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洁告诉他们,麻果是常小斌给的,常小斌去武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王洁。
王洁父亲说,女儿其实在2014年1月就和常小斌恢复了联系。虽然王洁换了手机号码、删了QQ,但常小斌通过游戏账号给她写了近百条留言,全都是自己如何思念、如何后悔、如何希望王洁能够与自己重修旧好一类的话。
王洁本就放不下常小斌,经他一番哀求,又把新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
寒假过后,常小斌就开始不时去学校找王洁,两人谈情说爱之余,自然重新吸上了麻果——至于购买毒品所用的钱,王洁说是找同学借了一些,又从学校电线杆上贴的贷款小广告上贷了一些,总共一万多块。
听了这番话,我简直五雷轰顶——2014年王洁放寒假前后,我每次找常小斌做尿检结果都是阴性的,他明明也一直在本地待着,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跑去了武汉,还跟王洁一起吸起来了呢?
我想找常小斌核实,可他却一直躲在武汉,压根儿不敢回来。后来同事说,这事唯一的解释就是,
常小斌早就摸清了尿检规律。“你给他做完尿检后马上去武汉找王洁吸毒,尿液中毒品含量消失前不让你找到就是了。”
我算了一下时间,又想起那段时间自己确实有时找不到常小斌,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此事之后,王洁父母没收了女儿所有的通信工具,又跟学校请了长假,直接把王洁送进了武汉一家自愿戒毒的医院。王洁父母不敢惊动当地警方,又耻于跟朋友谈及女儿的事情,只能继续和我联系,询问各类事情。
王洁父亲完全放下了生意,和妻子一起,全时段关注女儿的治疗状况。他苍老得很明显,以前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乱糟糟地塌在头上,人也消瘦了很多。他说这段时间自己严重失眠,一闭眼就是女儿吸毒时的样子。
王洁母亲则不断自责,怪自己没有看好女儿,又让常小斌钻了空子。
我就说我也有责任,那段时间天天盯着常小斌,还是上了他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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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去过那家医院一次,王洁的状态还好。全封闭式的治疗环境,虽然价格不菲,但据说治疗效果极佳。
我问王洁,你究竟看上了常小斌什么?
王洁说,常小斌有两个方面让自己割舍不下。
一是长得帅。平心而论,一米八三的身高配上那张明星脸,的确非常符合王洁的审美标准,她最初同意常小斌的追求,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副好皮囊。
二是那种“无微不
至的体贴”——王洁告诉我,从小父母就一直很忙,打她记事起父亲便在武汉做生意。母亲也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后来当上企业领导,工作更摆在最前面。多年来他们一家人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她自己也没有机会和父母交流,内心其实很孤独。
长期以来,王洁父母能做的,也只是不断在经济上补偿她:中学时,她的吃穿用度便是同学中最好的,手里始终有4位数的零花钱;读大学后,除了每月不定期的生活费外,父亲还给了她一张信用卡,需要钱就直接刷卡,不用跟父亲说。
常小斌的出现恰好弥补了王洁心里的缺憾,王洁说,如果没有吸毒的事,常小斌就是自己心目中的“Mr.Right”。大多数时候,只要王洁一个电话,常小斌便会出现在她面前,即便是在武汉读书的日子里,常小斌也经常去找她。在校园里与高大帅气的常小斌走在一起,王洁常常能收获无数同学们羡慕的目光。加上常小斌的巧言令色,就连索要金钱购买麻果一事,都被说成是“不想让王洁冒险”,反而让王洁觉得,那是常小斌对自己温柔体贴。
但同事对王洁认为常小斌在“保护她”的说法却嗤之以鼻。
他说,如果王洁直接跟卖麻果的人搭上线,常小斌就会担心自己很可能被“上家”甩掉,只有王洁离不开麻果,又只能通过常小斌获得毒
品,王洁才会服服帖帖和他在一起。
一次,王洁父亲喝了酒问我:“真就拿常小斌没有办法吗?”
我叹了口气,告诉他警察对付常小斌这种人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不停地拘留,只要能找到人,随时抓他回来做尿检,发现阳性反应就扔进拘留所。这个办法我之前用了,但还是被他钻了空子;二是追究刑事责任或送“强戒”,但就像之前和同事说的,他有心脏病,过不了体检,监狱给他办“保外就医”,强戒所也一直要求他“先治病”。
王洁父亲拍着桌子,说放在十几年前,常小斌这样的人渣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我以为他说的是气话,笑了笑没接,但王洁父亲却悄悄问我,当年自己混社会时在外有几个“朋友”,回去“教训”一下常小斌,我能不能装作看不见?
