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纷纷看向此人,有人惊讶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见问,来了精神,便说道:“你们有所不知,我有个亲戚,就在永安侯回京路上必经的澶州,家里有人病了,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能医治,正好听说永安侯经过,他便赶去求救,当街跪请,以为永安侯是个最心慈而且妙手的人,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谁知连永安侯的面儿都没见着,直接就被人赶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问道:“然后呢?”
那人嗤了声,道:“然后,我那亲戚就气疯了,他气不过,当街说了永安侯两句,谁知就被官兵捉住,痛打了一顿,听说几乎打死呢。”
他说完后冷哼道:“你们听听,倘若永安侯是个有能耐的,岂会这样对人?不肯救人还打人……到底是个女流,谁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呢。也许只是仗着皇上对她的偏宠……呵呵……”
在座众人之中,自然不乏明白人。有人觉着他对永安侯大不敬,喝道:“不许胡说!永安侯自然是个真菩萨,如果有假,起会从京城到北境,人人称赞?”
也有的说道:“对!我有个朋友是北境之人,他写信给我的时候,盛赞永安侯,说是永安侯在北境做的那些事,一万个男人也未必做得成!你不知道究竟便少在这里诋毁!”
先前那人不服,说道:“这世上多的是阿谀奉承的人,反正我那亲戚确实没求医成功,反而被痛打了一顿是真。而且,我听说永安侯的父亲死在北境,她竟然不管不顾,不跟着灵柩回京,简直不孝……这样的女子……”
正说到这里,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样东西,正打中了那人的嘴。
刹那间,鲜血横流。
原来打过来的,竟是一只茶杯,不偏不倚,把那人的牙齿磕碰掉四五个,弄得满嘴的血。
那人几乎昏死过去,仰头倒地,不知如何。
底下众人莫名其妙,有人左顾右盼,看到在二楼栏杆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先前那带人进客栈的娃娃脸的少年。
只听那少年哼哼冷笑了几声,道:“世间便是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才叫好人寒心。永安侯的父亲正是被那求医不成的混账王八羔子所害,如今又出来一个!这得亏永安侯身边有人护着,倘若没有人跟着,岂不是也被这不知体统道理的混蛋给害了?你还敢在这里说这些黑白不分的话!”
此刻那人已经捂着嘴爬了起来,又惊又怒,听了这番话,他跳脚道:“你似什么人,为什么打人!”因为门牙都缺了,说话漏风口齿不清。
楼上的人笑道:“本来想只赏你一个杯子……你既然这么上赶着,我就不客气了。”一招手,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极快下楼,拎着那人直接出了门。
处置了这些,那少年才似满意,回身进房,剩下众人不免又开始议论纷纷,不晓得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又猜那被架出去的家伙是什么下场……
这少年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陈献陈十九。
他出京一路北上,也是为了接迎杨仪的。
此刻陈献回到屋内,敛笑叹息。
身边一人道:“十九爷,别为了那些糊涂宵小的话儿上心。打他一顿,扔进县衙牢房里,自会有人收拾他。”
陈献道:“我哪里是为了那鼠辈。”他摇摇头,皱眉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永安侯也算是至贤至圣的人了,可就算这样,仍是有这些糊涂不清的话缠着,我是替她不值。”
那心腹点头道:“十九爷刚才说的那句话很对,像是杨院监真真是可惜了,幸而小公爷跟姜统领都在永安侯身旁,自是无恙。”
陈献却又道:“我担心的不是外人作祟,听说她的身体可更不好了,但愿无事。”
心腹道:“十九爷放心,林院首他们也都在路上了,皇上这次可真真是皇恩浩荡,不过,永安侯也当的起,当之无愧!北境这一定,天下都稳了。不仅是永安侯,俞监军,还有薛督军,应该都会高升吧?”
听他说起这些事,陈献才笑道:“升升,你眼里只有这个。”
心腹笑道:“属下自然是个俗人,逃不开这些功名利禄的。”
次日天不亮,陈献带人启程急急向前,快到澶州之时,前方官道上有队伍行来。
陈献一眼先看到了队伍中的灵枢,扬眉笑道:“总算接到了!”扬鞭快马向着那边冲去。
第569章 一更君
◎活埋◎
陈献跟杨仪“久别重逢”,心中的喜悦无以言喻。
他着急想见到杨仪,策马狂奔的同时便叫道:“仪姐姐!”
队伍前方的侍卫们看到有人冲来,本正戒备,忽然听他嚷了一声,个个诧异。
陈献笑略略勒住马儿,问道:“我是京内派来接永安侯的特派使陈献,永安侯在何处?”
