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听到后不要惊讶,正在这时候,我决定不再徘徊了。可是在我离开之前,我想我自己该说点什么。
我在黑暗的海里悬浮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已经忘了我的灯光的力量。它们耀眼的灯光刺得我的眼睛痛,并且这肯定也折磨着那只倒霉的鱿鱼。可能是被难以忍受的光柱刺得麻木了,它完全失去先前的美貌,变得不过像只毫无生气的水母袋子,缀了两颗纽扣似的眼睛。有一会儿它仿佛被这场打击弄得瓦解瘫痪了;而当我开始向上浮游时,它才猛地随它的同伴一道冲走。
“我找到你们的破坏者了,”当他们替我打开“龙虾”的舱门时,我告诉卡尔普欣,“如果你想知道详情的话,请向比乔·沃特金斯打听。”
我让德米特里很出了一会儿汗,而我却在一边欣赏他的表情。然后我把稍微整理了的报告交给他。我暗示但没有十分明确地说出来,我碰到的鱿鱼足以完成那些破坏,并且我对我所见到的鱿鱼的对话过程只字未提。如果我说了话,那只会引起怀疑。除此而外,我还需要时间把整个事情想一想,理清事情的头绪——如果我能的话。
乔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虽然他也不比俄国人多知道多少。他告诉我鱿鱼有着很棒很完善的神经功能系统,并且他向我解释某些种类的鱿鱼能通过瞬间的三色变换,迅速改变形状,这种瞬间变换是借助于覆盖在它们体表的成网络状的特殊染色团形成的。这可能就是进化而来的伪装。但是很明显,形体改变不仅是为了伪装,显然它已发展成为一套交流体系。
不过还有一件事困惑着乔。
“它们围绕着栅栏做什么呢?”乔不停地问我,让我乏味。
“它们本是无脊椎冷血动物。按道理他们应该像排斥光线一样讨厌热量。”
这问题困惑着乔,但并不使我感到不解。事实上,我想正是这点是打开整个谜团的钥匙。
我敢肯定,那些鱿鱼之所以在亭可深海就像人类之所以到南极或者到月球去一样。出于纯粹的科学探险精神,它们离开自己寒冷适宜的家园,来考察海底峡谷喷出的热温泉。这里的某种奇怪并且难以解释的现象可能威胁到它们的生存,这样它们便派出它们巨大的亲戚(仆人?奴隶?)到这儿来取回一个样品用以完成进一步的研究。我不能相信它们有希望解决这问题;不过毕竟在一个世纪以前,地球上的科学家不可能如此冒险地探索自然,至少一个世纪前是这样,而它们却已经在做了,这正是重要的一点。
明天,我们将开始执行反击计划,我会返回亭可深海,在那儿安上大探照灯。夏皮罗希望用探照灯阻止怕光的鱿鱼到栅栏附近来。不过,这种诡计将管用多长时间呢?假设这些深海动物沉睡的智慧终于开启了呢?
记下这番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弗雷德里克堡的古战场废墟旁,看着月亮从印度洋上升起。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让这个情景作为乔一再要我写的书的开头部分吧。好了,乔,我现在告诉你。请把我的谈话修改一下出版,怎么合适怎么改,同时我向你们道歉,没有在这之前告诉你和列夫所有的详情。你们会理解原由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请记住:它们是美丽奇妙的生物,尽可能和它们和睦相处吧。
寄:能源部,莫斯科
寄信人:列夫·夏皮罗 总工程师 亭可马里热电能源基地
以上是克劳斯·米勒先生的最后一次潜水作业汇报的录音记录全文。
《太阳风》作者:[英] 亚瑟·克拉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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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劫“大漩流”》
克利夫·雷兰德满腹心酸地告诉自己:“你并不是第一个,预先就确切地知道什么时候死去以及怎样死去。”不是吗?那些被判死刑的囚犯就那样,无数次地坐等末日的降临,然而直到最后一刻,他们还可以期望得到一张暂缓处决的命令,仁慈的法官说不定会大动侧隐之心呢。不过,克利夫面对的是自然规律,不认命就不行了。
