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子似乎是无意中把脑中所想给说了出来。她一下子把手里的药放入口中。
“您说精神鉴定……请问那位被告人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吗?”
海藤小姐的眼中满是好奇,天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她啊……该说是不正常吗?”
凛子记得对方满嘴胡话,毫无真实感,会见过程简直就像是在观看那些让人领略到“超现实主义”的幻想题材电影。
“柏木阳奈子必须受到处罚。”
对方始终咬紧这一点。
凛子问她理由,她却回答说:“因为她是背叛者。”
“背叛者?这话怎么说?“
“她打算以兰圣学园为蓝本,开始新的漫画连载。”
“这就算背叛了?”
“是呀,我们决不允许任何有损于兰圣形象的行为,所以非得把她收拾了不可。”
“收拾?”
“嗯,毕竟‘铃兰会'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为了守护兰圣学园的名誉和形象,‘铃兰会’有责任找出‘次品’并将她们排除……不过我也是很晚才知道这一切的。奶奶去世的时候,有人叫我继承她老人家的衣钵,所以我也是‘铃兰会’的成员哦……啊,你不信吧?但‘铃兰会'是真的。我们会给必须接受处罚的学生或毕业生寄去邀请函,把对方召来。因此柏木阳奈子也收到了邀请函。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于是我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必须动手,一定要处罚她。您也多加小心,如果有人发同学会的通知给您,请仔细确认一下日期。”
之后对方依然滔滔不绝,但话里没有要领,连听她说话的人也要变得神经兮兮了。
“松川律师,我很看好您哦,这次还请您务必给我们一个好结果呀,希望您别再辜负大家的期待了。”
我已经回报得够多了!
“松川律师,您怎么了?”
海藤小姐手里拿着马克杯,面带困惑地看向她。
“没什么没什么。”
凛子勉强笑了笑,重新将视线投向手边的文件。
上面一条一条地罗列着被告人的相关资料。
姓名:小林友纪
一九七六年出生于旧相模郡琉璃镇,父亲是县政府的公务员,
母亲是全职主妇。
她于一九八九年考入兰圣学园初中部,后于一九九七年从兰圣短期大学毕业,并在毕业那年作为漫画家出道,然而作品销量不佳,因此专心从事漫画家助手工作。一九九八年时,她与一位在餐饮业工作的男性结婚。二年时,生下女儿。二OO三年时,离婚。接着便与女儿一起回到琉璃市的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同年,她打着“现役漫画家”的招牌,回母校举行了一场演讲。当时,她见到了正在兰圣念高中的柏木阳奈子二0一0年时,她把女儿留在娘家,独自一人赴东京发展。受到柏木阳奈子当上取业漫画家并走红一事的激励,她计划以漫画家的身份东山再起,可结果式是止步在了助手的岗位上,平成二十六年时,她通过出版社编辑的介绍,成为柏木阳奈子的助手……
“但她居然不记得我。”凛子记得小林友纪的说话声中带着怒意,在法庭上果然还是应该强调这一点吧。
凛子握紧记号笔。
她嫉妒自己的学妹柏木阳奈子,同时又为阳奈子不记得她而感到屈辱,这些情感纠结在了一起,并日复一日地积压着。终于,她在案发当天因冲动而动手推了阳奈子。这不是间接故意犯罪,而是过失犯罪。换言之,尽管她明白从背后将受害人推下天桥会导致重大事故,却并未预见且放任对方的死亡,因此这不是故意杀人,而是伤害致死。没错,被告并没有杀人。毕竟柏木阳奈子从天桥上被她推落之后,还存活了整整一天。所以柏木阳奈子当时亦可能只是摔伤,其直接死因则另有蹊跷。
如果法庭认为此案属于伤害致死罪,那么届时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个缓刑。好,果然就该按着这条线往前推进。尽管凛子一度思考过靠精神鉴定来减轻罪责的方法,但假如小林友纪的鉴定结果是
“无行为责任能力”,那么就算能拿到无罪的判决宣言,之后等待着她的也只有漫无止境的精神病院生活。如此一来,她便很难回归社会。这么看来,即使希望不大,不过还是争取缓刑方为上策。
凛子用记号笔在文件上胡乱写下“过失犯罪”几个大字。
5.(二0一五年四月十六日周四)
“本庭宣布,判处被告人服刑两年六个月。
凛子的面颊转眼间便泛起了潮红,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亦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太好了!这种案子确实判不了缓刑,但这个结果是最好的。
然而,站在证言台前的被告人却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凝固了,活像路边的地藏菩萨石像。
旁听席上也传来了灰心丧气的叹息声。坐在那里的几乎都是女性,八成是兰圣学园的相关人士。
“真是的,我们的期待又落空了。”
“明明希望能判无罪的。”
“都付了那么多钱了。”
“她又一次辜负了我们的希望。”
“她本来就没什么志气,总是选择出安全牌。”
“我可做不出这种事。兰圣的学生不就该果断挑战难关吗?我们的校训都强调说要‘正直’。”
“我对她真是太失望了。”
“不光是个‘学费小偷’,还是个‘报酬小偷’。”
“确实,她就是个贼。”
“小偷。”
“丢人现眼。”
“不要脸。”
“去死吧!”
