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上述两种观点,当我们在评价什么是对与错、善与恶的时候,并不只有一种原则、规律或标准。要站在多个角度看待问题,永远不要被眼前的表象所蒙蔽。钻研法学,就是为了唤醒人们永不停歇的理性思考,看它将我们带向何方。好,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叮叮——
铃声适时响起,讲台上的男子向台下轻鞠一躬,夹起讲义快步向门外走去。动作从容淡定,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早习以为常。
陈沐洋这才发现他还挤在后门,下课后突如其来的混乱与拥挤让他措手不及。他闪转腾挪,不断拨开面前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背影,于是快步上前。
“方老师,您好!”陈沐洋靠近后,男子缓缓回过了头。
视线中,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头顶的白发像挑染般在缕缕青丝中涌现,肩膀上则满是粉笔灰屑。他身上的浅灰色夹克衫大了一号,袖口已被磨得油亮,脚上的皮鞋更是缺乏保养,眼看就要裂开口子。
迎着方雾的目光,陈沐洋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这个面孔冰冷而陌生,比印象中苍老了太多。曾经专注教学的他,虽机械、刻板,不喜打理形象,人却是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现在的他身形佝偻,脸庞沧桑阴郁,凹陷眼眶中的瞳孔也不见神采。那里如幽井黑洞般深不见底,却仿佛在那遥远处栖息着一缕光,一缕不被打扰的光——
“方院长您好!〇七级刑侦专业二班陈沐洋,您还记得吗?”重逢的异样感受让他不由得客套起来。
方雾端视着陈沐洋,脸上的沟壑如雕像般定格,线条僵硬,半天才柔和下来,不过挤出的笑容仍有些生硬。“原来是陈同学,这两年大家对我的称呼换来换去,还是习惯别人叫我方老师!”
“我也习惯别人叫我‘小王子’!”陈沐洋扬起了笑脸。
陈沐洋刚进大学时,因逃课、作弊“声名远播”。特别是考试作弊,方法层出不穷,久而久之他得了个外号“作弊小王子”。向来喜欢被大家关注的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样的情况直到大二才有所改观,那年方雾正好是陈沐洋刑法课程的授课老师。
“穿蓝T恤的同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鸣蝉在窗外聒噪不已,教室里的学生无精打采。大家犹如刚下锅的饺子,忍受着高温烹煮,欲振乏力,全然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课堂上。当然,大家昏昏欲睡的原因,多半归咎于“罪刑法定”这个颇为生涩的知识点。
陈沐洋偏偏与众不同,仍旧精力旺盛,与邻桌同学谈天说地。那神态之丰富,动作之夸张,让正在授课的方雾想不去注意都难,于是他朗声向这个“人才”提问。
陈沐洋懒洋洋地站起。
“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他叫作弊小王子!”不知后排哪个同学接了一句,引得全班哄堂大笑,陈沐洋也回头俏皮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做了个鬼脸。炎炎夏日,大家的疲倦被一扫而空。
“哦?”方雾不怒反笑,“那么就请这位作弊小王子来回答‘罪刑法定’的派生原则是什么?”
陈沐洋悠然自得地抖着腿,全然没有回答的意思。有些滑稽的动作颇具影视谐星的神韵,让教室里不少同学忍俊不禁,抿嘴偷笑。陈沐洋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似乎任何场合都能成为他“表演”的舞台。
“既然作弊小王子行使沉默权,那就由我来向大家解释。”方雾瞧了一眼陈沐洋,迈步朝那些嬉笑的同学看去。他淡然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扫过的地方逐渐安静下来。
“学校是严禁作弊的,我们看到许多作弊的学生都被取消了补考资格,直接按照挂科处理,处罚不轻啊!”话语间方雾又看向陈沐洋,只见他一脸不屑,“那么这位小王子同学……”
“是作弊小王子……”又有一人悄声打趣。
“哦!不好意思,那请问这位经常作弊的小王子同学,为什么你没有挂过科呢?”方雾敛住脚步,带着疑问看向所有人,“这是为什么?”
