正确回答面试官的问题……真是的,我妈太没用了。
你问我妈的职业?
她只是个全职主妇。不过她在自己娘家开的店里帮忙。那是一家便利店。
听说它原本是从大正时代延续下来的酒铺,但在我三岁时通过加盟获得了某家大型便利店的特许经营权。其实大家都反对这么做,不过我妈的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几乎是独断地把家里的铺子改成了便利店。
当便利店的店长似乎很辛苦,需要全家总动员,保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接待客人。因此尽管我妈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一旦店里有事,她的娘家人还是会要她赶过去。
面试那天也是如此,据说打工的店员突然请假,在代班店员来之前需要我妈去看店……我妈是这么解释了,但我并不能接受。说到底,雇用那种会突然请假的打工者本身就有问题,而平时不对这种突发情况进行应对措施的模拟演练更是罪魁祸首。没错,“那一家子压根儿不适合做生意,所以原本的酒铺才会衰败下来。真是一家蠢人”——我奶奶经常这么抱怨。她很不满这个老往娘家跑的儿媳妇,在责备我妈时,总会把她整个家族都当成靶子,其中甚至包括了她的祖先们。
因此我从小就不太喜欢我妈那边的亲戚。当然,我还是去过她娘家几次的……毕竟他们住在隔壁镇子,坐电车只有三站路,下车后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所以我完全不去露个脸可过不了关。其实
我在那边还有几个表兄弟表姐妹,不过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了,我爸的亲戚里没有其他小孩子,因此对奶奶而言,我是她唯一的孙儿。
……咦,我们在聊什么来着?
哦,对啊,在说酒店呢。
它虽然号称酒店,可听说原本是一家旅馆。
箱根有个富士屋酒店吧?新天堂酒店前身的旅馆就是仿照它而建的。嗯,总之它一开始还像富士屋酒店那样采取了洋日折中的风格,十分豪华,规格又高。当时的设计初衷所留下的痕迹直到现在还随处可见。
比如这扇门。它既像是采用了艺术装饰风格,又像是带着洛可可风格,还有些巴洛克风格的味道。总之在构思时仿佛把日本人印象中的“洋味”一股脑地加了进去。
这是我首次来到这扇门前。但我原本正在前往位于二号楼的烘焙店的路上,到底在哪里岀了岔子?……估计是从主楼出发,途经三号楼,走过那些独立建筑时数错了楼层。因为当时我在想事情—大概是测验分数不好看,于是琢磨着该如何跟奶奶解释吧。
不管怎样,反正当我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这扇门前了。
门本身看着挺廉价的,只有它那金色的门把手闪闪发亮,非常漂亮。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已经紧紧握了上去。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可能因为这扇门是用便宜的材料制成的吧,即使站在门外也能把房间里的对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这种东西居然能在学生之间大量出现。”
“我觉得这只是孩子们常见的恶作剧而已。”
“就算是恶作剧,性质也太恶劣了。”
“竟用这种方式去玷辱伊丽莎白·阿基利斯老师崇高的志向……”
“等下次集会时,我们来提议吧!下一个六月三十一日是——”
“还早着呢,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再说。要快点想出对策……说不定还得设一些处罚才行。”
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奶奶的声音。
这么说来,我那天从学校回家时发现奶奶不在家,桌上只留下了便当和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去去就回”。
难道这就是她的“铃兰会”?
在天真的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我打开了一条门缝。
那是一间单间,大约二十叠大小。
室内贴有玫瑰粉色的墙纸,墙纸上刻有百合花图案的纹章,天花板上悬着沉重的水晶吊灯,看着就要坠下似的。房间的正中央则摆了一个大大的圆桌,几名女性围桌而坐。
她们年龄各异,其中有几位看打扮和我妈差不多年纪。多说一句,我母亲当时是三十五岁,还有几位勉强称得上高龄。
我奶奶的座位背对大门。眼见她熟悉的背影就在刖方,我轻声叫了出来,所幸没人注意到。
桌边的女性们全神贯注地讨论着,就算警铃响了她们八成也听不见。
那时候的我几乎理解不了那些对话的详细内容,然而还是能听懂她们在说发生了什么丑闻,该怎么应对才好。
并且,她们口中的“处罚”一词铭刻在了我的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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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一四年八月二十六日周二)
“您和柏木阳奈子是什么关系?”