住口,住口,你们住口!
(二0一五年五月二十日周三)
“松川律师,您还好吗?”
海藤小姐打量着凛子,面露忧色。
凛子深吸一口气,端正了坐姿答道:“嗯,我没事,就是累了。”
“之前开庭的疲劳还没消除吧?那个法官真是很难对付……不过通过这起案子,我越来越支持您了。毕竟只判了两年六个月。太厉害了!如果换个人负责,绝对没法把刑期压得这么短。对方想必也很高兴呢。”
“没这回事,她觉得自己是无辜的,还怪我派不上用场。”
“但……她最后不是也没上诉吗?”
“嗯,说服她可花了我好多时间。不过总算是接受了。”
“这也难怪呀,要是上诉,说不定判得更重呢。才服刑两年六个月,是该妥协了。或者说,杀了人却只判两年六个月,真是超级幸运。”
“哪里幸运了……受害人已经死了啊。”
“啊,确实……对不起,我说得太放肆了。”
“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哦。你早晚也要去考司法考试的吧?”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已经放弃了,法律学校也不准备念下去了。”
“为什么?”
“您想啊,就算我现在当上了律师,照样会很辛苦吧?要是能像您一样顺利挣钱倒还好说......可还有些律师的年收入才一百万日元。当然了,也有些律师赚得多,不过我这种人绝对是行业里垫底的那一批。这么一想,便觉得还是该摸索一下其他出路。”
你在说什么呀,这么没志气吗?”
“没志气的是你吧?”
咦?
“一早就放弃了东京大学,明明实力那么强,却选了更好考的学校。”
不是的!我本来就考不上东京大学!考虑到我家的经济状况,我也没法复读或者念私立,所以只能选肯定考得上的学校啊!我的选择没有错!
“这次也是,小林女士希望被无罪释放,但你硬要她认罪。”
不可能判无罪的,这种情况绝对判不了无罪!
“我们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您真的不要紧吗?”
凛子发现海藤小姐的脸扭曲得厉害。
她来回摇头,再一次深呼吸。
“我又耳鸣了,和平时一样,每次有工作告一段落就会这样,跟偏头痛差不多……没关系的,只要吃了药,很快就能好。”
说完,凛子拿过药盒。
“您才刚吃过啊……”
“欵,是吗?”
“嗯,大概五分……十分钟前吧。”
“这样啊?不过不要紧,这药的效力不强。”
“但是……”
“这是医生开出来的药,没问题的……真的不是猛药,我甚至还觉得效力不够呢。”
“是吗?哦,对了,这些是您的信,都是今天送到的,请您过目。”
海藤小姐递上一叠信件,用的全是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信封。
只有一封看着眼生。
它是用和纸制成的邀请函,似乎还带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凛子往嘴里再送了一粒药片,然后抽出信笺。


第三章 咲穗的绰号
1.(二O一四年六月二十三日周一)
西新宿NL大楼二十三层,松川凛子法律事务所。
“你是第八十九届的学生吗?”
对方向我提问,我依然低垂着视线,小声回答了一句“是的”。
“是吗?第八十九届,与漫画家柏木阳奈子老师同届呢。”
“咦?”
“嗯,柏木阳奈子老师。我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她的作品非常受欢迎。”
“哦,对……我念高中的时候和阳奈子同学在同一个班。”
我声如蚊蚋。不知为何,我总是无法好好抬起眼来。大概是由于身份差距而造成的紧张感吧。不,不对,…是对方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不愧是律师,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非比寻常。
“柏木老师在高中时就很有名吗?”
