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喷泉 作者 阿瑟·克拉克
内容简介
《天堂的喷泉》讲述了两千年前,在赤道附近的岛国塔普罗巴尼发生了一场血腥的宫廷政变,暴君卡利达萨借机上台。此人并不满足于人间的欢乐,他要在高山之巅建造天国,向天神挑战,由是诞生了“天堂的喷泉”。两千年后,国王与帝国早已化为尘土,人类迈向了太空时代。为方便快捷地进入太空,工程师摩根要在“天堂的喷泉”旧址建造登天电梯,实现前人未曾实现的梦想。但摩根要面对的,除了世俗舆论、宗教僧侣的轮番挑战,还有无穷的技术困难。
第一部 宫殿
1.卡里达沙
年复一年,王冠的重量愈来愈沉了①。可是,当长老圣博特希特哈尔玛·玛哈
纳雅盖·泰洛在加冕典礼上违心地将王冠戴到卡里达沙王子的头上时,卡里达沙却
感到它轻得出奇。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要是礼节容许他——作
为国王的卡里达沙可以不再戴那镶满钻石的金发箍,那他准会感到满心喜欢的。
事实上,来自异国的使者们倒也很少请求他在雅克卡迦拉山险峻的高峰上赐予
接见。这些使者中的多数人,当他仍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以后,往往都在最后一段路
程面前止步拆回了。这段路实在令人望而生畏,它简直就像是通向一头伏地而卧、
眼看着就要从山坡上跃下船雄狮的血盆大口。总有一天,他——卡里达沙本人,也
会衰弱到难以凭着本身的体力步行到自己的宫殿。不过,聚集在四周的众多仇敌,
恐怕未必会容许他活到这有损尊严的高龄吧!
① 王冠是王位权力的重要象征之一,新国王即位一般都举行加冕典礼。王冠上通
常级以各种奇珍异宝,历代帝王常将新得到的稀世奇珍加缀到王冠上,故它的重量
会逐渐增加。 ——译注
这些仇敌已经在伺机而动。卡里达沙凝望北方,仿佛可以看到他那返回祖国的
异母同父兄弟玛尔边拉在那里集结的军队,正准备着夺取塔波罗巴尼国沾满血污的
王位。不过,这种威胁暂时还远在海外。更为沉着而狡诈得多的敌人却潜伏在南方
毗邻的地区。自远古以来,每当人仍望见耸立在中央盆地之上的圣山斯里康达那完
美无瑕的圆锥形山峰时,都会从心底产生出虔敬的畏惧。卡里达沙从来没有忘记过
圣山的无声存在,以及它所象征的巨大力量。
其实,居住在圣山上的宗教领袖玛哈纳雅盖·泰洛既没有军队,也没有战象。
这位长老只不过是一个穿着橙黄色“托加”①的老人……可他却能以某种不可思议
的方式左右国王们的命运。
① 托加是古罗马的男人穿的长衣,以一块布从左肩搭过缠在身上。—一译注
透过明澈的晨空,卡里达沙清楚地看到了斯里康达山顶峰上的庙宇,由于距离
是如此遥远,它看上去小得像一个白色的箭头。从这里到庙宇总共需要三天的路程:
第一天——沿着王家专用的小道穿过森林和稻田,还有两天的路程则是沿着石级登
山。可是,卡里达沙却从来没有登上过那座山峰,因为那里有着他唯一的不能战胜
的敌人。有的时候,当国王看到犹如细链般的火炬沿着山坡婉蜒曲折地向上移动时,
他不由得从心底艳羡那些朝圣者们。最卑贱的乞丐可以在圣山上迎接黎明,而作为
塔波罗巴尼国统治者的他却办不到。
然而,卡里达沙也有他自己的安慰与寄托。他耗费了王国的大量财富,在深沟
高垒的屏障之下,筑起了一座处处亭台楼阁、水池喷泉的极乐园。当他对这些感到
腻烦的时候,又有居住在高山上的姑娘们来伺候他——她们一共有二百人,都是一
些长生不老的仙女。卡里达沙常常向她们倾吐自己的心事,因为他没有别的人可以
信任。
从西方传来了隆隆雷声。这一年,春天的季风来得迟了些;向全岛灌溉系统供
水的各处人工湖泊几乎都枯竭了。在这些人工湖泊中,最大的是卡里达沙的臣民们
冒着“犯上”之嫌仍按原名称呼的“巴拉瓦纳海”——以卡里达沙父亲的名字命名
的人工湖。它是三十年前才告竣工的。当巨大的闸门首次打开,奔腾的水流倾注到
干渴的田地上时,当年的卡里达沙亲王曾骄傲地同他的父王并肩站在一起。在整个
