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2·茂陵秋
- 另类小说下一章: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4·延陵剑
芹官一楞,旋即省悟;自责后又自笑,徒然着急,竟连这一点都不曾想到。笨得如此,恨不得自己掴自己一掌。
“四老爷来了!”
等小丫头这一喊,芹官便迎了上去,叫一声:“四叔!”跟在他身后走来。
天井中靠东面设着一张大藤榻,是曹老太太的坐处,左右散列着几张藤椅,却只有马夫人一个人坐着;曹俯一一招呼,在马夫人对面坐下,芹官便站在他身后。
“四叔是喝茶,还是喝薄荷菊花露?”震二奶奶接着又说:“我看先喝一盏菊花露,再喝茶吧!”
“都行!”曹俯转脸说道:“京里来了封信,郡王把爵位让给小王子了。”
此言一出,曹老太太与马夫人无不惊异,“是怎么回事?”曹老太太问:“谁来的信?”
“内务府的朋友。”曹俯又说:“也见了上谕了。”
“上谕上怎么说?”
“只说平郡王由小王子承袭;没有说别的。”
“那怎么说是把爵位让出来的呢?一定有个缘故在内。”曹老太太问道:“是不是皇上对郡王生了什么意见?”
“不会的。”曹俯有些穷于应付了;向站在曹老太太后面的震二奶奶看了一眼。
“依我看,倒不是皇上对郡王生了什么意见;必是皇上看小王子能成大器,早早让他袭了爵,好栽培他。”
“是的!”马夫人附和着,“我也这么想。”
曹老太太想了一会,向曹俯问说:“你看清楚了,上谕上没有说别的?”
“是!”
“那就是了。”曹老太太面露微笑;旋即蹙眉:“到底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袭爵,也不算晚;应该什么差使都能当了。康熙爷是十九岁那年定了削藩的大计——。”
“你怎么拿康熙爷来作比?”曹老太太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那是几千年才出一位的圣人。”
“是!”曹俯碰了钉子,却还是陪着笑说:“娘说得是。”
曹老太太是怕他由福彭十九岁袭爵,又说到芹官已经十二岁,却还视如童稚,事事纵容。此刻看他知趣不曾提到这一点上,便也放缓了脸色问道:“你今天没有应酬?”
“没有!”
“那就轻快、轻快,跟张先生他们喝酒去吧!”
“是!”曹俯停了一下又说:“还有件事,跟娘请示;二少奶奶的意思,借小王子明年二十岁整生这个题目,提前把礼送去,暗含着也是贺他袭爵之意。娘看如何?”
“这个法子也使得。不忙,等我们娘儿俩商量商量;该怎么样写信,再通知你好了。”
“有话我会叫人说给你。”曹老太太也很慈爱地说:“天太热,你酒也不宜多喝!”
“是!儿子知道。”
说着,徐步向外走去;芹官跟在后面相送;送到垂花门前,曹俯照例不教他再送,但这天却多了一句话。
“你陪老太太吃完饭,到我那里来一趟。”
就为了这句话,芹官又上了心事;震二奶奶料知必有缘故,一问果然。“四叔让我陪老太太吃完饭,到前面去一趟,不知道什么事?”芹官说道:“快拿饭来!不拘什么;我吃了好走。”
“你这又急点儿什么?”曹老太太说,“舒舒服服吃完了去,倒不好?”
“要让他吃得舒服,只有一个法子。”震二奶奶插嘴说道:“干脆你先到前面去一趟,看四叔说什么;应完了卯回来,不就没事了吗?”
“二奶奶这个法子好!”秋月附和,且有意见:“就说老太太交代的,先到四老爷那里去了,回来吃饭。四老爷看老太太在等,自然说两句话就放回来。”
“不错,不错!就这么办!”芹官很高兴地说:“我回去换衣服。”
“还回去干什么?”震二奶奶说,“一定有大褂儿脱在这里,随便找一件来套上就是了。”
“没有!”秋月接口,“本来倒有三件脱在这里;昨儿个春雨收走了。”
“我去拿!”夏云自告奋勇。
“不啰!”芹官摇摇手,“还是我回去一趟。也许四叔要查我的功课,正好我全补上了;顺便带着。”
听得这话,曹老太太跟马夫人都很高兴;震二奶奶即便笑道:“原来是要去‘献宝’呢!快去吧,等四叔夸讲你几句,回来多吃半碗饭。”
芹官笑着走了;回到双芝仙馆,只看到春雨仰起了脸,披散着一头半湿的长发,正让小丫头替她在扇干。看到芹官,自然要问:“你怎么回来了?”
