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都是我份内的。怎样都应该。”
“那就好。徐师傅你要知道——无商不奸。”锦绣语重心长,徐奉点头。
他偷偷看锦绣,恍惚间,他觉得两个人,明明连衣裳都厮磨在一起了,为什么他看她的脸却还是那么远。
她眉毛蹙着,喃喃自语。
“连你都摸不着头脑了,我还怕他们摸得着我吗?”
韶华恨晚
徐奉启程去松江的当天,何乃之就来请锦绣的客。
本不该答应的。何乃之欠着她的钱,锦绣要是答应了,那就是给他好脸色了。但锦绣又想到了锦英。自家妹妹的终身大事还压在肩上呢,怎么就忘了。
于是答应了何乃之做东去茶山吃饭游玩。
约在西湖边上的一个馆舍,三层竹楼俯瞰水景。锦绣在竹楼底下看见何乃之的时候,他腰板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根本不像是个欠了钱又来求她的人。招娣见了他,也上前微微俯身行了个礼。何乃之见了招娣颇有惊讶。
随后上了三楼,他行主人礼,做主人事,殷勤地把黄竹筷子递到她的跟前,顺带着寒暄几句,谈吐得体。锦绣心里也觉得他是个讨女人喜欢的样子,只是纳闷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又怎么会为一个□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何乃之与招娣算是熟稔。
“得有个五六年了,那是纪夫人还在时候,招娣就已经是纪家最能干的丫头。那时候,瑞峥还小,死活要跟纪老爷讨她都没讨过来。现今却把她给嫂嫂了您,可想纪老爷对嫂嫂是有多么疼爱了!”
招娣看一眼锦绣,并不搭话。她垂首站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踏实,借口去催菜,出了包间。
何乃之目送招娣出去,这才说:“嫂嫂这次来杭州,见过瑞峥了吗?”
锦绣稍作沉思:“没见过。”
“相必也是。他若是知道你来,就不会大老远的又跑回济南去了。”
如果知道她来……锦绣手指微颤,他不知道她来——他果然不记得她。
是啊,他甚至把她当成别人的老婆来调戏。
她强颜欢笑:“他回济南了?”
“是。有位姓戚的大人来找过他,是登州卫的一个什么指挥。那戚大人走之后瑞峥就一直坐立不安,说是国祸来临,他要如何如何。嫂子知道,瑞峥最爱的就是附庸风雅忧国忧民,这事儿过了没几天,他就回济南求钱去了。说要救国。我当时就劝他:过年过节他都不爱回家,这突然回去了,却是要钱去了,纪老爷定气个半死。”
锦绣冷笑
何乃之也笑:“是呢,回去可没他的好果子吃。可惜错过了,如果知道嫂嫂在杭州他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回济南。他这个人向来不听劝。就像那回为了青楼姑娘跟人家争风吃醋一样,脾气一急,就动起了手,我上去劝也劝不动。最后出了事,还得给他扛下来。其实他也怕纪老爷知道这事,只好我给他顶着,对外只说是他帮我……菜来了,趁热,趁热。”
招娣带了菜上来,一时间也热闹了。于是,三个人也都不再说话。的7143d7fbadfa46
各把各的心事埋进了菜里。
知道锦绣是来做丝绸生意的,吃了饭,何乃之特意带锦绣去探访织户。
山里多露水,进去是要穿草鞋的。何乃之只备了两双草鞋,招娣就只好留在竹舍里。
招娣正巴不得避开。她给锦绣绑了裤腿,穿上了草鞋,目送他们二人远去,她这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六月的西湖,是人间的仙境。绿色的山头一座挨一座,紧密相连,水气模糊了天与山的界限。满眼尽是烟水萦绕的苍翠,连呼进来的气,都是绿的。
路上湿重,草鞋上的泥巴越沾越多,起初的时候还觉得踢踢踏踏的煞是好玩,再走远一些,腿就重的抬不起来了。两个人走一段,就得停下来坐在路边磕泥巴。
何乃之手快且熟练,拿了锦绣的草鞋往石头上轻轻磕几下,泥巴就噼里啪啦的被甩个干净。
“小时候经常做这些。没有钱,做不了马车轿子,都是走几里泥巴路去别人家上学。”
“陪读?”
“是啊,给有钱的少爷公子们做做伴,自己也能读些书。”
“读了多少年?”
