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戒一路上时不时哀叫连连,似乎随时都要毙命。
府内众人见了大惊,陈主事更是一叠声地传大夫。
进了里屋,屏退丫鬟,陈少戒才瘫倒在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好奏效……”
原来陈少戒所谓病了,并非是真。
当时他们正被囚禁在监牢里,忽然听见狱卒们低语,说是他们的家长来“兴师问罪”,不知道俞巡检能不能顶住。
又说起确实有点不公道,那位乔小爷怎么就偏“病”了,他好好地在家养病,却把其他人撂在这里。
欧逾的心眼最多,立刻想到叫陈少戒装病。
陈少戒本不肯,欧逾道:“如今咱们家长都在,这案子乔小舍又没在,尸首又找不到,俞巡检只是强留我们,假如你再装病,家里的人必定不肯罢休,方才那些狱卒的话你也听见了,俞星臣未必能够扛得住。”
陈少戒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从地上捉了个虫子塞进嘴里,才逼得自己吐了出来,装的十足十。
欧逾在路上,就把跟陈少戒商议的计策,告诉了爷爷。
忠宁伯听了道:“算是你小子有点智谋。若非这里应外合,一唱一和,今日还真未必能把你们捞出来。”说了这句,又问:“那个门房的事,到底是怎么样?”
偶遇就把乔小舍逼杀了老滕的事告诉了,忠宁伯啧道:“乔家的小子也太无法无天了,虽是门房,到底是一条人命,如今出了事,他在家里清闲,却把你们来顶缸。岂有此理!”
欧逾道:“爷爷,如今不是埋怨他的时候,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那丁镖被杀,马缟多半也凶多吉少,我只是想不通,是什么人下的毒手,甚至……那凶手会不会已经停手了?”
忠宁伯道:“说来俞星臣很纠缠那门房的死,许是姓丁的被杀,跟那门房之死有关?那只要找出跟那门房关系好的人,自然嫌疑最大。”
“可是,那不过是个下贱/人,倒是不见有人跟他怎样好。”欧逾冥思苦想,忽然灵机一动:“对了,我想起有个人!”
忠宁伯忙问他是谁,欧逾道:“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爷爷不用操心,我们一根手指也能碾死他……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见见小舍。”
“你还想见他?之前他可没有拉你一把。”
“他没被巡检司传到堂上,我们才更有机会出来。”
忠宁伯叹道:“你这小子,又有智谋又有心胸……”说了这句,板着脸道:“你可小心,如今事情俨然闹大了,不管如何,别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他们从巡检司出来之时,已经是黄昏。
很快入了夜。国子监中,监生们经过一天的“惊魂动魄”,晚上各自回房,有用功的挑灯夜读,有怠惰的便呼呼大睡,或者去弄些别的玩乐。
谭珣夹了两本书,慢慢地往自己的寝卧走去。
巡检司将陈少戒三人放回的事情,谭珣已经知道了。
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不过,听说陈少戒他们并没有就回巡检司,而是各回各家了。
至少这一夜不至于有事吧。
谭珣黯然垂头。
想到俞星臣在堂上训诫自己的那些话,那种神情,不由冷笑:“也不过是个只会说谎的道貌岸然的家伙,还不是对这些人无能为力?说我跪在他们跟前,你又何尝不是?”
正走着,前方悄无声息多了一道身影。
谭珣惊讶抬头,却见面前的人阴沉着脸,满面阴狠之色,竟是欧逾。
“你……”谭珣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欧逾却不由分说,一拳挥了过去。
谭珣猝不及防,被打的往旁边踉跄,手中的书也落在地上。
欧逾一把攥住他的领子,毫不留情地扯着往旁边走开了十数步,将他狠狠扔在路边太湖石上。
谭珣捂着脸,感觉到嘴里透出的血腥气,他心有余悸:“你想干什么?”
刚要起身,欧逾一脚踩在他的腰间,揪住他的发髻:“贱人,听说俞星臣传了你,你自然是向他告密了?”
谭珣被踩得喘不过起来。
欧逾又甩了他一巴掌:“你这没见识的东西,以为那俞星臣就是你的救星了?还不是得落在我们的掌心里?我问你……丁镖是不是你杀的?”
谭珣的眼睛睁大,艰难地开口:“什么?”
欧逾脚下用力。
谭珣惨叫,几乎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他踩断了。
“快说,丁镖的死,还有马缟,是不是你干的?”
“不、不是……”谭珣浑身颤抖:“跟我无关!”
“本来我也觉着不是你,可是谁叫你跟那个老滕关系不错呢?整个国子监里,似乎只有你跟他走的近些,是不是?”欧逾狞笑着:“你该不会是偷偷地想给他报仇吧?”
谭珣想哭,想求饶,就如同俞星臣说的那样跪在他们跟前。
但他却知道倘若那样做,自己只会显得更可笑,而面前这个人又岂会饶过他?
