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前去,看俞星臣问胡太医些什么。薛放半扶着杨仪:“方才胡大夫说的那些什么药,你知不知道?”
杨仪哼了声:“问这个做什么,你要用?”
薛放差点没忍住,抿着唇望着杨仪道:“你敢给我,我就敢用。”
杨仪也几乎破功:“你这嘴真的是……”伸出手拧了他一把:“再胡说这些,我就给你弄点……”
薛放被她拧,反而更得意。突然听了后一句:“弄什么?”
杨仪却笑而不语。
薛放拉着她的手:“弄什么嘛。”
“金……”杨仪说了一个字,却到底不好开这种玩笑,倒是后悔方才一时嘴快逗了他。
“怎么不说了,我等着呢。”
幸亏前方就是俞星臣的公事房,小黄听见了脚步声,殷勤地从屋内跑了出来。
两人才走到门口,里头人影一晃,是胡太医走了出来。
原来俞星臣简单问了胡太医几句话,倒也没很为难他,便放他出来了。
饶是如此,胡太医整个人都汗湿衣襟。
他擦擦额头的汗,小声对杨仪道:“吓煞我也。怪不得人家说俞家的三爷威重。被他一盯一问,简直叫人魂都吓飞了。”
胡太医本咬死不认那块银子的事,毕竟他昨夜去给死人看病是为银子,可不能白忙活加受了这场惊吓。
谁知俞星臣是个最会抓细节、目光如炬的,三言两语,旁敲侧击,他还没怎么样发威,胡太医便立即招认,并且恨不得把自己在太医院里偷拿过几回补药的事情都招供出来。
幸亏俞星臣没打算把他的银子要回来,只格外详细地问了那请他去看病的人之身形、口音等。
时候不早,胡太医便先出巡检司而去。
两个人到门口向内看,见俞星臣坐在案桌后,正若有所思地出神。
薛放眼珠转动,问道:“俞巡检,你传不传那陶氏?”
俞星臣抬眸,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终于道:“今日天晚,明日再传。”
薛放闻言,正中下怀:“那好,我就先回去了。”
俞星臣看了看杨仪,转开头。
薛放倒还有点良心:“俞巡检,没事儿也赶紧回府吧,别叫府里惦记着……”
良心里夹杂着一点“坏心”而已。
薛放拉着杨仪,才下台阶就把人抱起来。
他特意问俞星臣要不要夜审,可心里却七上八下,因为要审问陶氏,杨仪必定要听一听,但她的病才好,他可不想让她过于劳神。
所以俞星臣回答说不审,薛放才格外高兴,正好可以回府去了。
不料才出巡检司门口,就遇到侯府来找的人,见他们出来,赶忙行礼。
“十七爷,侯爷有事,请您快些回去。”
薛放满心打算要去崇文街,听了这句,懒得理:“我忙着呢。明儿再回。”
那人道:“十七爷,侯爷说务必请您回去一趟,是大事。”
杨仪忙道:“既然这样,你不可耽误,还是速速先回吧。”
薛放知道既然扈远侯这么着急催,恐怕确实有事:“不急,我先送你回去再说。”
杨仪因也猜不到扈远侯是为何事找他,一路系心,到了杨府,又交代薛放:“不管是什么,千万莫急。”
薛放握握她的手:“知道。别担心,你回去后早点歇着。”
屋内小连跟小甘得了消息迎了出来,杨仪吩咐小甘:“正好竹子在这里,你跟他回南大街去就是了。”
小甘还不好意思,杨仪道:“这有什么。晚上这里又没别的事。”
于是屠竹带了小甘自回小夫妻的新房,薛放回侯府。
杨仪回到府内,老太太已经歇下。
她因劳乏,想早上才沐浴过,便不想动。正要歇着,却是杨佑维来敲门。
忙叫小连请进来,询问何事。杨佑维道:“我听老二说起惠民医馆的事,你难得每日都去,可求诊的人多,请别人去坐馆他也不放心,所以我想……我若赶上休沐,或者出宫早的话,我……”
他打量着杨仪,似乎不知怎么开口,杨仪惊喜道:“哥哥难道愿意去坐馆?”
杨佑维见她替自己说出来,松了口气:“不瞒你说,之前老二张罗这个医馆的时候,我因听说是你起意的,心里就也有这个念想,只是没开口,你如果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杨仪笑道:“我正愁单我一个,忙不过来呢。哥哥若肯,自然再好不过了,就是又让哥哥劳乏……嫂子那边可答应?”
杨佑维笑道:“她哪里会不答应?这会儿你做的事,对她而言就是天经地义的,恨不得我也跟着做些呢。”
说句不为过的话,此刻在邹其华的心目中,杨仪便如“神”一般。
杨仪一笑:“对了,就是药铺才开张,钱上……”
杨佑维摆手:“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在那里,并不为钱,之前往南外城一趟,看见了各型各色的那些人……我恍然自觉先前在宫内,如坐井观天。如今有了这个地方,能让我睁开眼睛,‘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医术上兴许也会因而有所提升。你说呢?”