王国里,没有比这个巨大人工湖的如镜水面更为瑰丽的景色了;倒映着旧都拉纳普
拉城异样多姿的圆屋顶和尖塔顶的湖面,是那样地抚媚动人!如今,由于卡里达沙实
现了他在雅克卡边拉山上建造“人间天堂”的幻想,这座旧城已遭废弃。
庙宇的白墙衬托着玛哈纳雅盖·泰洛的橙黄色衣衫,这位年届八十五岁高龄的
长老正在缓步走向胸墙。山峰下的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棋盘式稻田,一条条灌溉水
渠的深色细线,若隐若现的蓝色“巴拉瓦纳海”,还有同一方向上犹如幻影般的气
泡似地飘浮在空中的拉纳普拉城神秘的圆屋顶。这幅赏心悦目的图象,它的色彩和
轮廓不仅随着季节的转换而变幻无穷,而且也在每一片云彩的映照下争奇斗研。
只有魔鬼之崖上灰色的巨石同雅致的景观显得不和谐。悬崖很像是侵占了他人
领地的一名僭称之王。确实,据神话的传说,雅克卡迦拉正是猴王哈努曼所失落的
喜马拉雅山上的一块断石……
自然,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根本无法看清宫殿的建筑物,能够模糊地看到的只
是环绕极乐园的要塞围墙的线条。但是,长老的想象力为他清晰地勾划了突出于花
岗石山坡的巨大狮爪,以及狮爪之上的锯齿形围墙。看来,矢忠于誓言①的国王,
至今还在那里遥望着定为“禁地”的圣山而踯躅徘徊呢!
天上传来了隆隆雷声,它的声音越来越震耳,最终竟达到了撼山动地的气势。
雷声连续地、经久不衰地震撼着长空,神速地向着东方滚滚而去,消失在无尽的远
方。这不是季风的预兆:它还要过三个星期才会到来。季风预报站是不会有差错的。
这是别的什么。按照常例,该向肯尼边角或者俄国人提出抗议了。而同样地按照常
例,这种抗议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要是卡里达沙能把那些只关心送入空间轨道的
单位重量成本的宇航线调度员们置于他的统治之下……说不定他会下令将他仍插到
木撅子上,扔到钉上蹄铁的大象脚下,或者投进沸腾的油锅里……
当然,两千年前的生活要简单得多。
① 卡里达沙是篡权登上王位的(见后文)。在小说中所提到的塔波罗巴尼国,神权
高于君权,国王的加冕典礼由宗教领袖主持。卡里达沙登基时曾立下誓言:他服从
神的意志,永不登上圣山。 ——译注
2.工程师
朋友们叫他约翰,可是,用这个名字称呼他的人每年都在减少,其余的人们都
只知道他叫拉扎。他的全名——约翰·奥列佛·德·阿尔维斯·斯里·拉扎辛哈——
反映了人类五百年的历史。他的活动赢得了全人类对他的感谢。谁也不相信他会长
期中止他的活动。
“过不了半年,您就会回来的。”米拉总统曾经对他说过,“您要知道,人是
习惯于行使权力的。”
那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拉扎辛哈作为政治事务的特任公使直接受总统和议会的
领导,而他下的工作人员从未超出过十名;要是算上“亚里士多德”①的话,那就
是十一个人直到现在,他同亚里之间仍然保持着直接的联系,也就是说,他们仍和
以前那样每年要交谈几次)。但是,只要拉扎辛哈对某些问题出面干预的话,那末,
每一次的结果都总是相同的——议会采纳他的建议。
他,作为一名全球事务的调解员,出现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所有各个发生了爆炸
性危险的地点,运用正义的力量和惊人的智术,缓和各种尖锐的局势,避免了多次
危机的爆发。若是误信了谎言,那后果是极其危险的。假如没有亚里那种绝对正确
无误的记忆力,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查核那一大堆极为复杂、然而为了使人类
能够生活于和平之中有时又不得不编造的谎言的。当他开始从这种游戏中感受到某