松川凛子终于提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之前她一直都在倾听一名女性的独白。
那名女性因为涉嫌杀害柏木阳奈子而被拘留,并且已遭起诉,预计两个月后开庭审判。凛子的任务是在法庭上为她辩护,以尽可能减轻量刑。
这是凛子第二次会见她,第一次是在更换律师时,她们见面做了简单的寒暄和交接。
是的,那名女性原本的辩护律师是国家指派的,可在确定自己将会面临起诉时,她便指名要求凛子来当辩护人。
2
凛子是在一周前接到电话的。
当时是早上八点,由于通宵工作,当时律师事务所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们是兰圣学园同学会秘书处。”
对方一上来便自报家门。
又是同学会的通知?
凛子本人也毕业于兰圣学园,所以条件反射般地如此认为。不过她是在高中阶段考入兰圣的,毕业后便去了位于其他县的国立大学,不算是“血统纯正”的兰圣毕业生。再者,她对兰圣的校友们甚至没有多少情感。实际上,兰圣学园并非她真正的心之所向,她压根儿不想去那里念书,然而她没考上自己理想的县立高中,又不能失学在家,这才不情不愿地进了兰圣。因为兰圣提出给她免费生待遇,可以免除学杂费,于是她的父母二话不说就让步了。
尽管与她同届的初中同学里也有些人说很羡慕她能去二圣,不过八成都不是真心话。兰圣学园作为一所千金学校,在当地确头很有名望,但同时大家也觉得那里就是“有钱人家的蠢女儿们的游乐场”。其实兰圣学生的偏差值并不低,可不时流出的谣言仍给人们留下了那里“不正经”的印象。
她在初中时代常听到兰圣不好的传闻,虽说其中大部分属于谣言范畴,十分可疑,但也有一些的可信度很高。
直到入学的前一天,凛子还磨着父母,说不想去那种地方念书,然而在区区地方机关工作的父母看来,能免除学杂费实在太诱人了,况且她还有两个快要考高中的弟弟。他俩都没她那么聪明,只能去上私立学校——由于凛子的双亲怀着这般思虑,因此兰圣给出的条件正是合了他们的意。
而校方对在神奈川县学力测验中排到县内头部等级的凛子也抱有很大的期待。实际上,兰圣还没有出过考入东京大学的学生,因此他们很希望她能实现“零的突破”。后来,她虽然没能实现这份期冀,但仍考上了国立大学,也通过了司法考试。
这下你们可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吧。
现在,凛子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参加司法考试,或许是为了逃离兰圣的诅咒与束缚。毕竟有些相关人员可能很不愉快,认为没能考进东京大学的她浪费了他们的投资,是个“学费小偷”。当然了,这种话不会直接传到她耳朵里,但肯定有人抱着“这孩子真让我失望”的想法,肯定有人动不动就要说“我之前很看好你,真可惜”“再刻苦一点该多好”。其实从凛子决定放弃东京大学,改考略逊于它的其他国立大学时起,这些近乎妄想的强迫观念便一直缠绕着她,有时她甚至会听到“看错你了”“还钱”等声音,结果却都是幻听。为了从这种状态中解放自己,她必须给出一个更胜于考上东京大学的成果,不然这些幻听就会像非法高利贷的讨债人一样,一辈子都追着她不放。
总之,一定要还上这份人情,无论如何都得还……
这份不明就里的焦躁感确实驱使着她。而司法考试合格的喜悦,则无疑是终于能摆脱兰圣学园、重获自由的喜悦。
然而,兰圣那帮人每当有事便会来联系她,目的基本上都是邀她参加同学会,要不就是请她去做演讲。
开什么玩笑。她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能直接说出口。
“我之前已经提出过了,我工作很多很忙,所以——”凛子换了一只手拿听筒,此时她已经很烦躁了,但为了不被对方察觉到这一点,她还是选用了礼貌的措辞,继续说道,“所以我没法参加同学会,还请您代我向大家问好——”
“不,我们这次联系您并不是为了同学会。”
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凛子的话。
“我们是希望请您做辩护,这才打电话给您的。”
“……辩护?”
