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骨如你,无疑是玷辱了他。”
谭珣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几乎尝到了一点血腥气。
陈主簿觉着他的脚步慢了:“走啊?”抬手催促谭珣。
谭珣用力一掀胳膊,竟把陈主簿掀飞到一边儿。
他转身大步走向俞星臣:“你是不管了是不是?”竟是质问的口吻。
俞星臣这才淡淡然抬起眼帘。
旁边的堂官正要呵斥谭珣,却给俞星臣一摆手制止。
谭珣盯着俞星臣:“是被我说中了是吗?你不敢碰乔小舍他们,不敢得罪皇亲国戚,所以才不问我了!”
“你!”陈主簿在他背后,猝不及防:“放肆!还不住口!”
刚要上前,却被元学正拦住。
俞星臣听到这里,才道:“莫要以你之行径,妄自揣测我的心胸。”
谭珣咬牙道:“那你到底管不管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乔小舍他们杀人,你敢不敢办他们?”
俞星臣直视着谭珣:“你觉着我敢不敢。”
他像是个反问的语气,声音温和之中透着一点微冷,就好像是阳春三月的风,让人觉着舒服,但底下却藏着春寒料峭。就仿佛看似平静的海潮,暗流涌动,但下一刻,便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谭珣察觉他波澜不惊之中刀锋似的凛冽决然,鼻子突然酸的很。
那天乔小舍逼迫谭珣,把那大狸花猫骗了出来。
谭珣猜得到会发生什么,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成群结伙的纨绔子弟们,完全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他一个没有根基的七品官之子,泥菩萨过江,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成了。
大概半个多时辰,他瞧见乔小舍等人说说笑笑地离开,才悄悄地去打量,还心怀侥幸,觉着若是那花狸猫伤了的话,自己可以给它治一治。
不料,见到惨不忍睹的猫尸。
谭珣骇然,愤怒,伤心,但更多的是极度的恐惧。
他虽知道乔小舍等人手段残忍,但却始终不如亲眼目睹来的惊心。
他悄悄地将猫尸首带走,借着回姨妈家里探望,把它埋在了梧桐树下。
流着泪,他对着大狸花猫磕了两个头,心里针扎一般难受。
后来老滕开始寻找大狸花猫,自然是找不到的。
谭珣起初不敢说什么。
但他隐约听闻,乔小舍等人想对小猫动手,便想去告诉老滕,本是想让老滕把小猫弄走。
没想到老滕已经被叫走了。
他们把老滕制住了,拳打脚踢,丁镖,马缟行奸/淫之实,乔小舍砍掉了老滕的手,并且要他们每个人捅老滕一刀,这样大家才能“齐心协力”地封口。
谭珣在隐约觉着不对头后,偷偷找了来。
他瑟瑟躲在山石之后,无法置信,觉着自己好像已经也被杀死了,魂魄离体。
对猫动手,谭珣虽震惊,但这毕竟不是犯王法的事情。
如今,却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在目睹之前,谭珣想不到他们真的有胆量杀一个人。
谭珣不敢出声,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被那些人发现,要么是加入他们成为恶徒,要么,他就是下一个老滕。
直到乔小舍等人将老滕的尸首运走,谭珣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像是僵死在了原地。
耳畔传来嚓嚓的响声,越来越近。
谭珣以为被发现了,心跳都要停止。
然而他看见了那只黄狗,口中叼着一只断手,正盯着他。
谭珣的眼睛瞪大到极致。
而此刻,又有声音传来:“奇怪,刚刚好像看到什么……难道见鬼了?”脚步声靠近,像是往这里找了来。
谭珣听出那是马缟的声音,他已经藏不住。
就在这时,那只狗回头看看,又看看谭珣,把断手扔下,汪汪地叫着跑了出去。
外头的人吓了一跳,骂道:“妈的,我以为呢,原来是这个畜生!”
