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28岁,在市里一家商场工作,与王安平结婚4年。几个月前,她向王安平提出离婚。
这些年,王安平一直在外地做厨师,每年回家的时间很短。刚结婚时,两人的关系还挺好的,他在外打工,妻子还时常打个电话、发个视频以示挂念。
但从2013年年底开始,妻子对王安平的态度变得冷淡起来——没有了日常的问候电话,王安平发视频连线过去,要么不接,要么含含糊糊说几句便匆忙挂掉。
王安平起初以为可能是因为自己一直忙于赚钱,对妻子的关心不够。2014年春节过后,他没有像往年一样立刻赶往外地打工,想在家里多待一个月陪陪刘欣。不料,此举却引来了妻子的极大不满。王安平说,他在家的那一个多月里,刘欣先是天天催他赶紧出去上班,看他不走,便冲他发起了脾气。
几次争吵过后,王安平赌气前往北京投奔同乡。
一次喝酒时,王安平心中苦闷,便把过年时自己与妻子吵架的事情讲给了同乡。他原本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没想到,同乡却告诉他,刘欣在老家“有情况”了,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瞒着王安平而已。
同乡说,刘欣的“情况”是一家连锁美容院老板,30多岁,据说很有钱。自己之前也几次看到过刘欣与那个老板出双入对。
王安平不太相信,说妻子与美容院工作人员走得近
很正常,因为她的脸上从小便有一块很大的胎记,这些年来一直在治病。那个美容院老板自己也认识,以前是一家大整形外科医院的主刀医生,在胎记治疗方面很不错。刘欣与他走得近,应该就是为了治病的事。
那位同乡便没再说什么,王安平也没再多想。
然而,2014年6月,王安平突然接到妻子电话让他回家一趟。王安平以为家中有事,急匆匆赶回去后,却被刘欣告知,要与他离婚。
王安平一时不知所措,反复询问妻子想离婚的原因,但刘欣却什么也不说。王安平无奈去找刘良可,想让他出面帮忙劝一劝,没想到刘良可的态度也很奇怪,还对王安平说:“现在讲婚姻自由,长辈也不能干涉不是?”
王安平晕头转向地离开刘良可家,思来想去,觉得之前那个老乡给自己说的事情可能是真的。可美容店老板找不到,派出所的警察也不“帮忙”,这才有了被公共厕所里的小广告骗了钱这一出。
3
那天,我问王安平,离婚的原因找到没有?
王安平点点头,说刘欣后来终于承认了,自己爱上了美容店老板。美容店老板说要跟她结婚,所以刘欣得先跟王安平离婚。
“你是什么打算呢?”我问他。
王安平沉默许久,说自己之前也想开了,论各方面条件,自己确实比那个美容店老板差太多,“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离就离吧”。
我叹了口气:“那为什么还跟刘良可动手呢?”
王安平说,自己之前打工攒下的所有的钱都在刘良可那里,共有12万,原本是打算用来和刘欣在城里买房付首付的。现在房子还没买,两人却走不下去了,他就想着把钱拿回来。一来离婚以后自己也不打算再回这个家了;二来这笔钱都是自己赚的,以后的生活还要用。但刘良可却不同意,说那笔钱都用来给刘欣治病了。王安平就和刘良可争辩,说刘欣这些年的医疗费都是自己另付的,家里的钱一分都没动。
刘良可也急了,说虽然没买房没治病,但钱就是不能还给王安平——因为王安平自打3岁起就一直生活在刘家,“吃了那么多年饭,总要交点伙食费吧……”
王安平没想到刘良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番沉默后,他决定退一步,说自己在外打工这些年,所有的钱都寄回了家,现在离婚身无分文,希望刘良可看在养父子一场的分上,给他6万,剩下的6万自己也不要了。
刘良可脸色有些缓和,说这样也可以,但是那6万块钱不在自己手上,被刘欣拿走了,让他去找刘欣要。王安平同意了,要刘良可打电话跟刘欣说明此事,但刘良可却不肯,说自己反正是同意给他6万块钱的,“但能不能(从刘欣那里)要来,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王安平跟刘良可吵了起来,很快两人便动
了手。
看来事情的根源就是6万块钱,那处理起来倒是简单了。我问王安平是不是要回钱来这事儿就算完了?王安平点点头,说“完了”。
我让王安平给刘欣打电话,把人叫来派出所一趟,这事儿毕竟因她而起。另外,事实判定我也不能只听王安平一个人说。
但是王安平的手机打不通刘欣的电话,“对方不在服务区”。我用自己的手机打,一下就接通了,但我表明身份之后,刚说了两句对方便把电话挂了。我再打过去,先是“不方便接听”,连打几遍,竟然也成了“对方不在服务区”。
我自嘲道:“这下完犊子了,我也被拉进黑名单了。”
王安平也苦笑:“你是警察都联系不上她,我现在更是找不见她的踪影,不然也不会直接去找刘良可。”
“这事儿你也不用着急,你俩离婚,财产问题谈不拢可以走法律程序,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她的她也留不下。”我告诉王安平,今天先处理他和刘良可打架的事情,之后去找个律师就好,我可以帮他介绍。
王安平点点头。
去医院“验伤”的刘良可直到傍晚才回到派出所。
我问陪同前去的同事怎么这么久,同事有些生气,说刘良可闹了一下午,非要让医院给他办住院。
我要过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确实只有两处软组织挫伤,并无大碍。抬头看了刘良可一眼,心里嘀咕了一句“真他
娘过分”,便把他带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我主动提出了导致两人动手打架的那笔钱,没想到刘良可竟然发起了火。他质问我:“警察也管要债吗?”