他长叹一口气:“十年寒窗。”锦绣点头,这就对了,锦英是喜欢书生的。
“怎么不读了呢,想做生意?”
“如果有钱我也会读下去的,然后考个功名什么的。可是我没钱,我太想有钱了。我盼望着像那些少爷们一样不愁吃穿,吟诗对句,花前月下。我没有有钱的爹娘供我过那样的日子,只能靠自己。在钱上头,考功名就没有用,有钱的官都是贪官,我要有正当的钱我就得做生意。想等我有了儿子,请的起先生教他读书,然后舒舒坦坦的考功名没有后顾之忧。只不过,从一无所有起步实在太难了。幸亏有舅舅撑着我,我才能有今天。”
他把轻快的草鞋放到锦绣的脚下。他那双手——受过了苦又富贵起来的手,很像她父亲程津南的手。同样是草根出身,从身无分文到腰缠万贯,凭的是对生来贫穷的不甘和对富足的渴望。
锦绣笑了,笑得很远。
“嫂嫂讨厌我舅舅么?”
“谈不上。”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亲人,也是恩人。那笔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山脚下零散着十多户人家,自行组成了村落。
锦绣看过几家的手工,又问了当地棉花蚕丝的价格,心里并不满意。她的心还是放在了松江一带,希望徐奉能带个好消息回来。
回头打探何乃之的去向,终于在个老屋后面找到了他。他正在与人寒暄,锦绣就只好等着。
一位婆婆看见锦绣独自站着,便上来询问是不是与何公子同来的。
锦绣说是。
婆婆便笑语盈盈,说话又多了层意思。同锦绣讲述何乃之小的时候瘦,吃不饱。
“……我们家种的丝瓜绕枝子绕过了墙,结了瓜,何乃之就偷偷摘了吃。还不敢多摘,只敢摘过了墙的。”婆婆的手皮粗糙,搓着锦绣的手说:“乃之是吃过了苦的孩子,懂事的很。如今发达了也不忘当年的丝瓜之恩,时常会来看我们,陪着聊聊天。亲儿子也没他回来的多。这位小姐,乃之可是个好孩子。谁嫁他谁有福。”
锦绣忙说错了错了。
“不要害羞,婆婆是过来人。都知道都知道。”
锦绣红着脸推让,何乃之忙跑过来解围。
“阿婆,这是我嫂嫂,嫁了人的!”
婆婆愣了一下,变得沮丧。
“啊?嫁人了?你怎么不把握住!世上好姑娘都让人抢走了,你可不得打光棍么!……”
何乃之拉着婆婆回了老屋,又安顿了一会儿,才出来接锦绣,两个人往村外走。
“她年老了,脑子不好使,有些疯癫。但人是没有恶意的,嫂嫂可不要见怪。”
“没事。”她笑着说。
她今日的心情是好的。
纪瑞峥果然是被他亲爹给打出来了。松木拐杖正抽在他脑门上,红肿了好几天也褪不掉。
被轰出家门,也没有安身的地方,在自家墙角底下等了两夜,那朱红大门愣是丝纹不动。他咬着嘴唇,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好罢好罢,亲娘死了就真没人疼他了。好罢好罢,天下之大还没有容身之处了么?他回陕甘去投奔他弟兄去,他回苏杭去找他的相好的去!他才不希罕那个叫程锦绣的老姑娘呢!
第三天纪家老爷就心软了。亲自下了床、出了大门来找他的不孝儿子。可这时候墙脚门后哪里还有人影子?
纪老爷气的打哆嗦,又是一场大病躺下了。
纪瑞峥回到杭州的路上还是心怀不满郁郁寡欢的。一到杭州,何乃之就说是请一帮人来给他接风洗尘,他才稍稍舒坦了些。
定了一间馆子,就在西湖边上,三层竹楼。
纪瑞峥看了这地方觉得眼熟,后来想起来好像还是他借钱给何乃之盖的这馆子。仿佛是有这么档子事吧?不大确切了。
上了三楼的包厢,满眼是人,果然热闹,熙熙攘攘互相招呼。
瑞峥拉过何乃之来问:“不是说给我洗尘么,怎么有些人我看着眼生?”