狗拼命叫着,声音却远去。
马缟跟着跑了几步,哪里追的上:“你这狗东西,改日落在老子手里,看不也把你抽筋扒皮!”
后来,谭珣便把那只手也埋在了梧桐树下。
他没有胆量去报官,因为被吓破了胆子,也知道这些人自己惹不起。
毕竟,他只是个七品官之子,是个软弱的好人,但对方,却是一些披着人皮的恶鬼,而且有权有势。
俞星臣在听陈少戒跟欧逾供述的时候,就觉着欠缺点什么。
原来如此。
这些人哪一个的手上都沾着血渍。
陈主簿已经听呆了,微微仰着头,半张着嘴。
元学正交握着手,低着头,沉默不语。
俞星臣问:“此事你可跟人说过?”
谭珣一顿:“不曾。”
俞星臣端详:“那你可能猜到,是谁杀了丁镖?马缟又是怎么回事?”
谭珣深深吸气:“丁镖那个人,神憎鬼厌,学监内不少讨厌他的人……如果说是哪个被他欺压的狠了的人动手,也未可知。至于马缟……我是真不知他怎么了。”
当时在场犯案的一共六人,乔小舍,失踪的马缟,死了的丁镖,以及在押的陈少戒、欧逾,还未带到的黄鹰杰。
原本以为马缟是什么无辜受害者,现在看来,应该是杀死丁镖的那人所为。
如果按照对付丁镖的手法,马缟只怕早就凶多吉少。
只不过不知为何竟一点踪迹都没有。
按照陈少戒欧逾所说,在处理了老滕的时候后,马缟说有点事要去做,问他什么,他满脸邪笑,说是极有趣的事。
当时丁镖还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的“猎物”,他只不肯说。
后来他一走几天,他们这些人当然就认定他不知钻到那个肮脏地方去鬼混了。
丁镖私下里甚至骂他吃独食。
哪里知道,真的有“好的”等着他呢。
俞星臣心里有个猜测。
他派了两队人马,一是去往国公府传乔小舍、黄家传黄鹰杰。
二是按照陈少戒等所说,去源山寻找老滕的尸首。
如俞星臣所料,源山上并没有找到老滕的尸首。
只从岩石乱草之中看到干涸了的些许血迹,以及似是野兽撕扯,留下的那些血肉痕迹。
其中有一块岩石最是骇人,上面好大的一团狼藉血迹,几乎把整块岩石都染红了,情形之惨烈,令人简直不敢想象,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天色不早,林子里时常有远远近近地怪声,不乏野兽的吼叫。
士兵们不敢耽搁,转了一圈就撤了。
只是尸首虽没发现,但找到了一样东西。
沾着血,像是一枚男子用的簪子。
本来士兵们觉着是老滕之物,呈给俞星臣。
俞巡检看了半晌,眼神漠然。
这是一枚镶珍珠的圆头簪,明明不像是老滕那个年纪跟身份的人所用。
叫了欧逾前来,欧逾一眼便认出了这确实是马缟之物!
在听闻他们毁尸灭迹的地方是源山后,对于这么多日马缟的不见,俞星臣心里就有了猜测,果然给他料中。
回想着灵枢对于发现簪子的那块岩石的描述,马缟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
捕食者终究被捕食。
如今摆在俞星臣面前的赫然竟有两件事。
第一,是乔小舍几个人杀害老滕之案。
第二,则是杀死丁镖跟马缟的凶手是何人。
入夜。
国公府的管事前来,禀说乔小舍之前被带来,受了惊吓,如今病倒在家里,不能起身,还请容调养两日再行前来。
黄鹰杰那边出了宫,立刻被巡检司带了过来,一并而来的自然还有黄校尉。
宫中禁卫营跟巡检司其实也算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黄校尉进内后,便求见冯雨岩。
不料冯老将军已经离开。
黄校尉抓住了葛静跟孟残风两人,询问情形。
葛静何其圆滑,只说俞星臣办案,是不许别人插手的,因此他知之甚少,只怕爱莫能助。
而孟残风因为知道了这件案子的些许龌龊,便假惺惺地说道:“令公子若是无辜,俞巡检自然不会为难他,黄校尉只管放心。”
黄校尉冷笑道:“俞巡检当然是铁面无私,只是不知为何,国公府的那位公子不曾来呢?总不会只是冲着我们这些人来下手吧?”