“不,那时的她很朴素,毫不起眼,而且就因为这个理由,她还有个绰号,叫作‘小土妹’。”
“但她现在是兰圣毕业生里最有出息的了。”
“……是呀。”
“顺便一提,我是第七十七届的。”
“嗯……我知道。”
我稍稍抬起头,但很快便又把视线落在桌面上。
白色的桌上放着名片和纸杯,纸杯已经空了。因为我的嗓子干得冒烟,对方刚给我端来水,我就将它一饮而尽。但眼下我依然很渴。
我再次确认了一下名片上的内容。
“松川凛子律师”。
尽管她给人以充满威严的感觉,但光从外表上看,即使她在超市里扫货,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总之她已届中年,身材微胖,像个小市民。她可能刚去过美容院,一头巻发还有些紧缩感,不算自然松散。
“你今天是从家里过来的吗?”
“是的。”
“路上怎么也得要两小时左右啊!”
“嗯,不过现在有直达新宿的高速电车,跑一趟已经不像过去
“请问是哪位介绍你过来的?”
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吓人,让我想起兰圣学园的女教师。她们会硬让他人屈服。而这个声音里也藏着像她们那种近乎威胁的压力。
“是哪位介绍你来我这边的?”
松川律师重复了一遍问题,而我的胃也一下子紧缩起来。
“哦……倒也不是经谁直接介绍,但我常听说松川律师您的事迹,所以早就下了决心,如果遇到难关,一定要向您请教。”
“我的事迹?”
“嗯……啊,当然,都是关于您大放异彩的故事,说您是一位出色能干的律师,不论问题有多难,您用不了多久便能帮我们解决。就像前些日子,您也赢下了那桩难打的官司。”
“赢?”
她的表情看起来微微扭曲。
“官司不是以,输赢,而论的哦。所谓官司……算了,这个话题先停一停吧。我们能开始讨论正题了吗?你今天来找我商量什么事?”
“哦,好的。”
我舒展了一下背部,端正了自己的坐姿,仿佛正在朝向面试官。
“我在上周收到了一封邀请函。”我说着,便从包里取出一只信封,轻轻地将它放到松川律师面前。
她张大了嘴,眼睛一眨都不眨,双颊也僵住了。然而她又瞬间压制住惊愕的表情,对我说道:“我能看看信的内容吗?”
“嗯,还请您看一下。”
松川律师用娴熟的手法抽出信笺。
接着,她盯着内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一般来说,六月三十一日是不存在的吧?”我提问道。
“嗯,确实,六月一般只有三十天。”她凝视着信笺的纸面,同时答道。
“我一开始以为它只是写错了,”我继续往下说,“可我是这次同学会的干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居然流传着这样的邀请函,这让我觉得有些古怪……”
“原来如此。”
“我怀疑它就是,那个——”我又把话咽了下去。然而,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也不必继续掩饰了。我用力将想法倾吐了出来:“就是‘那个’邀请函……”
“‘那个’邀请函?”
“兰圣学园流传着一个‘处罚’的传言,说是被定为处罚对象的学生会收到邀请函……松川律师,您在兰圣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说法了吧?”
“哦,嗯,大概是的。我记得自己听过,六月三十一日,这个日期,但它只是个都市奇闻吧?大概是某些高年级学生瞎编后传出去的吧,目的在于吓唬狂妄的学妹们。”
“我以前也这么想,但在我收到邀请函后,还是有些担心。”说完,我取过纸杯,这时才想起杯子已经空了,于是立刻拿开了手。
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士为我加了水,他多半是这家律师事务所的员工吧。我几乎是飞扑着抓过杯子,再次一口气将水喝干。
“你就这么担心吗?”
松川律师一边说着,一边从外套口袋里取出药盒,往手心里倒了两枚药片。
“嗯,我很介意。”
但她仿佛要打断我的话一般,干脆地说道:“这是恶作剧,所以别放在心上。”随后她猛地将药片塞进自己口中。
“真的只是恶作剧吗?”
“嗯,是的。”
“那么,您的意思是我不会受到处罚?”
“不会的。”
“不过……”
“你非常害怕?”
“……可以这么说。”
“你有关于处罚的线索吗?”
