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虚伪了!”界心鸣指责道。
路骏冷笑一声:“人人都虚伪,哪个人没有阴暗面。如果我虚伪,你姐姐也虚伪,你知不知道—”
界心鸣打断了路骏的话:“我知道她没那么喜欢我,因为我是男孩、她是女孩。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好姐姐,我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路骏被界心鸣激起了火气,说出了他本不该说的事实。
“你真的知道吗?”路骏说道,“你还记得你被蜜蜂蜇伤的事吗?林盼盼告诉我,她知道你喜欢吃甜食,想吃蜂蜜,才装作无意把山上有野蜂蜜的事情告诉你的。她就想让你被野蜂蜇几口,教训下你,后来怕惹出大麻烦才又急急忙忙去救你。”
界心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的美好回忆被路骏一席话摧毁,碎落一地。他被戳到了痛处,怒火如火山喷发一般一涌而出,无法遏制。
“既然你说了这样的话,我也说实话吧。你别想着转移话题了,我也有决定性的证据。林盼盼会去矿区完全是因为你。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你赶到姑父家,是做个风筝飞过山腰,还是借来了汽车开过去,节省了时间。你那天夜里绝对在矿区。”
路骏也憋红了脸:“那你有证据吗?”
界心鸣大声说道:“忍冬姐,你把钱包给我一下。”
周忍冬面露不解:“你要我的钱包干什么,里面没什么东西。”
“给我就好了。”界心鸣说道,“我借来用一下。”
周忍冬递出了自己的钱包。
界心鸣打开钱包,周忍冬的证件和那几个钢镚儿都在里面,唯独不见那张字条。
“你把字条放哪儿去了?”界心鸣问周忍冬。
“什么字条?”周忍冬后退了一步,“我的钱包从来没有字条。”
界心鸣逼近周忍冬:“就是那张写着‘我们的事该做决定了,今晚9点就在矿区工棚,我们好好谈谈’的字条,是路骏的笔迹。我怀疑就是路骏约林盼盼的字条,不知道怎么落到了忍冬姐手上。但那张字条是存在的,我亲眼见过。”
王传明见界心鸣太过激动,怕他伤到周忍冬,便把她护在身后。
路骏继续红着脸对界心鸣说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没有写过字条。”
“忍冬姐,你快告诉他们。”界心鸣对周忍冬说道,“那张字条的事情。”
只是,界心鸣忘了一点,这个循环里的周忍冬还没和他经历磨难,她没有理由对界心鸣推心置腹,拿出证据。
周忍冬还是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界心鸣心想,字条一定在周忍冬身上,如果不在钱包里,应该就在口袋之类的地方。
“让我搜搜。”他一把推开王传明,抓住了周忍冬。
周忍冬被他抓住手臂拖拉到他面前,发出一声尖叫,场面开始失控。她似乎被界心鸣抓疼了,一直在挣扎,试图甩掉界心鸣。界心鸣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周忍冬的伤口。
这是另一个谜了—周忍冬身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王传明和葛宏发反应过来,立即冲到界心鸣身边架住了他。
“别发癔症了,冷静一下。”葛宏发说道。
界心鸣被扑倒在地:“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哼,还相信你?”王传明说道,“我现在只相信你是那个召集者。”
“什么?”界心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葛宏发也说道:“你的行为的确很可疑,有不少疑点。”
他们都开始怀疑界心鸣了。
“不对,召集者应该是路骏,我亲眼看到他装晕。”界心鸣辩解道。
路骏摇头道:“你是疯了吧,如果我是幕后黑手,为什么还会被你怀疑是杀害林盼盼的凶手?当我被怀疑时,我还不如直接和你们说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召集者,让你们赶紧招认罪行。”
众人思来想去,觉得界心鸣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最大。
界心鸣还记得第一次循环时,葛宏发他们的意见就是直接找出幕后黑手,借此离开险地。界心鸣都能想象得到自己会被如何对待了。
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确实有问题。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愚蠢。
一、幕后黑手千里迢迢给界心鸣投了匿名信。
二、幕后黑手会开车,界心鸣也会。
三、界心鸣有强烈的动机,他一直没有放下过林盼盼的死。
当时葛浩成替他说过话,界心鸣就拿出了那套说辞,但在现今的环境下收效甚微。而且他还有其他致命的疑点,此刻都被一个个提出来。
周忍冬问道:“你之前没有和王传明、路骏见过面吧,为什么在没见到我之前就知道是我?”
