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边挑布料的女人轻戳他:“不长眼睛咯,那明明是位太太,嫁了人的女人你也要调戏,下流胚子。”
公子哥儿也不反对,只冲着女人嘻嘻一笑,自顾自的吃茶去了。
那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态,那双自始至终吊儿郎当的眼睛……锦绣身子一绷,头疼起来。
纪瑞峥。化成灰她也认得。
初到杭州,锦绣大病了几天,躺在床上一直打不起精神来,茶不思饭不想。
招娣以为她中了暑。
这日锦绣下了床,突然说想吃豆腐盒子。招娣赶忙跑了好几条街,去了杭州城最地道的鲁菜馆买回来几样菜。
“南方人少食面多是米饭,别说小姐,就是我也总觉得吃米饭总也吃不饱,非要啃个白面馒头才能踏实。杭州人馒头也做的小,十个也不顶咱们一个……”
“难为你了。”
“不是应该的嘛。少奶奶少有这样的时候,我少有机会能献献殷勤。”
锦绣笑。“我犯懒了。懒了好些天。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招娣摇摇头,说:“那倒也没有什么事儿。咱们在这地方不熟悉,什么事儿也到不了咱们身上来。就是听说灵隐寺的菩萨灵,我便去拜了拜,又听说西湖的水好看,我便去逛了逛。倒是徐师傅,路上晕车晕得一塌糊涂,睡了一觉隔天就好兴致了,到处逛游,听说还跑了些山地。……是了,客栈里还住了位姓戚的客人,说是登州老乡,来了好几次要拜访您。您身体正弱着,我便说过两天着。他便以为我这是托词。又说是什么这位是个大人,登州卫的指挥佥事,张居正大人的门生。真是笑话,咱们太爷是连总兵都要好过的,还稀罕他什么一个小指挥不成……”
门外有细细的南方口音喊:“招娣姐姐?”的f033ab37c30201f73f142449d037028d
“哎!”招娣摆了筷子,出门儿和店小二耳语了几句,便笑着回来了。
“正说着呢这不就又来了,这姓戚的倒是性子急。少奶奶您要见还是不见?”
锦绣擦了嘴:“朝廷的事儿虽难缠,可谁叫咱们在登州还有几条船停着。见吧。”
锦绣本以为戚继光是个大胡子老头子,谁知道来的却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比锦绣大多少。想必这位是袭了家里的官职的,锦绣心里有了数,不大把他放在心上。
“我陪内人来杭州探亲,南方人吴侬软语的听得我头晕脑涨。前些日子在下面吃饭的时候,突听见有人说鲁中方言,心里一喜。再一打听才知道竟有老乡与我同住一家客栈。我与内人说,异乡逢知己,两眼泪汪汪,我定要来拜访拜访。只是不知这家的主人竟是程家大小姐……失礼失礼。在下常年在军营,不知道程小姐已经出阁了。敢问小姐,不,太太夫姓何家?”
锦绣眼皮一耷拉,岔开话头:“戚大人客气。既是同乡又何必拘泥这礼节。令夫人是杭州人?”
“原本祖籍是的。可是年数已久,只有几个远亲在。要不,我们又何必住旅店。”
戚氏健谈,对杭州城的见闻颇多,说起闲话来到也有趣。锦绣心计深,面子上听着乐,心里却不由得想其他的。果不其然,他话头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小姐如今做了太太也还是忙生意?真是不得了。这年头买卖好过,有钱能顶起个天。不像我们这吃朝廷饭的。”他眼睛瞟一瞟锦绣,见她不动声色,便长叹一口气:“唉!如今倭寇骚扰海域,渔民颇受祸害,我登州士兵日夜操练只盼朝廷一声令下便奋勇抗敌!……可惜国库紧张,造军船的钱迟迟拨不下来。水兵练得好也不能在陆上干等着呀。”
锦绣心里笑他这个弯儿转的生硬,嘴上顺着问:“我原听过一些海上有强盗的言语,没想到竟是真的?”