我吃了一惊,赶紧告诉王洁父亲,在我这里,只有“看得见”和“看不见”两个选项,不存在什么“装作看不见”,看见了我肯定要管。我劝他不要冲动,女儿已然如此,不要再把自己搭进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恨恨地用指甲划着桌面。
2014年9月,我回武汉的母校参加聚会,午饭喝了点酒,散席之后在校园闲逛。在王洁就读的学院教学楼附近,一眼就看见了常小斌。
那时王洁还在医院封闭治疗,她的通信工具也被父母没收,估计常小斌找不到王洁,自
己又断了毒资,忍不住就跑到学校来守株待兔。
我在自己辖区蹲了常小斌几个月不见人影,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了他。常小斌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转身就跑。
他没跑几步就被我抓住按在地上,我问他来学校做什么,他说自己来闲逛的,我说武汉这么大,怎么那么巧就“逛”到这了?他还嘴硬,说就是这么巧,学校是开放的,没规定他不能来。我又问,那你见了我跑什么?他却回答不出来。
周围很快就有学生围观,常小斌嚷嚷说“这是武汉,你没有执法权”。我说:“你他娘的还知道‘执法权’?老子今天在这儿用不着执法权,就是想收拾你!”
常小斌面露恐惧地说:“打人犯法,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抬头看了看围观人群,有人指指点点,远处学校保安也正往这边跑。想了想,掏出手机对常小斌说:“你打电话报警吧,就说有人打你,周围就都是你的证人。”
常小斌瞬间软了下来,赶紧说:“没必要没必要,又没真打。”
“没真打也是威胁要打。”我说完,就替他打了110。
那个下午,我和常小斌被110带去了辖区派出所。经过一番解释,常小斌尿检后被拘留。我则被当地民警说了几句,送出了派出所。
去地铁站的路上,我问送我的民警:你们这儿遇到的情况多,经验也丰富,对付常小斌这种人有没有啥好办
法?
那位民警苦笑了一声,说自己手底下类似这样的“老毒么子”有十来个,为了搞毒资非偷即骗,自己也天天愁得要命,“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扔到江里去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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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底,王洁出院。她没有继续在武汉读书,而是办理了休学手续后回到了本市。王洁父母说,他们准备送女儿出国读书,有些事惹不起但躲得起,他们不信常小斌还能追到国外去。
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我还是有些担忧,国外环境也很复杂,况且王洁档案里有吸毒前科,到时候签证不一定好办。王洁父亲则说,他们已经联系了留学中介,“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出去!”
我很自责,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叮嘱他们在女儿出国前多加注意,一有情况及时跟我联系。
王洁父亲问我,常小斌那杂碎这会儿在哪儿?我说最近几个月一直没找到他,可能躲起来了,也可能还在武汉。
2015年2月,我见了王洁一面,离上次见面又是大半年过去了。她状态看起来挺不错,正在按照中介要求整理各种出国资料。
那天在她家我刻意不提毒品的事情,只是劝她保重。出去了是好事,读完本科再读个硕士博士,最好能留在那边,以后有机会再把父母都接过去。
王洁连连点头,说自己当年高中毕业后就想出去读大学,父母还不肯。我笑着说:“你这也算是因祸得
福,圆了自己的留学梦啊。”
临别时,王洁送我到楼下。考虑许久,我还是跟王洁多说了两句。我说国外有好人也有坏人,出去之后可千万要时刻警醒,不要重蹈覆辙。
王洁坚定地说,自己这次是真的戒掉了,如果再碰,她就去死。至于常小斌,王洁说自己已经彻底和他断了,不但手机号码、微信、QQ等联系方式删了,连游戏账号也注销掉了。
我想王洁出国后,两人也不可能再有实质联系了,于是也说了声好,便跟她道了别。
王洁原定出国时间是2015年6月,可就在临出国前几天,她又因与常小斌在本市城南一家快捷酒店钟点房内吸食毒品被抓了。
那天两人退房后,酒店服务员打扫卫生时发现了丢在垃圾桶里的吸壶、锡纸以及被严重烫坏的床单。
酒店报了警,警察一看东西便明白了大概,通过酒店大堂监控找到了两人。经过尿检,两人尿液均呈现甲基安非他命阳性反应。
案子是兄弟单位办的,后来我看了两人的笔录材料。两人交代,王洁出国前,常小斌提出“最后再见一面”,王洁答应了,两人便在城南一家快捷酒店开了房。我问兄弟单位同事,有没有问出常小斌之前躲在哪里?此前我担心他还在骚扰王洁,这几个月一直在找他,可怎么也找不到。
同事说,问了,常小斌一直躲在邻市,他女朋友那里。
我觉得非
常不可思议——常小斌又交新女朋友了?同事说,是邻市一个30多岁的女的,也是一个吸毒人员,后来在邻市警方的配合下一并抓了。
我说常小斌有了新女朋友,还去找王洁做什么?同事说,那天常小斌被抓时身上带着两万元巨款,他说是王洁给的……