孟残风笑道:“我想俞巡检不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何况黄校尉也不算是、很软。”
葛静则正色道:“孟队正莫要玩笑,俞巡检当然会秉公处置!绝不偏私。”又安慰黄校尉:“我看令子不像是那种过于强横霸道的,多半有什么误会,校尉放心,俞巡检当然心里有数。”
黄校尉攥着拳:“若真的要一视同仁,论罪处罚,我却也不怕!怕就怕……巡检司也抵不住上面之力,若我们无辜当了替罪羊,可别怪我……”
一个侍从急急进来:“葛副队,十七爷来了。”
葛静吃了一惊,跟孟残风对视了眼,孟残风道:“这个小子今儿不是跟杨侍医定亲下聘的?大好的日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作者有话说:
mua~加油!


第354章 三更三更君
◎送喜饼无心插柳,薄情女珠胎暗结◎
薛放依旧是白日那身四品武官袍。
当他从外头走进来,灯影照出一身之时,孟残风,葛静,黄校尉三人都看的直了眼。
就算早就认得薛十七郎,但却从没有见到他收拾的这么端正清肃的时候。
不似平时那么飞扬跋扈,简直要叫人肃然起敬、称呼一声“大人”了。
孟残风先反应过来,啧了声:“果真是有了主儿的人了。这气度都跟先前不一样了。”
葛静也用欣慰的眼神注视着薛放,上下打量了一阵:“好好好,真真不错。”
就算是心怀忧虑的黄校尉,也不由心中暗称了一声“惊艳”。
薛放并不是一个回来的。
艾静纶在身旁,廖小猷在左,罗洺等人簇拥跟在身后。
先前中午在杨家吃了饭,晚上,便拐到了薛家,廖小猷吃的心满意足,把身上的伤都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薛放虽忙了一天,却也没忘了国子监的这桩案子。
他叫屠竹去打听消息,屠竹当然探听的一清二楚,故而虽人不在巡检司,却也大体知晓。
艾静纶从昨儿被他带回家里后,艾崇志跟扈远侯自然也知道了此事,惊心不已。
“逆子!”艾崇志大怒,痛斥道:“你姑姑还说你在巡检司里兴许有危险,如今去了个只读书本的地方,怎么一去就又闹出事?”
艾静纶不敢说自己是为查断手案而去的,只说道:“爹,是他们欺人太甚了。”
“胡说,国子监里自然都是正经读书的,且都是官宦之后,知书达理教养极好的,谁会去欺负你?”艾崇志显然不信。
艾静纶道:“不信你问十七哥哥。”
扈远侯说了句公道话:“静纶可不是那种爱惹事的,毕竟是对方太过分了。吃亏了没有?”
艾静纶忙笑道:“没有呢,姑父,我还手了。”
扈远侯道:“嗯,这就好,咱们不惹事,但有人欺负到头上,自然就该打回去。”
艾崇志在旁听得啼笑皆非:“你还嫌他闹的不够?才上京,好不容易才进国子监,就立刻出了名了,我看着你就活该不是个拿书本的料!”