“确有此事。以前只是试探,见朝廷始终不放开海线的封锁,这些日子越发猖獗,倭寇开始公然上岸打劫商人、渔船。我敢保证,如不整治,少则一年,多则五年,过不了多久鲁浙一代的海岸就要被洗劫一空。可惜,目前国库紧张,拨款手续繁琐。加上内阁对海战根本不通,拨来的战船根本不能满足海战的需要。”
戚继光上前:“不瞒您说,我这次来杭州,一是观察浙皖的海面,二是为了登州军线筹钱。筹钱就要找一些该找的人。咱们在登州打仗能接济咱们的人便是鲁商。这鲁商只有三家可提,一是济南纪家,二是枣庄于家,三就是鲁中程家了。”
锦绣摇着头笑,庆幸这戚大人不知道自己的婆家是哪个:“戚大人应该看得出来,如今我已嫁为他人妇,程家的生意不归我管了。”
戚继光突然俯首作辑:“要知道,我戚某人若还有二策是不会来为难您的。于家小气,无论如何都借不出钱来;我听说纪家大少爷为人仗义,眼下人在杭州,我便千里迢迢从登州卫跑到了杭州。可惜……纪家大少爷倒是豪言壮气义薄云天,手里却没有半个实钱……老天有眼,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竟能在杭州偶见程家大小姐!真是大幸!求您也是我最后一线希望,我迫不得已。不管您是否出阁,您也总归是程老爷的掌上明珠,是鲁商中的佼佼者,只要您出面,那还不是一句话的功夫!”
笑话,他纪瑞铮也就只拿得住女人,至于自己荷包里的钱有多少个那还得看她程锦绣给多少个。
戚继光目光恳切,锦绣轻轻的笑。
——他纪瑞铮办不到?很好,她程锦绣办得到。
午后的阳光穿过花架子,洋洋洒洒的铺了一窗子的碎光。光斑盈盈,中心是白,白外头围一圈橘黄,橘黄缓缓得晕染开去直至变回窗格子的朱红。
徐奉边念帐边拿余光看锦绣。
她似乎没有听进什么去,只是自顾自的望着窗子上的光斑出神儿。肩上挂了一件宽大干净的绿披肩,手里一杯铁观音已经泡过了火,蜜色的汁液渐渐变深,深成枯黄。小风吹来,锦绣突然起身,行直窗外,俯身花丛中。
徐奉嘴里嘟囔着账目,眼睛偷偷飘进花丛里寻找那人。
一阵索索声,她直起身来,手里掐了一支小小的花苞。嘴角是笑,带着突来的无限爱怜,她拿着花苞隔着窗子向徐奉招手。
突然的,她又美了。美得仿佛一阵琴声,是玉葱手指划过丝弦的清奏响在他耳边。
他越来越不懂了。
“今年的山茶开的一定好。”她把花枝搁在桌子角上,顺手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接着说。”
徐奉把账本翻过来,从头开始念。
“我说——接着念。”
徐奉说是,然后手忙脚乱的去翻找刚才的条目。
“嘉靖三十一年,云南,普洱购价。”锦绣提示。
“是是是。……年,云南,普洱茶砖一百斤,武夷散茶两斤……”
“行了。”锦绣蹙着眉,自行拿了徐奉的结算来看,看了两页翻至最后,才又笑了。“徐师傅你知道我要的是这个账面,杭州何家的营生帐!怎么不早说,非得把那些啰嗦的废话念个没完。”
“少奶奶不说,小的不敢念。”
锦绣撇了他一眼,仿佛嘲笑。“徐师傅你得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上你?”
徐奉摇摇头。
“因为你算盘打得好?”
徐奉点点头。
“笑话,我账房里从来不缺能打算盘的人!”锦绣摇头,“我看上的,是徐师傅您够规矩,够谨慎,最重要的是您有手段,您够得上唯利是图。咱们做生意的,万事利为先。您是天生做生意的人。……何乃之的茶叶店值三万五千两?”
“是。如此算下来是的。”
“刚刚抵去侯掌柜的债罢了。我到以为,茶叶店不只是这个数。”
回头看见徐奉望着花苞出神,便顺手拿起给了他。
“我听说徐师傅去山上了?一身茶叶香。”1
“是。”
“何家茶行去过了么?”
“回大少奶奶,去了。”
“说来听听。”
“何家生意不算大,这两三年才开始发达的。茶行有三家,天津、徽州和杭州各有一家。茶号,也就是茶叶厂有一家,就在杭州。何家的茶叶主要是靠杭州的龙井。其他的像是毛尖之类行情并不看好。至于他们的龙井,那就又得看他在杭州的茶号的营生。”
“杭州这家茶号?”
