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并不打算帮忙,她只是接过平树递过来的热茶,靠在玄关处,看着平树穿着拖鞋正在收拾行李。她这才注意到,脱了靴子的平树,两只脚的毛线袜子都不是同一个颜色。
平树打包行李箱中途,想要问问她吃不吃饼干,就看到宫理笑眯眯的样子——
平树觉得自己一定是表现的太慌里慌张,太可笑了,连忙抿了一下嘴唇,理了理外套,表现得成熟一些,客气的想请宫理去坐收拾干净的沙发。
但宫理挑挑眉毛看了他一眼,笑容渐渐淡去:“不用了。要不我在楼下等你吧。”
宫理刚离开他租的房子,平树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兜里的结婚证掏出来看看。
凭恕同时叫起来:“那个证,拿出来看看!”
当那个薄薄的证摊开放在茶几上,俩人都没了声音。平树缓缓的坐在沙发上,看了证件,又看看玄关上刚刚宫理喝过的还在袅袅升起白雾的茶杯。
他手指从可动的照片上抹过去,又很快抬起手来,生怕留下指纹,甚至连凭恕声音都有点轻:“不会是假的吧……我的意思是,操,真跟她结婚了啊。”
平树还沉默着,凭恕却又道:“你拍点照片存着,这玩意儿回头就锁保险柜里别拿出来了。”
平树回过神,反问凭恕道:“我以为你不愿意结婚的。”
“这不是为了任务吗?咳、要我说,早点弄完,把她的情况都汇报给方体,咱们之后就别跟方体那边再扯上关系了!”
凭恕半天听不到平树回话,盯着那结婚证他也心知肚明,照片上那个有些慌张的站在宫理旁边的人,是平树而不是他。
凭恕忍不住冷嘲热讽道:“笑死了,你不会真要把过家家当真了。她要真的是那个宫理,整个太阳系被封锁可能都跟她有关,我们在她眼里都跟蚂蚁没区别的。再想想你小时候,她做的那些事儿——”
他说着声音变了调:“她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成平等的人,她根本就只是觉得我们是生命力顽强的小白鼠而已!!”
是的。平树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他们认识的太早了。
平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参与方体某个所谓的“药物临床实验”中。他当时大概十五六岁,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们,穿着白底蓝点的病号服,生活在研究所内。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方体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这里之后未来会怎么样。但生活总体比他之前好太多,他能吃饱三餐,不会被枪顶着头,不会被要求将货物塞入身体,也不会被一顿拳打脚踢。只是他需要每天去上很多常识课、情景模拟课,甚至会有很多过家家的桥段。
平树在此之前并没有上过学,他并没有意识到这里教的东西并不怎么像外面的学校,更像是在课堂上模拟一些现实中的生活。
那时候,孩子们不允许讨论自己的过去,所以他也是之后才知道,整个接受实验的孩子们,全都是孤儿……
这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种会给父母汇钱,会在一两个月结束的药物实验,他们只是被告知,实验会在他们成年时结束,到时候方体会给他们每个人一笔钱,一个新身份,一份体面的工作。
就连平树也是被半强制半诱惑的加入了这个药物实验。
虽然说是药物实验,平树的身体却也没有不适,甚至他偶尔故意不吃药片,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那些药片只是维生素而已。
但那么多孩子关在一个封闭的实验空间内——除了场景模拟课时候的投影,大部分时候只有白色的走廊和房间,孩子们总会演化出自己的小社会和阶级,更不少有欺压、抱团、凌辱。除了一些打死、打残人的孩子被带走了,有部分孩子的暴力行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约束,仿佛是在被人有意纵容,氛围变得更加恶劣。
平树倒是见怪不怪了,他之前在北国见过更糟的,非常糟的。
但平树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那时候个子不算高,再加上长相和性格,很容易就被选成了霸凌的对象。
平树思考之后,并不是很想反抗。
首先是他发现有些孩子会莫名其妙的受伤、变化,甚至有一个孩子早上醒来变成了一头可以挤出可乐的“奶牛”,最可怖的是他脑袋还是人类。
也有些孩子直接消失了,没人敢问,只能当他或她从来没存在过。
而他们的每一期实验,总是会在不定的时间后结束,将这些人全部打散再重来一次。
平树不确定风险的情况下,觉得自己反抗得太过激烈或表现出自己的超能力或者是……其他的不同,他很可能会变成消失的孩子。对待这一轮的欺凌,他只要忍过一段时间等这一期实验结束,重新打散下一期就好。