“四老爷找我!”芹官答说,“你别管了,我穿件大褂儿就走。”
一面说,一面往里走;春雨还是跟了进来问道:“四老爷找你,倒是干什么呀?”
“不知道,也许是查问功课;反正我全补上了。把书包拿来,我看!”
等小莲将书包取来,芹官自己找齐了最近十天的窗课,二十篇大字;十篇小楷;两篇文章;五副对子,交给小莲找一方书帕包好;接着便由春雨照料他换衣服。
“真是‘骑骡撞着亲家公’,”芹官笑着告诉春雨,“难得使这么一条汗巾,偏偏说是四老爷要进来;我可真是急了!亏得二嫂子教我。”
“她怎么教你?”
“她教我把汗巾掖在腰上,别把丝穗子露出来。”
在替他扣淡蓝夏布纽襻的春雨,“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也得教吗?真是!”她正一正颜色又说,“只要自己有把握,该做的功课做完了;不该做的别做,四老爷自然不会生气,你也就不必怕成这个样子!”
“我可不知道什么是不该做的事?譬如说,那天给人写了一条字——。”
“放手!”春雨在他那只在她身上摸索的左手背上,打了一下,“像这样毛手毛脚,就是不该做的事。”
“那是跟你。”
“跟我也得看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春雨又说:“还有,你那个吃人嘴上胭脂的毛病,一定得改。刚好了两天,又犯了!我也不说是谁?反正你自己知道就是了。”
芹官脸一红,讪讪地说:“一个人总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
“那就得别人来管了!”春雨已替他扣好最后一个纽襻;退后两步,看着他说:“行了!快去吧!”接着又喊:“小莲,你把功课拿着,送到中门上;守在那里,等芹官回来了再回来。”
芹官知道她是不放心,便即说道:“不必送,更不必等。今天一定没事!”
※※※
“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芹官反而惴惴不安;曹家的家规,一向是“长者赐,不敢辞”,他只能答应一声,就近在一张紫檀大理石的椅子上落座。这种椅子俗称“太师椅”,极大;芹官只臀部挨着椅边,有坐之名,无坐之实,全靠两条腿撑住,反而比站着更吃力。
“我给你看首诗;是你爷爷给我的。”
听到第二句,芹官正好趁机站了起来,从曹俯手中接过一张花笺;先看诗题,写的是:“辛卯三月闻珍儿殇,书此忍恸,兼示四叔,寄东轩诸友。”
芹官听母亲说过,他有个庶出的胞叔,未满十岁而殇,此刻才知道是夭折在“辛卯三月”,他默默计算了一下,辛卯是康熙五十年,便即说道:“这是十五年前,爷爷在京里做的诗。”
“对了!那年是带你父亲进京当差。得到家信,你珍叔出痘不治,在京里写了这三首诗寄给我。”曹俯又说:“你看第二首。”
三首五绝中的第二首是:“予仲多遗息,多才在四三;承家赖犹子,努力作奇男。”
“看得懂吗?”
“是!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头一句是指二爷爷——。”
芹官口中的“二爷爷”,即是曹寅的胞弟,先名曹宣;后来因为御名玄烨,而宣玄声近,为避音讳,改名曹荃。
曹荃共有四子,长、次二子是纨绔;倒是小的两个儿子有出息,所以曹寅说“多才在四三”;而对行四的曹俯,期望更高。诗中所谓“承家赖犹子”,即指从小便由曹寅带到江南抚养成人的曹俯而言。
“真想不到,这首诗竟成了语谶。”曹俯感伤地说:“辛卯那年,你父亲十九岁,身子很好,笔下亦很来得;先帝对他期望甚高。‘承家’当然是他。而你爷爷无端寄望于我,岂不可怪!”