锦绣手指尖摸索着下巴,蓝黄玉镯子卡在胳膊肘上,雪白的皮肤被压出一道肉色的印子。
徐奉低下头。
“有件事儿得麻烦徐师傅办。纪家在登州卫是不是还有四条船?”
“是。”
“全数送给登州卫指挥佥事戚继光。”
徐奉一愣,“这,少奶奶……怎么突然间要把船送人呢?每艘船都是铜板加固,每艘都能值个万把两银子。这是一笔大数目!”
“登州卫受倭寇骚扰,纪家愿为国效力。”锦绣打趣
“少奶奶,纪家是靠海盐、海运起家,已经逾百年,这样全部给出,怕老爷不同意。这商船一没,咱们海运生意上千丝万缕的往来就得断一大半。”
锦绣瞪了徐奉一眼,说不上是诧异还是惊喜。正好招娣进来,忙使个眼色叫她把门关紧。
“徐师傅功课倒是做得好哇。那你也应该知道朝廷禁海,咱们的海运说白了就是走私。且不说见不得光,即使见得光——现在已经不是早些年了,如今纪家海运生意已经近乎停滞,盈利不足以填补亏损。几条海船就停滞在浅滩,海水侵打,海船要定期维修不说,还有船上的水手要白养着。如今又有倭寇打劫海船,一不留神就会劳财送命。倒是眼看朝廷要放开茶规,不如把纪家的精力放到茶叶生意上面来。我听说徐师傅这两天跑了些山地,那您就该是看茶园去了。您看了茶园就该知道现今的茶叶买卖是怎样的行情,过不了多少时日茶规一放又会是怎样的行情!我们做生意的,是该守着那些没落的、见不得人的海船?”
徐奉和招娣面面相窥,欲选豕,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你要说什么。正好我也有话说。徐师傅想过没?如果咱们这笔茶叶生意做成,买下茶山,茶季一来,就得大规模的南货北运。这运货的大笔的银子要花到谁家去?这是其一。其二,锦绣不是忘本的人,我不会把纪家水上的生意底子扔掉。我们正可把海运换成河运。徐师傅,你知道通惠河已经修成。如今,大运河从杭州到北京都可航运,其枢纽的临清站又在山东。我想我们本在临清就有些商铺,如今就更容易在临清打下一片天地。我们虽有船,但是黄河干旱,船只难以运行,四只海船又庞大彪悍,根本不能从水路去临清。就算是变卖,眼下倭寇猖狂,谁会买那硕大的海船?倒不如送个人情给朝廷。然后我们从临清附近重新购买船只。自行开一片水路。茶叶运输有了,水运生意也留下了。你说是不是?徐师傅?”
徐奉听得两眼放光,老老实实的点了头:“是。”
锦绣笑:“我就说嘛,徐师傅是天生做生意的人,懂得唯利是图。去给吴掌柜的发一封快马加鞭的信,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叫他务必把事办了。”
徐奉告辞,招娣也正要走。
“招娣。”
“是,少奶奶。”
招娣是个佳人,桃花脸丹凤眼,绿裙子蓝襦衫。
他说,小姐穿绿色好看,宝蓝色也好
锦绣沉默半晌,只是揉着她棕色的腰带,绸缎之间发出细软的沙沙声。
“跟我去买些衣裳料子罢。”
声东击西
绸缎庄里,锦绣选了蓝和绿,湖水一样的颜色,温柔的几乎把人溺死。
锦绣问招娣:“西湖水好看吗?”
“好看着呢。那个绿啊,水和草地绿成一片,像是能挤出水来似的。是咱们北方见不到的景色。”
“那倒是要去看看。”
“可不是,少奶奶精神头也好起来了,是该出去透透风,看看人看看街。也别净忙着生意。”
“说的是……这棉布,真是滑腻。比咱家的好呢。”
伙计上来招呼道:“太太好眼力,这是松江布!最好的棉布料子!”
锦绣笑:“棉布料子也有最好?”
“自然,松江的棉,湖州的丝!咱店里都全。眼下囤货太多,太太你若是拿的多,咱们再给便宜!”