仅仅六个小时前,克利夫还在快乐地边吹口哨边收拾他那十多千克重的行李,准备踏上长长的返乡之路。他还记得起,即使眼下,在那倒霉的事情发生后当时自己在脑子里想象的重逢后的场景:迈拉温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他带着布莱恩和苏沿着风光旖旎的尼罗河顺流而下——那可是他答应过孩子们的。
几分钟之后,当地球升到地平线上时,他又能望见尼罗河了。但是回想这些,只能是唤回对妻子儿女熟悉的面庞的回忆吧。而这一切都因为他想节省950美金,坐了弹射运输飞船,而不是火箭飞船。
克利夫想过出发的头12秒不会好受:飞船沿着电力发射台10英里长的轨道飞驰,直至被弹离月球。即使有水舱的保护,他得以在倒计时期间栖身其中,克利夫也没料到起飞时有二十多倍的重力。不过,当太空舱获得了足够的加速度时,他对作用在身上的巨大力量却没有多少感觉。惟一的响动只有金属墙发出的轻微的吱嘎声,对任何一个经历过惊天动地的火箭发射现场的人来说,这种寂静却是十分诡异、令人不安的。舱里的麦克风通报说:“时间正5秒,速度每小时2000英里。”克利夫简直不敢相信。
起始速度在5秒钟内达到每小时2000英里,剩下的7秒钟里发电机还将产生万钧之力猛烈地冲击发射台。太快了!克利夫几乎是在驾着雷电横掠月球表面,但是当时间显示正7秒时,“雷电”却停止了。
即使待在子宫般严实的水舱中,克利夫依然能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先前一直包围着他的水原本由于重量的原因,像结了冰一样硬邦邦的,突然之间松动了。虽然飞船还沿着轨道飞驰,所有的加速度却失去了,看上去,“飞驰”不过是在借助自身的惯性向前滑动。
他来不及感觉出恐惧或者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动力故障不过持续了1秒钟多一点,紧接着是震动全船的一次颠簸,再是一连串预兆不祥的稀里哗啦的破碎声,重力场又出现了。
当加速度完全消失后,所有物体又处于失重状态中。克利夫根本不用看仪器,仅靠自己胃的感受就知道太空船已经脱离了发射轨,并且正在升离月球表层。耐着性子等自动排水系统抽干舱里的水,热风干燥器忙完活儿,克利夫就迫不及待地飘过控制仪表板,拖着疲惫的身子坐进圆背靠椅里。
“发射指挥中心。”他一边焦急地呼叫,一边将安全带拴在了腰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马上,一个清晰但不无忧虑的声音回答,“我们正在检查——半分钟后再呼叫你,”接着又补了一句,“很高兴你没事儿。”
等待中,克利夫转向前方:全是星星,别无他物,确实不能指望会有什么,除了星星,太空就是那样子的。不过,至少他总算基本上以原定速度“起飞”了。还不会有马上坠落回月球的危险。但是或迟或早要掉下去的,因为他不可能达到逃逸月球引力的速度。他一定正沿着椭圆轨道上升到空中,而且几个小时后,又“回”到出发点。
“喂!你好!克利夫,”发射指挥中心在呼叫了,“我们已经找到原因了。在你通过发射轨道第五区时,电路切断装置绊住了,所以你的起飞时速慢了700英里。这恐怕会让你5小时后才能返回月球——不过不必担心,你的航线纠错喷射器能将你推进一个稳定轨道,我们会通知你什么时候点燃喷射器,之后,你要做的就是坐得稳稳的,直到我们派人来接你。”
慢慢地,克利夫让自己尽量放松下来,他忘了那个配备在飞船上的游标卡尺般精确的喷射器。虽然动力很低,却可以利用后坐力将他弹入一个能避免撞向月球的轨道中。即使他还会掉回离月球表层几英里的地方,以惊人的速度掠过月球的山脉和平原,他却将安然无恙。
突然,他想起了控制室里的那些破碎声,心中的希望又渺茫起来。要知道,在太空船碰撞后还能保持完好无损的东西,并不太多。
对点火线路进行了最后的检查之后,克利夫看来得面对的正是那种令人不快的后果——无论用手动方法还是自动方法都将无法点燃喷射器。剩下的燃料不多不少倒是够用,原本以为能够靠它带自己回去,现在成了毫无用处的废料。5小时后,他将完成自己的运行,重新回到发射起点。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以我的名字来命名这个新‘陨坑’,”克利夫想,“雷兰德坑:该坑直径……”多大的直径比较合适呢?最好不要太离谱,我猜不会超过几百英尺,小得几乎不值得标识在地图上。
