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树把冲锋衣外套和里头穿的紧身抓绒衫拽起来,他拽了两层,里头还穿着件T恤,宫理着急了,把T恤往上一拽:“开掏吧,你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只把‘由’留在身体里是吗?”
平树先拿出来了两个折叠盆,宫理看到两个展开后尺寸都能泡澡的盆,都有点懵了,然后就看到平树把不能沾水的东西都放在盆里,把其他东西就随便放在了水中的通道上——
宫理感觉俩人像是在洪水中搬家,平树感叹道:“忘了,早知道就在岸上往外掏了。幸好电锯和发电机之类的都拿出来了。”
平树一只手拽着衣服,一只手往外拿,效率还有点慢,宫理忍不住道:“要不你拿着衣服,我帮你往外掏。”
平树呆住:“啊?”
宫理说干就干,把他衣服推到胸口,两只手就触碰在他腰腹上:“让我把手伸进去,我是两只手,比你一只手效率高多了,你站稳就行了——”
平树有些瑟缩,脸也砰一下红起来:“别、不用,我自己来。”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肌肤瞬间就将宫理的手融了进去,宫理摸到什么就往外拿,掏出好几包压缩饼干甚至还有折叠板凳,道:“你明知道来了这儿会要把你这个仓鼠拎着倒干净,还给自己装这么多东西!”
平树很不适应的想往后躲,他要是自己往外拿东西,还会有点心理预期,但宫理往外掏的速度太快,他有点没法做准备,轻轻倒吸冷气起来,肩膀也因为她的动作一缩一缩的——
宫理当了半天搬家工人,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似乎有点吃痛的反应,动作停下来,有些歉意:“啊……你是疼吗?所以是不是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
平树却摇了摇头,只在眼睛下方和鼻尖有点泛红,他只是把衣服往上推了推:“不用、这样速度确实快一点……呃、嗯……”
宫理脑子里骂了一句脏话,突然后知后觉:
现在这个场景,太奇怪又涩气了吧!
她挽起衣袖,手臂在他肌肤下游走,平树不安地皱起眉头,睫毛抖了抖,小声道:“别乱晃胳膊……就剩一点东西了。”
宫理也忍不住小声道:“我不会一会儿又摸到我自己的脑袋了吧。”
平树摇摇头:“我放在床头了,没带着。”
宫理没忍住:“你是真会找地方放摆件。”
她将最后几包湿巾从他体内拿出来,平树确实瘦了一圈,他的消瘦也让那张显得人畜无害的脸有些成熟的棱角,平树干脆脱下了冲锋衣和抓绒衫,叠好放在满满当当的两个折叠盆之上。
宫理把盆往楼梯的方向推了推,道:“先别管这些东西了,下一步呢?”
平树轻声道:“其实,花岗岩告诉我,ROOM并不是像大家想象中那样,随便就能创造收容的结界。她就像一块蛋糕,每一次收容就是把她自己切分出去一点。这就是她年轻时候,把相当一大块的自己,分割给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我体内的‘由’,就相当于剩下最后一小部分,但它不能触碰到辐射,也不能暴露在空气之中……所以我必须要将这个黑色的立方体也收容进身体里,让它们在我身体里融合修复。”
宫理有些惊悚:“会发生什么吗?”
平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花岗岩说,ROOM的意识与她的每一部分同在,所以她不会伤害我。”
宫理:“可是……谁说得准?我就总觉得——”
平树却攥住她的手:“等不了了。我刚刚都看到了,T.E.C.在给你的光脑发讯息,应该是结界正在持续崩塌。不管会怎么样都不重要,我们都走到这儿了。而且你也在。”
宫理才发现自己此刻有太多不理智的猜测、担忧,哽在喉咙里,她想要说点什么很重的话,想告诉平树些什么。
但平树先开口,轻声道:“宫理。”
他表情很纠结,迅速道:“不、没事。”
宫理盯着他的鼻尖:“你说。”
平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握着我的手吧。”
他手指冷得有些打哆嗦,宫理伸出手去,紧紧攥住。她知道,最可怕的可能性是平树会一瞬间也坍缩,也被吸入黑色立方体内——
她拽着他的手,或许也会被牵连。
平树在挣扎许久后,仍然希望她能握住他的手,其中有太多可以解释的空间。握紧她,可能会牵连她;但不握紧她,可能就没机会了。
平树下决心很快,他牵着宫理的手,忽然朝黑色立方体拥抱过去,那立方体与他整个身体交融,融进了他心脏胸膛的位置。
平树闷哼一声,像是身体被灼烧一般,他强忍着没有叫喊,只是紧眯着双眼,双脚缓缓浮起,离开了洁净的水。宫理看到黑色的细沙从他耳朵中流淌出,而平树慢慢地痛苦的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像是与ROOM,与整个结界拥抱……
宫理忽然心底有种恐慌,他们像是在拯救世界,但又像是在公路漫游。
若是这终点处,平树消失了,她要怎么一个人走回漫漫长路离开原爆点?
