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已经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必定得有个人去冒险。
所幸,这一趟值得。
“你当时为何会伤倒在村落中?”杨仪问道。
“我一时疏忽而已,虎落平阳被犬欺。”胥烈淡淡地。
杨仪道:“你是跟他们分开了,才被土匪误伤的?”
胥烈哼道:“我也没想到,会那么不巧遇到匪贼。”
杨仪默然。
胥烈打量着她,却笑了:“恭喜啊,永安侯,我竟然落在你的手中了。”
杨仪道:“你一点也不担心,是么?因为你知道,那些人会想方设法来救你。”
“你说的对,他们一定会救我,只不过……不是想方设法,”胥烈轻描淡写地点头:“你不知道你这一举动代表着什么,你为了救初十四等,却把他们引到了望凤河。”
杨仪一顿。
胥烈道:“本来是能在城外解决的事情,这会儿恐怕真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这也是杨仪最担心的事。
斧头从外探头。
杨仪道:“什么事,说吧。”
斧头这才钻进来,说道:“方才谢知县来说,那些士兵们禀报,四个城门外,都有那些骑着马蒙着脸的不知什么人站着……”
天刚黑,士兵们就发现外头有人,又不像是要进城的样子,只是骑着马立在城门外。
起初有个士兵不知如何,便喝问了一句,谁知话音刚落,便仰头倒下。
旁边的人检看的时候,发现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射碎。
这才如临大敌,派人报信,然后……四个城门的守兵相继发现都有人。
杨仪听完后看向胥烈。
胥烈道:“我说罢,你把他们招来了。”
杨仪道:“若他们敢对望凤河不利,我自然可以杀了你。”
胥烈摇头:“你是大夫,不要说这种话,何况你我都清楚,我只是一个人,而望凤河有千余百姓,倘若他们一个一个杀起来,你怎么阻止?总不能杀一个,你在我身上戳一刀吧。”
斧头在旁听见了,怒道:“那也没什么不能的!”
胥烈只一笑,似不跟他一般见识。
杨仪道:“那你想怎么样?”
胥烈想了想:“放了我,我自然带他们离开。”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我放了你,你再纵容他们屠杀……也未可知。”
胥烈道:“永安侯,你不明白现在的情形。”
“胥少主自然是精于算计,不如你再指点一二。”
胥烈又笑了:“好吧,我方才说该在城外的解决的事情,不仅仅是指的他们。”
杨仪毕竟不太擅长这些:“还有什么?”
胥烈道:“大罗。”
杨仪怔住:“他们还敢来?”
“白天的时候已经撕破了脸,我料定他们今夜必有行动。就算摩天死士一时不动,可你却无法跟大罗的千余人相抗,”胥烈说了这句,道:“所以我说你错了,是你把祸水引到了望凤河。”
杨仪身上一阵森寒。
她望着胥烈似笑非笑的脸,心底突然出现了一幕奇异的画面,那是很久之前她做的一个“噩梦”:薛放带兵城头,而城下铺天盖地的,都是“胥”字旗,以及那齐发而出、遮天蔽日的箭。
“我错了?”杨仪望着胥烈:“少主你忘了,我也还有一张牌啊。”
胥烈微怔:“哦?”
杨仪道:“我自然压制不了大罗的群匪,但摩天死士是为了你而来。”
胥烈的目光闪烁,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你……在说什么?”
杨仪道:“你不是说过,一千个人里选出一个精锐,一百个精锐中出一个摩天死士,这么巧,四个城门都有死士在,你猜他们能不能挡得住大罗的匪贼?”
胥烈敛了笑:“他们肯听你的么?笑话。”
“他们不肯听我的,但肯听你的。”
“我绝不可能……”
“你必须能。”杨仪盯着他,前所未有的,她的眼神变得冷冽无情,像是切开伤口的锋利无比的月刃刀。
胥烈跟她四目相对,他极慢地说道:“白天你给我吃的……那颗药……”
杨仪转开目光:“当时我只是怀疑,但我不想冒险,所以做了点准备。那颗药,跟食髓虫的效用差不多,哦,你大概不知什么是食髓虫,那应该听说过‘蛊虫’吧?你如果不想自己……就最好听我的。”
胥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正这时,外头又有脚步声响,这次是姜统领:“谢知县派人说,城门外出现了大批来历不明的人马,都举着火把,像是、山贼!”
杨仪置若罔闻,只貌若平静地望着胥烈。
作者有话说:
11:看我发大招!
沙狐:万万没想到……有人虐狐狸啦!