“……”
没有人回答,课堂上鸦雀无声。
“因为派生原则之一:排斥习惯法!”见无人回应,方雾又迈开了步子,“不同于英美法系,我国案件不能对照习惯或经验来直接判定罪责。纵然先前作弊的同学按挂科处理,也不能直接以该判例让我们小王子挂科。所以作弊这种行为对别人来讲自然是耻辱,但我们的小王子同学却当然可以认为是件光荣的事儿……”
方雾气定神闲,继续讲解,陈沐洋脸上的表情却起了变化。
“那好!这一次我们偏偏按照习惯法来判定责任,只要作弊就直接挂科!”方雾话语倏然转厉,所有人心中都怔了一下。片刻后他语调又趋缓,“但是派生原则之二是法不溯及既往。他作弊时并没有约法三章,我们不能因今天的规定让他去承担曾经的责任。所以,小王子同学,参照我国罪刑法定的派生原则,你一点儿都不用担心,可以放心坐下了!”
方雾语速不疾不徐,节奏一松一紧,谈笑间彻底降住了陈沐洋。他低头缓缓坐下,整个人局促不安,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只讲到这里。明天,再来学习其他原则:但凡作弊均适用挂科处理……啊,不好意思口误了,是刑法适用人人平等。好,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从那以后,知耻后勇的陈沐洋再也不作弊了,决定痛改前非。除了上课认真听讲,课余时间也找方老师认真请教。方雾平时正颜厉色不茍言笑,但面对学生的虚心求教还是循循善诱,倾囊相授。陈沐洋虽是刑侦专业,可让他心服口服的唯独这位只授课半学期的刑法学老师。
毕业后,陈沐洋与方老师断了联系。埋首工作是一方面原因,但这更多归咎于方雾平日为人低调,深居简出。只专注教学的他几乎不参加社交活动,好几次班级聚会的邀请都被他婉言谢绝。鉴于此,尚在学生时代,大家就对他存有刻板印象。当然,不得不承认,这种性格习惯同时造就了他朴实严谨、一丝不茍的特点。原先顽劣桀骜的陈沐洋也正是被他的学术深度和人格魅力折服,对其敬重崇拜。
“还在想过去的事?”
“哈哈!瞒不过老师。想起当年您的忠告了!”
方雾眼角略微舒展,咧了咧嘴。“就不怕忠言逆耳?”
“方老师说笑了!您当时的教导我现在还记忆犹新。老师处事一直很低调,自从刑法期末考试后就很少见到您,毕业后更是断了联系。没承想这次来查案居然遇到您,都已经是法学院的院长了!”
“呃……”不善言谈的方雾算是做了回应,“工作顺利吗?”
听到工作这个词,向来逆反的陈沐洋顿觉一言难尽,不想展开,忙打着趣:“还行!累死累活的,早知道当初听父母的话,进法院弄个坐办公室的工作了!”
方雾再次咧开了嘴。
蓝天在头顶铺开,一望无际,两人走在一片新绿的校园里,沿途鸟啭蜂鸣,春风惬意。迎面经过的学生大多恭敬地向方雾点头问好,可见他在学生心中的地位。
“没印象……下课后就没再注意梁钰晨了。”面对询问,方雾回忆着。
“听说他也是您最得意的学生。”
“这孩子对法学一直很有兴趣,只可惜家庭条件一般,前段时间他说打算放弃考研了。”
“家庭条件一般?”陈沐洋双手揣兜,感到疑惑,“绑匪为什么会……”
“嗯?”
“嗨!没什么,不谈案子了!”
陈沐洋摆摆手,整个下午几乎没有实质收获,不禁有些泄气。他索性放松心情,朝远处望去。目之所及,一排光秃秃的行道树向远方延伸开去。
“好久没见到母校的蓝花楹了!我家那位听说我今天要来,吵着让我多照几张相回去!”
“是吗?”