开着再也没有人会跟她说话的安静房车,她要如何去面对早已无人生还的废土,走回沙漠,走回繁华的城市里去?
重回她生活过多年的原爆点,所有见过的争端与人群都变作死寂,她却没有感觉到曾经淹没过她的孤独再朝她袭来,反而一路上都像个多话的导游。
原因只是因为平树一直在她旁边。
她好像已经不太酷了。
她不再是独行的邮差,她希望有人能一直坐在她的车上,陪她穿越陆地与辐射。
宫理忽然伸出手去,踏开水波,光着两只脚,用湿透的怀抱紧紧抱住悬浮而起的平树,忍不住道:“……平树。”
宫理做好了惊天动地的变故发生的打算,但平树只是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紧抱的手臂也慢慢放松,决定未来上亿人生命的结界,就在他体内慢慢修复着。
宫理紧紧抱着他,跟着平树一起悬浮起来,只感觉世界在倾斜……
泳池的水发生了角度的偏移,缓缓涌向另一侧,水面依旧平整,更像是重力的角度发生了改变。
水从流向斜角处,变成流向整个斜侧面,甚至淹没了大半的天花板,宫理看到那两个折叠盆还有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早就被水浪打得到处都是,她在惊悸中竟然有些想笑:
白白拾掇半天,这不还是都泡了水,散乱得到处都是。
而她已经让平树给同化了,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还心里关注这些破烂会不会坏掉。
除了水流动得哗啦啦的声音,只有平树有些急促却也平稳的鼻息在她耳边。
宫理收紧胳膊,鼻子发酸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都能想象到你懊恼的样子了——”
忽然,平树突然脱力松开了手,一下子掉在了瓷砖地面上,无意识的摊开手,与他一同掉下来的,还有整个泳池里的水,就像是一场瓢泼骤雨、一道惊波骇浪把他俩人浇得头都抬不起来。
宫理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去,黑色立方体从他身体中离开,悬浮在原地,从它内部,涌出无数的黑色沙粒,将那些镂空蚀痕一点点填补。
平树穿着的白色T恤也彻底湿透了,他偏头半昏迷着,宫理隐隐看到他胸口处,有个黑色痕迹,还以为是他受伤了,连忙掀开T恤看去。
他的胸膛上,竟然有个小小的黑色方块印记。


第377章
宫理抱住他肩膀, 平树嘴唇微张偏头昏过去,没有反应。她手忍不住触碰向他胸膛中跟项链吊坠差不多大的黑色方块印记,平树疼痛地皱起眉头, 整个身体抽动着缩紧。
宫理连忙缩手,平树在疼痛中恢复几分意识,他恍惚地轻声抱怨道:“……肚子,呃、好疼。”
宫理抱住他肩膀, 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平树却似乎觉得身体中收容着的东西才是让他疼痛的根源, 他昏昏沉沉地伸出颤抖冰冷的手指, 探入自己腰腹中。
下一秒, 他指尖握着一个魔方大小的黑色立方体,从体内拿了出来。
平树还呆呆地看着黑色立方体, 没有反应过来。
宫理却心里一惊。
宫理:“这是ROOM留给你的?”
平树摇摇头, 他半梦半醒的随着摇头身子也差点倒下去,宫理撑着他后背, 他拿起黑色立方体:“不、刚刚特别疼的时候,慢慢出现在我身体里的。就像是生长一块、结石一样……”
他低头也看到了自己胸口的刺青般的黑色印记, 平树发懵的缓缓伸手抚过去, 忽然冷汗涔涔, 咬牙痛叫起来。他疼的时候, 第一反应竟然是叫她:“宫理!”
他咬紧牙关闭上嘴,抬头看了宫理一眼, 宫理并没觉得奇怪, 只是觉得平树这么能忍疼的人都疼得喊出来, 恐怕真是开膛破肚般的疼痛。
平树还是将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腹上,宫理明白了, 手搭在他薄薄的湿透的白皙腹肌上,将手压了下去。
片刻后,她表情复杂的将手伸出来,指尖上捏着一个同样的黑色立方体。
这黑色立方体,一直是ROOM的标志,也是方体最高级别的收容器具、空间工具。
它可以向外扩展为实体空间:比如说方体场馆的核心应该是委员会议事厅内的黑色立方体;原爆点结界的核心,就是泳池里这个黑色立方体。
它也可以自身扩大或缩小,收容强大的事物。这一类宫理见过几次,但整个方体似乎也没有多少。否则,当时在春城也不会最后关头才拿出来收容“外神”的。而宫理假死带走了其中一个黑色立方体,也似乎让甘灯在委员会中饱受攻讦。
但平树却能从身体里“制造”出这样的黑色立方体。
他胸口的黑色印记,随着两枚黑色立方体的诞生也变得非常浅淡,看来他能制造的黑色立方体的上限也就在2-3个左右。
看来是ROOM的身体剩下的部分太少了,再加上她承诺过会让平树安全离开结界——所以她选择将自己最后一点种子,种在了平树身体里。
平树远不可能能有她当年的强大,却也继承了她的一小部分力量。
这显然是一份谢礼。
作为平凡的人类冒险进入原爆点,完成这一切的谢礼。
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与宫理指尖的小小立方体。似乎,在刚刚从与‘由’的交融中,他窥到了ROOM的选择,ROOM的决心,ROOM的欣慰。
她或许并不讨厌现在的方体,现在的世界。
在这个超能力者越来越多,强大的能力者也越来越少的时代,她不讨厌人们挣扎着生存下去的样子。
平树指尖点了点黑色立方体。
忽然,周围的水流打着漩涡朝他手中的黑色立方体拥去,几乎是要形成涡流,水流卷打得宫理身子摇晃。所有的清水就像是被吸干一样,最后一部分水从泳池底部化作水珠朝平树指尖的小小黑色立方体涌去并消失。
他喃喃道:“真的能做到。”
宫理刚要为他高兴,平树就轻轻皱起了眉头:“……这下方体不会放过我了。”
宫理:“什么?”