提到父祖,芹官纵未见过,亦不能不有伤心的模样;闭着嘴,低着头,仿佛在默祷似的。
“我在想,你爷爷的这首诗,既成语谶,则事皆前定;‘承家赖犹子,努力作奇男’,你爷爷当初教诲我的这两句话,如今我要用来期望你!”
芹官一惊,顿有不胜负荷之感;但他只觉得有负担,对“四叔”说这些话的意思却还不十分了解。
“你能领会我的意思不能?”
芹官不敢说不能;想了一下答道:“四叔是期望我努力上进!”
这是就表面解释;深一层的意思,芹官却还不能领会。原来曹俯因为讷尔苏无端削爵;改归十九岁的福彭承袭,深感富贵无常;加上新君嗣位以来,公事不甚顺手,所以对平郡王爵位递嬗一事,感触警惕皆深。怕的是世袭江宁织造这个差使,在他手里保不住;巴望芹官能够“努力作奇男”,成为曹家杰出的子弟,如彭福那样,袭职“承家”。倘或芹官成了个百无一用,唯知挥霍的纨绔,以“今上”的英察,绝不会让他承袭江宁织造。那一来,曹俯认为虽死亦无面目见父兄于泉下;所以内心对芹官期望之深,匪言可喻。
不过,芹官道是“努力上进”,这句话却是不错的;自然要加以鼓励,“我所希望你的,就是这四个字。”他说:“努力上进,唯有读书;读书始足以明理;明理始足以自立。”
“是!”
“你手上是什么东西?”曹俯问说:“是你的功课不是?”
“是!十天的功课。”芹官将书帕解了开来,拿一叠窗课,摆到曹俯面前。
曹俯只略略翻了一下,摇摇头说:“这么读书,何时才能有成?等过了夏天,不必上学了。”
一听这话,芹官大感意外;不知他是何用意,不敢接口。
“十天工夫,就做这么一点功课,管什么用?我——。”
曹俯沉吟不语;芹官却看出端倪来了,似乎有亲自课侄之意。一想到此,脊梁上直冒冷汗;倘或每天面对这样一位叔叔,除了书本以外,目不旁视,那种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等我好好来想一想。”曹俯将他的功课往前推一推,“你先回去吧!”
“是!”
芹官收好功课,退了出来;到得中门,只见春雨在那里等候,便将书帕递了给她,口不择言地说:“可了不得了!简直没有我过的日子了!”
一句话将春雨吓出一身汗;“你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出了什么事?”
这一来芹官才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急,吓着了春雨;因而歉然说道:“没有事,没有事!你别急。咱们回头好好商量。”
“不!”春雨将他拉到一边说道:“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四老爷嫌我的功课少;打算自己教我呢!”
春雨透了口气,拍拍胸说:“我的少爷!你也真是。”
“怎么?你当不要紧!你不想想,到那时候,整天督着啃书,不准乱走一步,不准多说一句;那种日子,生不——。”
春雨很快地伸手掩住他的嘴,“别瞎说。”她放下手说道:“我不是说,四老爷亲自教你读书,你的日子好过。”
“那么你是说什么呢?”
“傻少爷!”春雨低声说道:“不会不让四老爷教你吗?”
“啊!”芹官恍然大悟;轻快地笑道:“你必有办法!快,快说给我听。”
“不忙!你只沉住气,回头我来琢磨。这会儿快上去吧!别让老太太惦着。”
“嗯!”芹官又问:“老太太问我,四叔跟你说些什么?我怎么说?”