指挥中心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这一点也不意外。对一个和死人没什么两样的人,也说不上什么宽慰之类的话。虽然克利夫明知没什么能改变他的航线,他目前都还是不能相信不久他就将四分五裂,残肢散落在“远点”附近。他正坐在小巧而温暖舒适的船舱里飞离月球,(相比之下),想到死亡简直太不合时宜了——对每一个人来说,“临终”都显得不可思议。
有一刻克利夫几乎抛开了自己的烦恼,因为眼前的地平线不再空空如也:有个比亮闪闪的月景更灿烂迷人的东西正在群星的映衬下冉冉上升。当太空船绕着月亮飞行时,竟创作了那绝无仅有的地球上升现象——当然是人为的。一分钟后这一幕就结束了,这是他的轨道运行速度造成的。那时地球已经跳出了地平线,在天空中迅速爬升。
地球只有四分之三圆,但却亮得炫目逼人,不能直视。地球在宇宙中成了一面镜子。镜面不是阴沉沉的岩石和满是尘沙的平原,而是积雪、白云、碧海。实际上,几乎全部是海洋了,因为随着旋转,太平洋已经转向了他;亮晃晃的阳光覆盖了夏威夷群岛。大气中的薄雾如柔软的毯子一般,本该是他几小时后降落的衬垫——这时却将地球上的细微的景象遮住了,也许从夜幕中显露的那片黑乎乎的地方就是新几内亚吧,不过克利夫无法肯定。
明知自己正无可挽回地直奔那个美丽动人的幽灵——死神,真是颇具讽刺意味。再来个1小时700英里,他就到了。他可值700万啊。
看到升起的地球,他想起了家,心中涌起莫名的冲动:虽然很害怕,但不能再拖了,得给迈拉去个电话。
“发射指挥中心,”克利夫尽力控制自己,使声音听上去平稳些,“请给我接通地球。”
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奇怪的事之一:在月球的上空接听25万英里之外的家中打来的电话。这时非洲正是午夜时分,得过段时间才会打过来。迈拉会迷迷糊糊地翻身坐起,然而作为一个宇航员的妻子,对灾难总有着超平常人的警觉,她肯定马上就会清醒了。但他们习惯不愿在卧室接电话,至少15秒钟后,她才会打开灯,拉紧育婴室的门以防惊醒孩子们,然后走下楼梯,再……
迈拉的声音穿过空荡荡的太空,清晰而甜美,无论在哪里克利夫都能辨认出这声音。他立刻听出声音里满含焦虑。
“是雷兰德夫人吗?”地球那边的接线员问道,“有你丈夫打来的电话,请注意有两秒钟的时差。”
克利夫心里嘀咕:有多少人正在听这个电话?月球上有,地球上有,中继卫星上也有。在不清楚“窃听者”们的情况下与心爱的人依依话别实在不那么容易。不过当他一开口说话,就将这些“窃听者”抛到九霄云外,变得旁若无人,眼中只有迈拉和自己。
“亲爱的迈拉,”他说道,“我是克利夫。恐怕我不能如约回来了,技术上出了点小失误。我现在很好,不过可能会有大麻烦。”
他咽了口唾沫,竭力不去注意发干的嘴。马上又接着讲,迈拉没能插话。他尽可能简短地说明了处境。为了迈拉,为了自己,他不会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大家都在想办法,”他安慰迈拉说,“或许他们能及时派只飞船到这里。但是万一不行……嗯,你知道我一直想和你跟孩子们通话。”
正如他知道的那样,迈拉十分镇静。当迈拉的声音再次从漆黑的地球那端传来时,克利夫心中充满了爱意与自豪。
“别着急,克利夫。我相信他们会帮助你脱离困境的。我们还要去度假,不是吗?不会耽误的,原计划不变。”
“我也那样想,”克利夫撒谎了,“不过……为防万一,把孩子们叫醒一下,好吗?别告诉他们出了问题。”
漫长如年的半分钟后,克利夫听到了孩子们睡意矇眬然而异常兴奋的声音。他真希望生命中这最后几个小时能全部用来端详他们可爱的脸庞,可惜飞船上没配备那种昂贵的可视荧屏。也许没有还好些:假使他面对着孩子们,他可能一下子就道出了实情。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一切,只是不是从他口中了解到。他想与孩子们一起,无忧无虑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不过回答他们的问题却不容易。克利夫得告诉孩子们很快就要见面了。得许些他再也不可能遵守的诺言,特别是布莱恩提醒他不要又忘了带些月球尘土时,克利夫简直快要控制不住了——前次他忘了,不过这次倒没忘。
