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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子云看了她半晌,终于领着杨仪沿着密道进入。
才走不多时,杨仪便后悔起来,底下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夹杂着无法形容的森寒腐烂的气息,越发喘不动气。
当下了密道,眼前豁然开朗,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一人高的极宽敞的铁笼子,像是为豢养什么猛兽,如今却空着。
而最让杨仪胆寒的是,在铁笼子的旁边,堆着一“叠”软绵绵的色彩斑斓通体微红的大蛇,看起来,那蛇身几乎有成年之人的大腿粗。
她差点惊呼,本能地向着隋子云身旁一躲。
隋子云对她这反应很满意,觉着这才像是一个人,而不是“冷血屠夫”。
“别怕,它已经死透了。”隋子云解释:“我们下来的时候,十七已经将这孽畜结果了。”
杨仪靠近,才发现那蛇的嘴巴半张着,身上也多处带伤,流出的血把鳞片濡染的鲜红一片。
虽然先前看到了十七郎身上的割伤,对于这孽畜的大小稍有预料,但亲眼见着,仍是让人胆寒。
杨仪道:“这看着像是赤蛇,可除了森蚺,其他的很难长成这样粗壮,颜色也……”忽然她想起外头挂着的那烛九阴,这死蛇遍体沾血的样子,跟那画上的烛九阴几乎一样。
十七郎道:“那老畜生费尽心思才把它喂养的这样大,当然跟外头野生的不同。”
“老……他养此物又是为了……”还没问完,杨仪不寒而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先前她已经跟十七郎说过采生折割的事,那被活生生做成猴子的可怜的孩童尸身还在龙王庙,而自己方才又在外头见了烛九阴——一个人面蛇身的神。
隋子云看她的反应,便知道她猜到了。
“那孩子,叫圆儿的,果然无恙?”杨仪心有余悸,想再多确认一遍。
隋子云呵地一笑:“这岂能有假,若不是为她,十七也不至于拼上性命,落得如此地步。”说到这里他心头一动,又特意道:“他本来前途无量,若真的成了瞎子,那可真是……”
还未说完,杨仪耳畔仿佛听见一声细微的低吟,不似人声,却仿佛是鬼的幽幽哀鸣,从地府传来。
她悚然回头,循声看去,才见原来身后还有一处房间。
隋子云看她注视那处:“不相干,不要理会。”
杨仪咽了口唾沫,回头看蛇,突然想到隋子云说“老畜生”,该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不知如何了。
正要再问,却又听到一声似哭似叹的响声颤巍巍钻入耳中,就算是鬼哭,也是真真的存在,而非幻觉。
她打了个寒噤:“那是什么?”
第12章
◎生吞活剥◎
杨仪告诉隋子云自己觉着那拨步床可疑,但另有个说不出口、甚至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原因,那就是她察觉到异样的气息。
体质过弱,从小跟药草之类打交道最多,对于气味,杨仪最为敏感。
但杨仪不知道的是,十七郎找到密室入口的原因,跟她异曲同工。
对十七郎而言,那应该是一种本能,像是高明的猎手对于猎物的那种敏锐的直觉。
在肉眼发现不到任何端倪后,他索性闭上了双眼,而那股腥寒的气息像是一只无形的鬼手,引他打开了地穴之门。
浓墨般的黑暗中,十七郎听见了类似于猛兽吐息般的低低咆哮,就好像他打开的不是什么地穴,而是直通地府森罗殿。
事实上当十七郎屏息静气下到地穴之时,他眼前所见的场景,也确实非人间所有。
石室颇为宽敞,但极其阴森,壁角上安放着长明灯。
微弱的灯光中,一个身材瘦削,须发花白的老者站在石室中间,干枯的左手握着根藤木拐杖,右手则揽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女孩儿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这老头子便是魏家的老爷子,被他挟持的,自是那失踪的女娃儿圆儿。
十七郎不知苗圆儿是否已经遇害,正欲上前,就听到魏老爷子道:“到底还是找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这声音又细又哑,非男非女,甚至不像人发出的。
十七郎的脚步已经够轻,但这魏老头常年累月在地穴之中出没,地道入口一开,室内的风、火都会有细微变化,他甚至不用眼看就知晓。
就像是地道入口不需要灯光一样,他已经习惯在黑暗中活动。
十七郎看着这不管容貌还是举止声音都有点妖异的老头,悄悄地又靠近了两步,他不怕别的,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小姑娘救出来。
“别动,”魏老头察觉他的企图,“除非你也想当烛龙的腹中食。”
十七郎早看见在老头前方有个巨大的铁笼子,但他方才已经注意看过,笼子之中明明空无一物。
想到先前在外头遇到的那只饭铲头,十七郎觉着莫非是关那条蛇的?但这笼子似乎又太大了点儿。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十七郎止步,望着面前的老者。
魏老头转身,长明灯下,他的脸仿佛是个骷髅的样子,眼窝跟两颊深陷,黑洞洞的格外瘆人,但细看,便能发现他眼中闪烁的阴冷精光。
“不是巡检司的么?”魏老头似笑非笑地:“你可比我意料之中的年轻,能找到小魏村,又能进地穴,可见是有点真本事,可惜……”
“可惜什么。”
魏老头道:“你先告诉我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就算那只不听话的猴儿跑了出去,但它不能说话也不认字,且已经死透了当然不能带路,所以……你是怎么来的?”
