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树并没有在轨道上环绕太久,就立刻试着她的换挡方式,冲向了火星的方向。飞行器车门薄得看起来就跟废铁一样,但竟然挡住了外头的低温与真空环境。
这架宇宙拖拉机随随便便就能达到超越理论的速度,有时候加速太快,平树都快吐出来了,但椅子一震,屁股一麻,居然晕眩感瞬间消失。
……她搞发明的能力,感觉就是另一种超能力。
驾驶到火星基地C区附近的时间,比平树想象的更短,大概只耗费了五十多分钟,按照宫理指示的地点停泊之后,他们距离最近的基地防御设施的距离,可能只有几百米。
红色的沙尘卷席而过,宫理咋舌:“睡裤回去要洗了。”
平树忍不住道:“你这要下去走啊?那拖鞋也要洗了。”
宫理:“你洗?”
平树:“……那你戴个鞋套吧。或者干脆你就穿个防护服。”
宫理没忍住,笑起来。
平树心里顿了顿。他不太知道她在笑什么,但宫理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还是这样,对一切都习惯似的”——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笑容,低头在俩人之间的储藏柜里找什么,终于翻出一把看起来像是用遥控器焊了把手的枪,几个跟变质的牛油果似的炸弹。
宫理笑:“你猜这个是什么?”
平树脱口而出:“不会是量子纳米暗物质发射枪吧。”
这名字当然是胡扯的。但如何给发明的物品胡扯名字,还是她教他的。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卖不上价,纳米欺诈。
她大笑起来:“拖鞋不刷了,就扔了吧。但睡衣我很喜欢,你回头帮我扔洗衣机里吧。”
他脸麻了一下,张口想要开口说什么。
宫理已经跳下了车。
她蹦跳了几下,很快脚上光波一闪,人影也消失了。
平树呆呆地看着火星上的荒原,火星上稀薄的大气层,让声音无法传播太远的距离。但平树还是看到了远处的基地,就像是夜场舞池一样,闪耀起多彩的光芒。
他对于那些倒是不担心。
平树也拧了拧座位旁边的把手,将椅背放倒,两只手枕在脑后。
时隔这么多年,他跟她又是因为任务被绑在了一起。
宫理能抛下他一次,就能第二次。甚至她这次恐怕会比上一次更心狠……
啊不对。她真的有心吗?
……
多年前,在凭恕扎烂同学的眼睛后,那一期实验随之结束。
平树被“老师”们拉走了。
黑暗中,几只手将他安置在小小的金属凳子上。
他膝盖上和两只手上满是鲜血,面颊上和衣襟上还有一串串飞溅出来的血珠,凭恕无所畏惧,两只脚晃来晃去。
平树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凭恕擅长“保护”他,也擅长把他精心编制的未来都砸个稀巴烂。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平树也不会来做这种药物实验躲避起来,他都已经参与了一年多,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拿到清白的身份,就能把那些死路一条的过往甩在脑后了——
而凭恕把这些都毁了!
他们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凭恕不耐烦的从椅子上起身,想要摸索四周的墙壁,忽然被某种吸力拉回椅子上动弹不得。
凭恕就总是学不会低头,明明被椅子困住,还在徒劳的蹬腿扭肩想要挣扎开,直到房间忽然亮了起来,凭恕被灯光刺激的闭上眼睛叫骂了一声,几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拽掉他衣服,穿着白色制服的“老师”们,用冰冷的洗剂,擦洗着他身上的血污。
他皮肤本来就白皙,几乎很快就被擦出了一道道红痕。凭恕立刻就想挣扎,但他心里揣测着要不要展露出骨刺的能力,有没有可能从这些人手中逃脱。
就在这时,一片拇指大的略有些刺痛的贴纸,按压在了他肩膀处,凭恕心道不好,瞬间那药剂就通过无数细小的针头注入体内,他几乎是立刻两条腿就软倒下去。
凭恕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台手术椅上,几个人正在他胸膛靠近锁骨的地方植入什么细小的零件,他想要挣扎却抵不住药力,眨了几下眼皮就再次昏睡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纯白色的宿舍里。宿舍床架的床帐被束带挽起,大概不到十人的宿舍中,每个人都在迷迷糊糊中苏醒,有些茫然或者平静地看着周围。
平树知道,新一期的“药物实验”又开始了。
他还记得……手术椅。
平树连忙低下头,拽了拽病号服的衣领,往自己胸膛上看去。一个几乎就像是青春痘一样的小小凸起,就在他锁骨下方刚好被衣领遮住的地方。
因为他皮肤薄,还能看到那凸起周围泛着红,平树正想伸手摸一摸,就感觉到了有人朝他投来了目光。
平树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银色头发的女孩,坐在隔着一个的床铺上,二人双目对视,她眉梢挑了挑,又转过头去,躺下来将薄被蒙过头继续睡了。
新一期的实验跟之前的并没有太多区别,平树不会也不需要结识朋友或跟人抱团,他把人眼球扎烂的事情已经传开,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绕开他——至少不会再招惹他。
平树再跟那银发女孩有接触,是在为期42课时的情景模拟课上。情景模拟课会将每一期的学员分组,随机抽选角色,就跟过家家似的在课堂时间进行角色扮演……
平树抽到的角色是家庭喜剧里的爸爸。
而那个银发女孩抽到的是,妈妈。
不过这家庭喜剧里,“孩子们”才是主角,爸爸妈妈就像是两个背景板,只在关键时刻出来讲讲道理或者推动剧情,大部分时候,平树和她都要待在自己房间,等待戏到了才出来。
他们的情景模拟没有观众,但应该也有老师会盯着整个情景模拟中的每个人,为他们打分,所以到下课之间大家都不能脱离角色。平树跟她坐在搭建出来的卧室里,剧本上没有写爸爸妈妈在房间里做什么,他也不太懂,只能呆呆地坐在床边上。
银发女孩则盘腿坐在地毯上,毫不在意穿着的套裙,她忽然又转过头去问他:“妈妈应该做什么?”
