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舍房中,除了桂枝汤的气息外,还有很淡的辛涩气。
而乔小舍身上,那气息更浓些。
杨仪查看乔小舍症状,又细想那气味,就知道那是什么药。
丁公藤跟苍耳子。
这两种药,丁公藤小毒,有发汗之效用,多用必导致体虚,苍耳子亦是有毒,服用不当会导致呕吐腹痛等等。
苍耳子本就是解表之药,再加上丁公藤,乔小舍先前必定汗出如浆,又加别的表象,脉象当然不稳。
倒不算是瞒过了蔡太医,毕竟他是真的“病”了,只不过是人为之故。
不过乔国公也太狠了,虽然说这两种药他未曾重用,也要不了乔小舍性命,但到底是有损元气之物。
偏偏蔡太医开的桂枝汤也是解表的药,这累积叠加的,乔小舍再康健也熬不住。
乔建不想乔小舍去巡检司受审,居然用这种法子,所以杨仪才用“饮鸩止渴”来形容。
至于壮士断腕,就是提醒他不如别玩这些花招,还是乖乖把人送往巡检司。
辕门斩子就更不必说了,杨宗保那样出色,只因违背军令跟穆桂英阵前结亲,还差点儿被杨六郎杀了,何况如此不孝子。
两人出了国公府院门口,薛放回头一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能躲得过去?这种溺惯,哪里是爱子。”
杨仪望着那威风凛凛的门匾,门口那些雄壮的家奴们,若有所思道:“我看,也未必是真心爱子……”
两人上车往回,才出了国公府街,迎面几个太监迤逦而来,拦住了马车。
屠竹忙上前问缘故,那太监道:“我们是宣王府的,王爷请小侯爷同杨侍医过府饮宴。”
巡检司。
蔺汀兰跟俞星臣打听国子监的案子,尤其是有关于黄鹰杰的详细。
俞星臣对于黄鹰杰的恶感显然不似对乔小舍丁镖等人,可也未必能多说,只道:“等主犯拿到,审讯之后,才能定罪。”
黄鹰杰并未抵赖,算是供认不讳,又是被胁迫从众,并非主犯。
俞星臣虽然也想许个宽限的诺,但又实在拿不住最后定案到底如何,所以也斟酌用词很是谨慎。
蔺汀兰问道:“现在不能带人出巡检司?”
俞星臣道:“请见谅,此刻必要一视同仁。”
“那为何还有主犯未到?未免叫人觉着巡检司欺软怕硬,这可未必能服众。”
“乔小舍原本重病不能过堂,”俞星臣想想方才薛放那迫不及待:“想必薛小侯爷已经带了杨仪去国公府诊看,稍后必有结论。”
才说了这句,门外报说鸿胪寺陈大人、忠宁伯老爵爷以及黄校尉一起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蔺汀兰看向俞星臣:“俞大人可要想好如何应答才是。”
俞星臣心头转念,站起身来。
蔺汀兰也随之起身,就在往门外走的时候,忽然听见隐隐地犬吠声。
小公爷一怔,不太置信地侧耳倾听,此刻脸色还算寻常。
没想到那犬吠声转瞬便到了门外,一只黑狗从门口探头,看向里间。
豆子望着蔺汀兰,汪汪地叫了起来,随着吠叫,耳朵乱抖。
猛然间看见豆子那个黑乎乎的狗头,蔺汀兰脸色骤变,急急后退,竟闪到了俞星臣的身后。
俞星臣一惊,起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这种大反应,倒像是见到了什么刺客之类。
然而旁边的灵枢并无动作,而上下里外,唯一出现的只有豆子。
俞星臣诧异地回头:“蔺统领,你可还好?”
蔺汀兰脸白如纸,双眼盯着前方的豆子,嘴唇都仿佛失了血色:“这这、这……”
俞星臣以为他害怕豆子咬人,便道:“无妨,这是杨侍医养的狗,并不咬人。”
蔺汀兰想笑,嘴角僵硬地扯动了一下:“是、是……吗。我、我知道。”
灵枢在旁斜睨,见他微微弓身,手摁着腰间佩刀。
那个姿态,就仿佛如临大敌,要随时应战或者逃之夭夭一般。
俞星臣总算反应,忙叫灵枢先把豆子带出去。
蔺汀兰已经出了汗,心有余悸地看看厅门口:“这只狗怎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它一直在此?”
“是,虽是杨仪所有,却常跟着小侯爷在此,”俞星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小公爷先前可见过豆子?”
作者有话说:
某只:揭穿我的不是鱼,是狗!
豆子:你搁这骂谁呢?