“有些是生意上的人,你若愿意也可以结交些新的朋友。”
“敢情我走了小半月,你也变得铜臭了?”他鄙夷的说,然后又一脸坏笑捅捅何乃之,低声问:“怎么净是男人,没有些景色照着,饭也吃不香呢。”
何乃之会意:“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把整片西湖的景色都给你搬来了。”
瑞峥大喜,开心的入座等候去了。
没一会儿,有几个小厮跑进来,分别朝自家的主子报告同一件事情:“来了来了,马车到下边了!”
这在座的都坐正了,没坐的也入座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作了眼神交流,纷纷向纪瑞峥点头。
纪瑞峥觉得蹊跷,只想到脑门儿上的肿还没消,不由得伸一只胳膊挡了。
何乃之忍不住戳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纪瑞峥在这边领会了半天才隐隐领会到——来得是苏杭的花魁?给他纪瑞峥独享的?
是嘛,要不然这么隆重呢。这是整片西湖的景色呢。
他就放下胳膊来抱拳,朝在座的各位都点点头。表示一下他的不客气了啊,独吞了啊。
众位都笑了,桌上喜庆成一团。
很快地,门吱呀开了,有个女人推门进来。
瑞峥把眼睁得大大的——
方下巴,高个子,穿青色白纹缎衫,蓝色洋皱褶裙子,衣裳端庄讲究,进了门站在原处安静的笑。
瑞峥倒抽一口凉气,他不信花魁是这样的!
那女人环视四周,看见纪瑞峥就直径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浓眉,凤眼,那双眼睛虽不动声色,可纪瑞峥就是觉得坐立难安。纳闷这是哪门子花魁。
对面有个人端酒站了起来开始说话,纪瑞峥一听他那一趟子话,就直想跑路。
“程锦绣!济南纪家的大少奶奶!终于来了,来来,咱们先敬她!齐干一杯!”
“来来。端一杯!”
“来,纪少爷也站起来呀!来!”
……
锦绣落落大方,一只手捏了酒盅站起来,见那纪家大少爷惊魂未定,另一只手悄悄拉了他一把。
锦绣也没想到纪瑞峥来。何乃之说是给她惊喜,请了些他自己认识的丝绸商人来认个脸熟。她想这些人里面不乏有些颇有来头的,她来,是带着生意经来的。推了门进来看见绿了脸的纪少爷,她心里也绿了。笑容突然就僵在脸上,两只脚也灌了铅似的走不动了。
杯酒觥筹之间,她一边打着生意太极,一边用余光看他。
他也正在看她,眼神飘忽不定,嘴巴鼓着。也不知道那嘴是因为生气嘟起来的,还是因为饭菜太多塞得太满。
锦绣不理他,他也不来招惹。各自有各自的应酬,只有当酒端起来,有人说你们夫妻一起上的时候,他们才互相合作,笑语盈盈,把酒言欢。
纪瑞峥不胜酒力,几个回合就结结实实的趴下了。再过一阵子,几个老板也爬下了,最后,连何乃之也挂了。
除了上座那个滴酒不沾的,锦绣算得上功德圆满,放倒全数
她也已经晕头转向,还有些亢奋。她对着那清醒的人笑:“北方人向来彪悍,酒这回事,是你们苏杭老板们拼不过的。”
他也笑:“大少奶奶豪迈,果然是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
在酒桌上她不是女人,她只是生意人。
没出阁的时候就是如此。逢年过节或是结账的日子里,姑嫂妯娌们在内厅花架下设宴家常的时候,锦绣一定是坐在前厅男人们的酒桌上。与男人应酬,游刃在酒里乾坤。
程家的长女是当男儿看的。
所以啊,她没有女人的幸福。
当她的那些闺中玩伴们一个个嫁作人妇,一个个生为人母的时候,她却还是独坐书房与账本算盘为伴、只身店面铺行与掌柜师爷为伍。
她想要得一些生活的琐碎和妯娌间的龌龊,竟是那么的奢侈……
她醉了,有些失态。
她朝上座的人告辞,走出去了。下了楼梯,才想起来她还有个丈夫。只得出门找乔五来背。
酒桌下躺了一地的男人。各家的小厮们纷纷进来寻各家的主子,乔五寻了半天才寻到自家的少爷。背他出了竹楼,正碰上锦绣在下面呕吐。脸憋得通红,洋褶裙子上也沾了污秽。
竹楼前来往的人群朝锦绣指指点点。南方人细致文雅,视这样邋遢的女人为怪物。
乔五背着纪瑞峥上前轰赶,行动笨拙。