杨仪大大放心,由衷地称赞道:“先前竟是我小看哥哥了。”
听了这句,杨佑维笑了两声,道:“我跟老二商议了,咱们轮番坐诊,定下每天看几个人、或者每天只看一个时辰的规矩,毕竟正经差事还是在宫内,不能过分喧宾夺主,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如此你我不至于累着,也不至于引发别的不必要的非议。”
其实按规矩而言,宫内太医是不可以随意在外给人看诊的,必定要经过太医院的准批。
不过杨仪本就是皇帝破格提拔的,又加上京城内的权贵人等彼此相识,所以那具体手续也是走过过场而已。也并没有人指摘杨仪如何。
就怕以后,有人揪住这个大做文章,所以杨佑维才想定一个时辰或只看几个人的说法,也是仗着皇帝御笔亲题馆名的荫庇。
“这些大哥哥跟二哥哥做主就行了,比我想的周到。”杨仪心悦诚服。
送走了杨佑维,杨仪把那《玉函方》拿出来,看了两页,困倦渐生。
而在杨仪安睡的同时,巡检司内,俞星臣先是写了一封长信,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这才封了信皮,暂且先放进手边抽屉。
然后他安排了主簿,调了差役,叫人把陶氏提了出来。
薛放担心他要夜审,俞星臣知道他是何故。所以当着杨仪的面儿,说明日再传。
但长夜如此,总要做点事情“消遣”。
陶氏被拎上来后,跪在地上。俞星臣才问一句,她就招认了:“大人,易仼是我杀了的。我认罪。”
俞星臣方才问的是:“陶氏,你可知罪。”
这本是审案中的惯例用语,管你有没有罪,先假定问话,也是震慑之意。
没想到陶氏“从善如流”。
这让俞星臣有点不习惯,难道还没开始问就要结束了?
俞星臣沉吟:“那你是怎么杀害了易仼的,且从实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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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一只加更君
◎案情梳理,误中春/药◎
陶氏跟易仼成亲这些年,从年少夫妻到此刻,最初成亲的新鲜情热早就无影无踪。
易仼早先念过书,当过教习先生,后来改行,在南街的水粉铺子里当账房。
他生得虽是不足为奇,但因读过书,自然透出一种文质彬彬的儒雅之态,加上待人接物十分随和,言语不乏诙谐,所以不管是铺子里还是前往水粉铺的那些客人们,都十分待见他。交际很是广阔。
不知多少人称赞陶氏,说她有福气,得了这样一个好夫君。
水粉铺子一个月只有八百钱,不过易仼在闲暇之余,也帮着书塾里照看几个小书童,一个月也有五百钱。
对于他们这中下等之家而言,也算极够用的了。
本来他们会如世间大部分中年夫妻一样,抚养孩子,安稳度日。
不料,最近陶氏越来越觉着不对劲。
易仼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打扮上也不像是寻常的贩夫走卒,出门总是收拾的很是干净体面。
加上他的谈吐,总会轻而易举吸引别人的目光。
有一天易仼很晚才回来,喝了酒,长衫上透着浓烈的水粉香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因为他是在水粉铺子里当账房,身上有脂粉气本是没什么奇怪,陶氏也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然而那日,易仼醉眼朦胧,见陶氏来扶自己,竟一把将她搂住了,说道:“心肝宝贝儿,今儿你穿那粉色真真好看,我差点儿没忍住就……嘿嘿,快来让我亲一个……”
陶氏汗毛倒竖,一把将人推开。
心肝儿宝贝?粉色?
从成亲的时候易仼就没这么称呼过她,至于粉色?她当少女的时候也极少穿那种娇俏颜色,何况又贵。
至于“没忍住”?又没忍住什么?
看着易仼这醉里丑态百出的样子,陶氏也忍不住,挥手打了他两下:“你在胡吣什么!你把我当谁!”
这两巴掌,把易仼打醒了些。
他定了定神细看了会儿陶氏,微皱了眉头,透出几分嫌弃:“哦,是你……别闹!”
竟自顾自翻了个身,仍要睡去。
陶氏看他若无其事,便推了他两把:“你给我说清楚了,你方才说什么?”
易仼不理,假装睡着。
陶氏不依不饶,又打了他两下:“你起来!”这么一会儿,也惊动了外头的孩子,赶来问:“娘,怎么了?”
