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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同情王安平的遭遇,但眼下能做的,也只是处理他跟刘良可打架一事。
我劝王安平想开一点,“大丈夫何患无妻”,没必要跟刘家人较劲。至于那笔钱,也不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有赚钱的手艺,没必要太在乎。要是真放不下,可以找律师处理,自己不要冲动,如今也不是一个靠拳头就能解决问题的时代了。
王安平也点点头,说
打架这事儿处理完了自己就去找律师。
等到晚上9点多,给刘良可做材料的同事终于从楼上办公室下来了。我问他情况怎么样,同事苦笑着说,刘良可简直就是个老“财迷”。说着,他把笔录材料递给我,让我自己看。
笔录其实也没太多内容,除了当天王安平和他打架的情节外,刘良可只提了几句钱的事情。他承认王安平之前确实在他那儿放了一些钱,前后大概12万,但这笔钱他都给了女儿刘欣,所以这笔钱王安平应该找刘欣要。
我笑了笑,问同事打架这事儿刘良可想怎么处理?同事说法条讲过了,刘良可说,只要王安平不要那笔钱了,打架这事儿一笔勾销;如果王安平要钱,那他就追究到底,不谅解不和解,只求拘留王安平。
我说刘良可还真是净想好事,拘留几天换6万块钱,这事儿王安平能愿意?他拿了人家钱还给人家就是了,闹这些做什么?同事说刘良可心里其实另有盘算,只是没法体现在笔录材料里而已——刘良可也知道自己理亏,但又确实不想从自己身上“割肉”。再一想,刘欣之所以跟王安平离婚,是因为那个美容店老板答应娶她,既然这样,这笔钱就应当那个美容店老板来出。一来免了自己“割肉”,二来也让新女婿证明一下自己的“诚意”。
我说那王安平这边呢?刘良可就不念这些年跟王安平之间
的情义?同事摇了摇头,说刘良可想得也挺“通透”,他说王安平终究是外人,迟早有一天会走掉的,他之前管吃管住这么多年,也算待王安平不薄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安平也没必要为这事儿恨他。
说完这些话,同事拍了拍我的胳膊,说他俩这事儿就这样吧,“处理完该咱处理的事情,其他的咱也别多问了”。
最后,王安平没有同意刘良可提出的要求,坚持索要那6万块钱。我们又劝了刘良可一番,看实在说不动,也只好按照相关法律走完了程序。
离开派出所前,王安平说这事儿没完。我只能劝他先别冲动:“按我之前和你说的,去找下律师吧。”
转过年的1月,律师朋友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最近注意一下王安平的情况:“他这事,有些麻烦了。我怕他想不开走极端,还是有必要给你提个醒的。”
我忙问怎么了。朋友告诉我,王安平找到他之后,讲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利益诉求。起初,律师也就当成一件普通的离婚官司来办,可调查后才发现,王安平与刘欣当年根本没有领过结婚证。
我吃了一惊,问他有没有搞错?律师说他特意查了几遍,后来王安平也承认了,说当时两人只是摆了酒席,并没有去民政局领证——因为刘良可告诉他,当年他是被刘家领养的孩子,与刘欣属于“近亲属”,因
此暂时拿不了结婚证,需要之后“解除领养关系”才行。
我问律师这话有依据吗?
“有个屁的依据!”律师也愤愤不平,“法律规定的禁止结婚条目限制的是‘血亲’,王安平与刘欣本就不是,所以也不存在‘解除领养才能结婚’的问题。刘良可这样说,不知是什么目的。”
而因为两人没领过结婚证,法律上也就不是夫妻,根本不存在什么可以分割的共同财产。我退了一步,问王安平放在刘良可那里的那笔钱呢?算赠予,还是出借?
律师却说,“什么都没法算”,一来王安平早就拿不出转账记录之类的证据了,二来其中还有7万多是以现金形式交给刘良可的,现在根本没法证明。
我感觉情况不妙,又退了一步,问那笔钱能不能未来算作刘良可的遗产?“毕竟领养子女与婚生子女在财产继承方面享有同等权利,刘良可百年之后,王安平也能通过继承遗产挽回一点损失。”
律师却冷笑了一声,说王安平就别想了。“刘良可当年根本没有给他办理过《收养证》,从法律层面上来说,两人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我登时愣在了那里。
“王安平又去美容院找过刘欣和那个老板,钱没要到,反而挨了那人一顿打。他最后一次在我这儿时说,他必须要到那笔钱,那是他最后的尊严和希望了,否则就要杀了刘良可全家!”律师在电话里
对我说。
我问他,当时王安平这话听起来是气话还是要玩真的?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真不像是说气话……”
“情况告诉你了,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挂电话前,律师朋友对我说。
7
我把王安平的情况通报给了上级,所领导经讨论认定此事的确存在风险,立刻安排人手进行接触。
我也想去找王安平,但却再也找不到人了。他从律师那里走后,便凭空消失了一般,电话没人接,去住处找,邻居说已经很久没见他回来了。朋友们都不知道王安平去了哪里,我发了很多条短信试图开导他,也如石沉大海一样。
我和同事去找刘良可,劝他斟酌一下,没必要把事情搞到这种程度。然而刘良可却一脸怨气,说自己抚养了王安平这么多年,留个十几万算什么?“想当初家里那么困难……”
我说现在离婚与存款这两件事凑一起了,我们也是怕王安平想不开。
刘良可却说:“我还想不开呢!养了他这么久,不该回报一下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同事还耐着性子,劝刘良可换个角度想一想:“单从钱上论,王安平把打工挣来的钱都放在你这里,是把你当亲爹看待。你女儿新找的那个美容店老板,他能做到吗?”