种满足的时候,却又到了该他退出游戏的时候了。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拉扎辛哈从未为自己所作的任何一项决定感到过遗憾。他
回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生活过的田野和森林,回到了那可以作为他童年时代见证人的、
硕大而阴森的悬崖之旁。现在,他的住处就在离它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的讲究的
别墅坐落在环绕极乐园的宽阔深壕内,而卡里达沙所建造的喷泉,在沉默了两千年
之后,如今却在约翰的花园里涌流着。泉水依旧在古老的石砌渡槽内流动;什么也
没有改变,只是悬崖之巅的蓄水池改成了由电动水泵来供水。由于能够如愿以偿地
居住在这块充满传奇色彩的土地上,使约翰感受到他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满足——
理想实现了,而这种理想的得以实现,却是他从未认真地思索过的……
① 机器人,被誉为“全世界的大脑”。
当天空中已经闪烁着塔波罗巴尼常见的、光华眩目的晚霞时,在林间出现了一
辆不大的三轮电动车,经过一段无声的滑行之后,它停靠在柱廊的花岗石柱旁。
根据自己在漫长岁月中所获得的令人忧伤的经验,拉扎辛哈已经习惯于不轻信
最初的印象,但也决不随便地放过它们。他本来以为,范涅华·摩根的模样是同他
所达到的成就相称的——准是个魁伟威严的男子汉。可事实恰恰相反,这位工程师
的身材比中等个子还矮小得多,甚至给人以柔弱的印象。但是,他那干瘦身躯的肌
肉却十分匀称,而从他的蓝黑色头发所衬托的容颜来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
认作是五十二岁的中年人的。
即使在拉扎辛哈担任国家要职的日子里,他也从未有过同全球建设协会打交道
的机会。这个协会包括三个规模宏大的分部——“陆地”、“海洋”和“宇宙”。
关于他们的活动,公开报道的情况要比世界联盟中任何其他机构都少些。只有当出
现了某种技术性的灾难,以及同历史协会或环境保护协会发生了冲突时,全球建设
协会才会出头露面。最近一次属于这类性质的争论,是关于南极地带的输送管问题
——这是二十一世纪的工程艺术之花,它曾被用来将稀释成液态的煤炭从巨大的南
极矿床汲送到全世界的各个发电站。为了保持生态的欣快,全球建设协会建议拆去
至今还留着的最后一段输送管,并将占用的土地归还给它本来的主人——企鹅。这
项建议立即招来了工业考古学家和生物学家们的抗议呼声,前者为这种破坏文物的
行为所激怒,而后者则指出,企鹅对于已被废弃的输送管简直是喜爱得要命。这些
输送管为企鹅提供了它们原来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居住条件,从而造成了“人口”爆
炸,其局面之严重,恐怕只有企鹅变成了燕子才能勉强应付。这样一来,全球建设
协会也就只好不战而退了。
拉扎辛哈并不知道摩根是否参与了这场小规模的冲突。不过这件事完全无关紧
要——“陆地”分部总工程师的名字,已经同全球建设协会最伟大的辉煌业绩联系
到了一起……
人们把他的创作起名为超级大桥是有充分理由的。同全世界一起,拉扎辛哈曾
经目睹了“齐伯林伯爵”——它本身就是当代的奇迹之一——怎样小心翼翼地将超
级大桥的最后一个组装部分起吊到高空中。飞船上的全部豪华设备都已拆除;为了
减轻飞船上不必要的载重,还放掉了名噪一时的空中游泳池里的水,而反应堆则向
机体的燃气部分送去超额的热量以增大飞船的升力。这是历史上首次将千吨重物起
吊三千米的壮举,而且整个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现在,每一艘从“擎天柱”旁驶过的船只都向这座由人类之手建成的、最宏伟
壮丽的大桥鸣笛致敬。在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汇合处,那一座座一模一样的五千米高
