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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瘀青?
「我问他在哪里撞伤了,他还是说不记得。而且那瘀青看起来明明很严重,我一摸,他却说完全不痛。」
平田一边说,一边卷起俊文的裤管。君子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块相当严重的瘀青。
差不多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而且肿成了紫红色。
「……到医院检查过了吗?」
「我想带他去医院,他却说一点也不痛,所以不想去。」
平
田一脸困惑地放下了俊文的裤管。平田的手指碰到脚上瘀青的瞬间,君子清楚地看见俊文的脸上露出了憋气的表情。
──果然还是会痛。
但是如果喊疼,母亲一定会将他带去医院。一旦进了医院,母亲就会知道那只是单纯的瘀青,不是什么诅咒。──或许正因为如此,俊文才不敢反驳母亲的主张吧。
平田握住了君子的手腕。
「君子老师,我求求你!要是这孩子有什么闪失,一切就太迟了!请赶快帮我介绍一位懂驱邪的师父!」
平田的指甲紧紧抵住了君子的手腕皮肤。君子不禁凝视自己的手腕。
「可是……」
与其找人驱邪,不如赶紧带俊文去医院吧。君子想要这么说,但不知道该不该当着俊文的面说。
此时平田似乎误以为君子还没有完全相信,接着又说,「还不止这些呢。」
君子一听,霎时瞪大了眼睛。
「俊文还出现了幻听的现象。」
平田说得气势十足,彷佛在亮出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然而君子却连头也没有点一下。
「他说他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说话声。」
平田说到这里,俊文的肩膀忽然微微一颤。君子刻意转头面对俊文,问道:
「没有人的地方,例如是什么样的地方?」
但俊文只是低头不语。
君子转头望向平田,平田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曾这么问过他,但他就是不回答我。如果我持续追问,他又会改口说没听见声音。」
君子沉吟了数秒,再度转头望向俊文。俊文的全身僵直不动,彷佛正以身体语言哀求着「别再问了」。
君子将拳头抵在唇边,陷入了沉思。幻听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为了配合妈妈的主张,所以才撒了这种谎?还是……过大的压力已经让俊文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不管真相为何,当着母子两人的面谈论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任何意义。想要从俊文的口中问出真相,最好趁母亲不在场的时候;想要让平田知道儿子可能在学校遭受欺负,最好趁俊文不在场的时候。
如果让他们母子先回去,改天再打电话给平田,应该能够有机会和平田单独交谈。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够先和俊文私底下谈过再说。问题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平田先行回避?君子想到这里,忽听见手机响起了铃声。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君子向平田道了歉,来到走廊上接起电话。来电者原来是榊。
榊说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截稿在即,却因为过于疲累而懒得动笔,所以打电话给一样被稿子追着跑的君子,想要聊聊天。这样的致电理由,实在是很符合榊的风格。
「我才没有被稿子追着跑,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君子嘴上虽这么嘀咕,心情却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榊问君子现在有没有时间聊天,君子回答「有人跑来我的办公室,说自己受到了诅咒」。
榊一听,霎时大感兴趣,兴奋地说道:
「这是什么有趣的状况?让我整个人精神都来了。」
「但是实际谈过之后,我总觉得不像是受到诅咒。」
「能跟我说说细节吗?」
榊想也不想地问道。在榊的一句句快节奏的追问之下,君子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榊慢条斯理地呢喃了一句。
君子转头朝平田母子所在的房间瞥了一眼,对着电话另一头的榊问道:
「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先带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也这么想,但是怕俊文不愿意。」
「管他愿不愿意,就算用拖的也得拖去。」
「你这么说也对。」
君子正寻思着该怎么劝平田带儿子前往就医的时候,榊接着又说道:
「不过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既然没有呕吐或头痛的症状,脑袋应该是没事才对。」
榊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又说:
「话说回来,有很多症状都是在发生车祸后过一阵子才冒出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车祸?」
君子歪着脑袋问道:
