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眼初十四,身形倒射而出。
猛虎怒吼了声,再度向他奔来,那狂怒狰狞之态,令人窒息。
薛放因腿受伤的缘故,身法自然不利落,加上脚底下是雪,举步维艰。
初十四抱着决明掠开,听到身后猛虎激怒的吼叫。
他不愿意就这么走,但只能这样做。
“在哪里,”他咬紧牙关,问决明:“在哪里!”
决明看着他红着眼睛的样子,指了个方向,初十四的身法奇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离开原地十数丈远。
而在他们背后,本来扑向薛放的老虎似察觉了什么,回头看向身后。
薛放心中一震,没想到这猛兽果然灵性。
他心念转动,便将手中的拐杖如同使剑似的直戳向老虎的眼睛。
那猛兽受惊,急忙跃开闪避。
薛放生恐它调头,那样自己现在的情况是万万追不上,反而会害了决明跟初十四,更丢了人参。
薛放咬牙冷笑道:“你不是生气么?我现在就在这儿!你要敢逃就是孬种。”
他大概是疯了,竟对一只老虎用激将法。
而那猛虎仿佛听懂了似的,扭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薛放也不管这老虎懂不懂自己的话,道:“总之那人参我要定了,我一定要救杨仪,你挡不住,不信就试试看。”
猛虎嗷嗷地叫了数声,仿佛是在反驳他,同时向着薛放再度疾冲而来。
可薛放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又是气血大伤之际,如何能匹敌。
就算是完好无损,也未必能跟这样的猛兽一战。
假如被那猛虎扑过来、下场就是被撕成碎片。
可就算是被它杀了,那也得等到初十四跟决明找到那只参之后。
此时,那老虎纵身跃起,以雷霆万钧的势头向着他扑杀而至。
薛放深呼吸,就地一滚,从雪地上斜滚出去。
他快,老虎更快,发现扑了空,爪子在地上一摁,立刻旋身。
而就在这时,薛放纵身跃起,就在猛兽张牙舞爪的刹那,贴身靠近!
薛放的双手还在恢复,力气也大不如前,所以他并没有用蛮力如何。
而只是用双臂一抱,竟是抱住了那老虎的粗壮的脖颈。
老虎的头颅足有他三四个大,要咬杀他自是轻而易举。
但此刻,薛放用跟在图兴山制住了那只母豹子一样的法子,用手臂箍着老虎的脖颈,正好避开了它的利齿。
可这里毕竟不是图兴山,而这山老虎也不是那只豹子,它察觉之后,迅速甩身,向着旁边一撞。
薛放大为意外,只来得及稍微调整身形,就算如此,人还是被老虎带着撞在旁边一棵大松树上,后背上一阵剧痛。
他没想到这老虎跟成精了一般,疼的眼前微黑。
就在这时,那老虎复又巨吼了声,薛放的耳朵都要聋了,手臂一松,人已经滚落地上。
他屏住呼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鼻子跟耳朵都流了血。
估摸着初十四跟决明已经走远了,薛放望着那老虎,笑道:“你生气也没用,我绝不会让她死,但凡有一点机会,拼了命我也要抓住!人来杀人,佛挡杀佛!”
猛虎死死地盯着他,金色的双眼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薛放摸索着抓起旁边掉落的拐杖,此刻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怕你我便不是薛十七,有本事把我咬碎了……来呀!”
猛虎在原地轻轻地踱了会儿,终于又向着他冲了过来,与此同时,薛放也再度一跃而起。
作者有话说:
图兴山上的雪豹:山友,这个人可不兴吃啊
羁縻州的白虎:是嗷~
第568章 二更君
◎他们谁也得不到她◎
杨仪俞星臣黎渊一行人,离开北境后,又过了数日。
这一阵子,俞星臣发现,杨仪跟黎渊十分“亲密”。
其实他们两个的关系原本就“好”,那是一种让俞星臣惊讶、却羡慕不来的“感情”。
不过以前并不像是现在这样明显。
自从离开北境,黎渊几乎跟江公公一样,朝夕陪伴在杨仪身旁,反而是俞星臣这个同行者,除了偶尔杨仪上车下车外能看见,其他时候竟然连照面都难。
简直比在定北城被薛放敌视的时候差不多。
俞星臣自然是擅长“自省”的,理所应当地以为杨仪是因为薛放的缘故,有意跟自己避嫌。
所以起初他也没怎样,随她而已,只要她高兴。
直到后来,杨仪上车下车,竟都是黎渊抱着她。
俞星臣开始的时候觉着……有点太过了,毕竟,跟他需要避嫌,那跟黎渊就不用避嫌了?