侍卫们面面相觑,还未回话,那边灵枢却已经看见了他,赶忙向马车内禀告。
陈献一眼瞧见,便认定了杨仪多半是跟俞星臣同车,当下直奔那辆而去。
到了近前,便迫不及待地又唤了声:“仪姐姐!”
没有人回答,这让陈十九有些讶异。
就在他疑惑陡生之时,车内传出俞星臣的声音,道:“十九郎是奉旨来接永安侯吗。”
陈献道:“俞大人?是啊……永安侯……”
他把队伍从头到尾极快扫量了一遍,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人可在?”
俞星臣沉默。
陈献察觉异样,纵身跃下马儿,直接跳上了车。
车中果不其然只有俞星臣,陈献敛了笑,上前直接问道:“她在哪儿?怎么了?”
俞星臣道:“她……”他刚要开口,唇边却流露一抹奇异的笑:“她有一件要紧事,暂时不能回京了。”
陈献只觉着匪夷所思:“什么话,仪姐姐是奉旨回京,皇上可等着呢,又有什么要紧事?”
俞星臣道:“她去找一个人了。”
“是谁?”
俞星臣看着陈十九,一笑道:“我看不用说了。”
“为什么不说?到底是谁?”陈献拧眉,忽然忖度道:“难道……是什么人得了棘手的病症,所以仪姐姐才不顾旨意的去了?”
陈献倒是很了解杨仪的性子,能让她违抗旨意的,一定是性命攸关这种大事。
只不过,他虽然猜中了症结,但这一次,杨仪并不是为了别人的“性命攸关”。
俞星臣端详着陈献的脸,轻声问道:“十九郎知道颠道士么?”
陈献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几分,半笑不笑地问道:“那老道士?俞大人如何提他?”
俞星臣道:“据说,杨仪便是去见他了。”
陈献大惊:“这是真的?好好地为什么见那老古怪?”
俞星臣像是背书一般,把杨仪告诉过他的话一一说给了陈献。
陈十九更加莫名,他因为没见过杨仪的情形,所以第一反应并不是怀疑杨仪如何,而只是道:“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俞星臣问。
陈献啧了声,道:“之前那老道士……明明说自己要去羁縻州的,他在哪儿约见仪姐姐?”
俞星臣唇角牵动,道:“这个,她没有跟我说。”
陈献惊讶:“去哪儿都不知道,俞大人就放心让她走?”
俞星臣转头,淡淡道:“你以为我不放心、不愿意,她就不走了吗?”
陈献盯着他,突然疑心到:“俞大人,仪姐姐……没别的事儿吧?”
俞星臣垂眸道:“十九郎指的是什么事?”
陈献也说不上来,但直觉告诉他,杨仪忽然去找什么颠道士弄什么医书之类,并不简单。
“那好吧,”陈献思来想去,问:“你们是在哪里分别的,他们往哪条路走?”
俞星臣道:“十九郎问这个做什么?”
陈献道:“我不放心,我得亲自去看看……我要去找仪姐姐!”
俞星臣略一迟疑,终于道:“澶州十里堡,他们往东而行。”
陈献点头,转身要出车厢,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他回头看俞星臣道:“俞大人……”
俞星臣漠然地看向他。
陈献端详他的脸色,终于问道:“你……还好吧?”
俞星臣略一扬眉,呵了声:“怎么,十九郎觉着我有恙吗。”
陈献笑笑,道:“我当然不是大夫,不敢胡说,只是觉着俞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听说您这一趟,也身受重伤,可要小心保养才是。”
俞星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垂眸道:“多谢。”
陈献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可心里还记挂着杨仪,便转身跳下马车,带人往前去了。
在路上,陈十九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之前颠道士陪着紫敏去海州方向找他的时候,因为冷不防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后来一段时间,颠道士一直都在沁州养伤。
那老道士的性情古怪,本是极难对付的人,幸而陈十九也不是个“正常”之人,面孔天真,心思奇异,手腕强悍。
不知不觉中,颠道士居然有点儿看上了陈十九。
只不过他从来不肯收徒,因此在沁州养伤的那段时间里,颠道士只教了陈献许多自己的独门武功。
陈献要是个蠢笨的倒也罢了,偏偏他七窍玲珑,上手很快。
颠道士见他一教就会,不由惊奇,便又教一招难些的,本是想难住他,谁知一来二去,教的东西越来越多,不是徒弟,胜似徒弟。
那时候,宫内来人找到了紫敏,把她带了回去。
颠道士因还在养伤,一直没挪窝,见陈献面有不舍之色,便道:“你喜欢那个丫头,为什么不留下她?没胆的小子。”
陈献道:“她是郡主,我留她?我还要不要脑袋了。”
颠道士小道:“你没胆量留她,倒是有胆量跟那丫头搂搂抱抱。”
陈献一窘,幸而他也是个厚颜的,便道:“我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你一把年纪了,怎么偷看?”
