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较合理的作法,应该是以向编辑或朋友询问「是否遇过灵异现象」为主。至于榊那边,暂时只要问他能不能让我写〈委托驱邪的女人〉这篇作品,并且让他知道我接下来还打算再写几篇怪谈就行了。
但就在我向榊说明我如何得知〈委托驱邪的女人〉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时,他竟然说:
「我这边有个题材,一直没有机会写,你有没有兴趣?」

大约九年前,当时三十二岁的塩谷崇史在崎玉县的郊区买了一栋房子。
从新家到位于东京都内的公司要花大约一小时。跟原本所住的出租公寓相比,上下班的时间变长了,但每个月必须支付的房贷费用与原本的房租差不多,家里的房间数量却多了两间,而且还不用额外再租停车场。
更重要的一点是,拥有一栋透天厝是崇史长年以来的梦想。不,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迟早必须达到的目标。住在山梨县的双亲经常劝崇史要买房子,尤其是父亲,总是把「拥有透天厝是独当一面的象征」这种话挂在嘴边,因而在崇史的心中产生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崇史打从一结婚,就开始找房子了,但是要找到符合条件的房子并不容易。除了必须在通勤方便的路线上之外,还要考虑预算的问题。除此之外,妻子还坚持主张房子必须位在距离车站徒步十分钟的范围之内。光是要符合这些条件,能选择的房子便已相当有限。此外还要再加上屋内隔间、土地面积、日照状况,以及距离超市远近等条件,符合要求的房子更是少之又少,几乎趋近于零。
住宅资讯网站的购屋顾问告诉崇史夫妻,以他们的预算势必得对房屋条件有所妥协,不想妥协的话就必须增加购屋预算。然而买房子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崇史夫妻实在不想妥协,至于增加预算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这么坚持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就在崇史夫妻开始考虑放宽条件的时期,购屋顾问忽然告诉两人,「有栋中古屋,或许两位会中意。」
那栋房子完全符合崇史夫妻的条件,几乎无可挑剔。崇史夫妻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能找到这么理想的房子。距离车站徒步只要四分钟,价格在预算之内,日照状况良好,而且崇史夫妻原本只要求要有三间房间,这栋房子竟然有四间房间。根据顾问人员的说法,这一带自从车站附近开了一间大型购物商城之后,吸引了不少年轻民众入居,因此市公所在养儿育女的辅助设施上规划得相当用心,未来生了孩子之后,也可以高枕无忧。不仅如此,虽然是中古屋,但才刚建好五年而已,外观几乎和新成屋没有什么不同。
崇史夫妻立刻前往看屋。虽然玄关门廊处的石阶等处有点泛黑,屋内的墙壁全都重新贴了壁纸,看起来就和新的房子没两样。何况崇史夫妻仔细一想,倒也不是非买全新的房子不可。两人只不过是觉得既然要买房子,最好能买新房子而已,这并不是一个绝对无法退让的必要条件。就算买的是新房子,一入住就变中古屋了。相较之下,其它的条件更显得重要得多。
「原本的屋主为什么要把房子卖掉?」
当崇史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内心已几乎决定要买下这栋房子了。
仲介似乎早已预期看屋者会问这个问题,想也不想地回答:
「听说是因为男主人的工作关系,必须搬到其它地方。」
「哇,真可怜。」妻子忍不住说道。
仲介深深点头,站在玄关门廊处仰望房子外观说:
「竟然要卖掉这么棒的房子,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隔壁栋的房子忽然有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妇人开门走了出来。
那名妇人朝着崇史等人打量了一会,说道:
「你们是新的邻居?」
「不是,我们只是来看看而已,还没有决定要买。」
崇史赶紧澄清。
女人将手掌轻抵在嘴边,说道:
「啊,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像你们这么可爱的年轻人,如果能来当我的邻居,我可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妇人以戏譃的口吻说完之后,发出了温柔的笑声。
──这邻居看起来人不错。
这是崇史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如果以后要在这里定居,邻居是什么样的人也是不容忽略的观察重点。
妇人似乎看穿了崇史的心思,接着又说道:
「织田太太一定也会很欢迎你们当她的邻居。」
「织田太太?」
「她就住在那边那栋。」
妇人一面说,一面伸手指向崇史夫妻所参观的房子的右手边那栋房子。
「织田太太也是个看起来既可爱又高雅的人,听说她先生是国中老师……」
接着妇人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织田太太」的事,崇史的心里不禁感到有些苦恼。妇人所说的全都是赞美之词,可见得她不是个坏人,但要与一个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邻居往来,实在是件麻烦的事。
不过崇史转念又想,或许这也算是郊区独栋住宅社区的一种居住文化吧。自己只是在东京都内的出租公寓住了太多年,所以不习惯而已。回想起来,从前住在老家的时候,街坊邻居的往来确实相当频繁。
「啊,对了,你们等我一下……」