“有什么说什么?只先别提四老爷要亲自教你的话。”
芹官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我懂了!我会说。”
“你会说就好!我送你去。”
到得萱荣堂,不道让震二奶奶拦住了;问他经过情形,芹官将曹俯给他看诗,以及诗成语谶的话,据实相答。
“老太太面前,你可千万别提这段儿;提起来惹老太太伤心。”震二奶奶说:“为了小王子袭爵,老太太心里有点儿不自在,不能再给她添心事。你只说四叔查问功课就是了。”
芹官向来最听“二嫂子”的话,这一回当然亦无例外;等曹老太太问到时,他便以“四叔查功课相答”。震二奶奶有意无意地在中间打岔;以致芹官竟无机会将曹俯以当年伯父期望他“承家”的至意,如今转而期望于芹官的话,转述给祖母听。
饭罢纳凉,到得起更时分,秋月暗示可以散了。芹官回到双芝仙馆,在春雨服侍他洗澡时,便提到他最关心的一件事:“怎么能不要四老爷来教我念书?”
“法子多得很。”春雨答说:“你别忙!回头把今天去见四老爷的情形,细细说给我听;我自然就会知道该怎么办?”
等洗完澡,芹官精神一爽;天公作美,忽然起风,接着细雨飘洒,暑气全收。他忽然诗兴勃然,而且觉得做一首七绝还不餍所欲;雄心勃勃地在想,起码做它两首西昆体的七律,能凑成四首最好。
于是唤小丫头从多宝槅上把那具“蟹壳青”的宣德炉取了下来,亲自焚上一炉香;手捧一盏新茶,望着袅袅炉烟,开始构想。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李商隐的那些无题诗,“昨夜星辰昨夜风”;“来是空言去绝踪”;“凤尾香罗薄几重”,他很奇怪,何以李商隐好用一东、二冬的韵?是不是这两个韵宜于做西昆体的诗?
转到这个念头,便将象牙韵牌盒中一东、二冬两个小屉抽了出来,检出最常用的字,排列在桌上;先是茫然相对,慢慢地在一个“空”字上有了着落,口中念念有词地终于凑成一句:“锦字书怜密约空!”
自己念了两遍,觉得音节还不坏;这就得找个上句把它对了起来。律诗有了一联,就等于做成一半;他很用心地在想,这句诗中最要紧的是“密约”,要对就须先对这两个字。既有“密约”,自有“深情”;这不是现成的两个字?下面这个“空”字,要虚实相生,对个反面的字眼;心里琢磨密约既定,深情如何?深情犹在。“深情在”对“密约空”,铢两相称,足足对得过。
正当兴致勃勃时,却为春雨打断了;她穿一件短袖的对襟绸衫,摇着一把细薄扇,悄悄走了进来说道:“你可以把见四老爷的情形告诉我了。”
诗兴被阻,芹官不免怏怏;但那也只是刹那间的感觉,等她坐在他身旁,一手扬起为他打扇;一手为他移过茶杯来时,他的一片思绪,便都注在她身上了。
“我一去,四老爷便把爷爷给他的诗,拿给我看!”
听得这话,春雨大感惊异,她的感觉中,“四老爷”这个举动,就是把芹官当大人看待了!这是件了不得的事!
“啊,怎能好端端拿老太爷的诗给你看呢?”
“自然有个缘故——。”
这个缘故,芹官还不甚了了,春雨却完全能够领悟,一面听,一面想,想得越深越感动,以至于眼眶都有些润湿了。
“啊!”芹官诧异,“你怎么啦?”
春雨不愿透露心里的感想,“大概是烟熏的。”她揉一揉眼说:“你知道四老爷是什么意思?”
“那还不明白吗?无非逼着我念书。”芹官问说,“如今该你替我想法子了。”
“你的话还没有完。后来呢?”
“什么后来?后来不就上老太太那里去了吗?”
“我就是问你到了老太太那里,你是怎么说的?”