这问题显然是脱离角色了。
平树童年的很多记忆都因为使用致幻剂而模糊了,他也说不出来,不敢大声回答她,从床上也坐到地毯上,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
银发女孩皱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多大了?”
平树:“大概……十五、十六或者十七岁?”
银发女孩:“那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无知。你没有过爸爸妈妈吗?”
这女孩真是就会捡难听的话说。
自从上次凭恕冒头之后,他越发活跃,此刻平树都没张嘴,凭恕先出来顶一句:“你有爸妈你懂呗。那你演啊。”
银发女孩并不介意,只是她似乎敏锐察觉到了平树姿态都发生了变化,银色瞳孔扫了扫他之后,坦率耸耸肩:“我没有啊。问问你,怎么还急了?”
凭恕没想到她这么坦诚,他坐在地上两条腿伸直,皮鞋晃了晃:“……哼,我就知道你没有。我见过,她们会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打针,或者是把罐头用水热了倒在盘子里,也会不开灯抽烟发呆。”
银发女孩皱起眉头来:“打针?”
凭恕想起自己死于打针的母亲,也哑然:“这个不好模仿,你换个。”
银发女孩:“可是这里也没有罐头,只有食堂和自助贩卖机有饭。抽烟的话,我没有烟。”
凭恕就是永远不会好好说话,明明对她好奇,嘴上却在数落她似的:“那说明你没有当妈的天赋。”
银发女孩似乎并不太介意,她往地毯上一倒:“妈妈总能睡觉吧。”
凭恕看到她套裙都往上皱,露出一大截腿来,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转过头去,然后又偏过身子来,看着她的脸,努力忽略她露出来的腿:“其实你审美挺好的。我也觉得红色的铅笔不错。”
女孩并没回他,似乎真的在演睡觉,凭恕只好对她伸出手,要握手的姿势:“你叫什么?”
宫理跟个木偶似的躺在那儿,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宫理。”
凭恕:“我叫凭恕。”
宫理:“嗯,我知道。我见过你的床牌。平坦的平,树木的树。”
凭恕撇了一下嘴角,刚想要说什么,薄薄的搭建场景外,几个扮演孩子的人正在闹哄哄的喊台词,是时候要他们出场了,凭恕站起来顺手拉了她一把。
她手非常凉,似乎也比想象中沉一些,凭恕想问问她怎么这么沉,宫理已经进入角色,冲出了卧室门要“教育”孩子们了。
宫理之后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了,平树忍不住在台上看了她几眼,但宫理仍然是一副冷淡得把所有人当白菜土豆的表情。
平树后来跟她接触深了,甚至是在私下面对她,才意识到她故作泯然众人的样子下的本质。
课程结束,平树走过更衣室前,负责情景模拟课程的老师拦住了他,道:“平树同学,在情景模拟时不要发生无关的对话,不要脱离角色。你这次课没有任何点数。”
点数,也就是在这些封闭实验环境里的钱,能用来消费食堂、自动贩卖机和生活用品,平树一直精打细算,攒下来了上万点。
可他立刻就看到宫理从“老师”身边走过去,明明先脱离角色的是宫理,老师却跟没看到似的——
他结舌,抬手指向宫理的方向,老师却竖起眉头:“你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平树:“……有。”
他过去的经验知道跟这些“老师”争辩也是徒劳,只温顺地点点头。
直到他到了食堂,一刷卡才傻了。
他的余额是0!
一定是因为他上一期弄伤、呃或者是弄死了同学,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让他消失,但作为惩罚将他的积分清零了!