直到那夜不寐,隔院听见杨仪的咳嗽声,俞星臣站在院中听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借口有事去探望杨仪,江公公欲言又止,还是请他入内。
里头的帘帐半垂,杨仪斜靠在床边,微微抬眸看他。
俞星臣望着她那双倦怠无神的眸子,唇上的血色都仿佛消尽,透出一种好像是颓然凋谢了的花瓣般的惨淡浅粉。
一瞥之间,他把所有要说的话尽数忘了。
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缓慢,一声比一声沉重。
也许……也许,他又一次要失去她了。
也许他们谁也得不到她。
黎渊一声也不响,站在窗户边上,沉郁的影子,像是一副画。
杨仪吁了口气,先开口道:“你……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再叫他“俞监军”。
俞星臣道:“你怎么样?”
杨仪淡淡道:“如你所见。”
俞星臣闭了闭双眼,尽量让自己的脑筋开始转动:“皇上已经派了林院首众人出京城来接你,你放心……”
杨仪听到他说“放心”,轻轻地笑了。
俞星臣觉着她的笑容太刺心,便道:“你难道觉着我说的不对?”
杨仪道:“你那么聪明,都这会儿了……何必跟我虚与委蛇的呢。”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你当然懂,你来见我,我就知道你……明白了,”杨仪咳嗽了声,道:“我先前还跟小公爷说,猜你什么时候能来呢。”
俞星臣心中慢慢地烧出一股火苗来,匪夷所思地问:“你还有心思拿我开玩笑?你……你……”
他想质问,可是看着杨仪的面色,却实在又无法出声,嘴唇翕动了会儿,却变成一句:“总之,一定会好的。”
“我也想好起来,”杨仪低声,眼睛看着俞星臣,忽然别有深意似的说道:“但这两天我常常想,也许这就是命,不管怎样,我都……”
俞星臣眼神一利,不肯让她说下去。
杨仪道:“不过,这一次我……很高兴,虽然有遗憾,但,至少没有毁天绝地一般的怨恨跟无尽的悔痛。”
俞星臣道:“你怎知没有。”
只是想毁天绝地的那个,换了别人而已。
杨仪欲言又止,对她来说,说别的仿佛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定了定神,扫过黎渊,对俞星臣道:“其实你来的正好,我也有事想同你商议。”
俞星臣不语。
杨仪道:“我的外公济翁先生……你既然听说过。”
俞星臣眉头微蹙,微微留心:“为何提洛先生。”
杨仪道:“他有一个故人,是个世外高人,武功跟医术都绝顶高明,他手上有一本我外公留下来的医书……他知道我得身体不好,愿意把那本书给我看……不过我要亲自去他那里取。”
俞星臣听的很认真,听到最后,眼中掠过一丝狐疑:“此人是谁?”
杨仪道:“他的外号有些不太好听,原先人也在正邪之间,但有小公爷陪着我,又有我外公的情分,他自然不会亏待我。”’
俞星臣道:“难道此人是之前掳走紫敏小郡主的’颠道士’。”
杨仪一笑:“原来你还记得。对,就是这位前辈,我本来想着等回京后再去拜会他,只不过我最近觉着自己的情形不太好……就如你所见,所以就想尽快去寻那位前辈,他的医术比我不知高明多少,还有我外公的医书,我想我一定可以好起来。”
俞星臣很愿意相信杨仪这番话。
但理智像是极寒的兵刃,抵着他的心头,让他没办法清醒地糊涂。
俞星臣盯着杨仪问道:“据我所知,先前颠道士因郡主的事受了伤,在海州一带……他是怎么把消息送到定北城的?哦,这个且不论,我只想知道,他之前在京内跟你相识,为何没有想到送医书?”
杨仪道:“我说了他的为人正邪之间,大概他是听说了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故而发了善念。”
俞星臣一笑:“若是真的发了善念,知道你病的如此,为何不亲自来找你。”
杨仪轻叹道:“你这就有点无礼求全了。”
俞星臣闭了闭双眼,道:“好,你若要去,我陪着你去。”
杨仪笑笑:“皇上催的那样急,岂容得了咱们都中途不见?何况自然有小公爷陪着我,你去办正事,我办私事,只拜托你回头这般告诉皇上,皇上……许是不会怪罪。”
俞星臣若想逼问,他会问的杨仪哑口无言。
但她强撑着跟自己说了这许久,已经足够。
他的铁石心肠在她面前发作不起来。
俞星臣将目光投向一直都沉默的黎渊。
“小公爷,”俞星臣望着黎渊,问道:“这可是真的?”
黎渊停了会儿:“她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声音冷冰冰,毫无任何感情在内。
俞星臣的手不知不觉中握紧,他在生气。
抬手指向黎渊,他道:“你是不是也想跟她胡闹?怪不得她这么待见你,便是因为你不分青红皂白,不管结局如何,总是随着她的心意行事!”