“是的,布莱恩,我带了,就在我身边的罐子里。不久你就可以拿去给你的朋友看了。”(不,不久这些尘土就回到它来的地方去了)“苏,乖乖一点,要好好听妈妈的话。你上次的成绩单可不算很好,你知道,特别是品行分……是的,是的,布莱恩,我照办了,还有一块环形山阿里斯塔克斯上采的一块岩石……”
35岁就死去真让人难以接受,而对一个男孩来说10岁就失去父亲同样难以想象。将来,布莱恩将怎样把他保留在记忆中呢?或许只是茫茫太空中的一个遥远的声音吧,因为克利夫总在月球,很少有时间呆在地球上。不一会儿,他就会荡到外面再荡“回”到月球,除了把自己深深的爱和殷切的期望通过无限的太空传达给家人,他竟无计可施——他将不会再在这儿绕来绕去了。剩下的全得靠迈拉照料。
布莱恩和苏离开了电话,欢天喜地又有些糊涂,克利夫却还有事要干。他现在得甩掉卿卿我我,保持冷静面对现实,干些正事了,心想迈拉将独自面对未来,至少他能做点什么使她轻松些。生活绝不会因为某个人发生天大的事情而改变它的轨迹;而现代社会中抵押、到期的分期付款、保险单、共用银行户头漫天飞,让人喘不过气。克利夫开始不带感情地谈到这些事,就像在讨论其他人的事一样。感情与理智完全交织在一起,现在将是感情起决定作用的时候,三小时后,他将开始飞向月球表面了。
没有谁来打扰他们,线路两端一定联接有监听器,而另有他们两人在线路上。说着说着,克利夫的目光又移到潜望镜中,只见地球已升到半空,光芒四射,令人目眩。真不敢相信它是70亿人的家园,而对克利夫来说,另有其中三人至关重要——亲爱的迈拉、布莱恩和苏。
应该是四个了吧,不过,仅管有最好的愿望,他也不可能把婴儿与他的哥哥、姐姐等同对待。克利夫还没有见到过他最小的儿子。现在看来,永远也见不到了。
最后他再也想不出什么要说的了。有些事就是这样:一生的时间也不够,一个小时又太多。他觉得身心疲惫不堪,迈拉也一样紧张得要命吧。克利夫想歇歇了,一个人呆着想一想,和星星在一起,理理纷乱的思绪,然后归于平静的天宇。
“亲爱的迈拉,我得挂断一个小时左右,”克利夫说,他们之间十分了解,勿需多言,“我会再给你打电话——有的是时间。现在,再会吧。”
他等了一两秒钟直到那头的告别过来,便切断了线路,之后,克利夫呆呆地盯着小小的控制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自己竟然泪如泉涌。突然,克利夫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嚎陶大哭起来。
他为家人的命运,也为自己的命运而哭泣,前路吉凶未卜,希望也将如一缕轻烟飘摇在群星之中继而化为乌有。而他,除了哭泣竟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受了些。实际上他觉得饿得要命,没理由当个饿死鬼,克利夫开始在储物室大小的仓厨间里找太空食品。他刚把一管膏状的鸡肉火腿挤进嘴里的时候,发射指挥中心又呼叫了。
那声音没有听见过,显得缓慢、平静、极其权威,仿佛发自一架无生命的机器,不说一句废话。
“我是范凯塞尔,太空运输分部维修事宜的负责人,听仔细了,雷兰德。我们已经找到了办法,这就是‘长路发射’,你惟一的机会。”
希望与绝望的瞬息万变真让人脆弱的神经受不了。克利夫眼前一花,几乎要摔倒在地——如果太空舱有“地”可摔的话。
“请继续说。”克利夫定下神来,有气无力地说。但随着范凯塞尔的话,他热切的期望渐渐变成了重重疑虑。
“不可能!”他终于叫道,“这不会管用的!”
“你不可能和电脑争论,”范凯塞尔答道,“他们用20种不同方法检测了数据,没问题,这是可行的。当你处于远地点时速度将不会这么快,只需轻轻一碰就可改变你的轨道。我猜你还未穿过外太空服吧?”
“不,当然没有。”
“这……不过问题不大。只需照指示做,你就不会出错。你会在舱尾的储物箱里找到一套衣服;现在去打开封签把它取出来。”
克利夫从控制台到舱尾足足飘了6英尺,他拽开标有“仅供急用—17型外层太空服”字样的门:银光闪闪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软绵绵地挂在那儿。
“脱下你的衣服——除了贴身的,然后钻进去。”范凯塞尔说,“不用去管供太空用的生物包,待会儿再去弄它。”
“穿好了,”克利夫很快答道,“现在该干什么了?”