“是的,您是律师对吗?”
“嗯,是。”
“您会接下委托的吧?”
声音中透出一种威严,语气中带着命令。
凛子想起了兰圣学园那位教数学的女教师。她也会像这样,用一种毫不认为对方会拒绝的口吻来指示学生做这做那。
莫非和我通话的就是那个老师?不,不会,毕竟兰圣的老师都是这个调调。不过对方也是老师吧?虽然她自称是同学会秘书处的人。
“我以前是外聘讲师,给大家上过一些花道课程,现在已经不再教学了。”
对方在差不多可以结束话题的时候,总算报上了大名:“我的名字是坂谷法子。”
“坂谷……”
“我是第六十二届的。”
“第六十二届”并不是正式的叫法,只是大家姑且会如此称呼兰圣学园创立第六十二年时进入高中部的学生。其原因在于——兰圣原本就是一所女子高中,它在一九五八年附设了初中部,便以此为契机不再使用“第X期”的称呼。附带一提,兰圣后来又分别在一九六七年和一九七四年附设了小学部和短期大学。
“也就是说,坂谷老师您是一九七八年高中毕业,然后在一九八。年短期大学毕业的——”
讨厌,讨厌,我怎么就条件反射地算出来了呢?兰圣的历史沿革真是完全烙在我的脑子里了。
凛子略带自嘲地继续说道:“顺便说一下,我是第七十七届的学生。”
“嗯,我知道,因为您很有名。那时候,我们在同学会上都只谈论您呢,说兰圣说不定终于能出个念东京大学的了。”
听到这番话,凛子涨红了脸,下眼睑痉挛着,不断抽搐。
“当时的校长也很期待您能考上。”
“……对不起。”
尽管她没有道歉的打算,可还是不知不觉就这么说出了口。
凛子想着:我到底要对兰圣的人毕恭毕敬到什么时候?兰圣的人又到底要像这样责备我到什么时候?说到底,我们甚至没在校园里遇上过对方,只是碰巧毕业于同一所学校罢了,根本就是陌生人。然后她蜷起了背,就仿佛被人说是“学费小偷”一般。
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各种声音:“真是的,学校都这厶帮她了,结果也不过如此,太让人失望了。”“虽说她念的也是国立大学,但和东京大学相比可是天差地别。考去那种学校,完全没法拿来给我们兰圣做宣传。”“要是挑战了但没成功倒也算了,她却打一开始就逃避,选了张安全牌,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对不起!”
凛子大声喊了出来,仿佛是在惨叫。
不知何时到岗的女员工被她吓了一跳,朝她看了过去。
汗水从凛子的脖子上涔涔流下,她再次换手握住听筒,开口道:“那么,我之后再联系您。”
“当然可以。您会接下委托的吧?”
“嗯,我们事务所会好好研究一下的。不过也请您别抱太大期待……”
“那就拜托您了,毕竟事关兰圣学园的声誉。国家指派的辩护律师根本靠不住。因为这属于,下达的任务,他们肯定不会认真干。”
“不是您想的那样。要是轮到我当国家指派律师,我也会好好接下工作的。”
“就算如此,到底还是和自己无关啊,一般律师只会盘算着在法庭上看情况适当辩护一下,然后尽快结案。而您是兰圣的毕业生,此次还请您务必站在这位被告人的立场上考虑。”
“被告人是兰圣毕业的?”