塔本身便是世界上最高的构筑物。这些高塔的空中间隔为十五公里,塔间铺上了为
直布罗陀大桥特制的、轻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弓架结构。当然,能同超级大桥的缔造
者会面是莫大的荣幸,尽管他比约定时间迟到了一小时。
“向您致歉,调解员先生。”摩根一边下车一边说道:“希望我的来迟不至于
给您增添麻烦。”
“绝对不会,我的时间完全可以自己支配。只是我们的谈话得稍稍推迟一下。
半小时以后,我要同几位朋友到悬崖上去。那里将要演出光声实感剧。如果您能同
我们一起去,我将感到荣幸。”拉扎辛哈看出摩根正在犹豫,便接着说道:“介绍
的时候我就说您是塔斯马尼亚大学的斯密特博士。您尽可放心,我的朋友们不会认
出您的。”
“我对此开不怀疑。”摩根说道。可是,客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忿然不平的表
情却没有逃脱拉扎辛哈的眼睛。“斯密持博士。太好了!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用一
下您的通讯电台。”
“反应很有意思。”拉扎辛哈陪同客人走进别墅的时候想到。“从工作上推测
,摩根也许对自己的现状感到不满,甚至对现状失望。可他是自己那个领域内享有
盛誉的专家,还有什么会让他感到不足的呢?”
可能的回答只有一个:拉扎辛哈突然想起了连结欧、非两大洲的硕大无朋的“
飞虹”,人们几乎总是简单地把它叫做大桥……有的时候叫它直布罗陀大桥……而
却从来没有把它叫做摩根大桥。
“好吧,摩根博士。”拉扎辛哈想到:“假如您要寻找荣誉,那您在这里是找
不到它的。请直言相告,您究竟是为了什么到我们这小小的塔波罗巴尼来的呢?”
3.喷 泉
日复一日,在炽热的炎阳下,大象和奴隶们拼着全身的力气,将无数桶水沿着
悬崖脚下的坡道驮运到山顶上。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宫廷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极
乐园内用色彩鲜艳的布匹搭起的帐幕下。
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魔鬼之崖和在它巅峰上移动着的许多细小身影。旗号扬了
起来,下面的远处吹响了号角。在悬崖脚下,奴隶们拚出了全身的力气推动着杠杆
,拽引着绳索。可是,时间在流逝,人们所期待的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国王皱起了眉头,朝臣们则在战栗。甚至替国王扇风的巨大羽毛扇也停顿了一
瞬间,但随即又更快地挥动了起来。从雅克卡边拉的山麓下传来了呼喊声。那是喜
悦的、热烈欢庆的呼喊声;由于站在开满鲜花的小径上的人们随声附和,呼喊声变
得越来越嘹亮了。同欢呼声一起传来的还有一种声音,它并非那么宏亮,但是所有
听到它的人们都产生出一种感觉,仿佛是某种深深地埋藏着的力量正在不可遏止地
向自己的目标冲去。
一股接一股地,仿佛是在地下迸发出的魔力支配之下,细细的水柱喷向了万里
无云的晴空。在四人多高的空中,怒放着水珠缀成的花朵。阳光给水花染上了霁虹
的全部绚丽色彩,使景观变得美妙异常。在塔波罗巴尼国的整个历史上,它的居民
们还从来没有观赏过这样的奇景。
夕阳在不知不觉中西坠,喷泉的高度也悄然地降落。渐渐地它们只有一人高了
;费了如此巨大的劳力才装满的蓄水池快要枯竭了。这时,国王已经心满意足;他
举起了一只手,喷泉的水柱在落下之后重又高扬了起来,仿佛是向君王作最后的朝
拜,然后才无声地消退。人工湖重又恢复了如镜的水面,在它那犹如镜框的湖岸之
中,镶进了与日月共存的魔鬼之崖的倒影。
“奴隶们干得不错,”卡里达沙说道,“把他们全都释放了!”