颠道士啐道:“谁偷看了,是你们两个太过放肆,不管有没有人就搂抱对嘴的,上回要不是我老人家发善心替你们把几个侍卫引开,早就给捉了现行了。”
陈献小脸微微红,嘴上却不饶人:“捉就捉,若真给捉住哪就是命,我才不怕。倒是你多事。”
颠道士笑道:“你这小子,竟然倒打一耙。还指望我教你东西呢。”
陈献嗤之以鼻道:“我看你也教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我还不想学了呢。”
颠道士被他一激,呵斥:“臭小子你说什么?你只不过学了几招皮毛,就敢在这里飘飘然,胡吹大气。”
陈献道:“有本事你教点好的,别总教人皮毛。”
颠道士被他辩的无话可说,但他不亏他外号中的“颠”字,性情确实颠倒,一怒之后,颠道士并不怪陈献冲撞,反而更喜欢这个跟自己一样脾气古怪的小子。
他在沁州养伤的这段日子,教了陈献不知多少东西,后来颠道士觉着这样不成,这小子聪明绝顶,人又机变,万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在陈献询问他食髓虫是怎么养出来的时候,颠道士终于“逃之夭夭”。
临走之前,颠道士曾告诉过陈献,他要往羁縻州走一趟。所以陈献知道此事。
在听俞星臣说杨仪去找颠道士的时候,陈献第一反应便是——颠道士之前是骗自己的,他原来没去羁縻州。这倒是可能的,毕竟颠道士行事往往不能以常理测度。
但是在过了澶州十里铺之后,陈献隐隐感觉到事情另有隐衷。
起初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追寻到永安侯一行人的下落,但两三天后,再打听路人或者城门官,便很难再得到有用的消息了。
倘若是永安侯经过,这样轰动的消息不会有人错过,陈献只能把这解释为,杨仪不想要惊动百姓,所以低调行事。
到第六天,陈献更发现,自己被指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倒不是那个指路人有意为之,而确实是出现了一队跟永安侯车驾差不多的队伍,误导了那目睹之人。
陈献极为错愕,忙派人四处侦讯,结果竟发现……没了永安侯一行的踪迹。
十九郎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惊动百姓”了,这是有意地隐藏行踪。
这种“有意”,让陈献猜不到头绪。
杨仪在躲藏什么?怕有人行刺?怕百姓拦路?还是怕……什么他想不到的原因。
还好他带的人有一半是巡检司的侦缉精锐,不输最出色的斥候。
一番打听,有人在东南方向的绵山县,得知了一件奇事。
绵山之中有一产妇,因为难产,挣扎了两天一夜,精疲力竭,竟是一尸两命。
她的家人自然悲痛欲绝,但这种横死之人,规矩是不能停灵的,于是很快就收殓,准备入土为安。
那天,天色阴沉。
雷声轰轰,春雨如油。
出殡的队伍拐出大街的时候,正有一辆车从对面驰来。
因为发现了是出殡,所以那辆车便在旁边暂时避让,死者为大,且等他们先行过去。
哭号声中,棺木慢慢地被抬着经过。
路人见状,指指点点,都觉着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真真是惨绝人寰。
眼见就在棺材跟那车辆交错而过的时候,那马车中的车帘动了动,有人向外看了眼。
然后,不多会儿,马车中有一人跳下地,上前挡住了那出殡的队伍。
众人自然不解,有人便喝问为何拦路。
那拦路的人戴着一顶斗笠,天阴看不清脸,但他的声音很清晰。
他道:“棺材中的人没死,放下,开棺。”
这一句话,多余的字一个没有,但每个字都令人骇然。
不管是奔丧的、抬棺木的,还有路边的百姓们都面面相觑,骇然地以为这个人必定是来找茬的。
死者的家人更是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冲上来喝骂,想要将那人赶走,免得耽误了下葬。
不料,那人分明站在原地没动,但两个扑过去的却不知怎地,身形踉跄,竟是甩跌了出去。
大家都愣怔,惊叹连连,不知是怎么回事。
斗笠上的雨点汇聚一起,珠串般地向下滴落,那人冷冷道:“我再说一次,棺材中的人没死,放下,开棺!”
死者的丈夫气的大骂,撸着袖子上前道:“哪里来的混蛋,说这种没天理的话,人没死我们怎么会送葬?你哪只眼睛看见人没死……就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识相的快些让开,迟了的话就别怪我揍你!”他挥了挥拳头,还以为之前那两人是地上滑自己摔倒了。
那人眼神一冷,正欲上前强行动手,不料旁边的一个妇人道:“老五,这个人虽是过路的,但闹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不如就按照他说的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