妇人突然走进自家的门内。数十秒之后,她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盒西式糕饼。她以非常自然的动作,将糕饼递到崇史的妻子面前。
「这是别人给我的,但我和我老公吃不完,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拿回去吃吧。」
「咦?但是……」
妻子转头望向崇史,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妇人又转头面对崇史,将糕饼盒推到崇史的胸口,「请拿去吧,别客气。」
崇史也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说: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前来打扰,应该是我们要带伴手礼才对。」
说完这句话之后,崇史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古怪。今天自己夫妻只是来看房子而已,根本还没有决定要签约,这时就向邻居打招呼未免太操之过急了点。
但妇人还是继续将盒子推到崇史面前,脸上堆满笑容。
「请收下吧,就当作是帮我们吃。我们担心会放到坏掉,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既然是这样……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收下了。」
崇史尴尬地接过了纸盒。
「啊,太好了。」妇人将手掌放在胸口,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以后请多多指教。」
妇人一脸满足地以这句话作为结尾,一面鞠躬一面退回了自家的门内。
崇史夫妻不由得面面相觑。
「怎么办,拿了人家的东西。」
崇史举起盒子向妻子问道。妻子却转头问仲介:
「真的可以收下吗?」
「应该可以吧。邻居看起来很好相处,真是太好了。」
仲介点了点头,笑着说:
「很多人在搬家后,都会因为与邻居处不来而烦恼呢。尤其是新房子,如果是好几户同时入住的话,购屋当下根本不晓得隔壁会搬来什么样的人。相较之下,中古屋可以事先掌握精确的居住环境状况,这也算是购买中古屋的优点之一。」
仲介说得舌灿莲花,崇史一听,也不禁觉得颇有道理。他拿着糕饼盒,看着邻居家的玄关门口,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那名邻居妇人走出门外,原来不是为了外出?抑或,那妇人原本的目的其实是要外出,却在结束对话后误走回自己家里,接着就因为尴尬而不好意思再走出来了?
邻居家的门牌上,写着「前原清次郎、寿子、康司郎」这三个名字。崇史一看,先是愣了一下,心里产生了「怎么不是姓织田」这个疑问。下一秒,崇史才想起「织田」不是那妇人的姓氏,而是另一侧的邻居的姓氏。这也让崇史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妇人(从门牌来看,应该是寿子吧)将织田家彻底介绍了一遍,却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说。
不过这也称不上是什么怪事,毕竟自己夫妻也没有报上姓名。若要说古怪,只是来看房子却得知了隔壁邻居的男主人职业,还拿了另一头邻居的糕饼,这一点才真的有些古怪。
那天回家的路上,夫妻两人闲聊,都说有点被邻居的行为吓了一跳。
但毕竟房子本身的条件实在太好,以后恐怕不可能再找到这么符合需求的房子。夫妻两人在这个想法上达成了共识。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初夫妻两人原本都不奢望能够有四个房间,但实际看了这栋房子的格局之后,两人
都大为心动。崇史和妻子都希望未来至少要生两个孩子,因此房间的数量可说是多多益善。
况且寿子的行为只是让两人有些错愕,并没有因此而心生不悦。这世界上糟糕的邻居多得数不清,相较之下寿子的行为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
最后崇史夫妻决定买下这栋房子。

搬进新家后不久,崇史就感觉买下这栋房子的决定相当正确。
在妻子怀孕之后,寿子可说是帮了非常大的忙。
事实上就连妻子怀孕一事,也是多亏了寿子才发现。由于妻子有生理不顺的毛病,就算有了身孕也没办法马上察觉。没想到有一天,寿子突然对妻子说:
「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原本妻子只以为是小腹有点发胖,正感到郁闷,一听到寿子这么说,才赶紧做了检查。一做之下,才知道自己真的怀孕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怀孕了?」妻子问寿子。
「我的直觉从以前就很准。」寿子笑着回答:
「如果你觉得恶心想吐或身体不舒服,尽管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煮个粥,或是作个简单的便当。」
「谢谢你。」
「啊,你心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我,对吧?真的不用跟我客气,我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周围的人也帮了我很多忙。遇上这种事,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妻子把寿子的这番话告诉了崇史。崇史想到当初还觉得寿子是个麻烦人物,不禁感到有些歉疚。