刘良可听了却有些不屑一顾,说“新女婿”很有钱,单是武汉的房子就有3套,还开了连锁美容院,“王安平那点钱算什么?”
同事也有点生气,说:“你既然看不上就赶紧还给他算了!”刘良可却又打着哈哈说:“想要钱的话就去让那个美容店老板给。”
这边说不通,我们又去找了刘欣,费了一番周折才见到了本人。同事劝她看在与王安平往日的情分上,把钱还了算了。刘欣却说,钱都在父亲手中,他并没有给过自己,但她同意再去找“未婚夫”商量。但没多久,刘欣就告诉我们,美容院老板一听“要钱”二字,便连连摆手,说最近生意周转不过来,没那么多现金,况且这事儿跟他自己也无关。
我问同事怎么办,同事想了半天,说没办法了,如实汇报吧。
那天汇报完,我问领导能否使用技术手段把王安平找出来,领导没有同意。因为技术手段只能用在已发生的重大刑事案件上,王安平目前的情况明显不符合规定。
领导也很无奈:“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即便王安平真的要对刘良可一家做些什么,在他动手之前,我们真的做不了什么。”
2015年3月18日中午,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刘良可的报警电话,称女儿刘欣在城南租住的一单位家属楼房屋内被人杀害。
接到出警指令的那一刻,我便在心中隐约锁定了凶手。很快,警方通过技术手段找到了王安平在本市的另一处住所,并从屋内找到了王安平留下的遗书。
遗书中,王安平详细讲述了自己这
场失败的婚姻以及对刘良可一家的愤恨,并说杀死刘欣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刘良可。
公安局组建了案件专班,派出一组民警24小时保护刘良可夫妇,以防连环杀人案的发生。刘良可也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将存有12万块钱的银行卡摆到保护他的民警面前,歇斯底里地吼着:“我把钱还给他,他把女儿还给我,我们就此两清!”
民警把银行卡塞回刘良可手中,劝他节哀。
我则跟随专班另一组民警全力搜捕王安平。我们在王安平有可能藏匿的几个地点不停地翻找。一个深夜的搜查间隙,我和同事坐在警车里取暖,我点着一支烟,递给同事,问他对这事儿怎么看。同事深吸了一口烟,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唉,没啥可说的,咱的任务是抓人、破案,仅此而已!”过了好久,同事嘬了一口烟,把脸扭向车窗外。
王安平早已扔掉了手机,技术手段在他身上未能奏效。好在公安局发出了协查通告,不久就有了反馈。
最后一个见过王安平的人是邻县的一名船夫,他说3月19日下午,自己曾载着一名身高体形与王安平相似的男子渡了江,但从衣着来看,又不像是潜逃的杀人犯——因为那名男子穿着崭新的衣服,满脸幸福地对他说自己要渡江回家,去看望多年未见的爸妈。
我和同事按照船夫说的路线也渡了江,对岸却是
一望无垠的油菜花田。
2015年3月20日傍晚,王安平的尸体在江南岸的一处油菜花田中被发现,身边扔着一个剧毒农药空瓶,经法医解剖后判定,王安平系服毒自杀身亡。
第11章 被毒虫男友拖下水的女大学生
1
2013年6月的一次辖区住宿业例行检查中,我和同事在连锁酒店客房,将刚吸食完麻果的常小斌和一个女孩堵个正着。
常小斌时年29岁,此前多次因吸毒被抓,是辖区派出所的“常客”。我和同事清理现场的间隙,他蹲在地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由于打火机早已被同事没收,他拍了拍我的腿,让我把打火机借给他用。我瞪了他一眼,将他嘴里叼着的烟夺下来,喝令他老实蹲着,常小斌这才不情愿地把双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
与常小斌一同被抓的女孩倒是面孔很生,年龄看起来不大,戴副眼镜,满脸惶恐。我问她认不认识我,她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客房角落里放着一个行李箱,看颜色应该是女孩的。我以为她是从外地过来的,要过身份证,发现竟然是本地人,名叫王洁,时年20岁。
带着两人返回派出所的路上,我问王洁为何带着行李箱,她支吾了半天,才说自己刚从学校放暑假回来。我问她在哪个学校读书,才知道她还是我的校友。
在派出所的讯问室里,王洁对我说,她和常小斌是3个月前通过网络游戏认识的,得知彼此是同乡之后就见了面,很快就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
我问她知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被带到派出所,她说知道,因为吸麻果。我又问她从什么时候开
始吸的,她想了想,说两个多月前。
“是不是跟常小斌成为男女朋友之后才开始吸的?”