松川律师如此问道,而我则觉得自己的胃袋缩得更紧了。事到如今,果然应该把一切都坦白出来。
“虽然很不好意思——”
2.(二O—四年六月十五日周日)
穿什么好呢?
多香美在穿衣镜前用力耸了耸肩,脚下是堆积如山的衣物。
每件都不合适,以前明明很合身。
生完孩子,她的体型果然变了很多。虽然她坚信自己的体重已经降回去了,但曲线可不复从前。其实她都明白,只是对此视而不见。她觉得束腰长款外套这种可以隐藏体型的服装能流行真是太好了。
“苗条的人穿了,才会有所谓束腰的效果吧,而大腹便便的人只能把它穿成家庭便装。”
这话出自多香美的一位宝妈朋友之口。她真可恶,总是一针见血地说出真相。
“没事的。”“我能痩下来。”“我会减肥的啦。”……
尽管她试着说了这些话,但就算体重减轻,体型却怎么也恢复不了。包括隆起的肚子、松弛的上臂、下垂的胸部……
她也想过要不要去美体沙龙,不过同学会近在眼前,已经来不及了。
没办法,只好去买新衣服了。
她正琢磨着这些,就听见电话铃响了起来。
“多香美?是我啦!”
是那女人?
多香美握着听筒的手立即僵住了,但很快便又放松了下来。
“哎呀!公美子!”
对方是多香美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在毕业后仍能无话不谈的少数同学之一。
“多香美,你肯定会参加同学会吧?”
公美子直奔主题,连寒暄都省略了。
“嗯,会去的……”
“我就知道,你果然会去。”
公美子在外资企业上班,好像每年都会去国外出差一趟,上次见面时她的日语已经带上了英语腔,跟个海归二代似的。
然而她本人仿佛认定自己就是个处事麻利的海归二代。虽说她只在高中时期作为交换生去美国待过一个月。
交换生期满回国之后,公美子的口头禅就变成了“这个用日语怎么说?You know?”因此,她得到了一个叫作“you know”的绰号。不过她似乎觉得该绰号是在说她“有能力”。
这样的她,至今从未出席过同学会。因为她对这类活动很看不上眼,觉得它“不过是日本的陋习”。
多香美对此委婉地反驳过,说所谓“同学会”不正是在欧美文化的影响之下诞生的吗?结果公美子一口咬定同学会“蠢透了”,甚至放话表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
“多香美你去的话,我今年也一起好了……”曾摞过狠话的公美子说道。
“咦?公美子你要去?”
“嗯,既然你会去,那我也去呗。”
公美子说得好像是在勉强应多香美之邀似的。
多香美觉得自己被利用了,生气地巻着手边的便条簿一角。
公美子以前就是这样,把自己的愿望隐藏起来,摆出一副被人推着才不得不做的样子。选上短期交换生的那次也是。
那时还有其他学生也想去留学,有意者应该超过十个了,名额却只有三个。不知道她是怎么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反正最后她入选了。按她的说法,她其实并不想去,但老师擅自推荐了她,她也没有办法。
然而她的笑容里却满是得意之色。
说穿了,她在暗中拼命表现了一番吧?