艾夫人得知消息,跟一只听见警讯的鹅似的飞奔而来:“怎么了?伤着了没有?是谁欺负了你?”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艾崇志又连连说多亏了薛放,不然指不定怎样。
艾夫人握着艾静纶的手:“人死了又不关静纶的事,巡检司拿他本就没道理。何况他自然是个哥哥,合该护着弟弟。”
艾静纶被百般叮嘱留在府里,甚至想跟着薛放往杨家下聘,还给拦着不许出门,便是担心国子监的事情没完,又生波折。
他在侯府憋了一整天,心里还惦记着那案子的事,只好拜托斧头给他打听。
等到薛放带了廖小猷等回来,艾静纶看到廖小猷的个头,便认定是英雄人物,越发喜欢的了不得。
他围着廖小猷转来转去,叹为观止:“这竟是怎么长的呢?”
廖小猷见他生得唇红齿白,是个讨人喜欢的,且是薛放的表弟,自然也跟他亲近。
薛放送廖小猷回来,一并看看案子进度,艾静纶好不容易求了艾崇志,扈远侯说情,到底许他跟了薛放出门。
廖小猷因吃的饱了,只想睡觉,薛放让屠竹罗洺等陪他回去,又叮嘱叫他喝了药后再睡。
这些人哄哄闹闹离开,黄校尉道:“巡检司里果真是卧虎藏龙,什么能人异士都有啊。”他这可不是称赞的口吻。
甚至把“卧虎藏龙”换成什么贬义的“群英荟萃”也不违和。
葛静跟孟残风瞥向他,却都没吱声。
薛放却听见了,笑着一抱拳:“这不是黄校尉吗?”
黄校尉见他还有些礼貌,便还礼:“不敢。”
薛放道:“你儿子也犯事儿了?”
黄校尉当面给戳了一刀,木在当场。
薛放哼道:“你们这些人,生了儿子不好好教养,还不如当初一把掐死,如今事发了,你还把人带走……可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他非但擅长戳人刀子,而且专往痛处上。
“薛十七!”黄校尉气变了脸色。
他早上听说国子监出事,涉及乔小舍,便知道不妙。他不想让黄鹰杰被牵连在内,于是找借口带进宫。
本是想看看这一天之中,是何定论再作打算。
没想到还是逃不脱。
孟残风低头把自己的笑脸藏起来。
葛静还算有点儿分寸:“十七,莫要这样说……”
薛放道:“我有说错吗?养子不教,不如不养,养出来祸害人,还不如掐死干净。”
黄校尉暴跳如雷:“薛不约!你少过分!”
薛放道:“那我问你,你儿子干没干那伤天害理的事。”
黄校尉屏息:“算了,我不跟你说!横竖有俞巡检审断。”
“理亏就说理亏,”薛放不屑一顾:“要你儿子真的作奸犯科,俞巡检可不是那救命的菩萨,是要命的阎罗。”
见黄校尉脸色变了又变,葛静忙安抚:“老黄,十七就是这个嘴利心软的性子,你别介意。”
薛放已经领着艾静纶往厅上去了。
黄校尉望着薛放背影,口不择言道:“有本事把国公府那小崽子弄来!别只拿我们练手磨刀!”
薛放听见这句,回头看向他:“不劳操心,但凡是在里头的,一个都跑不了。”
艾静纶紧跟在他身后:“十七哥哥,他的儿子就是黄鹰杰?”
“哦。怎么了?”
艾静纶道:“我只跟他们相处了不多时候,这个黄鹰杰少言寡语的,也不像是乔小舍丁镖那样张扬。”
“咬人的狗不叫。”薛放随口说。
俞星臣望着地上的黄鹰杰。
黄鹰杰才被带到,就跪在地上,供述了所有。
他的供词,跟谭珣的大同小异,不谋而合。
这足可证明他们两人都未曾说谎,而陈少戒跟欧逾两个,则有所隐瞒不实。
黄鹰杰说完后,似松了口气,道:“自从老滕死了后,我一直做噩梦,本来打算出首,可是又怕乔小舍丁镖他们不放过我。马缟失踪后,他们以为他是去寻快活了,我有一种感觉,觉着他一定是出事了。然后丁镖死了,我就知道,老滕的诅咒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