黑鱼:是呢,感觉有被冒犯到~
mua,么么宝子们~


第360章 二更二更君
◎比心机欲擒故纵,惊魂夜殊死相搏◎
面对俞星臣的询问,蔺汀兰的唇角无法自控地抽了抽。
他站直了些:“当然、不曾。”
俞星臣审了那么多人,一眼看得出蔺小公爷的言不由衷,何况蔺汀兰本就掩饰的不怎么好。
此刻外间鸿胪寺陈大人,忠宁伯,以及黄校尉三人已经进了院子。
俞星臣却没有忙着出外,而是把灵枢唤来,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蔺汀兰的耳力非同一般,隐约听见几个字“泄露、速去”,语焉不详。
这边俞星臣在门内行了礼,请几位入内落座。
其中黄校尉看到蔺汀兰在此,面上露出几分讶异之色,忙行了礼,在蔺汀兰下手坐了。
这几位来此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
忠宁伯左右看看,先行开口:“俞巡检,我等冒昧前来,还请见谅,至于我等的来意,想必俞巡检也自知道。”
陈大人陪笑接口道:“正是,不知俞巡检可能告知,如今国子监的案子审的如何了?”
俞星臣颔首:“各位的心情,我自然明白,只不过俞某也是奉命行事,依律法而为,还请各位见谅。”
黄校尉眉头深锁:“哼,我们也知道俞大人执法如山,就是想尽快水落石出,别总吊着人的心。”
“实不相瞒,国子监的案子非同一般,这是案中案,极其复杂。”俞星臣看了看三人的脸色。
“何为案中案?”忠宁伯问。
陈大人道:“俞巡检指的是,那个国子监里除了有监生被杀,另外还有人无故失踪?”
“不错,起先失踪的名唤马缟的监生。后来,证实了之前在翰林巷发现的那只断手,乃是国子监内一名门房所有。”
“不过区区门房,又为何称得上案中案?”忠宁伯道。
俞星臣瞥向他:“爵爷应该也有所耳闻吧,杀害这门房的,正是乔小舍,被杀的丁镖,失踪的马缟,以及在座三位府里的公子。”
虽然说案情并没有向外公布,但这些人都是涉案相关,又都是官员,岂能一点儿不知情。
听俞星臣说了这句,三人面面相觑,陈大人道:“可证实有此事?”
忠宁伯叹息:“好端端地,为什么他们要去为难一个门房?甚是荒谬。”
俞星臣道:“陈少戒,欧逾,黄鹰杰三人,都已经招供。老滕确实被他们合谋所杀。”
“说来说去,这案中案指的就是这个老滕?那他的尸首呢?”黄校尉问。
俞星臣道:“如今他只剩下了一只手。尸骸恐怕早就野兽所毁。”
“既然连尸首都不曾发现,岂不是不能定案?”忠宁伯提高了声音。
陈大人也点头附和:“是啊俞巡检,难道你不知么?本朝律法虽是杀人者死,但必须要有尸首佐证,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俞星臣斟酌道:“话虽如此,但此案十分特殊。”
蔺汀兰听到这里,缓缓开口:“虽然特殊,但既然无前例可循,只怕这案子俞巡检你不好断。”
在场众人一时沉默。
顷刻,忠宁伯似语重心长:“俞大人,我们并非要为难你,只是把孩子们拘在监牢里,也已经这两三天了,他们如何挨得住?何况这案子还有疑点。”
陈大人也忙道:“说的是,小儿从小体弱,也没吃过什么苦头,莫要给关出个好歹来才是。”
黄校尉更是一脸恼色:“俞巡检,上回我来的时候就说过了,你办案子一视同仁,我们自然无话,可是我们家的孩子都给关在这里,唯有国公府的小公子不曾到,你到底想怎样?”
忠宁伯则道:“我们来之前,曾去过丁家,丁将军才从城外赶回,也十分悲愤,俞巡检这会儿要查的,该是何人杀害了丁公子才是。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监生上。对了,还有失踪了的马缟……”
“是啊俞大人,这才是重要的,而不是那个什么门房,切莫要做本末倒置之事。”
其实不管是丁镖还是马缟,都跟老滕之死有关,只有解破老滕的死因,才可能找到凶手。
但不能跟这些人细说。
事有凑巧,就在此刻,一个侍从来禀告道:“大人,监牢里那边来人说,那个陈少戒突然昏厥了。”
“什么?”陈大人先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俞星臣也很意外:“出了何事?”
“是说他好好地就呕吐不止,乃至昏迷,已经去请蔡太医了。”
陈大人回头对俞星臣道:“俞大人,我要亲自前往!”
忠宁伯跟黄校尉也都站了起来,忠宁伯忙着问那侍从道:“我家逾儿如何?”
俞星臣忙安抚道:“两位莫要着急,先叫太医去给看看,稍安勿躁。”
忠宁伯跺了跺脚,欲言又止。
吴校尉看向蔺汀兰,见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半刻钟后,蔡太医前来禀告,道:“陈少戒系突然发热,应该是中了暑气,已无大碍。”
“我孙儿如何?”忠宁伯忙问。
蔡太医道:“回爵爷,欧公子并无大碍。”
忠宁伯稍微放心,又哼道:“这样热的天……又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哪里受得了那些!再多拘几日,还不知会怎样!”