「你误会了,发生车祸的是父亲,不是儿子。」
「嗯?」
榊的声音带了三分纳闷,两人之间维持了短暂的沉默。
君子将手机移开耳边,拿到眼前愣愣地看着。怎么会出现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状况?难道是自己刚刚的叙述有什么问题吗?君子正想到这里,忽然听榊接着说道:
「父亲发生车祸,撞到的不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吗?」
◇
「什么?」君子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父亲不是经常警告儿子『绝对不能冲到马路上』吗?」
君子听着榊的解释,一面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办公室的门扉,脑海里浮现了如今应该依然坐在沙发上的那名少年的身影。
在少年的身旁,放着一个侧面皮带断裂的儿童书包。
君子霎时瞪大了双眼。
平田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君子的脑中回荡。
平田的丈夫在开车的时候,似乎撞到了某样东西……下车查看的时候,发现附近地上有一条看起来像小型狗项圈的细短皮带……平田的那句「车祸的加害者逃走还可以理解,受害者怎么可能会逃走」……遭扯破的护身符……俊文脚上的严重瘀青……以及榊所提出的那句父亲的警告……
「如果父亲撞到的就是儿子,儿子在被撞的当下,一定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吧……我没有遵守爸爸的告诫,胡乱冲到马路上,所以被车撞了。要是被爸爸知道的话,我一定会被骂!」
更糟糕的是坐在车上的人正是父亲。如果继续待在车祸现场,一定会被父亲发现。
──所以俊文逃走了。
在一般情况下,车祸受害者不可能自行逃逸。但如果受害者是加害者的儿子,基于一些背后的理由,当然有可能会出现例外的情况。
君子抬起头,紧紧闭上了双眼。
多半是车祸的冲击导致书包侧边的皮带断裂,原本挂在书包上的护身符也掉了。俊文当时立即逃离了现场,直到晚上才发现护身符不见了。因此俊文才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出门,想要把护身符捡回来。但护身符不知是车祸时遭受撞击的关系,还是后来遭到路人踩踏,竟变得又脏又破……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吧。
母亲言之凿凿的各种诅咒及灵异现象,原来全来自于这件平凡无奇的小事。只因为俊文极力想要隐匿遭遇车祸的事实,才让整起事件增添了神秘色彩。
君子急忙道了谢之后挂断电话,回到平田母子所在的办公室内。
「啊,君子老师!」
平田激动地抬起头来,坐在旁边的俊文依然缩着身子低头不语。君子蹲跪在俊文的身旁,与俊文四目相交。
「爸爸没有发现他撞到的人是你?」
俊文登时吓儍了。
「你怎么会知道……」
他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君子看在眼里,更加确信榊的推论是对的。
「咦?什么意思?」
平田看了看君子,又看了看俊文。
「俊文,你们在说什么……」
一想到俊文想尽办法要隐匿这件事,君子便不禁觉得加以揭穿实在有些残忍。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把俊文带到医院接受检查,至于他的心情,也只能暂时搁在一边了。
「我猜你丈夫撞到的人,应该就是俊文吧。」
「俊文,是真的吗?」
平田抓着俊文的两侧肩膀问道。
俊文害怕得几乎快要掉下眼泪。
「对不起,我只是……」
「为什么你没有立刻告诉妈妈!」
平田惊愕得脸色惨白。她抚摸着俊文的头,以颤抖的声音呢喃道,「救护车……」
「平田小姐,请你冷静点。」
君子伸出手掌制止平田,说道:
「带他到医院接受精密检查当然有必要,但如今距离车祸已过了两天,我想俊文的情况应该没有危急到必须叫救护车的地步。」
「啊……是……」
平田点了点头,视线却茫然地左右飘移着。
「这么说起来,他不是受了诅咒?」
她怔怔地说道。
「应该不是。」
君子如此回答,心里预期着平田应该还是会试图反驳。因为否定了诅咒,就等于否定平田有感受到诅咒的能力,这也等于否定平田是个特别的人。
没想到平田就只是低声呢喃着:
「啊啊,真是太好了,不是诅咒波及到俊文身上就好。」
她以颤抖的双臂抱紧儿子,流下了眼泪。那模样正宛如附身在体内的妖魔鬼怪都离开了。
「君子老师,我竟然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跑来找你,真是不好意思。」
平田一面擦拭眼泪,一面抬头仰望君子。
「……请别这么说。」君子低下了头,心情不禁也有些尴尬。事实上察觉俊文正是车祸受害者的人并不是自己,而且自己还一度怀疑平田犯了太过拘泥于诅咒的毛病。
平田对着君子深深一鞠躬说:
「君子老师,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知道要赶紧带这孩子去医院。」
君子只能又回了一句「请别这么说」。
◇
大约一个月后,君子又接到了榊的来电。
君子遇上的这件事情虽然不能算是灵异现象,但是过程相当精采有趣,榊想要拿来当作专栏的题材,因此打电话来征求君子的同意。
回想起来,平田确实曾说过「如果你想拿我的事当成写作题材,我也不会阻止」,但是到头来君子并没有介绍灵媒给她,因此那句话是否还具有效力,君子自己也不敢保证。就在君子犹豫不决的时候,榊又说:
「仔细想想,幻听的部分还是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向她问个清楚,能不能请你居中介绍?」