招娣一手端一碗水,一手一个劲的给她拍打,却久不见再吐出东西来。招娣只得蹲□子去低头探视,却发现她已经眼珠红透,似是哭了许久……
风流公子
嘴巴微张着,睡得沉。长得也算是白净漂亮,他要是瘦点儿也算是个翩翩佳公子,只是日子过的太滋润了,那身软肉是如何也褪不掉的。
锦绣印象里,他那幅身子骨永远站不正当,透出一股子慵懒。他躺着比站着好。……也许他死了比活着好。
她恨?对,她应该恨他了。
鼾声均匀,镂花的紫檀木床架子总是不会突然倒塌的。月光白亮亮的照在锦绣的额头上,毛茸茸的胎发上的细汗,碎珍珠一样的闪烁。这样一个晚上,寂静,闷热,黑暗。酒后得躁动让她难受地想哭泣。
她永远都不能忘记新婚的当晚,他那样随意的扯下她的盖头,出现在她被红色晃花的眼睛里。
那是锦绣第一次打量她的丈夫——大眼,薄唇,即使是穿了喜庆的大红也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本没有爱的人,又何惧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既然这是她的丈夫,她也就不再计较好坏。她又不是追求儿女情长的人。
这是她的命。
她盯着新郎,之前姑婆在她耳边细授的男女之事现在又想了起来,她本来是紧张害羞的,望着他如秋水的眼睛慌了手脚。
然而新郎却撇了嘴:“果然是个老姑娘。”
……
她被当头浇了冷水,一时间懵了。
他说:“保重。”然后就出了家门。
再也没有回来。
锦绣摔门出去。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脚踩在木地板上的蹬蹬声在楼上楼下回荡着。
跑回自己的房间,把头埋进膝里,这才偷偷的哭出声来。
那日绸缎店里见着他,他就已经不认得她了,他把她当成别人的太太去调戏。今日见他,他既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也不记得他曾经与她搭过讪。
他说,小姐穿绿色好看,宝蓝色也好。
青色白纹缎衫,蓝色洋皱褶裙子,锦绣猛地站起来,一样一样的往下脱,衣料发出咝咝的撕扯声。也许是站起来时起的太猛,脑袋一下子晕眩,千百条思绪涌进来,在她缜密的头发丝低下闹哄哄的打架
不。她不是怨,也不是恨。
她只是可怜自己,她想到纪家的下人们用怎样怜悯的眼神看她,她想到纪家的掌柜们用怎样不屑的碎话挤兑她,她想起了纪老爷对她的万般疼爱何尝不是因为他愧对她?
原来她是这般可怜
她今天才知道。
第二天纪瑞峥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头疼的要裂开,心里抱怨着昨晚睡得是什么枕头,又硬又冷。
“招娣,少爷醒了。”锦绣把衣物家什裹进箱子里,合上箱子盖。两页铜锁便爽快地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咯嘣”声。
“程……锦绣?”
锦绣回身,朝他笑着点头,“醒啦。以后喝不了那么多就别强求。”
他打量四周:“在搬家吗?”
“你不是在城东有间宅子么?我搬过去。现今都知道我们俩夫妇同在杭州,总不能一个住客栈一个住宅子。让人猜疑。”
他嘴唇一掀,像是有话说。看招娣进来,就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半笑不笑的,算是答应。
招娣给他请安,端来洗脸水侍候他起床。他便温和的问了些招娣这几年的状况,笑语间显得很亲切。锦绣见招娣应应付付的,知道是自己在场她有所忌讳的缘故。只等乔五拿了箱子,锦绣也退了出来。
纪瑞峥在杭州城东的宅子布置得颇为雅致,把江南水乡的韵体现很是那么回事。
院子不大,房子有五六间,花厅书房连在一起,短短的回廊相接。回廊外边就是几颗竹子,青翠亮眼惹人爱。
锦绣指挥着把箱子行李搬进去,忙里忙外满头大汗。纪瑞峥只管靠在门廊上发呆。
“我有笔生意要耗大周折,所以住进来这些日子里,恐怕连花厅带书房,都要占用。”
他一个嘴角上扬,眉毛蹙起来,“你习惯对人发号施令,是么?”