“我没有说什么!二嫂子跟我说,别提这一段儿,提起来老太太会伤心。”
“喔,”春雨很注意地,“你把震二奶奶跟你说的话,原样儿跟我说一遍。”
等芹官重新细说以后,春雨心头疑云大起;因为她曾听人说过,“震二爷”似乎指望着将来能承袭织造的差使。这话听过也就丢开了;因为世家大族的下人,惯会编造主人家的谣言,认不得真;一认真就有是非。但如今看震二奶奶的态度,似乎关于震二爷的话,并非谣言。
当然,这只是深藏在她心中的想法;她颇有警惕,这个想法是连在马夫人面前都不能透露的。不过“四老爷”的这番意思,却不能不告诉马夫人。
“四老爷是把你当大人看待了,恨不得你一下子就能什么都挑得起来。就算他没工夫亲自教你;一定也会请人来教。那可不比在塾里,挂个念书的名儿,敷衍两篇大字小楷就算过关;野马上笼头,不会轻松。你心里可得有个谱。”
一听这话,芹官顿时闷闷不乐。春雨知道,他的性子最怕拘束;可是这是没法子的事!“四老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将来要把织造的差使交给他;到那时如果承担不起来,莫非真的让给“震二爷”?这是无论如何不能令人甘服的事。
“‘玉不琢,不成器’,四老爷不常跟你说这句话?你总不能一辈子让人叫你芹官吧?”
芹官不作声,好半天懒懒地将韵牌一推,说一句:“铺床!”
床是铺好了的,龙须草席上,一床湖水色熟罗的夹被;珠罗纱帐中,赶净了蚊子,掖紧着帐门,上床便可安卧。但春雨仍旧再去检点了一遍;同时心里在想,是不是要想个什么法子安抚他?
正踌躇未定之际,只听芹官又说:“你明天跟二奶奶去说,请老师的事要快办;等四老爷开了口,再请老太太驳他的回,就不合适了。”
听他的语气,春雨倒是一喜;不过此事亦造次不得,想了一下,定了主意,便即答说:“你别心急,反正包在我身上,不会让四老爷亲自教你的书就是。”
“还有书房呢?”
“书房怎么样?”
“书房要早早挑好一个地方,别靠近鹊玉轩;而且还得四老爷走不到的所在。不然顺着路就来了!一天不用多,只来一趟就受不了啦!”
春雨笑了,“也没有像你这样子怕四老爷的。”她说:“要我就偏要争口气!”
“这个气怎么争法?”
“你不会狠狠心,发个奋?让四老爷挑不出你的毛病?”
芹官笑笑不答。
※※※
两天之中,春雨到马夫人那里去了三趟;每去都有藉口,譬如马夫人给了芹官一盘荔枝,就可以借送回盘子为名,相机行事。可是机会没有!不是马夫人有事,无法从容细谈;就是有楚珍或者别的丫头在,不便开口。
到得第四趟,马夫人也看出来了;悄然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是!”春雨将这个机会紧紧抓住了,“要禀告太太的还不是三两句话;也不能让人知道。”
马夫人点点头,正要发话,看楚珍端了茶来,便住口不语;反向楚珍问道:“邹姨娘要你帮她描几个花样,你去了没有?”
“没有。”楚珍答说:“邹姨娘说不忙;我因为天太热,想凉快一点儿再替她去描。”
“说不忙是客气话,你就老实相信了?答应了人家,早早替人家办了,也了掉一桩心事。”
“那,那我明天吃了午饭去。”
“先跟邹姨娘说一声儿!别是你去了,人家倒又没有功夫。再说,要描什么你也得先问一问,自己好有个预备。我看,你这会儿就去吧!”
楚珍如言照办;不一会回来覆命,“邹姨娘说,不如趁早风凉动手;明儿早上,给老太太请了安以后,就到她那儿。要描的花样很多,只怕得一整天的工夫。”
“我知道了。”
春雨也知道了,马夫人是故意如此安排。到了第二天上午,约莫辰牌时分,来到了马夫人院子里;这一次不需要有何藉口,大大方方地空着手来的。
马夫人倒真是充分体会了她的意思,除了楚珍以外,将另外一个大丫头亦藉故遣了开去;小丫头不奉呼唤是不准进屋子的,两人在深邃的后轩说话,不必担心会泄漏。
“太太,我是个丫头,有些话我刮到耳朵里,连想都不应该去多想;更那里有我说长道短的分儿。不过,太太这么看得起我,我恨不得把心剖开来给太太看;所以睡到半夜里也好好盘算过,宁愿我话说错了,让太太责罚我,骂我不识轻重;不愿因为我这会儿怕挨骂不敢说,到将来让太太问我一句:你早为什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