他说话的语气格外怪异,仿佛每一句都带着嘶嘶声,再加上这般苍老诡异的模样,让十七郎想到方才在屋檐上突然出现的那只饭铲头。
十七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暗中留意魏老头以及圆儿,忖度自己出其不意突然出手抢人的可行性,又恐这老东西留着什么后手,毕竟对方竟一副有恃无恐之态。
魏老头皱眉:“你就是不肯说喽,倒也没什么……”
十七郎瞅准时机,不等老东西说完,纵身向前。
他看出这魏老头应该不会武功,何况年纪一把,未必是他的对手,毕竟当务之急是把那女孩救出来。
可就在他脚尖点地之时,魏老头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这边十七郎人刚跃起,鬓边一缕散落的长发突然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
他本是往前冲,衣摆跟发丝本来都该向后。
偏是这一点细枝末节,让十七郎遍体森寒,他来不及细想如何,只是凭着本能拔刀出鞘,猛然向身侧削出。
“铿!”
锋利的刀刃像是砍在什么铁石之上,同时“呼”地响声,像是有什么猛然掠过。
十七郎被那股大力震得虎口发麻,身形踉跄后退,几乎撞上墙壁。
但他还未站稳身子,另一股疾风从身侧席卷而至,目光所及,是一点赤红的诡魅影子。
他摸不清这是什么,刚要闪避,耳畔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低啸,扣人心弦,简直令人魂不附体。
十七郎猛回头,长明灯摇曳的光芒中,他看见自黑暗里探出一个巨大的三角的蛇头,它正张开血盆大口,红芯弹出,两只硕大的毒牙闪闪发光。
这地穴中的气味本就难闻,这巨蛇张口,暧湿腥寒的气息充溢四散,令人窒息。
十七郎急忙屏息,但仍是被巨蛇喷出的气息熏到。
他的眼前一昏,反应便慢了半拍。
冷不防巨蛇的蛇尾击中,打的他向着旁边跌了过去。
蛇头见有机可乘,俯冲向下,要将十七郎叼入口中。
与此同时,是魏老头桀桀的得意笑声:“凭你是怎么找来的,来多少人,也都是烛龙的腹中食。”
十七郎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那蛇头的攻击,不料蛇尾又席卷而至。
就在这会儿,十七郎听见了女孩儿低低的哭泣声,原来是方才被巨蛇尖啸,把苗圆儿自昏迷之中惊醒过来。
魏老头退后两步,用难听的语调念道:“别吵,别吵,你要乖乖的听话,这样才会把你变成至高无上的烛龙,那是真正传说中的烛九阴啊……”
那叫烛龙的巨蛇因为连击不中,发出狂暴啸声,一时地穴中腥风骤起。
魏老头挟持着苗圆儿,往旁边的室内避开风头。
他边走还不忘蛊惑似的说道:“你得乖乖的才行,变成了烛九阴后你就是神……你会感激我的……”
苗圆儿的声音极微弱,却仍是哭着说:“圆儿要回家,圆儿要回家,不要当神仙……”
魏老头道:“闭嘴,要不是看你有点灵性,就把你变成人头狗,就跟那石娃子一样。”
苗圆儿哭起来:“猴子哥哥!”
“他已经死了,”魏老头不耐烦,又嘿嘿地又笑了两声:“可惜,早知道他养不熟,就该剥了它的皮,再……”
十七郎望着面前狰狞的巨蛇,想到在外间看见的那副烛龙的画卷,总算明白了这老东西的险恶居心。
地穴中满是巨蛇的腥臊之气令人呼吸困难,十七郎又被蛇毒所侵,眼前发花,手足无力,危险之极。
但这会儿听见魏老头的话,十七郎咬破舌尖,骂道:“老畜生,看是谁剥了谁的皮!”