毕竟在这起事件里,榊可说是协助找出真相的幕后功臣,君子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好吧,那我先问她一声。」如此回答之后,君子从电话机的来电纪录里找出了平田的电话号码,一面思考着该怎么向平田解释,一面拨出了电话。
但是接电话的人不是平田,而是平田的丈夫。
「请问千惠美小姐在吗?」君子问道。
丈夫以压低的嗓音回答:
「内人上星期过世了。」
君子一听,彷佛脑袋遭人以硬物重重敲了一记。
「……过世了?」
「是的。」
君子忍不住想要脱口说出「不可能」这句话。
「请问……她是怎么过世的?」
明明知道询问死因是一件很失礼的事,君子却无法保持沉默。
「火灾。」丈夫稍微迟疑了片刻后回答:
「我们在旅行时遇上火灾,我和儿子都顺利逃出来了……但内人……」
丈夫没有再说下去。
我遭到诅咒了……当初平田所说的这句话,在君子的耳畔回荡。不,只是偶然而已。君子摇摇头,如此告诉自己。平田确实连续遇上了很多劫难,但火灾本身并非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
即使如此,当初平田将俊文紧紧抱在怀里的景象重上心头,君子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难过。不知道那个男孩子是否平安无事?
「请问俊文……」君子这句话问到一半,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君子原本只是想要确认俊文的状况,丈夫却似乎误以为君子想要和俊文说话。
「请稍等。」丈夫说完这句话,似乎放下了话筒。
过了一会,君子听见另一头传来一声「喂」,那是俊文的声音。
「啊,俊文!」
君子忍不住想要问出「你还好吗」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呑了回去。母亲都已经过世了,当然不可能还好。君子想要找一些更适当的措辞,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想了半晌,最后只问了一句,「对了,你去医院了吗?」此时距离俊文的母亲说要带他去医院,早已过了一个月。俊文应了一声「嗯」,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君子原本想要结束对话,没想到说出口的竟是完全不相关的另一件事。
「那时候,你不是说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声音吗……?」
这句话一出口,君子登时感到后悔。对于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实在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君子将话筒凑向嘴边,正想改口说一句「没什么」,但还没说出口,俊文已回答,「已经听不见了。」
「已经听不见了?」
「嗯,自从……妈妈死了之后。」
君子一听,心脏不禁缩了一下。
──他并不是为了配合母亲才撒谎。
「其实我冲到爸爸的车子前面,也是因为突然听见声音。」
回想起来,当初俊文声称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说话声时,君子曾问他「例如什么样的地方」,但他不肯回答,因此君子曾怀疑那也是为了隐瞒遭遇车祸而撒的谎。
想到这里,君子蓦然间又想起平田的描述。
当时丈夫一边发抖一边走下车子查看,周围一个路人也没有,所以找不到目击者可以询问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从这段话可以确认当时车祸现场一个人也没有。
──这么说来,难道俊文真的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说话声?
君子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升。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
「是个老奶奶在大笑……听起来很奇怪。」
俊文以紧张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说很奇怪?」
「因为……」
俊文想了一下,又说了一次「因为」,才回答了问题。
「听起来像是站在我的耳边大声骂我。」
「明明是在大笑……听起来却像是在大声骂你?」
「嗯。」
──啊啊,真是太好了,不是诅咒波及到俊文身上就好。
平田打从心底松一口气的声音在君子的耳内深处回荡。
难道自己铸下了大错?当初是不是应该对平田寄予更多的信任?
当君子回过神来,电话早已挂断了。
即使到了今天,君子依然对自己当初的处理方式感到深深后悔。
第三章 妄语
刊载于《小说新潮》二〇一七年八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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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建议我如果想要搜集怪谈的题材,最好的方法就是向榊求助,但我暗自认为这个建议可能行不通。
因为榊这个人就算有什么好的题材,也会拿来用在他自己的作品上。
如果是像〈污点〉那样,打从一开始就是由我找上榊寻求协助的事件,他让我写这个题材或许还站得住脚。但榊毕竟自己也是位专业作家,若打从一开始就向他伸手要题材,未免太厚脸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