我有些生气,强忍着说:“钱的事儿我不管,但那笔钱是你俩这次发生冲突的根源,不解决了以后还得闹。”
刘良可却说,那些都是自己的“家事”,不用警察来管。今天就事论事,他养了王安平十几年,还把女儿嫁给他,现在王安平却“恩将仇报”打了他,必须要王安平坐牢。
我说这事儿得有法律依据,还得结合你的伤情。没承想,这句话又惹火了刘良可,他说今天在医院“验伤”时警察就跟医生合起伙来“糊弄”他,不让他住院,这次如果警察不把王安平抓进监狱去,他就睡在派出所。
我有点压不住脾气,一下站了起来,说:“你睡一个试试……”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事拦住了。他怕我跟当事人吵起来,赶忙把我劝出了办公室。
4
回到了王安平所在的讯问室,辅警正在给他办理其他手续。
王安平问我,这次我们会怎么处理他,我说得看刘良可的诉求,愿意谅解的话,你俩直接走人,毕竟是一家人;同意调解的话,你赔他医药费,给他道个歉,你也确实动手打了他;不愿谅解也不同意调解的话,估计你就只能被拘留几天了。
王安平神情沮丧,坐在那里没再说话
。我担心他有思想负担,还劝他说想开点:“爱情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大家好聚好散算了,没了爱情还有亲情嘛。”
没想到这一句话却戳到了王安平的痛处:“还有个屁的亲情。”
我自觉言语失当,赶紧找补,说以后日子还长,“你有手艺能赚钱,还怕找不到好姑娘嘛”。不想王安平的情绪却突然失控了,伏在讯问椅的小桌板上,哽咽着说了句“我只是想有个家”,然后竟大哭了起来。
等过了好久,王安平才平静下来。我问他,你跟刘良可一家到底是咋回事儿,能给我说说吗?我到现在还有些迷糊。王安平想了想,同意了。
1990年,王安平的生父在外出打工时失联,村里人都说他在外地傍上了“富婆”,不要王安平母子了。生母咽不下这口气,去外地寻找丈夫,暂时将王安平交给刘良可的前妻,也是王家的远房亲戚照看。
不料生母一去就再没有回来。最初几年还有书信寄到,偶尔夹带几张钞票作为王安平的“生活费”,后来渐渐音讯全无,王安平成了一个“弃儿”。
此后,王安平一直生活在刘良可家。最初几年,刘良可对他还算好,但在生母彻底失联后,刘良可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其实这也怪不得刘良可,毕竟多一个人就要多一张嘴,刘家的经济条件也不好,王安平又不是刘良可的亲骨肉,心里有意
见是必然的。
好在那时刘良可的前妻很喜欢王安平,她在世时,王安平一直喊她“六姨”。六姨自己没有生育男孩,一直把王安平视为己出。
可惜六姨去世得早,后来刘良可续弦,继任妻子对他的三个女儿尚且看不顺眼,对于王安平这个与刘家毫无血缘关系的拖油瓶更是没个好脸,多次劝刘良可把王安平“丢掉”。刘良可虽碍于亡妻的面子并没有将王安平怎么样,但也不怎么待见他,平时吃的用的都捡最便宜的买,能不在王安平身上花钱就尽量不花。
如此坎坷的经历和复杂的家庭环境让王安平性格很早熟,他从小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为了不被“丢掉”,待人接物总是小心翼翼的,很会看人脸色。在家里,对刘良可夫妇的要求也是言听计从。
王安平说,结婚前,他一直喊刘良可“姨丈”。小学时,学校老师知道他的情况,想帮他做点什么。一次家访,班主任老师鼓励王安平喊刘良可“爸”,王安平叫了,刘良可当时没说什么,但等老师走后王安平再喊,刘良可却直接说:“我不是你爸,你爸现在不知去向,等他哪天回来了,把我养你这些年的钱还给我,你爷俩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从那之后,王安平再没敢喊出“爸”这个字。
初中毕业,王安平成绩不错,本想继续读高中,但就因刘良可说了一句“幺妹治病需要钱”,他
便主动放弃了读书的想法。16岁外出打工前,刘良可只对王安平说了句:“以后赚钱了,别忘了在刘家吃过这么多年的饭。”此后,王安平便将自己生活必要开支以外的钱,全都寄给了刘良可。
5
再往后,王安平与刘欣结婚一事,也是在刘良可的撺掇下完成的。
刘欣比王安平年长一岁,是刘良可最小的女儿,也是最让家里发愁的女儿。刘欣的两个姐姐相貌都不错,刘欣本身长得也挺好,只是因为脸上天生有一块巨大的暗红色胎记,便使得她的人生道路走得有些曲折。
童年时期,那块胎记给刘欣带来了无数嘲讽和中伤。小学毕业后,她便不再上学。刘良可带她去过几次医院,得知治疗费用不菲后,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安平这些年一直长期在外,先后在宜昌、荆门、武汉、石家庄、沈阳、北京等地的饭店工作,从洗菜工一直做到能独自掌勺的厨师。2009年过年时,刘良可把王安平单独叫到了屋里,问他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什么打算。王安平有些害羞,推说自己还年轻,想先赚钱,还没考虑过结婚的事情,也没有女朋友。