黎渊转头,狭长的凤眸,眼角微挑,眼神却极其凌厉。
若说话的不是俞星臣,此刻只怕早死了。
俞星臣明知不该如此失态,但此刻也不在乎了。
四目相对,黎渊的嘴唇动了动,只道:“对,我就是要随着她的心意行事,不然我还能怎样?俞大人,你不是智珠在握无所不为吗,你说一个好法子,给一条活路,看我走不走!”
俞星臣的双眸微睁,心颤:“活路……你说……”他扫了眼杨仪,心中意乱,却道:“我方才说了林院首……”
“林琅的医术比她高明吗?”
“除了林院首还有整个太医院,还有整个天下,不信没有人!”
“呵,”黎渊冷笑:“这些安慰人的大话我也会说,可你问她信吗?”
俞星臣转头看向杨仪。
杨仪仍是很安静地望着他,仿佛他跟黎渊的争执,在她意料之中。
目光相对,杨仪道:“别这样,事到如今,顺其自然而已,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俞星臣道:“什么是顺其自然,你所说的顺其自然,就是坐以待毙……为什么就能到这种地步?你不是、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能救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救你自……”
“如果还有法子、我不会放弃。”这次,杨仪没等他说完便开口。
她张开左手,撩起袖子,俞星臣起初不知怎样,只觉着她的手腕极细,凝眸再看,才发现她的手掌跟手腕上,似乎有细小的……那是针孔。
他不由走近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你……”
杨仪并没有挣开,因为没有必要。
她只说道:“这边也有,身上也有……药是不消说的,我每天都吃,偏方之类,针灸的法子也用过,其实我心里知道没有用,谁叫我是根子里弱的。但我也不想就这样……这样轻易的就……”
她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泪光,声音越发放低:“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想在这时侯……”心底又出现那日北境分别,薛放那仰头笑对自己的脸庞。
当时的大雪落在他的发鬓上,隐约有些要白头的样子。
那一幕场景杨仪每每回想,半是甜蜜半是心酸,她终究不能与他共白头……
所以要给他铺一条活下去的路。
竭力忍住那奔涌翻腾的心绪,杨仪重新看向俞星臣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只求你最后这一件事。”
俞星臣望着她。
杨仪长叹了声:“至少别当面去质疑这件事,尤其是别惊动十七,好么?”
她若不说这句,俞星臣对于那什么颠道士要请她去的说法还存有二三分的“相信”,毕竟理智之下,他也是盼着能够天降一个救星的。
可杨仪一说这个,那点希望就化作泡影。
俞星臣知道,什么道士,不过假的而已。不过是为了回头薛十七追问起来,有一个冠冕堂皇、能稳住薛十七别叫他痛不欲生的借口!
忽然间鼻酸,无法遏抑。
俞星臣的眼中蕴起一层薄泪,他可从来不是个习惯掉泪的人。
他深深吸气:“这世上除了他,难道就没有你在乎的人了?”
杨仪的目光游移,终于说道:“对不住。”
越是往南走,天气变越发暖和,跟定北城那酷寒之境大为不同,路边的山林中,已经依稀地透出了淡淡朦胧的绿意。
二月初,从豫州方向,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地沿着官道向北方疾驰。
眼见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们显然是为了赶路错过了宿头,所以要尽快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到最近的城镇。
还好,城门正要关起之时,他们进了豫州界的桓城。
寻了一处客栈落脚,正是晚饭的时候,客栈中人数不少。
忽然看到这一队人来到,有人便留神打量。
只见领队的一个,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一张天生讨喜的娃娃脸,被许多人簇拥着,隐隐竟有种不可一世的气势。
有人便猜测这少年的来历,只是看到他们人多,看着又似大有来头,因此都不敢高声。
小二领着众人上楼,底下的人才又纷纷地开始议论。
而时下谈论最多的,自然就是永安侯跟俞监军一行人从北境奉旨回京的事。
提起来,自然少不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大家说起北境中,定北军跟北原的战事云云,有说薛放神勇天纵,单枪匹马吓死地方主将,喝退三十万雄兵的,也有说俞监军乃是再世诸葛,竟借了北风,把祖王城的雪峰震塌,覆灭了一整个王城的,还有说杨仪乃药师菩萨,所到之处,扶危解困,能够活死人生白骨……之类。
这种种事迹,说的天花乱坠,且都仿佛真之又真,如假包换。
原来这段时间里,定北城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中原之地都知道了。
不过口耳相传,自然会有添油加醋,比如薛放的传说,便是定北城跟夏州两件儿合起来了。
但百姓们对于名将,神医,乃至于“再世孔明”的故事,自然是津津乐道,坊间已经有无数话本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