锦绣:“好极了,我正有买大宗布匹的打算,不妨叫你们当家的也出来谈谈。”
伙计忙不迭的进内屋去叫人,招娣想再给锦绣挑些丝绸料子,却发现她已经不上心了。一双丹凤眼神盯在几块素棉布上,火辣,炽热,就像闻见了鱼腥味儿的猫。
休养了一两天,锦绣身体大好,精神也有了,慢慢得也就把那日看见纪瑞峥的事撂倒脑后去了。招娣见她又在屋里呆了几天,不知筹划些什么,言行举止上似乎是很兴奋。招娣也不敢打扰。
这日,锦绣要出去,
结巴乔五一身臭汗跑回来的时候,锦绣正上了马车准备去何家的茶叶店。
“打听到了?”
“打,打听到了。”
“说。”
“何,何乃之之,是为了一个□,女,跟别人争风吃醋,打起来了,了。”
“□?”
“是。打,打伤了人,告进了官府,府。是大少爷给他周□的。”
“我知道了,回去歇着吧。”锦绣招呼马夫这就走。
“是是,少奶奶。徐师傅叫您等等等他……”
“我自己去也一样。”
锦绣的马车上了路,乔五嘴里还不停:“……等他,一起去,去。”
招娣笑着从客栈门口喊乔五,他还站在街中央不弃不舍:“他他说,他账目清楚,跟着方、方便。”
“行了,她知道,你快回来擦把脸。”招娣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乔五拖到客栈门口,正巧,徐奉汗流浃背的回来,下马就问少奶奶呢。
乔五忙上前:“去茶叶店店了,我告诉她了,说说……”
话未来的及说完,徐奉便回头就追上去了。
乔五话又未说完,一脸不悦,嘟嘟囔囔。招娣上来宽慰,摸着他的虎头和虎脑,颇有心疼。
十个结巴,九个是学出来的。乔五本也不是结巴。原来的时候乔五除了憨厚有耐心外,简直一无是处,是乔家六兄弟中最不受纪家待见的一个。先天不足,只好后天努力,时候一长,竟也叫他摸索出一件本事,那就是打探消息。他最拿手就是一句话说不完整,让听的人着急,恨不能替他把话都说了。人一急就说话就不经大脑,不知不觉说了些不该说的。这种情况下,乔五很容易就能得到小情报。
久而久之,这世上就没有他打听不来的事儿。
久而久之,他也就成了一个真的结巴。
锦绣刚下马车,徐奉就跟过来了。
有时候锦绣也搞不明白徐奉到底是严谨还是木讷。仿佛非要事事亲为,才能放下心。说了不必跟来的,却还是追随着来了。骨子里也是个犟脾气。
追到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我账面……清楚,……方便少奶奶……随时问。”
“何必呢。叫自己忙成这幅德行。”锦绣先进茶叶店给他讨了一杯茶。
掌柜的看锦绣穿的钗环裙袄皆属上等,自然不敢怠慢,锦绣说要杯普洱,他就泡了一杯上好的普洱给了她。
徐奉不敢让锦绣端茶给他,急忙上前抢了茶杯自己来。锦绣不勉强。这会儿她眼里看得更多地是茶庄的桌椅板凳,茶叶的品种成色。
货种很全,从龙井到祁红都有。红茶黑茶发酵的好,绿茶炒制也颇新。街是繁华的街,店面位置也醒目,客人络绎不绝。往里瞅,似乎还有雅座单间。再往柜台里头看的时候,里面已经站了位年轻人。
年轻人出来柜台,迎上锦绣,周到殷勤。
“在下何乃之,是这里的老板,不知道有什么可为太太效劳的?”
锦绣看见了何乃之,她也就知道锦英为什么喜欢他了。白粉脸,细长眉,人生的高挑单薄,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倒是和风月小说里形容的主角儿一个模样。
“想买些茶,听说你店里的普洱陈的好,就来瞧瞧。”
何乃之微微一笑,伸手把锦绣往雅座间里引,举手投足显得斯文:“太太听错了罢,我们店里最好的是龙井。”
“是么,刚才那杯普洱可是醇的很,得陈了那么几年了。本来,家父爱普洱,我还想能在这里买得找好普洱呢。”
听着锦绣的话里话,何乃之脸上的笑微微不自然:“说笑了。我请太太来品尝我们店里新上的雨前龙井,刚好炒制了小半月,正是最香的时候。”
一边儿说着,三人就进了雅座。茶桌上列了大大小小的茶壶茶罐,拇指大小的茶杯也有数十个。锦绣不再作声,只管坐着看何乃之冲茶。他手指白皙,关节粗大,像是做过了粗活又养回来的手。茶冲好了,他请她饮,她便饮。
“好茶。没有让你白吹捧。”
何乃之自豪的笑开了,又请徐奉喝。
徐奉却皱皱眉,啧啧嘴:“倒是清香,可我更喜欢刚才那一口。”
何乃之挠着下巴颇有兴趣:“喜普洱?师傅可方便告诉我您的属相是什么?”