在这里——悬崖的脚下,卡里达沙开辟了他臆想之中的乐园。下一件事——是
要在悬崖的巅峰之上构筑起人间的天堂。
4.魔鬼之崖
光和声巧妙地交织成的情景是那样地扣人心弦,尽管拉扎辛哈观赏这个节目已
有数十次之多,但至今仍能引起他浓厚的兴趣。所有来到悬崖的人们都观看过这个
节目。当然,一些行家如萨拉特教授之流,会挑剔地说什么这不过是为旅游者编造
的“掌故”。然而,“掌故”总比“无可奉告”强吧……
在雅克卡边拉山西坡的对面,坐落着一所不大的半圆形剧场。天色已经很暗了
,悬崖早已隐没在夜幕之中,它那巨大的身影却把初现的星星遮蔽住了。这时,从
黑暗中隐约传来了低沉的咚咚鼓声,接着是平静而恬淡的话音: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位国王,他杀死了自己的父王,而本人则死在兄弟的手下
。在血腥的人类史上,这种事例并不少见。但是,这位国王遗下了至今仍被保留着
的古迹,以及流传了千百年的轶闻……”
拉扎辛哈在黑暗中向坐在他右侧的范涅华·摩根偷看了一眼。他已经被徐徐展
开的故事情节吸引住了。另外两位坐在左侧的客人———拉扎辛哈在外交事务方面
的老朋友——也入了迷。
“他的名字叫卡里达沙。公元一世纪末,他出生在拉纳普拉,也就是黄金之城
。在几百年里,这座城市一直是塔波罗巴尼国的首都。但是,他的出生却笼罩着阴
郁的气息……”
音乐开始加大音量,惊慌不安的旋律也增强了,伴随鼓声奏起了长笛和弦乐器
。在魔鬼之崖陡峭的山坡上燃起了一个亮点,它渐渐地扩大着……骤然之间,观众
面前仿佛敞开了一扇溯观往事的幻术之窗,展现出一个比现实生活更加生动而明朗
的天地……
“一出场面壮观的改编戏剧。”摩根想到这里,不禁为这次能因顾全礼貌而战
胜了立即投入工作的愿望感到高兴。他看到了巴拉瓦纳王在心爱的妃子为他生下头
生子时所感到的欢乐;也深深地理解,当仅隔一昼夜之后王后本人又生下了拥有更
大权力的儿子时国王心中的复杂感情。虽然卡里达沙是长子,但他继承父位的资格
却只能排在第二。悲剧的背景就是这样铸成的。
“但是,在童年时代的初期,卡里达沙和他的同父兄弟玛尔迦拉曾经是最亲密
的朋友。孩子们在一起长大,纯洁的心灵中还没有萌生过他们是竞争对手的念头,
更无从识破设置在他们周围的种种阴谋。造成他们不和的原因同出生的各种偶然因
素毫无关系。”
“各国的使者络绎不绝地带着礼物来到巴拉瓦纳国王的宫廷,他们送来了中国
的丝绸,印度斯坦的黄金,罗马帝国的兵器。有一天,一位热带丛林的普通猎人居
然也带着一件贡品来到了首都,他满心希望国王的全家会看上他的礼物……”
摩根听到周围响起了一片赞美的喝彩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猴子安然自如地坐
在卡里达沙亲王的怀里,出奇地讨人喜爱。越过干百年的时光……也越过了奥秘莫
测、但却并非完全不可逾越的人兽之间的鸿沟,它的两只大眼注视着摩根。
“根据史料的记述,以前谁也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猴子;它的毛色像牛奶般地洁
白,两眼则是玫瑰色的,闪耀着红宝石般的光芒。有人认为它是不祥之兆,因为白
色是象征死亡和丧服的颜色。令人可叹的是,这些人的担忧竟然得到了证实。
卡里达沙王子非常喜欢这只心爱的猴子,为了纪念神话中的猴王,他给它取名
为哈努曼。宫中的能工巧匠用黄金为猴子做了一辆四轮小车,猴子神气活现地端坐
在车上,由人们拉着它在宫廷内到处游逛,供那里所有的人们观赏娱乐。
哈努曼和卡里达沙特别亲近,除了卡里达沙以外,它不许任何别的人碰它。它
对待玛尔迦拉王子极不友好,仿佛已经料到了两人以后的敌对关系。倒霉的事情终
于发生了,一天,它把王位的继承者咬了一口。