刘良可又问他,这些年自己对他怎么样,王安平只能说好。刘良可倒是实在,“嘿嘿”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怎么好。王安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也陪着嘿嘿笑。
而后,刘良可又语重心长地对王安
平说,他之前对王安平之所以“有所保留”,是一直觉得王安平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有朝一日找到了亲生父母的下落,还是会离这个家而去,到时自己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希望王安平不要怪他。
听刘良可这么说,王安平忙说,自己从小在刘家长大,对亲生父母已完全没有印象,刘良可就是自己的亲爹。即便真的有天亲生父母找上门来,自己也不会跟他们相认。
刘良可欣慰地点点头,但转瞬又是一脸愁容,不住地唉声叹气,搞得王安平也不知所措起来。但又不好多问,只能陪着刘良可在屋里干坐着。过了好久,刘良可终于开了口,说自己确实遇见了一件烦心事——就是刘欣的婚事。
刘欣时年23岁,周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已纷纷结婚生子。刘欣的两个姐姐也都在20岁出头就出嫁了,大女儿的老公是市里开饭店的,家境颇丰;二女儿读过大专,老公是邻市的公务员;只有刘欣,因为脸上那片胎记,一直没有对象,甚至连说媒的都不曾上过门。
刘良可四处托人给刘欣介绍对象,但大家看到刘欣的相貌之后纷纷表示,难度确实挺大。
“那时候,一般正常人家的男孩子都不同意和她处对象,有些年纪大的,家庭情况不好;或是身体有残疾的人家倒是同意,但刘良可又不愿意,刘欣的婚事就一直拖着。”王安平
说。
2008年秋天,有人找到刘良可说要给刘欣介绍一门亲事。小伙子34岁,车祸导致一条腿有残疾,一直没结婚,但读过技校,在市里开了一家手机维修铺子,前些年还在城里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
两家孩子见了面,对方表示可以接受刘欣的情况,刘良可也觉得男方家的经济条件还行,但不太能接受对方残疾这件事。刘良可说,女儿虽然脸上有块胎记,但年纪比对方小十几岁,这样嫁过去有些亏,思来想去,便向对方提出了20万的彩礼钱。双方就为这笔彩礼钱闹崩了。
这件事终于让刘良可认识到,像前面两个女儿那样给刘欣找一个理想婆家的难度确实有点大了。
那天,刘良可兜了几个圈子,终于给王安平亮出了底牌——王安平与刘欣年纪相仿,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错,也不会介意刘欣的相貌,因此,自己希望王安平与刘欣结婚。
王安平当时吃了一惊,赶忙推辞,说自己从小就把刘欣当姐姐看待,从来没有动过这方面的想法。
刘良可很失望:“没想到你也嫌弃你姐。”
其实王安平心里并非完全不能接受刘欣,只是刘良可乍一提,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想来自己打小跟刘欣的关系确实不错,但总归有着姐弟之名,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在外人看来,岂不是有些荒唐?
但最终让王安平下定决心的,还是刘良可
的一句话——“你毕竟姓王不姓刘,咱们之间还是隔着一层纱的。你真要和你欣姐结了婚,咱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一家人……”
王安平思来想去,决定捅破这层“纱”。至于原因,后来王安平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他太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家”了。
2009年7月,王安平与刘欣结了婚,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王安平依旧在外地饭店打工,妻子刘欣在家中操持家务。令王安平尤其高兴的是,结婚后他四处打听,得知刘欣脸上的胎记并非治不好,只是治疗费用颇高。考虑一番后,他决定给刘欣治病。
从那一年开始,王安平一共花了七八万,钱到位了,治疗效果也就有了保障。这几年刘欣脸上的胎记明显消退了不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