“对啊!她也是我们学校的,我当年还是在蓝花楹下向她表白牵手的!”
方雾拾起目光,习惯地端望起那熟悉的地方,遗憾的是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蓝花楹原产于美洲热带,是近年来才被我国大范围引进的一种落叶乔木。不过这里,还在我念书时就已经引进了。”
聊天时提到配偶,通常对方都会追问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孩子云云。面对寡言的方雾,陈沐洋撂出这句话,自然是想将话题引至家庭方面。可貌似对任何人的家庭生活与工作背景都不感冒,反倒对蓝花楹这种行道树反复讲解。陈沐洋当然知道他是这种脾性,干脆顺着方雾的思路接起话茬儿。
“原来方老师也是从这里毕业?”
“是的,当时还是八十年代吧……每年五月份,迎宾大道上的蓝花楹都会绽开蓝色的花朵,年年如此,美不胜收。”
“是啊!还得再等半个月。”陈沐洋不禁有些遗憾。
方雾看了看陈沐洋,内心某种情绪忽被触动,缓步前行,许久后说:“蓝花楹的花语知道吗?”
“嗯,花语?这倒不清楚。”
“宁静、深远、忧郁,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陈沐洋抿嘴歪了下脑袋,不解其意。方雾则继续望着蓝花楹,回忆似被打翻,娓娓道开。
在方雾的讲述下,陈沐洋才知道这样一典故。在十一年前的闽南德化,有个首富宋天来。宋家有财有势,家中财帛千万,却唯独缺少男丁,只有一女名唤晓兰。因此她年仅十四,上门提亲之人便络绎不绝。可无论是富家大少,还是书香子弟,晓兰一个也没看上。原来,晓兰看上了住在隔壁的黄心英。这黄心英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原先也读过书。奈何家道中落,已穷困潦倒,遑论娶晓兰小姐进门,就连礼金都拿不出来。
无奈之下,黄心英选择下南洋淘金。于是,他们约定,三年后,无论穷富,定当永结同心。
民国十一年,心英从南洋捎书信回来,信中写道:“晓兰,思你念你犹如心绞,奈何山高水远,今送蓝花楹一株,聊代我陪伴你身旁,以解相思之苦。”于是,晓兰将蓝花楹栽培在家中花园悉心照料,日日苦盼着情郎归来。
左等右等,到了民国十四年,晓兰仍未见心英归来,却收到书信说:“今我在新罗,已成家立业,现将定情之物一并寄回,勿念!”这晓兰小姐哪受得了这般打击,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在宋家老爷安排下,准备嫁给城西的李大官人。出嫁前,猛听黄家老母在悲泣,不禁询问,竟是那心英在新罗染上恶疾身亡,怕误了晓兰小姐终身大事,故诈称已娶妻成家。
晓兰泪如雨下,当夜诗一首:两小无猜比金坚,郎入地狱妾亦随。尔今轻风明月下,日日伴君解寂寥。当晚即投井自尽。
“好一个凄美的传说!”