咬一口本是小事情,但后果却十分严重。几天之后,哈努曼被毒死了……毫无
疑问,这是根据王后的命令行事的。卡里达沙的童年时代也就到此结束了。据说,
从那时起,他不再同人们亲近,并且对谁也不信任了,而对于玛尔迦拉的好感则变
成了敌意。
然而,这还远非是小猴之死所惹起的唯一令人不快的事情。根据国王的诏令,
特地为哈努曼建造了一座半球形的坟墓,它的形状恰恰同佛教传统的舍利子塔相仿
。这种事情是从来没有人干过的,它引起了憎侣们极大的愤慨;由于舍利子塔历来
只用于埋葬佛的干尸,因此,国王此举被认为是亵渎行为。
十分可能,这正是国王的用意所在,因为巴拉瓦纳王已经逐渐地同佛教疏远。
尽管卡里达沙王子在当时还过于年幼,以至根本没有可能参与这场冲突,可是僧侣
们对他竟也怀恨在心。以后使王国陷入分裂的敌对情绪,就是从此开始的。
在将近两千年的过程中,我们还没有什么凭据足以证明:这段史料并非只是编
造得十分动听的故事。时至2015年,考古学家们才在拉纳普拉故宫的旧址发现了一
座小舍利子塔的基础。舍利子塔本身已经毁坏。在许多个世纪之前,它已经遭到了
盗劫。由于二十一世纪的学者们已经掌握了旧时的宝藏爱好者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工
具,他们利用中微子透射,在古墓穴底下的深处发现了另一间灵室。上面的灵室只
不过是一座墓碑——伪装的墓葬。在下面的灵室中则仍然放着那容蓄了爱与恨的家
伙①,它在灵室中保存了许多个世纪,直到被送往自己最后的安息之处——拉纳普
拉博物馆为止。”
① 指白猴哈努曼的尸体。 ——译注
无意之间,摩根漏掉了下面一段故事情节。就在他揉揉眼睛的一瞬间,时光过
去了十年,复杂的王室之争已经处于最炽烈的阶段,可是他却无法完全辨明是哪些
人在相互厮杀。当战场上武器击打的叮当声停息下来的时候,王储玛尔迦拉同他的
母后正在逃往印度,而卡里达沙则攫取了王位,并把父亲关进了牢房。
篡位者之所以没有立即把老王巴拉瓦纳杀掉,其原因远非是父子间的骨肉之情
,而是因为他相信老王在某个地方秘藏着留给玛尔迦拉的瑰宝。经过长期的监禁和
折磨以后,终于,巴拉瓦纳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
“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财富”他对儿子说:“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带你到那
儿去。”
和哈努曼迥然不同,年老的国王是坐着一辆阉牛拉的四轮破货车踏上他生命的
最后路途的。据编年史的记载,那辆车的一个轮子已经破碎,因此,一路上吱吱咯
咯地作响。使卡里达沙感到惊异的是:父亲所要去的地方竟是那巨大的、向整个中
部国土提供灌溉用水的人工湖;巴拉瓦纳几乎把自己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这座水库
。他沿着大坝的边缘缓步走去,注视着自己那座面朝湖水的高达三米的石雕像。
“永别了,老朋友,”他向着手捧内海石图的石雕像说道:“请把我的遗产照
看好。”
他沿着溢流堰的梯级走下去,当他走到水深齐腰的地方,捧起了一掬湖水撩过
头顶。然后带着骄傲而庄重的神态转向卡里达沙。
“在这里,我的儿子!”他用手指着泛起片片涟漪的甘泉喊道:“就在这里……
这里全都是我的财富!”
“杀死他!”由于狂怒和失望而失去常态的卡里达沙下了命令。
士兵们执行了命令。
最初几年,卡里达沙和他的整个宫廷继续留在拉纳普拉。后来,他迁居到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