吴校尉忍不住:“俞巡检,难道乔公子的病一日不好,我们的孩子就要被多关一日么?这样下去若都害病,那也不用审问了!”
这会儿陈大人赶了回来,擦擦额头的汗,也跟着说:“俞巡检,你虽说有了证供,但尸首既然找不到,那孩子们的话也未必当真,许是他们淘气胡说的?又或者是没上过公堂,被吓得傻了瞎说一气?还是请大发慈悲,放他们回家里吧?反正我们都不会逃,若大人还有什么传唤,只管派人就是了。要总是这么扔在监牢里,真的弄出个好歹,俞大人你也交代不了。”
俞星臣皱眉,仿佛十分为难。
蔺汀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拧眉之态,道:“俞巡检,这么多人都在求情……何不就听人一句,网开一面罢了?”
“这……”俞星臣回头看向他,终于迟疑说道:“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开释的,只不过这案子一来特殊,各位监生虽是疑犯,但也系受害之人。再加上连小公爷也为他们说情……”
大家一听他好像软了语气,均都心生希望,齐声:“俞大人,还请高抬贵手。”
俞星臣斟酌着,看着在面前的四位,终于道:“既然几位又如此坚持,那,本官姑且做主,各位可以暂时将公子带回……”
大家均都喜形于色。
刚要道谢,但俞星臣话锋一转:“只是案子未完,这么放了他们出去……如果有个万一,本官可是担当不起。”
“什么万一?”忠宁伯道:“俞大人放心,自不会有碍。”
俞星臣却很谨慎:“倘若有个走失或者……纵放私逃、或者伤损之类的意外……”
大家面面相觑,陈大人道:“原来俞巡检担心这个?我们都在京内,还能私逃到哪里去?俞大人只管放心,绝不会有碍,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们,我们自然可以担保。”
“当真可以担保,事后不会反追俞某跟巡检司的不是吧?”俞星臣问。
忠宁伯忙着要去接孙子,摆摆手大声说道:“俞巡检当真多虑了!有什么我们自己担!”
蔺汀兰在旁听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
俞星臣好像无可奈何,被他们说服或者威逼似的,叹气叫了人来:“把陈少戒,欧逾,黄鹰杰带出,权且叫他们各自的大人领回去吧。”
衙差前去提人。
忠宁伯几位大为宽心,连连道谢。
不多时,三个少年被带了出来。
黄鹰杰望着俞星臣,似乎有话要说。
欧逾走到他身旁低语了几句,黄鹰杰便垂了头。
俞星臣明明看见了,却不以为然道:“人已经好好地交回,三位也请自便吧。不过,且记得方才跟本官所说之话。”
这几人见了子、孙,如失而复得似的,只管心中喜悦,当下便各自带人去了。
俞星臣也没有送。
蔺汀兰一语不发地看到这里,起身:“俞巡检,我也先告辞了。”
俞星臣道:“小公爷请。今日……还好没叫小公爷失望。”
蔺汀兰为黄鹰杰而来,俞星臣的意思是放了黄鹰杰,蔺汀兰自然也该满意。
不料小公爷轻声一笑:“我确实不曾失望,看了一场好戏……嗯,有人以为得了大便宜,殊不知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俞星臣眼神陡变,盯着蔺汀兰那样跟皇上很是肖似的脸,心中竟然透出几分寒意。
他回想方才,自己应该并未露出破绽。怎么这位小公爷竟然能……
俞星臣踌躇:“小公爷、您……”
蔺汀兰道:“俞巡检放心,我并非是个多管闲事之人。就如同俞巡检也是个极有分寸的人……”
说到这里,隐隐地又响起数声犬吠,蔺汀兰那从容之态一下子慌乱起来:“我该去了。不送。”
他说着一个箭步出门,左右看看,如风一样往门外掠去。
俞星臣还没反应过来,蔺小公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口。
他望着门边上那点麒麟袍的残影,这样的身手,会是个因病弱而不常露面的人?
朝野之中,十个人里有九个没见过蔺汀兰,听闻皇帝任用蔺小公爷为禁军统领,只以为是因为裙带关系,硬拉上位的。
但是皇帝何等的精明,城府深沉,岂会让一个病秧子统辖皇宫的禁卫?
“这样的人物,竟然怕狗?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俞星臣喃喃自语。
正嘀咕,就听到呜呜的声音,他低头,却见那只受伤的黄狗不知何时竟跑了出来,正可怜地歪着头,望着他。
怪不得蔺汀兰跑的那么快,难道是闻见味了?
这大概就叫做“望风而逃”。
俞星臣笑了笑,本想让人把黄狗带回去,看了又看,还是低下头。
他瞧向它的脖子,黄狗颈间的伤被杨仪缝合敷药,缠了细麻布,看着还妥当,只是精神欠佳。
俞星臣望着黄狗仿佛通晓人心的晶亮双眼,摸摸它的头,喃喃低语道:“别担心,并不是真的要把他们放了……一定会……”
黄狗呜了声,用湿润的鼻头拱了拱俞星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