“因为走到了你家附近,我下意识就猜到是你。”界心鸣解释道。
路骏也提出疑点:“而且你没有上楼就知道有一截树枝伸进了教室里?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你比我们来得都早,你在我们之前就已经逛过白水村了,知道我们余下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又去了什么地方。你来得早就算了,但你隐瞒了这件事。”
植物会倾向于朝有光的地方生长,一截树枝会钻到光线暗淡的室内绝对是例外中的例外,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会知道。
界心鸣语塞,他确实无法解释这些事。他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穿越回来的吧。在第二次循环时他已经说过了,但他们都没相信这个解释,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葛宏发说道,“你没有吃烧烤,全程只喝了啤酒。”
如果幕后黑手在烧烤里下了药,那他肯定不会吃烧烤。
“这个手法也太拙劣了,一眼就会被看穿。”界心鸣说道,“你们真的觉得我有这么傻吗?”
“你在我们醒后一直建议我们查林盼盼的事,却一直没有提查幕后黑手的事情。为了逃离这里,揪出那个人才是最直接的法子。”葛宏发继续说道。
路骏甚至已经拿出了药水。
“别。”葛浩成制止路骏,“我们还是先听听小界怎么说,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搞到鱼死网破。”
“对,关于这些事情,我都可以解释。”界心鸣点点头说道。
但他们都不会相信界心鸣了,哪怕是周忍冬。或许周忍冬正是最怀疑界心鸣的那个人,因为她心里认定界心鸣偷偷调查过她,或者搜过她身,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字条的事情。
事已至此,界心鸣也放弃了解释。他小声嘀咕几句,王传明和葛宏发没有听清,下意识凑了过去。界心鸣把心一横,趁机一口狠狠咬住葛宏发的脸颊,葛宏发痛得不自觉松开了手。界心鸣重获自由,用力推开王传明,又把挡路的路骏一脚踹开,夺门而出。
“该死的!”界心鸣发现自己又搞砸了。
“快抓住他!我们靠他才能从这里出去。”
“别跑,如果你能说清楚就别跑啊!”
他们紧跟在后,界心鸣觉得自己就像被群狼追逐的小羊,一旦被抓就会被撕裂。
界心鸣脚下不停,拼命往前跑去,脑中还在寻思破局的办法,他甚至想到认下指控,然后强硬地要求他们找出真相。找到真相后,真的幕后黑手跳出来,他们就可以离开白水村了。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操作,脚下突然一滑,直挺挺倒向一个矿洞中。葛宏发急忙伸出手,想要拉住界心鸣,但指尖只触到他的衣角,只能眼睁睁看着界心鸣跌落。
浑身是血的界心鸣姿势别扭地躺在矿洞底部,全身的骨头不知碎成了多少块,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倔强的心肺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想要继续维持这具残破的身体。这让他备感痛苦,直到两三分钟后,死亡彻底降临,才解放了他的灵魂。
他又体验了一种新的死法。


第十章 杀人犯
界心鸣甚至懒得发出呻吟了。
他依旧在旅馆醒来,抽了一张纸巾,捂住口鼻,等待着那只虫子。他不愿意再让虫子钻进自己肺部了。黑暗中,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撕开纸巾,进入自己的鼻腔。
界心鸣一只手打开电灯,一只手继续用力地抠弄,丝毫不怕自己的鼻子出血。一阵剧痛,鼻腔内充盈着温热的液体。随着鼻血出来的还有那只虫子,只有豆子大小,浑身是血。界心鸣把它捏在指尖,想凑近看看是什么虫子,没想到它剧烈挣扎起来,瞬间逃离界心鸣的掌控。
一股莫名的愤怒在心中汹涌,他随手抓起一本缺页的破杂志,找准机会,将四处乱飞的虫子拍死在灰白的墙上。“啪”的一声,杂志掉落,恶心的黏液和他的血凝固在墙上,留下丑陋的痕迹。界心鸣感到一阵恶寒。
心头的怒火泄出,理智逐渐回归—现在是四点三十三分。
界心鸣反思之前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可能弄错了很多事情。要查出真相,他必须打开突破口,搞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不愿调查林盼盼之死。周忍冬的字条藏在何处,她为什么不愿意拿出来,总不可能周忍冬和路骏是合谋吧?路骏约出林盼盼,然后周忍冬杀了她?
