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2005年2月初,陶运来突然失踪了。年关将近,平时单位事情不多,陈志便每天在办公室坐坐,然后出门找地方置办年货。放假前一天,厂里照例组织召开安全动员大会,陶运来作为负责消防工作的科长需要上会发言,可办公室干事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干事找到陈志,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有两三天没见过陶运来了。找到陶运来妻子一问才得知,两天前陶运来跟妻子说厂里有急事派他去甘肃出差,不能在家过年,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陶妻还在电话里埋怨厂领导不近人情,大过年派职工去外地出差。陈志心里“咯噔”一下——作为保卫处职工
,陶运来没有任何需要出差的业务。他挂了电话,赶紧找朱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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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运来这事儿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前陈志观察了他3个月,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可年前突然出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朱警官说。
两人很快碰了头。陈志想了半天,说元旦过后他让陶运来整理过一份保卫处人员名单,包括从1996年开始在保卫处前身公安科工作的人员。陶运来问陈志做什么用,陈志说,就是上次饭桌上朱警官讲的年后DNA普查的事。陶运来当时只笑着问了一句,“这次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陈志说这是公安局的要求,保卫处人也不多,照办就是了。
不久之后,陈志拿到了名单,没什么问题。交名单那天,陶运来还问陈志,胡斌两年前调走了,用不用把他算上。这本来就是“做戏”,陈志随口说了句“走了的就不用统计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让朱警官和陈志弄不明白的是,如果陶运来真有问题,那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该逃走,如果没问题,就该心平气和地留下。时隔一个月突然出走,这算是哪门子事情?
反复确定陶运来已经失联后,朱警官将此事向上级做了汇报。
市局刑侦支队研判案情后产生了分歧,一方面现有证据无法证明陶运来与1997年“3·21专案”有关,即便抓住陶运来,警方也没有把握核实案情;
但另一方面,如果事实真如陈志先前所说,那么陶运来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不能置之不理。最终,市局决定先把陶运来的去向找出来。
协查通报发出的同时,朱警官和陈志前往陶运来的住处,找他妻子了解情况。
对于丈夫的突然外出,陶妻也一脸茫然。朱警官问她最后一次跟陶运来取得联系的时间,陶妻称陶运来离家当晚两人曾打过电话,但陶运来说信号不好,讲了两句便挂了,之后再没打通过。
陶运来此次出走只带了一些衣物,经过仔细盘问,陶妻还是想起了一些细节。她说近一个月来丈夫似乎丢了什么东西,常常有意无意在家翻找。但自己想帮忙找时,丈夫又说:“没事,没找东西。”
陶妻的说法引起了朱警官的注意。反复研判后,他怀疑陶运来很有可能是在找王艳遇害时丢失的那条金项链。向上级汇报后,朱警官带人对陶运来家进行了全方位搜查,果真在床下衣物箱内一件多年未穿过的毛衣内侧找到了那条金项链。
“陶运来妻子表示自己从未见过这条项链,但经过受害者家属辨认和技术检测,与王艳姐姐戴的那条的确是同款……”朱警官说。
2005年6月,陶运来在内蒙古赤峰被抓获归案。审讯过程中,那条金项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面对证据,陶运来交代了1997年初奸杀王艳的全部作案经过。
早在1996年初,陶运来便计划“报复”王艳。原因很简单,他追求王艳,王艳不但拒绝,还“伤害了我的自尊”。
1995年,陶运来23岁,工作稳定后很想结婚。按照当时机械厂规定,职工只有结婚了才有资格在家属区分得住房。那时陶运来住在公安科值班室,早就厌倦了睡到一半被叫起来加班的生活。
在王艳之前,陶运来还追求过两名机械厂女工,但都没有结果。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陶运来是外地农村的,当年厂里的女职工都想找个本地婆家,最好还是双职工家庭,这样父母双方都有退休金,还能帮着照看孩子。陶运来离这些条件太远了。
追求王艳时,陶运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抱着“广撒网”的目的向王艳发起了爱情攻势。1995年底,他把一些老家的土特产和一封情书托人交给了王艳。
然而,陶运来并没等到王艳的回复。所托之人还说,王艳当时就把他送的礼物和情书一并扔了,还加了句:“连陶运来这号人都敢想我的好事,他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陶运来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恨得要命。