平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宫理。
原因是他遭遇了一些比较过分的欺凌,平树没能控制住已经在他身体里沉睡挺长时间的凭恕,而凭恕拿起绘画室的彩色铅笔,竟然扎穿了某个男生的眼睛,还哈哈大笑,问大家另一只眼睛插个什么颜色的。
其他很多人都吓坏了,尖叫着躲避开来,凭恕还拿这男生的胸膛当笔插,戳着玩。平树觉得糟糕的是,他要离开这里了,而且还拿不到本来成年就能拿到的金钱和身份——说不定方体根本就会囚禁惩罚他。
而他转眼就看到了,一个银色长发的女孩,眉毛颜色有些淡,说是漂亮,更像是那种玻璃般的剔透。她穿着一模一样的白底蓝点病号服,撑着画架,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平树想起自己见过她。
毕竟他已经来参加实验超过一年了,在之前的某一两期时,他见到过这个银色头发的女孩,他们年纪相仿,她很喜欢缩在角落看着别人偷笑。
银发女孩开口了:“我觉得,右眼是蓝色的话,左眼就插红色的吧。”
凭恕听见这话,也将脸看向她,笑着甩了甩满是血的手指:“有品位啊,那就红色插另一只没什么必要留的狗眼吧。啊,这一盒的红色铅笔弄丢了吗?真便宜你了——”
凭恕话说到一半,忽然银发女孩抓住自己桌边红色铅笔,朝凭恕的方向扔了过去。
凭恕也一愣,但又很快笑起来,舞了舞手指:“我本来还以为要用手上的血抹出一支红笔,谢了。”
银发女孩歪头看着他,凭恕握住了红色铅笔,他本来就好面子,抬起手来,对女孩的方向挑了一下眉毛,正要高高举起,在一片尖叫声中刺中身下霸凌者的另一只眼睛。
忽然,纯白色的房间黑了下去。
所有人惊恐的退散的更远,甚至原地蹲了下去,这是“实验结束”的清场标志,那些经常躲在暗处或不怎么露面的安保人员将会把他们所有人带离这里!
凭恕刚要挥下去,就感觉几只强壮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拖了下去,其他的孩子或多或少也被强制带离这里,一时间尖叫声、哭泣声、求安慰声响彻房间。
凭恕或者说平树,当时确信自己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他听到那个银发女生,失望地小小地“嘁”了一声,不需要任何安保人员来扶她,自己转身朝黑暗中走了进去。
……
现在在万城,宫理的住所并没有平树想象的那么高级,甚至还在一处比较混乱的街区,她住的巨大公寓楼下是很多摊铺,在二十七楼也能听见摊贩的对骂。长长的走廊有自助洗衣房,酒水贩卖机和无数吸大了或醉倒的人,垃圾桶都已经溢出来却也没人管。
确实……
如果有钱住大别墅的话,她完全可以请好几个保姆司机,而不是要相亲了。
宫理住的是顶楼,算是这栋混乱公寓里最高档的房间了,里头分了两层,上头还有个小的飞行器停机坪,平树一进门就看到了她餐桌上摆满的没有收拾的快餐盒和膨化食品袋。
以及沙发上堆放的衣服,茶几上的水瓶酒瓶。
宫理装作介绍房间的样子,快速的把水瓶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垃圾桶了,平树看着她根本没搞垃圾分类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我来吧。”
宫理也跟着添乱似的一起收拾了客厅,平树刚要把她放在客厅上的餐盘放回房间里的自动贩卖机,宫理就拽住他:“你先去看看房间吧。”
宫理的房间在二楼,而平树所住的客卧在一层。
平树脑子里第一想法是:这一周五次还挺不方便的。
客卧很大,确实是有独立的卫浴和衣帽间,甚至还有个小露台。宫理的卧室在正上方,但应该比他这间要大不少,宫理说自己起床太早,想要去补觉,就让平树自己随便看,她上楼睡去了。
平树虽然已经拿到了铁饭碗的临时“编制”,但也想稍微表现一下,就一边收拾一边看看房间里的细节,确实比他住过的任何房子都要条件优渥,她空有一个偌大的厨房,却几乎没怎么用过。
洗澡的时候,平树甚至试了一下按摩浴缸。
平树把自己的衣服都挂好了,出来的时候就换了自己的睡衣。他是故意买的白底蓝点的睡衣……很像当年在药物实验时候穿的衣服。
但他坐在卧房的沙发上,心思不安地刷了半天手机,也没听到宫理的声音。宫理没说他可以上楼,平树在纠结要不要去看看她,但又觉得显得有点太主动了。
咳咳,毕竟领证第一天,也没说条约从今天就开始实行。哪怕实行,那一周不还有两天……休息嘛。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只好把一楼的灯都关了,躺回去睡觉。凭恕冷嘲热讽了好一阵子,翻来覆去还是那些陈年破事,说完了他也觉得没劲就闭嘴了。平树渐渐有了睡意,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察觉到有身影就在他床边!
平树猛地惊醒过来,就看到了在外头霓虹灯下,映射着彩色光辉的银发。宫理穿了一套印着各种狗头的睡衣,手撑着床边,正在看他,看到平树惊醒后,她不但没有歉意,反而还笑了笑:“你洗完澡了?”