在欧逾的眼里,谭珣只怕就跟乔小舍手中那只猫一样,就算叫的再可怜,再无辜,也只能换来他们越发兴奋的嘲笑声。
谭珣流出了泪:“不、不是我……求你别杀我……”
欧逾笑道:“求我?你这贱……”
就在这时,谭珣突然挥手打向他的脸上。
欧逾没想到,脸上竟结实地吃了一记。
他的表情,就仿佛看见待宰的羔羊突然踹了自己一脸,不算很疼,但叫人愤怒。
欧逾正震惊地看向谭珣,不料谭珣奋力挣扎,合身扑上,竟抱着他滚在地上。
但谭珣是文官之子,哪里比得上欧逾,他只是凭着本能行事,并无章法,伤人也是有限。
欧逾虽猝不及防,但反应很快,一时虽不能挣脱,可他大怒之下,挥拳乱打出去,砰砰有声。
谭珣头上身上各处剧痛,他却不肯撒手,因为谭珣知道一旦松手,后果更加严重,自己将无翻身之地。
嘴里的血腥气更重了,谭珣疼的发懵,又腾不出手来,他索性张口,也不管是什么地方,一下子咬了过去。
谭珣仿佛用上了平生之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被打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欧逾从未吃过这等亏,疼的钻心,不由惨呼。
“谁?”一道身影从太湖石山洞中匆匆奔了出来:“这是干什么?还不住手?”
几乎与此同时,又有一声惨叫响起,夜色中有人叫道:“救命,救命!”依稀竟是黄鹰杰的声音!
就在那太湖石山洞中的人现身、而黄鹰杰发出呼救之时,黑暗的山石之后,几道人影迅速挪开,循声而去,最前方的那人,竟是灵枢!
作者有话说:
加油!


第361章 三更三更君
◎恶少年被当诱饵,老实人激出狼性◎
从太湖石山洞中奔出来的,正是元学正。
他快步跑到正于地上滚动的两个人跟前:“胡闹,还不松开?”
这会儿欧逾已经没有力气再打谭珣了,相反,他想快点儿把谭珣推开。
但不知怎地,谭珣竟仿佛力大无穷了似的,紧紧地箍着他,这种感觉让欧逾心生恐惧,就仿佛是一种“死也要带你一起死”般的气势,而且谭珣会做到。
他依稀看到来的是元学正,于是惨叫着,语不成声地说道:“学正,谭珣他疯了!你快……”
元学正只能去拉谭珣:“谭珣,快松开!”
谭珣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眉眼上都挂着红,双眼血红。
他向来敬重元学正,也最听他的话,但这会儿竟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是狼啃肉似的死盯着欧逾。
元学正只得又呼喝了几声,周围也陆续有人被惊动赶了来。
谭珣才像是回神,慢慢松开手。
元学正把谭珣拉开,灯笼光中,见他满嘴鲜血,脸上的神色,却跟素日的那种内敛沉郁不同,竟带着一种略微狰狞的狂喜。
谭珣大概觉着嘴里的味道不喜欢,便向着旁边呸呸地吐了两口血。
但却不仅仅是谭珣自己的血,血中又混合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人人知道那是什么的——“肉”。
有两个监生想去扶欧逾,却给他撞开。
欧逾艰难爬起来,他捂着后颈,血自手指缝渗出。
欧逾摇摇晃晃,看向谭珣。
他满面震惊,但在望见谭珣的刹那,眼底却又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欧逾甚至不敢细去摸自己的脖颈,因为他手底下有点瘆人的湿热,那块肉已经不在。
而谭珣满脸是血,目光却是狼一样凶狠,仿佛意犹未尽,随时还会扑上来。
他甚至咧嘴向着欧逾笑了:“……谁是贱人?”
欧逾竟然一抖。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谭珣。
他本来该说几句狠话,但此时此刻,心竟被震慑住,无法出声。
“你……”欧逾气虚,面前伸手点了点谭珣,却说不出底下的话。
元学正打破了沉默,呵斥道:“你们是在干什么?竟然私下无故斗殴!成何体统!”
又对欧逾道:“你不是在府里,并未来监内么?怎么竟在这里?是谁先动的手?”
欧逾没理元学正,他转身,本来想走开的。
但眼前一昏,竟软软地倒地,昏厥过去。
“快抬到赵先生那里。”元学正皱眉,上前看了看欧逾脖子上的伤,幸亏是后颈处,肉厚些。
这要是咬在前面,只怕咬破了大脉,欧逾立刻就会死。
几个监生七手八脚地把欧逾抬走。
元学正又回头看向谭珣。
望着他遍体鳞伤的惨状,但一双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罢了,”元学正叹息道:“先让赵先生……
赵先生是国子监内的坐诊大夫。不过元学正才张口,就想起欧逾才给弄去,于是吩咐一个侍从道:“快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元学正不用细看,也知道谭珣伤的不轻,便叫了一名闻讯而来的学官陪着谭珣去等大夫。
但奇怪的是,谭珣好像没觉着疼。
他擦擦嘴上的血,十分平静地对元学正道:“学正,你不用担心。我、还是第一次觉着……这么痛快。”一想到方才欧逾脸上那种畏惧之色,谭珣只是想大笑。
元学正深深地望着谭珣,唇一动,却没出声。
直到见学官带了谭珣离开,元学正往之前救命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他当然听得出那是黄鹰杰,但黄鹰杰本来也不在监内的。
心慌意乱,赶到事发之处,见门外堵着许多监生,他上前分开众人:“怎么了?”