黑鱼:近墨者黑?啊不,是近朱者赤~~
宝子们今天木有三更君哈,明天定会放十七出来哒,虎摸~


第485章 一更君
◎只有蠢不可及的人,才会杀一个绝世名医◎
杨仪望着胥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胥烈没有开口,室内显得很安静,在这种异乎寻常的安静下,外间的丝毫响动都显得格外突兀。
甚至能听得见望凤河矮墙外逼近的杀气腾腾的喧哗。
终于,胥烈微笑道:“永安侯,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这诡诈之术,可知我是最熟悉的。”
杨仪静静地看着他,道:“是吗?既然以为我是诈你,那你不如先看看你的双手腕。”
胥烈一惊,抬手将袖口撩起,忽然发现手腕上竟有几点桃花似的红痕!
他惊愕之下,忙又撩起左边袖子,同样是几点痕迹,诡异地浮现在肌肤上。
胥烈用手抹了抹,隐隐地有一点痒。
杨仪看着他的动作道:“你最好别去动。”
就在胥烈抓过手腕之时,手上的脉似乎跳了两下,然后那点痒在瞬间直冲向上,好像有什么在血管之中游走似的。
他不敢相信:“这是什么!”
杨仪道:“我已经跟你说了,你只不听。这蛊虫发作起来,便会啃噬四肢关节,你会感觉骨节被虫噬的难受,恨不得切开皮肉,抓到那虫,不过这不是坏事,因为蛊虫还未啃到心室,若到了那里,就再也救不得了。”
胥烈正不由地去抓自己的手肘,闻言手一僵:“你……”
杨仪道:“你还不信?嗯……正如你所说的,望凤河百姓过千,你却只有一个,我似乎奈何不了你。但我在这里,我即是望凤河,望凤河即是我,任何一处的伤损,我都不会无动于衷。胥少主,你要是想拿你自己的命来赌,你就试试。”
胥烈只觉着骨头缝里开始做痒,他咬了咬牙:“解药呢?”
杨仪淡淡道:“让摩天死士护住望凤河,还是袖手旁观,你最好快点决断。”
望凤河北门外。
谢知县爬上城墙,从城头往外看。
看着那仿佛一望无际的火把,谢知县眼前却一黑。
今日才知道,自己守着一座能换钱的宝山,才要带领望凤河众百姓们去晃那摇钱树……没想到,居然濒临灭顶之灾。
“菩萨保佑,”谢知县无可奈何,双手合什:“菩萨保佑!”
菩萨是否听见了他的祈祷尚未可知,但确实有人会救民于疾苦。
脚步声匆匆上楼。
城楼下,大罗的匪贼们看着城门口一道身影,起初以为是望凤河的将士,还有些忌惮不敢靠前。
但看了半晌,那人始终不动,他们便疑心起来。
正自观望,却见城头上人影一晃。
有个声音道:“胥少主的手令。”
门口的摩天死士错愕抬眸。
城门上的人张弓搭箭,将一张纸射了下来。
那蒙面人一把接住,打开白纸。
灯光下,白纸上写着的是几个痕迹扭曲的字,并非汉字,却是北原国最古老的滕纹字。
除了北原的皇亲贵戚,没有人懂滕纹的含义,因为要用来传达密令,摩天死士才会认这些。
摩天死士看着那几个字,垂眸片刻,终于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向着天空射出。
这是一只响羽箭,尖锐的响声从天而起,把整个北城门这边照的灯火通明。
身后大罗的匪帮吃了一惊,不明所以。
而城楼上的徐明跟望凤河的守军众人也受惊不小,原本他们只看见火把,如今这火箭炸开,把面前的情形照的通明,才发现城外聚集的,大概是近千的土匪,手中的兵器在火光下发出刺眼的光。
谢知县更是几乎晕厥,这贼人的数目比他想象中更多。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土匪盯着蒙面死士:“是来攻城的还是他们的人?要是跟我们同路,就让开,别挡了路……”
摩天死士垂眸,慢慢地将手中腰刀抽出。
他的动作很慢,但出刀的速度却快的叫人反应不过来,就好像前一刻刀还在刀鞘中,下一刻,却已经掠过了那说话之人的脖子。
第一颗人头落地,战事一触即发。
摩天死士直接自马背上跃落,纵身入人群,大开杀戒。
徐明派人回来报信。
胥烈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解药呢?”
杨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斧头拿过去,打开,里头是一颗青色药丸。
胥烈迟疑。
杨仪道:“我得告诉你,这只能缓解这一次的发作,并不是吃了就能好的。”
沙狐对这个回答显然不觉着意外,事实上他这瞬间的犹豫,另有缘故。
听了杨仪的话,他反而伸手接了过去,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腕,皱眉将药含了。
“那永安侯打算怎么为我解毒。”
杨仪道:“要怎么解除,我还要再仔细想想,莫要着急。”
沙狐不由笑道:“这可真是人为砧板我为鱼肉了。倘若你改变主意,不想救了,我岂不是就必死?”
杨仪点头:“看样子确实是这样。不过至少今晚你不会死。”
两人说到这里,外头响起了剧烈的犬吠声,是豆子,好像还有决明的声音。
斧头正要跑出去查看端倪,就听见姜斯道:“刺客!”