听到这里,陈沐洋不禁唏嘘。
方雾顿了顿,接着说道:“据说现在走在德化车水马龙的龙津路上,就能看到这株蓝花楹。若情侣相携在树下许愿,就能白头偕老,牵手一生。”
陈沐洋这才意识到,方老师话语间看似离题万里,却意有所指,表达了对自己和妻子白头到老的祝愿。
不过陈沐洋还是有种直觉,关于蓝花楹的传说,方雾如同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将余光扫向方雾左手的无名指,一切悉如从前,那里仍牢牢套着一枚黯淡无光的戒指。
“原来如此,下个月我一定还来看望方老师,也再欣赏一下母校蓝花楹开花时的样子。”陈沐洋刚想轻舒一口气,又想起了当下的案件。下月的花季,也不知将以怎样的心情回来观赏。
方雾眉宇间则闪过一丝凄楚。
太阳西斜,不觉间两人已来到学校大门口。方雾婉拒了陈沐洋开车载他一程的好意,称平时都是坐校车往返,这是几十年的习惯。深知方雾脾性的陈沐洋也不强求,告别后钻进车内,发动了引擎。
目送车辆离开后,方雾回头望向迎宾大道上的蓝花楹。左起第三排,单薄干瘦的枝杈在夕阳下残留着金黄色的余韵,思绪在不经意间串起了流年。
注释
[1]材料源于“电车难题(Trolley Problem)”,是伦理学领域著名的思想实验。
第二章
四名女生并排站着——其中第二名女生瞬间吸引了我的目光。
——乾胡桃《爱的成人式》
华南政法大学迎宾大道的两侧,分别整齐排列着六株蓝花楹。时值六月初夏,正是该类乔木尽数绽放的时候。树叶落尽,花枝开立,一片片淡淡的蓝色花瓣簇拥,与苍穹浑然一体,有如蓝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在微风的轻抚下,枝杈随风摆动,轻轻摇曳,为这所八十年代的高校增添了几分旖旎。
这年方雾才大一。眉宇轻蹙,步履匆匆,这是他惯有的姿态。寝室、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日复一日。几乎没什么朋友的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影子。弱冠之年本是青春洋溢、热血沸腾的时光,但这些却从不会在方雾的字典中出现。在他眼里,法学就是毕生的追求,其他娱乐都是虚掷时光。校园的两排蓝花楹每天都在沿途准时映入他的瞳孔,但绚丽的风景在那里只呈现出了黑白两色。
这辈子或许就这样吧……一眼望穿,平静如水。没有大起大落,终身与法学事业相伴。
方雾对平淡的人生早习以为常,直到这一天发生了改变。
视野中,左起第三排的那株蓝花楹下,一名少女亭亭而立,温婉雅致,头扎马尾,眉目如画。只见她及膝的碎花裙在微风的抚触下和蓝花楹一同摇曳,如青春芳华含苞待放,如风雨飘摇中可遇而不可求的梦。
眨眼间方雾已来到少女身前。他仿佛嗅到了在这季节绽放的花朵的阵阵芬芳,平静如水的心里也泛起了涟漪。他感到茫然若失。沿途风景再美丽,他却没有驻足流连的理由。惋惜间,视线又重新调整回正前方,继续前行。与沿途的美好不期而遇,却擦身而过。
又能怎样呢?法学探索的道路上注定是孤独的。
“是方雾同学吗?”侧后方传来了银铃儿般的声音。
是方才少女的问话,他心中起伏剧烈,没敢直视少女的眼眸,低头拼命组织语言,不受控制的余光扫到她的裙边,让他面红耳赤。“啊……对!”
少女阳光爽朗,和方雾判若两个时空的生物。“上次在学院礼堂上,你提出的‘恶法非法’与‘恶法亦法’十分有趣呢!”
方雾记得,那是上学期在全校新生欢迎会上回答问题时提出的观点。在千人礼堂里,他面对校长随口抛出的问题进行的现场回应。不为出风头,只是因为面对法学的一时狂热。十多分钟的观点阐述稍显激进,着实让在场师生目瞪口呆。
“我还以为……”一直被当作怪人的方雾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欣赏能如此愉悦。原来有人并不在意他的外表举止,仅因思想上的碰撞而赞同他,他心中难得窃喜。他鼓起勇气,慢慢将视线抬起,可还是没能把舌头捋直。“啊……感谢。”
“有空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哈哈,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石小婉,请多多指教!”