易仼才回头怒道:“你非得闹开了是不是?问什么问,不该你多嘴的就闭嘴,说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陶氏一下子惊呆了。易仼瞪了她一会儿,才又翻身睡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挑开了说。
次日,易仼如无事发生,又或者是忘记了昨晚的不快,依旧笑呵呵的,出门后还不忘跟隔壁打招呼。
公堂上,陶氏说到这里,不由无声地抽泣起来。
俞星臣默默地听着:“你是说,他……在外头有了人?”
这个故事并不惊心动魄,却难得地吸引了俞星臣。
他想知道后来。
陶氏吸了吸鼻子:“是,大人,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在外头有人,只是我不敢说出来罢了。横竖他没有闹到我跟前,我就仍是小心翼翼地不去戳破那层窗棂纸。”
“那又是怎么发生了变化?”
陶氏道:“因为……他在外面的姘/头,找到了我跟前。”
“这么说你知道那人是谁。”
“原本不知道,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了。”
“易仼是已婚男子,找你的是个女子?难道她不知道这是通/奸之罪?她是何人?”
陶氏苦笑着低了头。
来找陶氏的,出乎意料,竟是水粉铺子里店东的女儿,那女孩儿姓沈,年纪才十六岁,生得颇有几分姿色,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那天沈小姐乘车而来,几乎她擦进门,陶氏就知道将发生什么。
沈姑娘却很坦然,同她一起到了屋内,说道:“我来这里,只为了一件事,希望你跟先生和离。”
陶氏屏住呼吸:“你、你说什么?”
沈姑娘道:“先生跟我说了,他早就跟你夫妻之情单薄,是你因为孩子的事情纠缠他不放,他又是心软的人,所以才一直拖着。”
陶氏只觉着眼前天晕地旋:“你胡说!”
沈姑娘惊奇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我会跟你编造这些?他跟我说了很多遍,他会跟你和离,你要是不听劝,他就狠心休妻,当然,他不想做的那么难看……”
陶氏心中火起:“我不会听你的,你给我滚!”
沈姑娘皱皱眉道:“你果然如先生所说,脾气这样的暴躁……我不跟你计较这个,我只想你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陶氏匪夷所思。
“先生心善,不好意思跟你开口,索性我来跟你说,只要你答应和离,我可以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两三年花销的。如何?”她理所当然的说,甚至是慈悲的口吻。
陶氏的嘴唇哆嗦,望着少女看着十分嫩的脸,这女孩子不算太美,甚至没有自己年轻时候好看,但她竟满脸自傲,还这么堂而皇之的跑到自己的家里来,挑衅一般。
“你……”陶氏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说起,“滚,滚出去!我不信,除非让他跟我说!”
沈姑娘身后的丫鬟忙过来:“我们小姐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别给脸不要脸,易先生都不想要你了,你干吗死缠着他?”
陶氏索性抄起旁边的扫帚:“你们走不走?”
丫鬟赶紧护着沈姑娘出门,一边道:“小姐,你就不该来,让易先生直接休了她就行了,哼,真如先生所说,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呢。”
陶氏听得眼前发花,把扫帚扔了出去。
夜色寂静。
有人满心关切这并不算惊心动魄的犯妇家事,有的人却并没有耐心。
一个衙差听着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被俞星臣瞪了眼。他赶紧低头站直。
俞星臣道:“难道是因为这个,你才起了杀心?”
陶氏摇了摇头:“大人,我嫁给了他,已经十多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要是跟他和离,以后如何过活?还不被人戳破了脊梁骨?何况,孩子怎么办?”
俞星臣道:“那你怎么做的?”
那天易仼回来,他显然知道了沈小姐来过家里的事情,因为陶氏告诉他的时候,他显得并不很惊讶。
只敷衍似的错愕了一下。
陶氏道:“你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仼呵呵一笑:“你不用理她,一个任性的小丫头罢了。我在他们铺子里,她时不时地就来纠缠我,因为是掌柜家里的,我当然不好冷脸,自然同她多说了两句,她可能就错会了意。”
这话放在以前,陶氏只怕就听了。但是……
陶氏激愤:“错会了什么意思?要嫁给你的意思?你又跟她多说了什么?让她觉着你要跟我和离甚至休妻,让她骂我是泼妇?”
易仼皱皱眉:“你知道的,那些小丫头,都是这样刁蛮的,给她们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陶氏呼吸急促,又急忙让自己镇定,毕竟她是绝不能和离的:“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去告诉她,叫她死了这条心,更别来家里搅扰,我倒是无妨,若是让孩子听见了呢?”
易仼的唇动了动,略叹了口气:“好,知道了,你别生气,我跟她说清楚就是了。”
那天后,确实有一段时间安稳无事。陶氏还以为真的就过去了。
直到那日,魏云忽然来找自己。
几个人都是这附近住着,自然认得,陶氏忙请魏云坐,问他这一阵子如何之类。
魏云现下仍是在教书,他是个勤谨正直的人,陶氏看出他似乎有事,打听几句,魏云却最终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