平树脑袋宕机,半天才找到声音:“……嗯。对、你一直没下楼,我以为你没醒。”
宫理似乎笑了一下:“我现在醒了。”
平树:不会是说……
宫理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被子:“你跟我上来吧。就穿着睡衣就行。”
平树:“……啊。”
他条件反射地往回拽了一下被子,脱口而出:“那个、我今天累了。”他说完了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这什么中年力不从心老男人找借口一样的台词啊!
他还想解释,宫理却皱了皱眉头:“条约都已经说好了。”
平树感觉自己已经在黑暗中彻底面红耳赤了,他没法说自己没准备好,也觉得这时候找任何理由,都显得很窝囊,而且也对这个契约婚姻不太尊重。
可是,时隔这么多年见面,宫理根本不记得他了,而俩人最近的距离,就是拍结婚照的时候肩靠着肩啊。
这要是硬搞,是不是也有点氛围太僵硬。
虽然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他们也有过一些……但那时候她很喜欢一些、一些不那么普通的事情。他不懂是她的恶意还是喜爱,吃了很多苦头,但那些苦头就像是烙在他精神上的鞭痕一样,虽然看似消失了,但时时刻刻还烫和痒。
他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
平树咽了一下口水,缓缓伸出手去,牵住了她抓着被子的手。
宫理一愣。
平树也没想到宫理的手这么凉,像是那种吹了风受了寒似的凉。
但宫理手指动了动,还是牵住了他的手,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
平树跟在她后头,虽然他个子比她高一截,这会儿能看到她拨开的头发之中若隐若现的脖颈,但他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只感觉自己手掌心要冒汗了。
他……这次要等她主动来亲。
不要再像当初那样,傻傻地引她发笑了。
他如果这次很委屈或者很难受,要学会拒绝她了。可他总觉得自己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他的边界……
但如果,宫理真就是拿他当工具人,完全没有要亲吻的打算呢?而且如果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做,他、他很可能这方面很烂啊,他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还需要一些什么专业技巧啊啊啊啊,他以为自己在做饭开车方面都符合要求,忘了学学这方面的知识了,他可能甚至连地方都找不——
啊。
宫理牵着他走过了她卧房所在的二楼。
走上了停靠飞行器的顶楼,早有一辆飞行器停靠在了那里。
平树瞳孔地震:到底是哪种会开车啊?难道要搞车、啊不、机震?一边开车一边开车吗?他不是这种老司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先婚后爱文。夫妻版Rick & Morty风格故事。
宫理很强很虚无,也是性格会有些恶劣,对人类会比甘灯篇更残忍。
平树凭恕或者说所有人,都跟她不具备平等关系,包含轻微的那啥,但也不能写,大概意会吧。


第437章 先婚后爱宇宙历险记(二)
直到宫理在飞行器掀起的风中, 将平树推上了飞行器的驾驶舱座位。这艘飞行器看起来非常简陋,简直就像是那种Toutube上的整活大师拿一堆废铜烂铁做出来的东西。
飞行舱界面也只能看到一些意味不明的按钮,以及一个缠着毛线的推杆式方向盘。前排的作为有点挤, 两个座位之间扔满了各种膨化食品的包装袋、喝空的易拉罐……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外星生物的假阳, 被扔在爆米花桶里, 里头还有烟灰。
平树缓缓反应过来:“……是出差?”
宫理坐在副驾驶座上:“还能是什么?”
平树立刻道:“我就知道是出差。只是、确认一下。要去哪里?”
他找了半天,也没在车上、或者说飞行器上找到任何自动或手动的安全带, 宫理按了一下启动按钮,弹出全息导航的页面:“就这儿。”
平树看了一眼,手顿住了。
是……火星C区的基地?!
就这破玩意儿,还想加速到脱离母星引力吗?
宫理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哎,你就使劲儿踩油门就行,喏, 这边贴纸的小兔子、中兔子和大兔子,就是第一第二第三宇宙速度, 你记得挂挡就行, 跟开车没区别。”
平树是知道她很厉害, 但搞出这种宇宙航行拖拉机也确实太超出他的认知了。
他飞出公寓大楼的停机坪,但万城是有制空法案的,平常的飞行器是不能飞出指定高度。但平树毕竟是开过战斗机的, 再加上他了解宫理——
平树忽然拉起手柄,一个猛冲飞空上天去, 急速穿透雾霾, 刺入云霄, 与此同时, 他看到破破烂烂的且晃动的飞行器外,机身外壳亮起一层油膜似的彩光。
他推测, 飞行器已经隐身了。
宫理:“上手挺快啊。那我躺会儿,等回来的时候换你睡觉。”
她说着,用手拧着旁边的转轮,一点点放倒了座椅——
为什么放倒座椅还是这么复古的办法啊!
宫理非常熟练地从乱糟糟的后排杂物中,刨出一个枕头一个毯子,还有一瓶闪电汽水,翘起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