而食堂哪怕买个最基础的营养膏,也要1点积分……
他跟所有人都不怎么来往也没有朋友的弊端,就在这时显露出来了,他没法借钱。而且已经有好多人看到他的0点积分,开始窃窃私语,绕道离开。
如果只是饿这一顿,平树肯定是能坚持的。但今天上课没有得到点数,他到明天早上估计都要饿肚子。
他不是很擅长开口求不熟的人帮忙,什么事都宁愿自己忍忍……但当他快走出食堂的时候,就看到了也是一个人吃饭的宫理。
他感觉自己脑内天人交战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往她的方向走过去:“宫、宫理……你能借我卡吃饭吗?”
宫理挑出两个菜花,才抬起眼来:“唔。怎么还?”
平树:“等我获得点数之后,再请你吃饭。我们要一起上情景模拟课,总是要天天见的。”
宫理很好说话,她从病号服口袋里拿出卡来给他,然后继续低头对着难吃的鹰嘴豆泥戳弄着,平树一刷她的卡,发现宫理也是温饱线挣扎的那种,卡里竟然只剩下不到10点了。
他也不能花太多,只买了一个面包一份培根就回来了。平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吃饭,这会儿却犹豫了片刻,直接坐在了宫理对面。
宫理面色苍白,还在那儿戳弄鹰嘴豆泥,似乎是对吃饭有些头疼,她看了一眼平树:“……你要吃菜花和鹰嘴豆泥吗?”
平树看着她盘子里还剩下大半的食物:“你不吃了?”
剩饭剩菜太多,也是要扣点数的。
宫理点点头。
平树并不介意吃别人的剩饭,吃没有馊坏的食物都是这几年才有的待遇了,他就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把她的剩菜都给打扫了。
宫理托着腮,忽然道:“食物,有这么好吃吗?你吃饭看起来很香。”
平树动作顿了一下,脸微微涨红了。他本来脸皮就有点薄,宫理这话在他听来就像是说他没吃过好东西。但他还是诚心诚意道:“嗯。好吃。是新鲜的,热的。你为什么不吃?”
宫理偏了偏头,轻声道:“我尝不出来味道。”
平树顿时觉得太可惜了:“那你岂不是吃不到香肠、喝不了红菜汤、连白鲟鱼的味道也不会知道了?”
宫理听说过这些菜,转头看他:“你是北国人?你长得不像,头发很黑很顺。眼睛也是黑色的。”
平树没想到她看起来如此渊博又没有生活经验,在这里大家都不会随便讲自己的出身,更何况他的身份……
平树眨眨眼:“我以前生活在靠北国的边界,总听说北国菜很好吃。”
宫理看着他,忽然托腮笑起来:“要是觉得我可怜,你可以把你的舌头借给我。”
平树眨眨眼睛:“借给你?这怎么借?”
宫理盯着他的嘴看,像是要解剖他的口腔、也像是欣赏他的唇形,平树都有点不好意思嚼了,他垂着头小口吃着培根,在宫理沉默许久后,僵硬的转移话题:“那个……明天,我们要好好演了,否则我要没有点数吃饭了。”
宫理歪了一下头看着他,仿佛在说“应该怎么做?”
平树认真道:“我会去图书馆查一下资料,等明天的时候你听我的就好。”
第二天的情景模拟课,场景变成了孩子们讲鬼故事自己吓自己的睡衣派对,平树宫理这对儿爸妈,只叮嘱几句让孩子们早点睡,就退场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宫理刚要开口,平树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把被子掀开,先一步躲进了被子底下。宫理也被他“老练”的样子唬住了,有样学样地钻进被子里。
被子还有点透光,宫理依稀能看到平树的脸——
或者说另一个人的脸。
他正在得意的笑嘻嘻,压低声音道:“我特意找了一部讲什么父母爱情之类的电影,里面有这种桥段。”
宫理挤过去,也压低声音:“就这样?”
凭恕:“啧,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还要动来动去。”
他说着伸手一副自由搏击的样子开始殴打被子。
宫理要学他,他立刻又道:“哦,还忘了一点,要露出脚来,你的脚要踩着我的脚。”
宫理拧起眉毛:“怎么踩,你确定你懂?”
凭恕:“哎你不信我?那你自己演。”
宫理脚踩着他的脚,有点跟踹人似的,一脚过去还挺疼的,凭恕嘶了一声,不服输地踹回去:“让你踩,不是踹!”
宫理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声音小点。我今天吃早饭,点数也花完了,你别害我吃不上午饭。”
凭恕觉得她都快把他压死了,用膝盖顶她反抗,压低声音在她掌心里道:“打啊——你小心我把你弄伤了!我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信条。”
他这话就纯属装逼了。
宫理手特别稳,死死压住他,凭恕一开始还是不服输地要反击,但后来他反抗的动作就属于死里求生的挣扎了。
宫理快要把他憋死了!!
她用手捂着他的嘴,两只脚还在踩他的脚,在被子里还按照凭恕说的“演戏标准”动来动去。凭恕感觉这从外面看不是父母爱情,是谋杀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