他的话扎了她一下,她说:“不。因人而异。”
他点点头,手里拨拉着折扇。那样子虽不太明白,但也不太想问下去
她深深的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书房里有两条普通红木做的大书架,密密麻麻堆满了书。书架是不寻常的大,高几乎有一丈,锦绣怀疑它与屋顶之间是没有缝隙的。横跨书房两头的长,每头只留一人通过的空间。锦绣穿过去,书架后面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墙下堆满了蒙尘的纸张书籍。
锦绣读书少,但是她对书向来是怀着敬仰的。纪家的大书房也是有些书的,纪老爷把它给了锦绣使,锦绣却不舍得。生意上往来的人大多杂乱,还有些低俗鄙陋的,锦绣怕他们晦气了那些学问,只得另辟了一间小房处理生意。好生的把那大书房给留着。现今,虽然看见这里的书更多,但因为都是纪瑞峥的,锦绣心里就有点笑他铺张浪费。
如果何乃之自小有他这样的条件,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吧?锦绣摇摇头,最近几天想着纪瑞峥的不好,就想起何乃之的好。
“你习惯对人发号施令,是么?”纪瑞峥那样问。
锦绣摇头苦笑。她想,她的身边要是有个像何乃之那样可以和她坐在青山绿水里侃侃而谈的人就好了。
从书架后面出来,她便只把她的账薄算盘放在了书桌附近。
刚坐好,便听见外面有人女人说笑。从窗子里望出去,看见三两个的陌生女人正下了轿子,与纪瑞峥亲热打闹。
有个穿了月华裙的,阵风吹来裙子四散,说不出的鲜艳风流。
“好相公,明明正要好着,怎么就突然跑走了。许多天不见,叫人家想死仔。”
他咧嘴笑着,朝女人的腰上掐了一把,“走了这些天,可有没有唱一些相思的曲子来解闷?”
另一个女人推他:“还说呢,天天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直想耐的好。就差把琴拨烂,把嗓子唱烂!”
招娣正站在门廊前。这会儿看着他们几个人推推攘攘进了花厅,心里直忐忑。她知道这少爷自小就是这副德行,但那总是没成家的时候。如今他也不怕锦绣心里不舒坦?匆匆给花厅里上完了点心,就赶忙跑进书房来看锦绣。
只见两个大书架中间,她正埋头苦算,算盘打得啪啪响。对外面的吵闹丝毫不理。
招娣舒了一口气,悄悄退出来。知道锦绣忙起来又会忘了吃饭,便悄悄去厨房包了些大馅饺子。只等她什么时候忙完了想起来饿,就赶紧下水一煮,捞了就能吃。
看好了店面,锦绣就请了些茶号老板来家里细谈。
谈生意自然不能囫囵着谈,要循序渐进。送走这个,才请来下一个。从早到晚,花厅里就没有空着的时候。她时时待在里面与不同性格喜好的人□,话语里或是殷勤奉承,或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纪瑞峥对她占着花厅老大不满意。
他的那些相好们来了一两回都碰见了锦绣的客人,就再也不来了。
她们风月场上的人,最懂的世道人情。看见花厅里坐的或是有脸面地位的老板,或是光顾过她们的客人,有些还是老主顾——都是财神爷,在外面见着了都要尴尬的装作不认识。当然,最好连照面都不要打。
这天,纪瑞峥眼见锦绣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得空在那里歇息。他赶紧去跟她理论,要找个说法。还没说两句,就有下人来说徐师傅回来了,正从亨德客栈那边赶过来。
锦绣大喜,满脸红光,抬脚就去门口迎接。又见纪瑞峥也跟着出来,她只得打发他:“你若是去青楼,不就没了这烦恼了。何必把人往家里引。”
“上次何乃之为了佳娘争风吃醋,打了人。我正跟他在一起,连我在内,两个人都叫人记恨了。这风声还没过去,我自然不能去。”
他说地到诚恳,也不害臊。
锦绣鄙夷:“不是你争风吃醋打了人,何乃之给你扛的么。你怎么好意思?”
纪瑞峥大眼睛纯洁无辜:“我怎会吃醋?我早已就包了湘佩,又没想包佳娘,我吃哪门子醋!”
锦绣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够了!不必把你的风流账说的这么清楚!你若愿意,单盖间房子把湘佩娶进来不就有的玩乐了!”
她带着气跑到大门口,纪瑞峥也一路跟着。过了半天,才将信将疑的问:“我要把湘佩娶进来,你真的答应?”
“答应。”
“你不计较?”
“我不希罕!”
他又安静了,靠在门上半天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