一个监生道:“学正,黄鹰杰被人捅了一刀……好生吓人!”
另一个道:“学正,是不是真有个杀人凶犯潜藏在监内?专杀监生呢?马缟是不是也死了?”
元学正呵斥:“不许胡说!赶紧散开!”
他打发了监生们,急忙来至里间。
却发现巡检司的几个差官已经赶到,黄鹰杰倒在地上,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刀子,血在地上蔓延。
“这是、怎么回事?黄鹰杰怎么了?”元学正震惊地问,又问灵枢:“各位、又如何在此?”
灵枢已经查看过了黄鹰杰的情形,此刻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元学正。
俞星臣当然不可能是个容易妥协的人。
原先他就在想,自己好像过于被动,知道的线索又太有限。
而且虽然掌握了一些重要消息,却又不能验证。
至于那几个即是可能的“受害人”又是嫌犯的少年,却又各怀心思,十分狡狯。
俞星臣心里一直有个想法。
本来还没下定决心那么干。
陈家,欧家跟黄校尉几位的“拜访”,让俞星臣下了决心,不再犹豫。
他看似是“放虎归山”,但确切地说是“引蛇出洞”。
就如同当日,为了查看索将军的底细,俞星臣不惜叫顺天府的人过去试深浅。
这一次,他决定把这几个恶少年,当作诱饵。
倘若有人为了老滕而杀害丁镖,马缟,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几个少年。
而假如陈少戒欧逾等一直都在监牢,乔小舍又深居简出不能露面,那么那个人自然毫无办法,无法动作。
所以俞星臣给了那人一个机会。
让“他”行动起来、去杀死这些少年的机会。
所以当时蔺汀兰才说了那么一句话:有人明明给卖了,还替他数钱。
当时小公爷就看出了俞星臣的用意,可笑陈主事跟忠宁伯等,以为自己诉求得逞,却不知这是俞大人顺水推舟。
俞星臣甚至把他们的后路都堵死了,他故意说什么“出了意外不能担责”的话,就差大声嚷嚷说,——倘若他们被杀死了,自己概不负责。
偏偏忠宁伯等自作聪明地都答应了。
俞星臣调兵遣将,命两人去盯着陈少戒,两人盯着黄鹰杰,两人负责欧逾……但却叫灵枢格外带了一队人马,专门看着两位学官。
一个是陈主簿,一个就是元学正。
不料,事情的发展有点超乎俞星臣的预计。
就在灵枢等暗中盯着元学正的时候,黄鹰杰居然遇袭了。
俞星臣“姗姗来迟”,同样赶来的还有俞太息。
跟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温和不同,这次俞监丞的脸色有点发黑。
这几日,国子监上下人心惶惶,之前祭酒跟司业两人,甚至被传入宫中,皇帝特意问了最近发生的案子。
今儿王司业就病倒了,据说是在宫内被吓病了的。
首当其冲的虽然不是俞太息,但身为监丞,出了这些事,俞太息又岂能置身事外。
本以为俞星臣把人放了,事情或许告一段落,自己能够歇一歇了。
不料还没好生喘口气,竟然又出了血案!
俞太息此刻看见俞星臣,如看到仇人一样:“为什么巡检司的人会在监内?”
俞星臣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在引蛇出洞。
他心里略惭愧而面不改色地说道:“那是因为……怕几个监生有碍,所以叫人暗中保护。”
“保护?那你们是怎么保护的?为什么黄鹰杰会被刺?凶手何人,可发现了?”
俞星臣也想不通。
方才在俞太息来之前,他询问过灵枢此事。
跟着黄鹰杰的两个侍卫,却也是满脸震惊。
据他们说来,黄鹰杰原先是在府内,到了晚间,却来到了国子监,中间还跟欧逾碰了个头,不知说了些什么。
然后两人就分开了,黄鹰杰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寝卧。
就在欧逾跟谭珣打起来的时候,屋内的黄鹰杰发出惨叫求救的声音。
两个侍从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却见房门敞开,黄鹰杰已经摇摇晃晃倒向地上,凶手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其中一人对俞星臣道:“大人,这凶手必定是绝世高手,我们就守在院外,按理说若凶手翻墙而入,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我们两个竟都不曾察觉……”他面有愧色,不想让俞星臣以为自己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开脱:“请大人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