平树看着眼前鼻梁脸颊湿漉漉的宫理,她几缕银色短发蜿蜒在额头上,他目光逡巡而过,表情似笑似哭有些苦涩:“我也想离开方体,我想跟你一起到处周游。如果这样的话,方体那群人肯定会要我回去的。”
宫理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手抓住他胳膊下方,道:“你先起来吧,别想这么多呢。你都要冷得失温了。”
平树将黑色立方体放回了体内,他并没有变胖,显然是黑色立方体还在他体内保持着形态,宫理惊叹道:“你这就是给压缩包再打个压缩包,厉害了。”
他们俩浑身湿透,走回楼梯,两个湿透的人竟然还要拎着仅剩的干燥的鞋子和袜子,俩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平树脸色发白,笑的时候都在打哆嗦,宫理感觉他腿脚使不上力气,扶着他走回楼梯,回到了上层抵抗组织的基地。
期间,宫理的光脑一直在亮光震动不已,全都是T.E.C.发过来的消息。平时连断句都奇奇怪怪的家伙,竟然发过来一堆感叹号。
平树靠在她身上:“它说什么?”
宫理将它一堆夹杂着话语的感叹号总结成了两句:“结界成功恢复了,不但如此,结界本身似乎有吸收放射性物质的能力,结界里的情况也渐渐稳定了。”
平树有些恍惚:“就这样了吗?”
宫理:“都冻得牙齿打颤了,还不够苦啊。什么还能比稳步走完这一路更好呢。”
平树偏头看她:“其实,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宫理继续看路:“我也以为。”
俩人走着楼梯,平树以为对话结束了,宫理忽然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道:“吓死了。”
她轻飘飘三个字,让平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紧。
天不怕地不怕的宫理会被吓到吗?
上层的抵抗组织基地里,工地探照灯还都亮着。宫理拽过来两张行军床,从角落搬来汽油桶,把墙上许多谋划着如何在原爆点建立乌托邦种植园的计划书都撕了做燃料,也敲碎了几个木桶和箱子都一股脑扔进去。
火苗很快窜起来,宫理确认这里有流动的空气,不怕一氧化碳之后,又把火压暗一些。
她回了泳池,又捡回来一些玩意儿,主要是平树的抓绒衣和冲锋衣外套,挂在旁边的架子上烘烤。
幸好,那藏在地下一百多年来没怎么落灰的不只是泳池,还有泳池附近的更衣室,她找到两条有些掉色的浴巾,给她和平树各一条。
“我刚刚下去的时候,看到泳池里的黑色立方体还是在慢慢恢复的过程中。正好我们在这里暖会儿身子。”宫理道:“外面的结界应该也正在恢复。”
俩人坐在火堆旁,宫理也有点饿肚子,找了个金属板,烘烤湿透了的压缩饼干。平树裹着浴巾坐在行军床上,头发还没有干,光着两只脚盘腿坐着。他看到宫理把玩之后放在行军床旁边的核桃,道:“刚刚下去之前就看到你在玩,这是什么?”
宫理瞥了一眼:“这是原爆点内为数不多能种植的经济作物,当然也是那时候的原爆点里。虽说是核桃,但是壳子特别厚,果肉很小。因为核桃的‘核’字不吉利,所以大家都叫厚桃。优点就是可以放很多年都不会坏,他们都说这是废土天然罐头。”
平树想要用手捏碎,使劲儿到脸都憋红了,那核桃也纹丝不动。
宫理笑起来:“我们那时候,都必须用修车厂里的压钎,或者是找一个特别厚的金属门给挤开,甚至有人专门靠剥这个为生,壳子也富含油脂,可以打成碎末做燃火材料——我给你剥几个。”
她说着拿起之前桌子上剩下的一大把,走到通往泳池的那扇金属门,把核桃夹在门缝里,把门缓缓关上。
核桃被夹碎的声音传来,门缝因为一些凹线不太容易夹核桃,她开关着门,反复开关门调整着,终于夹碎了一个核桃,把珍珠大小的果仁递给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