王洁沉默了半晌,缓缓地点点头,说,自己第一次吸食麻果是在一家网吧后面,那天她和常小斌一起通宵打游戏,到了凌晨实在困得熬不住了,想回家。常小斌就拉住她,拿出一颗绿色药片,用矿泉水瓶做了个简易吸壶,让她吸一口“提提神”,王洁吸了一口感觉很恶心,常小斌就说没关系,接着吸两口就好了。
吸了几口后,王洁果真感觉精神很振奋,就问常小斌这是什么东西,常小斌说是醒酒药,王洁也没多想。
从那之后,两人通宵打游戏时经常偷偷跑到网吧外面“提神”。
起初,王洁也怀疑过,上网去搜,有网友说那是麻果,但常小斌矢口否认,说麻果是“红色感冒药”一样的片剂,而自己拿来的是“绿色五角星”,完全不一样。末了还补充说,他们俩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不会害王洁,让王洁别多想。
可这谎言很快就不攻自破了——没多久,常小斌手里的“绿色五角星”就变成了“红色感冒药”。面对王洁的一再质问,常小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害怕你就别玩了撒”。
但那个时候,王洁已经离不开麻果了——“不吸的时候,就感觉生活很灰暗,什么都不想做。每天早上醒来,唯一的期盼就是能吸上一口。”
我问王洁这些麻
果从哪里来的?王洁说,最初是常小斌给她的,后来常小斌说自己钱不够,王洁就提出自己去买,但常小斌又说,这种东西只卖给熟客。所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王洁把钱给常小斌,让常小斌去买。
这两个月,王洁前后一共给过常小斌9000多块钱。我问王洁知不知道常小斌找谁买的,王洁摇头说不知道。我又问她,你一个在校学生哪儿来的这么多钱?王洁低下头,说都是家里给的。
2
王洁的家境在本市属于中等偏上。父亲在省城做生意,据说规模不小,母亲是本地某企业的中层干部。
做完笔录后,我联系了王洁的父母,二人听到女儿因吸毒被抓,十分震惊,没多久就赶来了。
一进派出所,王洁父亲就大呼着问女儿在哪。我把案情简要叙述了一遍,两人都不信。王洁父亲甚至一度非常愤怒,说女儿虽然平时有些贪玩,但学习成绩很不错,高考上的是一本。一旁的辅警就说:“吸毒这事儿跟学习成绩没啥关系,学习成绩代表不了道德品行。”
王洁父亲一下就急了,指着辅警骂道:“你把话说清楚,哪个道德品行不端?!”
我赶紧上前把辅警拉到一旁,又转身递过王洁的笔录和尿检报告说:“先不扯道德品行的事,吸毒这事儿已经查实了,你先看看吧。”
王洁父亲还想争论,被一旁的妻子拦住了,让他赶紧看材料。
王洁父亲这才低下头站在值班台前看起来,王洁母亲也一个劲儿地伸过头来想看,但她个头不高,看不到丈夫手中的材料内容,只得不断催问:“到底怎么了?”
半晌,王洁父亲一言不发地将材料递给妻子,伸手从裤兜里掏了根烟,摸了半天没找到火机。我正准备把自己的打火机递给他,他却猛地把烟摔在地上,吼道:“她人呢?看我不打死她!”
他摔烟的动作实在过猛,以至于胳膊落下时,直接把值班台上的电脑显示器碰到了地上。
王洁父亲做了20多年生意,社会阅历丰富。办公室里,他耷拉着脑袋向我道歉,说自己刚才情绪失控了,不小心摔坏了电脑,之后会赔偿的。我说电脑是小事,掉地上捡起来就好,但孩子出了问题,可就不是捡起来这么简单了。
王洁父亲叹了口气,神情沮丧地说,自己这些年也认识一些吸毒的,“一个个活得不人不鬼,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平日见到了自己都躲着走,没想到如今,女儿竟和他们沦为一类。
我劝他也看开一点,毕竟王洁年纪还小,又是大学生,可能只是一时走错了路,只要及时干预,还有挽回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