崇史的老家在山梨县,妻子的老家在福冈县。就算生产前后可以回老家请父母帮忙照顾,但生产前的怀孕期间及生产后养育孩子的种种问题,崇史夫妻都必须在父母远在他乡的情况下独力克服。因此住家附近有个生过孩子的过来人能够求助,对夫妻来说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实际上寿子确实好几次送来菜肴,而且在得知妻子有流产之虞的时候,还帮忙开车载妻子去医院。后来妻子接受医生警告必须安静休养,寿子还来家里帮忙做家事。等到妻子的身体恢复健康,胎儿也进入稳定期,寿子开始拿一些自己孩子的旧衣服来给崇史夫妻。
寿子告诉崇史夫妻,那些都是如今已成年的长男小时候所穿过的衣服。但寿子所送的旧衣服里,还包含了一些贴身衣物,令崇史夫妻感到有些犹豫,不晓得该不该拿来用。除此之外,寿子还送了一个木制的不倒翁,但那不倒翁的底部似乎原本写著名字,只是被寿子以粗签字笔涂掉了。收到这样的礼物,崇史心里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但妻子似乎很喜欢那个不倒翁的复古风格。

没想到就在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
崇史一如往常加班晚归,却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客厅明明开着灯,却感觉异常阴暗。崇史原本还以为不小心把灯光调暗了,但以遥控器将室内灯开启至全亮,客厅的亮度还是没有改变。就在崇史认为只是自己多心的时候,隐约传来了妻子的叹气声。
崇史一听见那刻意夹带着不满情绪的叹气声,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心头已感到有些不耐烦。每次妻子只要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会故意表现出那样的态度。她从来不主动开口,只是营造出一股让人知道她在不开心的氛围,直到丈夫自己询问「怎么了」,她才肯说明原委。
站在崇史的立场来看,自己并不是妻子肚子里的蛔虫,她不主动说明,谁也不知道她在生什么闷气。但妻子总是不肯好好沟通,每次都要先上演一出这样的戏码。假设不满的情绪原本只有一,如果丈夫没有马上察觉,立刻就会上涨至三。要是丈夫不想主动问理由,故意对妻子的态度视而不见,不满的情绪更是会持续飙升。到头来,每次都是崇史认输投降,乖乖向妻子低头询问理由。这时妻子才会一脸不耐烦地「开示」她的不满原因。
──今天又怎么了?
崇史自己也忍不住想要叹息。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不事先说几点会回来?你老是这样,我怎么能安心生产?一想到妻子过去说过的这些怨言,崇史便感觉一整天的工作辛劳彷佛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
当然妻子是第一次怀孕,内心一定感到很不安,这点崇史不是不能理解。怀孕期间会因为荷尔蒙失调而导致情绪不稳定,这点崇史也曾听过。但是妻子那种纠缠不清的闹脾气方式,还是让崇史感觉既没道理又没意义。
「抱歉,今天回来晚了。」
崇史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原本崇史以为只要自己这么说,妻子就会回一句「我气的不是这个」,接着说出自己心中的不满。
没想到妻子却以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去了哪里?」
「什么?」
崇史一愣,错愕地抬起了头。妻子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令崇史感到一头雾水。自己才刚下班回来,当然是去了公司。难道妻子的意思是在责怪自己太晚回家?但自己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今天我本来以为能够早点下班,但开会开得太久了。」
「在哪里开会?」
「咦?当然是在公司啊。」
崇史皱起了眉头。妻子怎么会没来由地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
崇史这次忍不住真的叹了口气。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椅背上。
「我好饿,吃完饭再……」
「你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
妻子不等崇史说完,已抢着说道:
「为什么要说谎?明明已经吃过了,却假装没吃过,是不是因为心虚?」
「……你在说什么啊?」
崇史完全无法理解妻子到底想表达什么。但妻子却狠狠地瞪了崇史一眼,气呼呼地说:
「你别再装蒜了,寿子太太都已经告诉我了。她说今晚八点多的时候,她看见你跟一个女人开开心心地吃晚餐……她还说那搞不好是婚外情。」
「什么?」
婚外情这意料之外的字眼,让崇史的声音不由得微微颤抖。
「你在说什么啊?」
脑袋还来不及细想,嘴里已开始嘀咕。寿子太太?婚外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史猛眨眼睛。
这完全是空穴来风的指控。自从结婚之后,崇史从来没有过任何越轨的举动。当然中午有时候会和公司的女同事一起吃饭,但一来仅局限在中午休息时间,二来吃饭的地点都是公司附近的定食餐馆或平价的义大利餐厅,完全没有男女约会的氛围。
何况刚刚妻子问了一句「你去了哪里」,可见得寿子说得煞有其事的目击证词,是发生在今晚的事情。但至少以今晚来说,崇史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寿子看见的不是自己。因为自己今晚根本还没有吃晚餐,中午也只吃了站着吃的速食荞麦面。
「我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但一定是看错了。我真的是在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