起初,陶运来也没打算把王艳怎么样,只是想找个机会捉弄她一下,比如在下班路上尾随她,趁她不备搞些恶作剧吓她一番之类的。因担心时隔太近会被王艳猜到,陶运来的“恶作剧”一直等到1996年5
月才开始。
陶运来喜欢躲在没有路灯的地方,看王艳出现后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保持着看得见却看不清的距离,等王艳快到家时再躲起来,好让她兀自紧张一番。
尾随了几次,王艳确实被吓到了。事情闹到公安科,陶运来也有些紧张。但很快就发现,王艳一口咬定了赵金柱,这让陶运来兴奋极了。
陶运来一直跟赵金柱不对付,两人曾因琐事打过架。这次误打误撞扯上了赵金柱,真是求之不得。之后,他在赵金柱宿舍发现了日记,也是毫不犹豫地就把内容泄露了出去。
事情的发展让陶运来很满意,他像看戏一样目睹了王艳的彷徨紧张和赵金柱因“流氓罪”被判刑7年的全过程,心里只觉得两人都是“活该”。
“既然‘仇’都报了,他为何还要奸杀王艳?”我问朱警官。
“他说也是因为那本日记的缘故。”朱警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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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金柱入狱后,一切看似已经尘埃落定,但有个念头却在陶运来的心里生根发芽。
“陶运来交代说,赵金柱真是个人才,写的日记比摊上卖的黄色小说还好看……”那晚,在赵金柱宿舍读完那本“意淫”日记后,陶运来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尤其赵金柱杜撰自己与王艳云雨的细节,反复抓挠着他的心。
1997年1月16日,陶运来值夜班(职工夜班时间为15:00-23:00,公安科夜班时间为23
:00-6:00)。那天傍晚,他在邻县和朋友喝过酒,又被拉进一家录像厅看了黄色录像。在回单位值班路上,迎面碰上了提前下夜班的王艳,陶运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尾随并强奸了王艳。
完事之后,陶运来感到十分恐惧,他在公安科工作,很清楚全国范围内的“严打”行动还未结束。之前赵金柱只是撕扯了王艳的上衣,并说了一句“我要当众强奸你”,便被判了7年,自己这种行径弄不好是要挨枪子的。
陶运来开始恳求王艳原谅,并不断重复自己是因为“爱而不得”才出此下策。但王艳可能还未从恐惧和羞耻中回过神来,一句话也不说,愣愣地看着陶运来。两人僵持了十几分钟,陶运来心乱如麻,决定先把王艳“藏起来”。
王艳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像个木偶一样被陶运来摆布。陶运来挟持她去了武装部靶场,麻利地捅开了门锁,转了一圈找到杂物房,把她推了进去。
两人又僵持了一个多小时,王艳依旧一言不发,陶运来逐渐焦躁了起来。大概到凌晨2点,王艳似乎缓过劲来,开始挣扎呼救,毫不理会陶运来求她原谅的说辞。终于,陶运来觉得如果放走王艳,等待自己的必将是牢狱之灾甚至是挨枪子的结局,于是他心一横,再次强奸了王艳,并将其掐死。
干完一切,陶运来准备离开,他担心王艳没死透,醒来跑
掉,便找了根绳子将王艳的双手绑在一把断了腿的联邦椅上。临走前,他瞥见王艳脖子上戴的金项链,觉得应该值些钱,便一把扯下来揣进了兜里。
陶运来回到值班室时已是1月17日凌晨4点,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同事就来接班了。
1月17日上午,王艳的父母因女儿一夜未归来厂里找人,陶运来还负责接待他们。后来辖区派出所和厂公安科组织人手寻找王艳去向,几次路过铁厂武装部靶场,其中有一次众人甚至走了进去,但也只是在场地上看了一圈便走了。
陶运来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个半月,一直没有听到王艳被人发现的消息。他很想再去杂物房看看情况,但既不敢看王艳的死状,又担心被人发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1997年3月21日,王艳尸体被发现后,陶运来又紧张了一段时间,尤其是警方开始调查职工时,陶运来一度想逃跑。但后来听陈志说那间杂物房塌了,王艳被发现时死亡时间太长,警方没能找到有效线索后,又再次放下心来——作为公安科的一员,他可以第一时间获得警方的侦查消息。
至于那根金项链,最初陶运来准备风声过后找地方卖掉,但后来听闻警方开始查项链的事情,十分后怕,索性藏了起来。不想搬离公安科值班室时手忙脚乱,忘了放在哪里。
时间一晃,多年过去,王艳的案子似
乎已经被人遗忘,连警察也不再来调查了。等2002年机械厂公安科改制,很多专案组的老面孔都离开了,王艳父母也去了省城,他认为自己当年作下的案子就此尘封,彻底放下心来,连那根金项链也不再挂念了。
因此当朱警官说起“重启调查”时,陶运来如同五雷轰顶。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把自己揪出来,但转念一想,之前的调查进行了几轮,都是厂公安科配合警察在做,自己作为参与者,不会有什么风险。
但2005年初,当听到陈志说保卫科也要纳入调查后,陶运来彻底慌了。冥冥之中,陶运来越发觉得,这次排查就是奔着自己来的。他再一次想到了那根金项链,那恐怕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跟“3·21专案”有关的证据,于是又开始四处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