“哎呀,我刚才没跟您说吗?”
“没有……您只说受害人柏木阳奈子是兰圣的毕业生……结果加害方也是兰圣学园的吗?”
“是。这可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坂谷女士加重了语气,“我们同学会秘书处的咨询电话响个不停,还接到了恶作剧电话。也有人在网络留言板上写了各种谣言,连媒体都沸腾了,好奇心暴露无遗。”
“确实。不管怎么说,受害人是很有人气的漫画家——”
“因此,我们也想委托您处理媒体事务。哦,对了,我们还要告那些在网上破口大骂的人犯了诋毁罪,相关手续就拜托您了。不用担心律师费的问题,我们同学会会想办法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将一部分会费储蓄起来了。”坂谷女士一口气说完,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稍稍压低了嗓音,继续道,“……话虽如此,幸好毕业生中有您这样的人才。不愧是我们兰圣的免费生,真是太可靠了。”
“那么请您等我这边的回复——”
凛子话没说完,对方便已挂断了电话。
啊!所以我才不想和她们接触啊。
她摔也似的用力把听筒按回电话机上。
“请问出什么事了?”那位到岗的女员——海藤小姐怯生生地问道。
“抱歉,是我的母校……”刚说到这,凛子就急匆匆地换了个说法,“是兰圣学园的相关人士来委托工作。”
“是您认识的人吗?”
“嗯,算是吧虽然我没见过她本人。”
凛子看向手边的便条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坂谷法子,第六十二届”。
“是什么案子呀?”
“杀人案。”
“咦?对方是刑警吗?可是松川律师您是专做民事案子的啊。”
“不是,虽然我也不太擅长应付刑警。”
“那费用方面……很不划算吧?”
确实如此,但凛子无法以这种理由拒绝。她解锁了电脑的屏幕保护程序。
“而且您还有好几件麻烦的工作呢。”
是的。凛子担任法律顾问的公司出了丑闻,她今晚也得通宵处理。她一边揉着酸痛的脖子,一边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关键词。
“请教一下,这是件什么案子?”
海藤小姐又重复了她一开始就提出过的问题。或许是心理作用,凛子总觉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而她引以为傲的酒窝也比平时更显深邃。不管怎么说,刑事案件总能极大地引发人们的好奇心,更何况这还是一起杀人案,欲知其详总是人之常情。
“两个月前,有一位叫作柏木阳奈子的女士……”凛子刚回答,就被海藤小姐打断了。
“不是吧,阳奈子老师?”她的双眸愈发闪亮,继续说,“漫画家柏木阳奈子老师?两个月前去世的柏木阳奈子?”
“对,就是那位阳奈子老师。”凛子仿佛是想把对方的兴奋劲儿给推回去似的说,“对方委托我给杀害她的凶手做辩护。”
“柏木阳奈子……是被人杀死的?我听说她是从天桥上摔下来的啊。”
“最早的报道好像是这么说的。”
凛子专注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面已经显示了以“人气漫画家坠落天桥”为标题的报道。
“但有目击者说柏木阳奈子是被人从天桥上推下去的,然后,警方便逮捕了此案的被告人。”
屏幕上显示了嫌疑人的面孔,是由某周刊披露的。凛子回头,发现海藤小姐就近在眼前。
“是这个人杀的吗?”海藤小姐的眼神中同时包含了好奇与厌恶。她盯着犯人的脸,问道:“她是谁?”
3
是啊,她是什么人?凛子完全没有切入点。
那名坐在亚克力板后面的女性重新盯紧了凛子。
我到底有多善良啊,结果还是接下了辩护委托,来见被告。
在坂谷女士之后又有几人打来电话,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叮嘱她说:“辩护就拜托您了哦!”