徐奉老老实实的回答:“猴。”
何乃之佯装掐指计算:“这位师傅是午夜的猴。大起大落,命有贵人相助。一朝如意可成大器,若是一步走错也会贫贱一生。”
锦绣不信:“你倒是会看相?徐师傅可是一把好手,将来必然是大器,你那后半句,可别看错了。”
徐奉忍不住用余光看锦绣,带着微微的心虚。
何乃之不反驳,自己又冲了数种茶,一一倒在葱管粗细的小杯里,又摆在锦绣面前:“跟一个算命师傅学的一手,以茶看人,十个中有□个是准的。太太请选一种茶。”
锦绣摇头:“不必了,我爱喝铁观音。”
“属牛?”
“你怎知道?”
“纪家大少奶奶是清晨的牛,正在早出耕耘。您是——任劳任怨,劳碌一生。”何乃之把蜜色的铁观音放下,又端起另一杯:“瑞峥喜龙井,是只晌午的猪,吃饱了没事儿干,晒太阳。他是——一生衣食无虑,只管谈风月,忧国民。”
看他不动声色的认出自己,锦绣本来是有气的,但听他说起纪瑞峥,形容惟妙惟肖,也忍不住乐了。想想他与纪瑞峥交好,又认识锦英,认得她程锦绣也是情理之中。
“你既然知根知底儿的,自然明白是什么样的人。刚才算那些可不算数。”
“闹着玩的。算得准不准,各自心里都有数。”何乃之笑几声,便收起顽皮,“嫂嫂这次来杭州可是忙生意来了?”
“海盐生意不景气,我这次南下,准备做些大宗丝绸的买卖。”
“早就听闻鲁中程锦绣的名号,知道这次嫂嫂接手了纪家,免不了来一番大刀阔斧的整顿。”
说到这,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何乃之缓身站起来朝锦绣行礼:“我舅舅的事,给嫂嫂添麻烦了。我若知道他那些钱都是那么不干净,我是一定不会容忍的。只不过,现在为时已晚。虽然我有心想还清他的债务,只可惜我小店面一时间凑不起三万两银子,如果嫂嫂能宽限几天,我何乃之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话锦绣听着不舒服。本来这件事情是她占理,言语之间冷嘲热讽都随她便。但何乃之先请罪,再求情。这一番话说得坦坦然,愣是把两人关系掉了个个儿了。现下她变成了被动。
“若三万两是滴水,那你所谓的涌泉是多少两呢?”
何乃之语塞,忙解释这是措辞不当。
锦绣也不理他,把茶杯一搁,起身就走。何乃之急忙上前拦着,“我不信嫂嫂这样绝情。”
“少来这套!亲兄弟况且明算账。何况你我算是哪门子的叔嫂!”
出了茶叶店,徐奉正要上马,被锦绣喝住,拉他一起进了马车。
徐奉头一次和锦绣同坐,觉得紧张。马车跑起来,两人难免有衣裳布料的摩擦。不一会儿,他手心已满是汗渍。
“今日起,去查棉布生意都有谁做,营生怎样。有必要的话,你最好亲自去跑跑松江和湖州,看看那里的织户是什么样子,棉花什么价,成色如何,布匹又是什么价。湖州的丝绸也要看。”
“茶叶生意呢?”
“先放一放,何乃之跟他舅舅不大一样,我总觉得他有几分能耐。眼下迫于纪家的财大气粗,他不敢硬抗,他还得来跟我示好。趁着局面没有僵化,你去把丝棉生意打个底子。”
“是……”
锦绣侧眼看他脸色不好看,只当他又晕车
“我车上可没有醋。”
“没有没有,平坦路上还舒服。”
“松江路程不近,你一路又要劳苦了!这样让你奔波,你心里怨么?怨我一天变一个样,先是茶叶,又是运河,又是丝棉。你都不知道那个是真的。我又偏不把底儿亮出来,还非要把你折腾来折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