“等20分钟,然后,我们会给你信号打开气密舱门往外跳。”
“跳”这个字眼突然之间显得那么刺耳,克利夫看着周围熟悉而小巧舒适的船舱,又想到了星体之间孤寂的空间,那是个没有声音的死寂的深渊,一个人可以在那里下落、下落……直到死亡。
克利夫没有在毫无依附的太空遨游过,他也不可能有那种经历。他只是个农夫的儿子,拥有农艺学硕士学历,获得了“绿化撒哈拉计划署”的资助,到月球上来种庄稼的。太空不适合他。那个充满冲积土、岩石、月球尘埃和真空状浮石的世界才是他的归属。
“我干不了,”克利夫的声音轻得听不到,“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范凯塞尔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正在全力以赴拯救你的生命,没有时间胡思乱想。许多人经历过比你糟得多的困境,要么严重受伤,要么陷在一百多万千米外的失事现场根本无法救援。而你连一丝擦伤也没有就已经在那里大吼大叫!冷静点,雷兰德!不然我们就切断线路让你自作自受去。”
克利夫羞愧地红了脸,过了几秒钟他回答说:“我……好了,继续吧。”
“这样才对,”范凯塞尔赞同道,“从现在起20分钟后当你到达远地点,你就进入气密舱;那时我们之间的通讯将中断,你衣服上的无线电装置有效范围只有10英里。但我们将会在雷达上跟踪你,直到你通过我们上方再次进入通讯距离为止。现在,来看看衣服上配置的控制系统……”
20分钟过得很快。时间接近时,克利夫已经对要做的弄得一清二楚了。他甚至已经开始相信那援救方案真能管用了。
“时间到了,”范凯塞尔的声音响起来,“飞船运行得十分准确,气密舱门正指着你要去的方向;不过方向并不是关键,最要紧的是速度。全力以赴做好那一跳——祝你好运!”
“谢谢!”克利夫不合时宜地补了句,“对不起,我……”
“什么也别想,”范打断他,“开始行动!”
克利夫最后一次环顾窄窄的船舱,想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被落下没有。他自己那些东西都必须去掉,不过回去后重新购置倒还不难。接着他记起了答应过布莱恩的那一小罐月球尘土,这次他不会让孩子失望了。带上那一小堆东西不会对他的命运有什么影响的——只有几盎司重。克利夫在罐颈系了根绳子,然后拴在他衣服的金属扣上。
气密舱很小,在里面根本无法动弹,克利夫夹在内门和外门之间直挺挺地站着直到自动排气程序完成。接着舱门缓缓地在他跟前开启:前方是满天星空。
克利夫在他那双套着的手的帮助下,笨拙地把身体拖出了气密舱。靠着牢牢固定在弧形船壳的安全带,他可以直立在船体上。呈现在他面前的壮丽景象让他目瞪口呆。克利夫圆睁着双眼瞪着周围辽阔的一切,忘却了恐惧不安,飞船里潜望镜的狭窄视野也不复存在了。
月亮,一轮巨大的新月,上面的昼夜分界线边缘模糊,横卧在大半个天空中;太阳正降到长夜中,孤零零的月亮上山脉的巅峰还在白昼的最后一线光亮中闪耀着,蔑视着业已包围住了它们的黑暗。
但是,天空并没有完全黑下去。太阳虽然从下方的月亮消失了,圆圆的地球却依然泛着光辉。在闪烁的光亮中,克利夫还能看见微弱而清晰的地貌、海洋、高原的模糊轮廓,山尖朦胧的星星,火山口黑森森的入口。他正在一块幽灵般神秘的睡土上飞翔——一片正将他引向死亡的睡土。现在他已经处在地球和月球的分界线间,站在自身轨道的最高点上,该出发了。
克利夫曲下双腿,蹲伏在舱壳上,然后攒足全身的劲,向着星星把自己弹了出去,安全索在他身后缓缓拉出。
当飞船以惊人的速度退去的时候,克利夫很感意外。他预想过恐惧或眩晕,但绝非现在这种仿佛常常经历而生出的熟悉的感觉。这一切以前曾发生过,当然不是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在某个其他人身上。他不能确切说出是在记忆中的哪一段,眼下他没时间去搜寻那些记忆。
不自觉地,克利夫向地球、月亮和远去的飞船投去迅疾的一瞥,毅然松开了安全索挂扣,安全索摇摇晃晃渐渐远去。现在,他是彻底孤单单了。离地球25万英里,距月亮也有2000多英里,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在得知能否活下来前可能还会等两个半小时——假使他自己的身体能完成火箭未完成的任务的话。
星星在身边缓缓升起又落下,克利夫突然想起了先前那种熟悉的感觉的由来。他读过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已过去好多年了,可是谁能忘掉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