我没再继续问,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知道王洁之前又对我撒了谎。
出事后,王洁父母也没有再联系我。我有些“庆幸”,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再跟他们说些什么。
最后一次见到王洁,是她结束拘留后来警务室办理社区戒毒手续。那天我按照程序召集了社区和居委会的一干工作人员,在了解了王洁的情况之后,所有人都叹息说:“这姑娘算是废了……”
那天,王洁父亲陪女儿一起来警务室,见了我,也没有打招呼,只是木然地陪女儿办理着各种手续。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最后,王洁父亲提出女儿之前办理了出国留学手续,本来近期就要走了,现在出了这事儿,不知该怎么办。社区干事告诉他,王洁办了社区戒毒,要定期来社区报到,出国读书的事情必须要推迟了。两人机械地点着头,父亲面无表情,女儿也目光呆滞。
9
2015年6月22日,夏至,王洁离家出走。
临走时,她给父母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对于戒毒一事她自己已然绝望,让他们不要再找她了,好好安度晚年。
王洁父母立刻报了警,可人海茫茫,王洁音讯全无。
我潜意识里觉得常小斌与这事儿铁定脱不了干系,开始四处找他,可常小斌却又一次跑了。那时,他得知了王洁离家出走的消息,又从“道友”那里获悉我和同事正在掘地三尺四处找他,连特情和耳目们也在四处打听他的去向。
常小斌一开始还对“道友”说,自己只不过就是吸吸毒,大不了拘留一下,我们才不敢把他怎么样,但一个“道友”劝他,还是先“避一避”,“那个警察放话了,要把你塞回娘胎里……”
我很快就抓住了那个给常小斌传话的“道友”,让他把常小斌给我找出来。那人的确帮我找了一段时间,后来看确实找不到,自己也吓得连夜跑去了外地。
常小斌就这么失踪了,我再也没在街面上看到他,警务平台上找不到有关他的后续信息,兄弟单位的同事也没见过他。后来我每次抓到曾与他关系密切的吸毒人员,都会向他们打听常小斌的去向,但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同事也觉得奇怪,他说像常小斌这样的吸毒人员,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生活的圈子,不然没有地方搞毒品,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说现在的问题就是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我倒不怕他真的“人间蒸发”,只是担心他
又在别的什么地方祸害其他人。
同事说这个真没办法。“不过说实话,他也是真可怜,真要是出点什么事,都没个来给他报案的。”
后记
2016年初,我听到一个传言:
半年前的某个深夜,常小斌在国道上独自行走,被一辆黑色轿车拦住。车上下来3个人,将常小斌塞入车中。之后轿车便绝尘而去,不知去向,常小斌也再没有了音讯。
我顺着传言一路查到根,也没有找到。但也就是自那时起,我确实再也没见过常小斌了。
第12章 消失的孩子
前言
2013年10月,上级指令我去参与一起刑事案件的侦办工作,探组探长是张武警官。此前我俩也在同一个班,平时他管刑侦,我搞治安和社区,彼此很熟悉。
接到命令后,我便去问张武案件的情况。张武告诉我,那是一起陈年旧案,现在有了点新情况,所里刑侦人手不够,才把我调了过来。
案件发生于11年前,2002年3月15日18时许,机械厂小区居民孔强匆匆赶到南关派出所报案,称自己6岁的独生子孔爱立遭人绑架,请派出所立刻派人跟进。孔强说,当天上午9时许,孔爱立出门玩耍,直到午饭时都没有回家。孔强夫妇出门寻找未果,却在自家门口停放的奥迪轿车雨刷器下发现一封勒索信,上面用蓝黑色钢笔写着:
“你儿子在我手上,32万保平安。莫报警,否则收尸。”
孔强夫妇吓坏了。
孔强要马上报警,但妻子杨梅不同意,说勒索信上都写了,报警会害了儿子。两人争论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孔强才下决心报了警。
绑架案情事关重大,派出所立即上报到市局。市局经研究后很快排除了恶作剧的可能,指令南关派出所将案件移交至市局刑侦支队处置。支队接手后成立专班,将案件名称定为“3·15绑架案”,并马上安排人员着手侦查。
张武当年28岁,是南关派出所的民警,事发
不久前因能力突出被借调至市局刑侦支队三大队。“3·15绑架案”案发后,他也作为刑侦骨干进了专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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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在的城市位于中部省份的老工业基地,60年代因三线建设兴起,整个城市犹如一个巨型工厂。居民几乎都是国企职工,言行举止间也严格遵循着厂矿企业的各种规章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