少女言毕,莞尔一笑,身后的阳光同时灿烂了起来。
那一瞬间定格成为一幅画,魂萦梦系,羁绊一生。
学校图书馆的二楼,走廊尽头那张课桌,他身旁多出了一个身影。她的出现充实了方雾的字典,里面有了先前不曾有过的情绪。有了喜怒哀乐,有了忐忑惊慌,有了面红耳赤,有了酸甜苦辣。他发现自己变得更加立体,变得有血有肉,不再循规蹈矩。
她格外欣赏他,欣赏他的专注与学识。
他暗暗喜欢她,喜欢她的纯真与美好。
太阳东升西落,天空云卷云舒,蓝花楹也在青涩的岁月里花开花落。
大二那年,他腋下湿了一片,紧握拳头,缓缓吐出了那三个字:我爱你。她笑靥如花,第一次牵起了他的手。两人并肩沿着校园漫步。晚风拂过,凉爽轻快。
大三那年,她周末领着他在市区玩了一整天。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厅里喝拿铁,尝到了从未吃过的西冷牛排,还看了一场新上映的美国大片,攒了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也付诸东流。回来时,因为没赶上回校班车,深夜被学校保安拒之门外。两人坐在路边,他讲着小时候的故事,她像孩子般托腮聆听。侃侃而谈的他总习惯将目光投向远方,回头却发现身旁那人已靠着他沉沉睡去。偷偷端详她的脸颊时,他已忘记身处何方,所为何事,一时痴了。忽然一个哆嗦,他又意识到什么,赶紧脱下外套往她身上披去。为她裹上衣服那一刻,他轻轻地、悄悄地抱了她一下,暖意从心间蔓延周身,感觉不冷了。那个晚上他就这样守护着她,有种偷偷的幸福。
大四那年,毕业的临近让所有人都忙成一团,各奔东西。打工的、回老家的、考研的……这天转眼间就来到了面前,催促每个人匆匆做出决定。各种文艺晚会迎来送往,门口小餐馆里人头攒动。毕业的季节,也是离别的季节,那时没有手机,没有高铁,好多人转身一别,就是永远。女孩家里在当地为她找了一份工作,好好上班就可以衣食无忧。男孩家里也让他回去,凭他的条件进入司法系统一点不成问题。华南政法大学的校园,或许只是一段美丽的交集,美得令人心碎。
校园里,他和她再次来到了蓝花楹下。他们是从这里开始的。
蓝花楹的花语你知道吗?宁静、深远、忧郁,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嫁给我吧!”男生模仿着国外小说中的场景,牵着女生的手,生硬地单膝跪地。
知了声、喧嚣声那一刻在耳边霎时安静。女孩呆住了,她不曾想过这样的举动会出现在他身上。方雾冷静、理性,几乎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于法学钻研。她虽然爱他,也在等待,但从未奢望可以成为他未来规划的一部分。
男孩仍跪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不同于法学理论,那些背过的台词他早忘得一干二净,憋得满脸通红。而此刻的女孩眼中已有泪花闪动。
“傻瓜,我愿意!”
我想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不是他们不好,也不是你太好,是我的心只认得你,只记得你安静的眼神和嘴角的弧度。纵使老去,也不会模糊……
这段话方雾原本背了好久。
***
“哧哧……哧哧……”
电视里发出的一阵白噪音将遥远的思绪拉回现实。方雾已经忘记如何回到家中,他前倾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眼前的电视不停闪烁着白色雪花。
方雾眼眶深陷,眉头紧锁,将右手旁的安眠药拿了起来,轻晃两下瓶身,又犹豫着放下。左手旋即端起杯子,喉结上下起伏将水一饮而尽。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十分疲乏。他摊开左手,端详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神变得柔和,喘息渐趋平复。
梁钰晨绑架案的专案组设立在城东分局的第二会议室内。夜幕降临,墙上挂钟已指向了九点,但刑侦队的同事仍围成一圈,在硕大的办公桌周围坐下,目光纷纷聚焦在队长陆洪涛身上。
“我现在就各小组的情况反馈,进行案情回顾!”