可这巨蛇显然跟之前那只饭铲头不可同日而语,它是魏老头费尽心思养了数年的,被特意训练过,熟通人性,所以魏老头才放心大胆把铁笼子打开,任凭它四处游走。
加上乃是畜类,自带毒,麟甲坚固刀刃不入,简直比十个高明的敌人还难对付。
十七郎知道目前情形对自己不利,该速战速决才行,不然自己一个闪失就得交代。
他看出这蛇很想把他卷住,这也是蛇类最擅长的制敌之法,把猎物卷住,然后活活勒死,通常被卷住的猎物会骨骼全断,在窒息之前就已经死亡。
十七郎索性兵行险着,将计就计,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身形放的迟缓,那巨蛇果真上当,长尾席卷而至,把他裹在其中。
巨蛇自以为得手,忙着要制敌于死地,蛇身收紧之时,不免露出颈腹。
十七郎手中压低的匕首随之上挑,奋力将巨蛇的腹部划开,巨蛇吃痛,来不及发力反而一松,十七郎来不及喘息,趁此机会抽身上跃,使出近身搏斗的法子,一刀戳向巨蛇的左睛。
这蛇从未吃这样的大亏,狂啸连连,满地滚动,鲜血四洒,十七郎见它扭动骇人,也忙退后避开。
不料魏老头在里间听见动静不对,探头出来查看,正巨蛇滚向此间,因眼睛被毁,哪辨敌我,发疯地冲向老东西。
魏老头见势不妙,怪叫了声,竟把苗圆儿揪出来扔向巨蛇。
那巨蛇因受伤极重,痛苦难当,更激发了嗜血之性,猛地向着圆儿袭去。
十七郎毛发倒竖,顾不得自保,他风一般冲了过来,自蛇口下将圆儿单臂抄住,同时右臂一挥,竟是把整只手臂塞入了巨蛇口中!
那巨蛇自以为能吞噬十七郎,谁知长嘴一合,陡然剧痛!
原来十七郎竟是将手中的匕首竖了起来,巨蛇不知此计策,只顾合嘴要吞他,竟反而把自己的下颌扎穿!
十七郎咬紧牙关,一边以身体挡着苗圆儿,一边奋起神力,把匕首死命地往外一划!
刹那间,巨蛇的整张下颌竟给他生生地切成了两半!
那巨蛇垂死惨痛,其叫声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简直似万千妖哭鬼泣,勾魂摄魄,十七郎把苗圆儿搂入怀中:“捂住耳朵!”
隋子云等进入的时候,所见的是一个遍体鳞伤浑身染血恍若煞神的十七郎,他怀中的女孩儿却安然无恙。
十七郎在昏迷前特意交代过一件事。
他用沾血的眸子盯着那瑟瑟发抖的人影,冷笑:“把它……给我活剥了。”
第13章
◎痛快◎
其实朝廷有些被废禁的酷刑,其中之一,就是剥皮。
并不是很麻烦,把人头皮上割破,灌入水银,水银极沉,所到之处,一切自然而然。
而且这种法子不会让人立即死去,而会生生地承受最大痛苦。
隋子云脚下挪动,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杨仪的视线:“先生最好别去看。”
他没有解释那是什么,只体贴地提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丑的很。”
杨仪颔首,只又壮胆把面前那条大蛇细看了一番。
正打量中,外头脚步声响,火光摇曳,有士兵的声音从密道传来:“队正,那个魏家的小子一直在吵嚷,以死相逼呢。”
隋子云不耐烦地回道:“他若真想死,就由他。”
杨仪则指着那赤蛇的腹部:“隋队正,能不能把这处剖开,小心,只取蛇胆。”
隋子云把随身的匕首掏出,费了点功夫才刺破那蛇腹,取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胆来,灯光之下,闪烁着幽幽地碧色。
隋子云带着希冀询问杨仪:“这个,对于十七的病症可有效用?”
杨仪正惊讶于这蛇胆之大,闻言道:“可以一试。”
蛇胆本就可以入药,清热解毒,明目清心,通常来说,越是剧毒蛇类的蛇胆越发有效,如今十七郎因为这蛇毒而失明,正可以用这蛇胆来入药疗治。
隋子云知道她性子谨慎,不是个爱张扬吹嘘之人,便不再追问,只小心拿出帕子,把蛇胆裹住。
出地穴之时,杨仪回头看了眼内室,那幽幽地响声弱了很多,但并未消失。
离开魏家老太爷后宅,往前去的时候,杨仪不禁问道:“此处的兵士众多,是为了案子而来,还是那位……旅帅?”
隋子云听她称呼十七“旅帅”,索性一笑:“两者都有,不过对于戚峰他们这些人来说,主要是为了十七。”
“那位官爷不是什么小小火长吧?”
隋子云点头:“十七原先是郦阳县的旅帅,我跟戚峰都是他的手下。”
“那又为何屈尊降贵以‘火长’的身份示人?”
“先生误会了,这其中有个缘故,”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才道:“十七得罪了巡检司的一位大人,他不肯认错而宁肯请罚,那位大人一怒之下把他贬来此处。”
杨仪哑然。
两人且走且说,突然一墙之隔,有个声音沙哑地叫嚷:“白日青天,朗朗乾坤,难道就真没有王法了?巡检司的人就能无故侵入民宅,囚禁良民?你们到底意欲何为,这种行径,又跟那些强贼有什么两样!”
杨仪听到这人的语气之中竟是充满了悲愤之情,是那种遭受不白之冤的愤懑。
杨仪诧异:“这是何人?”
隋子云面色微冷地瞥着旁边高墙:“魏家子孙而已。”
他本懒得说,但看在杨仪面上,还是特意解释:“就是魏家那老畜……的孙子,叫什么魏淹的,听说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三岁上便残疾了。”最后一句他有点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
这话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杨仪怕会不舒服,可一想到那无辜孩童的遭遇,她便理解了隋子云的这种外露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