2005年春节临近,陶运来记得陈志说过,节后新一轮DNA筛查就会开始,他最终选择了逃离。
尾声
2005年底,陶运来因犯强奸罪、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而陈志和朱警官也因在案件侦破过程中的突出贡献,分别被机械厂和市公安局给予表彰奖励。
2010年,60岁的陈志从机械厂保卫处处长的位置上退休,彻底告别了自己30多年的企业治保工作。退休时朱警官请他喝酒,又聊起2002年改制时陈志执意留在机械厂保
卫处的事情。
朱警官说陈志的侦查意识难得,没来公安机关有些可惜。陈志喝了不少酒,虽然满脸挂着骄傲的神情,嘴上却还是说,自己当年其实就是因为工资高、待遇好才留下的,说是为了查案子,“那只是其中一个主观原因而已”。
当年的“3·21专案”已经随着陶运来的伏法彻底落下帷幕,但赵金柱和陈志之间的故事还在继续。赵金柱依旧见不得陈志,每次发病后,还是会去陈志家楼下叫骂,捡石头砸玻璃。我和同事出警去控制,陈志依旧会嘱咐我们“手底下轻一点,别伤到他”。
2016年初,朱警官到龄退休,所里给他摆了“退休宴”,陈志也去了。宴毕我开车送朱警官回家,路上说起陈志和赵金柱之间的事,朱警官又对我感慨地说,干警察是个良心活,其实陈志蛮适合干咱这行的,一直留在保卫处,确实有些浪费了。


第5章 19次报警都找不到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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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1日晚上8点,我们派出所接到指挥中心转警,辖区居民杨虹求助,称被丈夫李红军家暴。
杨虹家住在朱雀小区6号楼3层,我和同事孙力赶到现场时,屋里一片狼藉:电视机摔在地上,鱼缸破了个大洞,水流了一地,几条金鱼在地板上躺着。杨虹额头肿起,坐在客厅沙发上哭,李红军则不知去向。
我建议杨虹先去医院,但她摇头,又问她丈夫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孙力让她讲一下事情经过,沉默了好一会儿,杨虹才断断续续地说:李红军傍晚回家找她要钱买麻果(一种毒品),她拒绝,李红军就动手打了她,然后把家里的东西也砸了。
孙力让杨虹跟我们一起回派出所做报案笔录,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去卧室拿包。我看着满地碎玻璃碴,气不打一处来——那时我手里至少有7起与李红军相关的警情,第一次是2014年5月18日朱雀小区北门烤鱼店的杨老板大早上报警称,李红军砸坏了他店里的卷帘门;剩下的6次报警人都是杨虹,每次都是说丈夫吸毒和家暴。
我跟孙力说:“先不回派出所。”
孙力看我一眼,“今晚搞他?”
“早晚都得搞,正好今晚没事儿,辛苦一下。”然后又转头对杨虹说,“给你老公打电话,说你同意给钱,让他回来拿。”
杨虹点点头,给李红军
打了个电话,告诉我们说人晚上9点回来。我和孙力安排好派出所值班事宜后,便坐在杨虹家客厅,等李红军现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9点了,人没回来,10点了,人还是没回来。我让杨虹再给李红军打电话,电话打过去,对方却关机了。眼看时间过了11点,所里有新警情需要处置。我叹了口气,只能跟孙力准备回去。
杨虹送我俩下楼,孙力去远处开车。我站在楼道口问杨虹:李红军最近在做什么?
“除了四处瞎混还能干啥?前段时间说8月初要去重庆涪陵打工,但也没见有要走的迹象。”
孙力开车过来,我把社区民警名片递给杨虹,反复交代“李红军回家马上通知我们”。杨虹接过名片不住点头,嘴里说着“谢谢警官”。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一边抽烟,一边翻着手机通讯录,打算联系特情摸出李红军的位置。打了几个电话,有人说他去了重庆,有人说他在武汉,还有人说他可能在沙市躲债,反正没人在本地见过他。又问了几个麻将馆老板,也都说很久没见他人影儿了,一些放过码钱给他的家伙也在找他。
挂了电话,我问孙力最近有没有见过李红军。孙力摇头,说自己还有两起警情与他有关,也找不到人。“都这样了你也不急,真能坐得住。”见我有点抱怨,孙力笑着说:“不是不找,是真找不到,那个
混蛋死了才好。”
我叹了口气,又点了支烟——孙力说得不错,李红军真要是死了,我所有的麻烦也就一了百了了。
其实,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找这个“老毒么子”。
当初,在杨老板报案的次日,我配合邻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去辖区一家网吧抓“网逃”时,撞见了李红军正在用别人的身份证开卡上网。因为要配合兄弟单位工作抽不出身,李红军身上的案子也不大,又没戴手铐,只能先让网吧保安看住他。但转头等我回来,李红军却不见了,保安说他趁乱跑了。我训了保安几句,他们很委屈,说都知道李红军吸毒,谁敢管他?
回到派出所后我被领导痛骂一顿,之后的几次会上,领导也一直因为这事质疑我的工作态度。我又羞又气,想方设法地找李红军。但邪门的是,自网吧那次“偶遇”后,我竟再也没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