不到四十岁的陆洪涛声音洪亮,话语掷地有声。他板着脸起身,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敦促所有人将注意力集中。服帖的公安制服使他显得高大挺拔,不怒自威。
“被害人名叫梁钰晨,二十一岁,华南政法大学大四法学系一班学生,与其父母梁果孙澜均为本地人,家住城东福山路六十七号。根据梁果的证词,犯罪嫌疑人于二〇一七年四月十八日凌晨一时许使用梁钰晨手机向他去电,告知其子已被绑架。同时,嫌疑人通过同城快递将梁钰晨的随身物品包括钥匙、钱包等寄到了家中,不过经物证组提取,所有物品上指纹均已被擦掉……”
所有刑警聚精会神,唯恐漏掉了什么。从警多年的陆洪涛擅长驾驭这样的场面,也享受这种过程。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轻啜一口,继续梳理着思路。
“电话挂断后,家属又再次拨打了梁钰晨的手机,结果提示关机,两人在商量后报警。我分局于该日凌晨二时〇二分接警后,立即向华大保卫处去电,经该处配合证实了梁钰晨当晚确未返回宿舍。根据秦局长重要指示,我局在第一时间成立了‘四一八绑架案’专案组,由我们二队主办。秦局长明确了三个重点和五个强调……”
一提到秦局长大名,所有刑警赶紧翻开笔记本,埋下头,身板绷得笔直,奋笔疾书的声音此起彼落,生怕漏掉“一把手”的相关精神。这场景在陈沐洋眼里显得有些滑稽——这些人倒与白天公开课上那些求知若渴的学生如出一辙。
一名才分配来的刑警起身向陆洪涛的保温杯里续开水。停下来的陆洪涛点了下头,眼中透出满意的神色。在强调完领导精神后,他继续案情分析。
“声纹提取方面有结果吗?”
“绑匪使用了变声器,还不一定能恢复还原,而且最快也得一个星期左右……”
“需要这么久?”
“呃……”一名刑警犹豫着翻动手中的报告,“技侦组通过对声纹进行提取,发现嫌疑人不仅人为加入了噪声和抖动,还删除了随机声纹,所以……”
陆洪涛皱着眉,清楚这有多复杂。“被害人家那边的情况呢?”
“梁果和妻子都在同事的监视下活动,暂无异常,迄今也未收到绑匪的其他‘指示’。”
“接下来二组,把今天摸排的情况再跟大家通报一下。”
陈沐洋隶属二组,不过此时是由该组组长做汇总发言。
“被害人的私人物品是放在中南路的一个垃圾桶上让快递取件寄送,垃圾桶位于监控死角,经排查未寻获目击者。我们通过校园走访了解,梁钰晨于十七日下午四时三十分上完课后就不知所踪,还原他的手机通话发现,当天下午四时三十二分,一名学校教师与梁钰晨通过话,内容还未来得及核实。不过,下午六时三十分,同寝室室友张凯与被害人也通过电话。据张凯称,去电是为了让梁钰晨给寝室里的兄弟带晚饭,却得知他已去市区找朋友玩儿了。”
“这证实了当时梁钰晨并未在学校。再根据同城快递工作人员证词,即晚上八时接到取件电话这一点,可以推断梁钰晨被绑架的时间段为晚上六点三十分至晚上八点整,绑匪和绑架地点均在校外的可能性较大。我们列出了几个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陆洪涛没有抑扬顿挫的声线像念经一般,嫌疑人名单及信息被一一念出,均为被害人父亲梁果的客户,关系错综复杂。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洪涛目光如炬,朗声发问,并扫视在场人员。大多同事都回避着表示没有异议,小部分刑警迎着他的目光颔首微笑表示赞同,甚至还有人开始鼓掌。大家清楚,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询问,因此没人提出异议,这也是他每次都要达到的效果。可陆洪涛还是瞥了一眼坐在远处的陈沐洋,发现他欲言又止。
“陆队,有!”
陈沐洋站起来,说:“梁钰晨作为该校的学生,为什么嫌疑人都是校外的?而且我认为案发时间段也有待商榷。”
“我并没有说嫌疑人只能是校外的。”陆洪涛不禁皱了下眉。他不做解释,直接冷冷反问:“那陈警官今天有什么能锁定嫌疑人的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