班里所有人都在苦笑,只有一个人开了腔:“那么,你拒绝不就好了?这样吧,我去帮你回绝掉。”
光看字面,这很像是恶意挖苦,然而那女生是打心眼里同情公美子,才会有这番发言。她甚至还说:“强迫不想留学的人当交换生,可以说是无视人权了,应该去找校长、理事长或者教委会投诉啊。需要出动媒体吗?我家有亲戚在报社工作……”
公美子当时惊慌失措的表情真是让人难忘。她嘴巴张得老大,活像一尾快要饿死的鱼。
恰好有个同学插了一句:“没事啦,公美子同学其实是想去留学的,所以没关系啦。”
如果没有这位同学稳住场面,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骚乱。说真的,多香美还挺希望瞧瞧热闹,不过那个本想“助人”的女生接下来便埋怨了一句“什么嘛,公美子同学真会撒谎”,这话让公美子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相当值得一看。
拜这一出所赐,公美子悄悄地踏上了短期留学之旅,简直就如同逃亡去国外一般。
但当时的教训似乎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公美子依然言不由衷。
“同学会……真麻烦。“
“不过多香美要去的话,我也去呗。”
届时,她肯定会愁眉苦脸地说:“都是多香美叫我一定要来的”
这女人还是心口不一。多香美这样想着。
要是公美子原本只是个陌路人,多香美绝对不会和她来往。然而,多香美的母亲和公美子的母亲是表姐妹,所以两人之间存在亲戚关系。而且她们从初中起便持续着这段“孽缘”°既然一路都这么过来了,那么多香美也只能奉陪一辈子。
话虽如此,她为什么突然想去参加同学会了?多香美一时间没搞明白,但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其实很简单,她想展示自己的现状,因为她获得了成功。
前些日子,公美子写的剧本被改编成了电视剧,而且成绩还不错,她也因此上了报纸。那篇采访稿写得荒谬极了。
“我在学生时代曾获推荐去美国留学,在当地大学的电影俱乐部的引导之下,我稍微学了一点和剧本有关的知识。大学毕业后,又受到教授的推荐,去了外资企业工作。但以前的伙伴们说希望我继续写剧本,于是我便当作兴趣动笔了。有一次,家人自作主张把我的剧本送去参赛,结果幸运地得到了大奖,我真的很惊讶。”
这篇文章里有好几处误导信息。
光看内容,会给读者一种她在美国的大学留学的印象,而事实上她只是念高中时去当了为期一个月的暑期交换生。再者,她去的那所学校规模很小,位于沙漠里的乡下镇子。至于受到大学电影倶八部的引导嘛,准确来说,她不过是自己跑去听了一场公开讲座,
而且仅仅去过一次。但她倒是有可能真的学了一些编剧知识。
说起来,她还没去留学时就已经在创作类似于剧本的作品了。毕竟她是因为热爱电影而执着于赴美留学,还说服了无力供她出国的父母,甚至让他们四处借钱,好不容易才筹齐了费用。而她在外资企业工作的真相则是一一她对自己想去的公司发起猛攻,终于以派遣制员工的身份蹭了进去……
以前的伙伴们说希望她继续写剧本?多香美不知道那些“伙伴”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公美子可是自发去文化中心的编剧课程班学习了五年之久(尽管这门课程只是半年制的),自发投稿参加了所有的比赛,最后终于在某个电视台的剧本竞赛中获得了“佳作奖”,但没能再往上攀升,所以她得到的也并非大奖。由于那一年的大奖空缺了,于是她就趁机摆出一副自己拿了大奖的样子。
总之,公美子比较强势,野心勃勃,她的成绩全是她靠努力、筹谋以及执着所获得的。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倒也值得赞赏,但公美子的眼里好像容不下这些……她必须表现出一副自己无心争取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因为是架不住别人的极力推荐。按她本人的说法,这属于“谦虚的美学”。
这女人真麻烦。多香美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说白了,这是一种保险。一旦自己遭遇失败,便可将责任归咎于他人。
不,这又或许得归咎于她的家庭环境。她家是分家”,所以“分家”的“分”字便刻在了她的基因之中。他们认为自己绝对不能醒目,尤其不能成为众矢之的……分家那种小家子气的本性日益扭曲,变成了对承担责任的极度恐惧。因此,他们随时在设置能够推责于人的圈套……我的母亲也曾抱怨过,说她们这种胆怯已经渗透在他们言行的方方面面。啊,果然麻烦死了。
“哦,但我其实有些犹豫呢,想着到底要不要去参加同学会啊。可能不去了吧。”多香美试探着说道。
“欸?”
——看吧,果然慌了。
“要是我不去的话,就等你回来跟我讲讲这次同学会什么情况啊。”
“呃,但你不去的话……”
“我不去,你就不去?”
“这……”
——太好玩了,这种麻烦的女人可真有耍的价值。
“不好意思,我差不多得去接孩子了,正把他放在娘家呢,我挂啦。”
多香美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其实无论如何,公美子都肯定会到场。毕竟这次同学会可以成为她的舞台,十分适合拿来显摆自己已经是一名成功人士了。所以她才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呢。好了好了,还是想想去同学会时到底怎么打扮吧。
——我当然会去。不然可不知道会被人在背地里编派成什么样子。
——公美子几乎没参加过同学会,所以可能不太清楚,但同学会上最高档的“酒菜”正是围绕缺席者们所展开的话题,甚至包括坏话。这真是“美味”极了。不过反过来说,只要自己不参加,就会成为别人的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