尽管凛子没有义务去服从那些命令,但她毕竟怀着“学费小偷”的内疚感,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着某种关系。
起初,由于阳奈子是从高处坠亡的,因此被当成意外事故处理了,可后来情势急转直下,居然出现了目击者。
“我没有做坏事,”对方隔着亚克力板说道,“我是无辜的。”
“但你不是坦白了吗?说是你把柏木阳奈子老师推下去的。”
“嗯,我被腌拘留所的时候,确实认为自己就是凶手,所以不管警察问什么,我都回答说‘是’。”
“你是被迫认罪的?”
“不,我当时真心认定这是自己犯下的罪,没受到什么强迫。”
“可调查笔录上写着你平日里就非常憎恨柏木阳奈子老师。”
“其实也不能算是‘憎恨’,只是有点‘不爽’。毕竟她不记得我了啊。”
“你曾经和柏木阳奈子老师见过面吗?”
“嗯,当她还在兰圣学园念高中的时候见过。”
“原来如此。”
“但她居然不记得我。”
“啊……这就是你的动机?”
“动机?”
“你是为此才把她推下去的?”
“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唉,她是真不记得我了呀……”
“明白了。再怎么说,‘憎恨’和‘不爽’还是很不一样的哦。我觉得检方可能想抓住‘憎恨’这一点来进攻。”
“能修改笔录内容吗?”
“嗯,比如说……你有权在法庭上否认这些说法。”
凛子凝视着亚克力板对面的那张脸。对方那涣散的双眼中,到底映出了几分真相呢?
“你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是啊,我就是无辜的。”
“那么,你要在法庭上推翻所有的供词,主张自己是无辜的吗?”
“对……我在努力战斗。因为我好歹是个母亲呢,我很担心女儿呀,我不希望她被人说成,犯人的孩子,因此请律师您也好好加油,证明我的清白。”
“可是啊——”凛子说不下去了。
略带温热的气息透过亚克力板上的小孔传来,夹杂着些许异味,这让凛子觉得有点恶心。
“我真的是无辜的。”
“可是啊,”凛子喉头用力,一口气把话说了下去,“有人看到你把柏木阳奈子老师推下去了,而且目击者不止一个。光是实名指认的就有三人,实际上应该还有更多。毕竟当时是附近一所高中的放学时间,几十名学生走在案发的天桥上,并且看到了你们。其中一名目击者说,她一开始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吓坏了,好不容易才叫了救护车。但当她听到柏木老师死讯之后,意次到自己可能看到了很重要的东西。不,是目击到了……目击到柏木老师的确是被人推下去的。一旦想到这一点,她便害怕得不行,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报警。不过那也可能是她的错觉或者幻觉。
“那不就是幻觉吗?”
“不,和她结伴而行的朋友们也目击到了。只是她们似乎和她一样,最初都不敢去找警察。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她们三人商量好一起去了警察局。”
“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才没有立刻遭到逮捕。”
从亚克力板小孔中呼出的那股气息黏糊糊的。然而凛子已经不再畏惧。
“我是你的辩护人,因此我有保护你的义务,但前提是你得说实话。”
“我没有撒谎……嗯,确实是我把柏木阳奈子推下去的。”
“就是说啊!”凛子差点一下子从折叠椅上站起来,不过她很快又重新坐稳了,问道:“什么?推下去?”
“是的,千真万确。”
“你刚刚才说过自己是无辜的!”
“嗯,我是无辜的,我没有犯罪。因为那其实是‘处罚’。”
“……处罚?”
“是的,她必须受到处罚。我看到‘六月三十一日同学会’的邀请函已经被送到她家去了,这肯定是因为她企图暴露兰圣学园的秘密。”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能请你解释清楚吗?”
4
“可能还是去申请做个精神鉴定比较好。”
“精神鉴定?”
事务所的女员工海藤小姐回头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