豆子的叫声越发急躁。
杨仪站起来,才出门,就见两名侍卫从台阶上被击飞出去。
院中姜斯正挡着一个黑衣蒙面人,两人战在一起。
姜统领很是心惊,方才若不是豆子一直冲着屋顶上叫,他绝不会发现有刺客埋伏。
豆子在后狂吠不止,瞅准时机猛地窜起来,向着蒙面人身上咬去。
杨仪几乎喘不过气来,却是决明叫道:“豆子!”
他竟然跟着冲了过去。
黑衣蒙面人自然是摩天死士中的一人,他们分工明确,有在四门威慑、声东击西的,这一人,却趁机潜入查看沙狐究竟。
谁知豆子的鼻子最灵,竟被它发现了。
摩天死士当然不会把豆子放在眼里,却恨它察觉了自己的踪迹。
此刻他一刀震飞了姜统领,挥手一掌向着豆子拍出去。
杨仪只来得及喝了声:“你敢……想想沙狐的命!”
这会儿决明冲上来把豆子抱住,蒙面人的手差一点就要拍到他们两个,却生生地悬停了。
与此同时斧头也跑过去,拉着决明跟豆子向后退。
摩天死士收掌回头,死死地盯着杨仪:“永安侯。”
目光对视的瞬间,姜统领及时冲了过来,挡在两人中间。
杨仪知道姜斯不是摩天死士的对手,便道:“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如果想要你们少主活的话。”
蒙面人脚步一顿。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里间胥烈微微躬身,走了出来。
这时又有一队侍卫听见动静冲了进内,明明看似优势在杨仪这边,那蒙面人却眉峰不眨,只盯着胥烈。
胥烈瞥见那些跃跃欲试的侍卫,对杨仪道:“永安侯,最好也别叫他们妄动,不然白添了些人命。”
杨仪看了眼姜斯,姜统领咬牙:“且慢动手。”
此刻胥烈深深呼吸,看着手腕上的桃花痕迹,对杨仪道:“你这一招驱狼吞虎,实在高明,我自问从未栽的这么惨过。现在我问你一句,这毒蛊是真的?”
蒙面人听见“毒蛊”,眼神立变。
杨仪道:“你觉着是真,便为真。”
胥烈笑道:“当初鄂极国用丹崖启云来换你,北原之中都说鄂极国疯了,但鄂极国才是最精明的,可惜他们败了。”
蒙面人动怒:“她给少主中蛊?”
杨仪一笑道:“你有什么可气的,知不知道这是大周的地方,你们敢踏入北境,还管我们用什么手段、咳……还击吗?”
蒙面人眼神暗沉:“这是北境,也是北地,强者居之,弱者败退!”
杨仪笑道:“好,你要觉着你是强者,能把在场人都杀了,你只管动手……不过,我向你担保,你会带着一只死了的沙狐离开!那你告诉我,谁是强者,谁是弱者?”
蒙面人屏息,在他眼里,在场所有人的命加起来,自然都抵不过胥烈一人。
“你的意思是,没有强者,也没有弱者,只有两败俱伤,是么?”胥烈看向杨仪。
杨仪道:“对,也不对,在北境之地,有的人保家卫国,虽死尤荣,有的……则不值一提。”
胥烈大笑,却引得伤口一阵剧痛。
他缓了缓:“论起武力,我们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杨仪淡淡道:“我们大周有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真是当之无愧,当初就不至于从京城狼狈逃离了。”
胥烈笑容收起:“虽然我自觉若能以命换你之命,也算值得。但我又知道……只有蠢不可及的人,才会杀一个绝世名医。”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惊愕。
那摩天死士更是目光涌动,却不曾开口。
杨仪看向胥烈。
胥烈跟她目光相对,这本是个极弱不禁风、甚至他一根手指就能将她戳死的人,但从跟她相遇到此刻,她无时无刻不给他无尽的震撼。
从在马车内看到她宽和地照看那些孩童,到在山岗上绝境时她的鼓舞人心,来到望凤河之后的体察入微,一直到今晚上她这般出其不意……
曾经他想要除掉这么碍眼的人,简直是比薛十七、俞星臣更加可怕的存在,可是……
他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杨仪却不敢放松警惕。
她不是表面上看来这样游刃有余,她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所谓“驱狼吞虎”,弄得不好,便可能遭受反噬。
她是不惧,但是她得替整个望凤河百姓着想,替所有在这里的、初十四,夏绮,艾静纶以及所有侍卫们着想。
她低头咳了几声,却又拢着唇,不敢让自己在这时候有什么意外。
摩天死士近在身畔,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在场的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胥烈望着她在北风中单弱的仿佛是一枝花茎似的身体,想起她先前她那句“望凤河是我,我即是望凤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