界心鸣摇了摇头,这样的猜想他能想出无数个,最重要的还是线索。而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内不断循环,这就给了他获得线索的机会。
于是,界心鸣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打算放弃这次循环,不再前往白水村,而是去他们现在的家附近,打听一下他们的近况,再找当年的老人询问他离开之后白水村又出过什么事。得益于之前的循环,界心鸣知道了他们现在的居住地点,找起来应该不会太困难。
他还是在六点钟下了楼,他让胖女人帮他办理了退房手续。小女孩在鱼缸前逗弄那些鱼,丝毫没有在意界心鸣。
这次界心鸣没有和老板对话,直接上了车,外面依旧是大雾。雾气从草丛、山石、泥土中升起来,好像一个白色恶灵,徘徊在此地,寻找安息之处。
雾气黏湿、寒冷,隔着厚重的雾看去,远处的群山像匍匐的怪物,街上亮起的惨黄色灯光,宛如巨蛇的怪眼。一切都失去鲜明的轮廓,在雾气中慢慢变形,就像坠入水中的盐块慢慢消解。
依据距离的远近,界心鸣驱车先去了路骏家。他把车停在镇子口不起眼的角落,步行前往。费了番功夫,问了好几个路人,界心鸣才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路骏家在一条巷子底,巷子里的水泥地坑坑洼洼,似乎多年没有修整了,两边的砖缝中长满了野草,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看起来,路骏似乎是一个人独居。透过门缝,界心鸣只能看到里面黑黢黢的,角落似乎堆着杂物,墙上贴着破旧的电影海报,中央是一张旧桌子。看来,他的生活有些窘困。
界心鸣走出小巷,钻进附近的一家面铺。
“老板,给我来二两豌杂,加个荷包蛋。”界心鸣点单。
“好嘞。”一个套着白汗衫的老人应了一声。
早饭的时间已过,午饭时间还没有到,面铺正是最闲的时候,界心鸣的面很快就被老板端上来了。吃了两口面,他的汗水立刻从脑门冒了出来,老板的辣椒下得很足,将他身体里的湿气都逼了出来。
“是太辣了吗?”老板问道。
“辣的才舒服。”界心鸣不自觉地换下普通话,改用方言回答老板。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辣的面了,直接粗暴的面好像一个拳头,将他心底的忧愁暂时击碎,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感。
他吃完面,擦干脸上的汗水,又问道:“有凉虾吗?”
“凉虾没有,凉糕要吗?”
“来一碗吧。”界心鸣说道。
凉糕、凉虾都是本地常见的小吃,用大米浆制作而成。米浆通过漏勺,凝成一条一条的小段,因为看起来像小虾米,所以叫作凉虾;凉糕则是把米浆做成糕状。两者做法上大同小异,都是解渴降火的佳品。
界心鸣吞下一碗凉糕,压下嘴里的辣味,开口问道:“老板,我问个事情,路骏家你知道吗?”
老板回答道:“知道知道,他家就在巷子那边。”
能开一家老铺子做几十年邻里生意的人,知道的事情绝对不少,这也是界心鸣走进面铺的原因。
“我和他是老乡,原来也住在白水村,想来看看他。”界心鸣说道。
老板一拍手,提着茶壶,走到界心鸣桌前,替他倒了一杯麦茶,遗憾地说道:“那太不凑巧了,他今天早上很早就出去了,看架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界心鸣点了点头:“刚刚我也上他家看过了,人不在,门锁着呢。老板,我问你个事,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你问吧。”老板爽快地回答道。
“路家原先在我们村也算是个不错的人家,但我看现在他家……”剩下的话,界心鸣没有说出口。
老板会意,开始说道:“他们家就是运气太差。”
界心鸣见老板似乎有长篇大论,便递了根烟过去。
“他们路家搬来也有十年了,听说是想投奔亲戚的。”老板说道,“十多年前,路家攒了一些钱,加上路骏皮相不错,就由他们家一个亲戚牵线,搭上了水电公司的一个干部。干部家就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名声好像不太好。干部家又不想把女儿嫁出去,想招婿,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最后决定干脆物色一个身家清白、脑子好使的农村小伙,他们会为他解决工作问题,说白了,就是培养好了,日后接干部的班。说是入赘,但他们也约定好日后生了孩子,其中一个随路姓。”
当年路骏绝对是动心了,觉得这个条件比和林盼盼在一起要好,所以才会抛弃林盼盼。
“这事挺好的啊。”界心鸣嘴上说道,低下头喝茶,没让老板察觉到自己不悦的神色。
“好是好,不过也多磨。”老板继续说道,“当初干部和他女儿都看中路骏了,但路骏好像还不太乐意。”
“他为什么不乐意?”界心鸣追问道。
“不清楚,小年轻嘛,想法总要多一点。”老板吐出一口烟道,“据说路骏原来想拒绝,但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骑着摩托连夜来找亲戚,答应了这件事。”
“那他们家日子不可能过成这样啊?”界心鸣不解。
老板露出一个苦笑:“也许是因为老天爷觉得路骏心不诚吧,又把他的机缘收回去了。”
界心鸣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干部出车祸死了,他女儿也跟着一个外地人跑了。”老板惋惜地说道,“本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多好的事情,唉。”
“那他们家也不会落败成这样吧,再不济回白水村也行啊。”界心鸣说道。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本来他家老子、儿子都去工厂做工,倒也能把家撑起来。可他老子偏偏生了病,听说是肺病。久病吞金啊,家里的钱花下去了,人最后也没了,最后他娘积劳成疾也走了。一家三口只剩下路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