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涛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同学矛盾,到了学校后才知道,原来是整个宿舍的人殴打刘进一个。姜涛很生气,质问辅导员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辅导员先是给姜涛道歉,说自己工作没有做到位,然后又把宿舍其他几名同学的谈话记录交给姜涛——原来,刘进挨打的原因是“挑拨同学关系”。
“打个比方,同学张三和李四在宿舍发生点口角,刘进便悄悄跟张三说,李四在背后说你坏话,然后又去跟李四说,张三看你不顺眼,准备搞你。大家都是同学,原本也没啥矛盾,聚在一起一通气,结果发现都是刘进在背后使的坏。次数多了,不揍他才怪……”姜涛有些无奈。
他问刘进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刘进说是担心宿舍同学吵架,就把矛盾引到自己身上。姜涛啼笑皆非,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刘进却说,“从小到大,
我爸妈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辅导员帮刘进换了宿舍,姜涛也教育刘进好好学习,遇到事情多跟辅导员交流。但仅仅过了几个月,刘进就又被整个宿舍的同学打了。
这一次,姜涛和姜艳、刘平一同去了学校。
“那次他倒没挑拨同学之间的关系,而是当了‘内奸’。他平时独来独往,从不和同宿舍同学说话。但宿舍里的同学,谁把女朋友带回寝室,谁用了大功率电器,谁夜里跑出去上网,谁在宿舍浏览非法网站,甚至打扑克、下象棋,他都在一个小本子上一一记录下来交给了辅导员,后来不知怎么被人发现,又挨了一顿打。”
姜涛跟辅导员吵,怪他不该让刘进去做这些事。辅导员一脸无辜,说自己真没派刘进去做“内奸”,建议家长带刘进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那天返程的路上,刘平一直在讽刺姜艳,说他早说了,儿子高中毕业就去国外念书,钱都准备好了,都是听了姜艳的话,非要留在国内读大学,不然哪有这么多问题。最后,刘平的一句“不会教育孩子就别教”彻底激怒了姜艳,她歇斯底里地冲刘平怒吼,半路就下了车。
大学的辅导员后来曾专门找过他们,说刘进只是性格上有些缺陷,完全可以通过心理医生的调节和集体生活的锻炼来治愈。相对而言,国外陌生的环境不利于刘进性格的转变,更何况刘进自己也想继续
留在学校。“他自己也说,除了不会跟人打交道外,没有别的问题。”
但刘平却不依不饶,他说儿子不会与人相处不要紧,反正国外留学生活相比国内大学生活更独立一些,“不会跟人打交道,那就不必跟人打交道了”。
在这个问题上,姜艳最终没有争过丈夫。姜涛说:“后来他们又吵了好几次,最后的结果是,让刘进退学,按照刘平的设想去国外念书。结果刘进在国外也只待了一年就回来了。他们两口子也没跟我说原因,但我也大概能猜到,估计还是没法跟人相处。”
7
2006年,刘进回了国,家庭矛盾随即激化。
姜艳开始觉得自己在儿子上大学的事上丢了面子,但等儿子从国外回来了,她又觉得自己找回了一些面子,开始频繁地用刘平先前讽刺自己的话“回敬”他。刘平则把全部的火气都撒在了儿子身上,他动不动就对刘进拳脚相加,骂他“不争气”“没出息”“让你爸我抬不起头来”。
刘进几次来找姜涛求救,说自己快被父亲打死了。姜涛无奈,去妹妹家想调和一下父子关系。但去了之后,才发现妹妹和妹夫之间的关系才是最需要“调和”的:“挖苦、讽刺、指桑骂槐甚至人身攻击,他们家全有。都是一家人,有些话,我都想象不出他们怎么能说得出口。”
姜涛放弃了原来的想法,问外甥打算怎么办。刘进说
自己不想在家里住了,想换个清净的地方,问他能不能把那套空着的老房子“借”给自己。
姜涛征求了妹妹妹夫的意见,两人倒是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刘平转身还甩给姜涛5000块钱,说是儿子的一部分房租,之后不够了再来找他拿。姜涛没收,瞪了妹夫一眼,便带外甥走了。
此后,刘进就一直住在姜涛的老房子里。独自居住后,刘进的性格变得更加孤僻怪异,除了把自己关在家里打游戏外,再也没做过别的事情。姜艳找人给刘进安排工作,刘进不去,刘平让儿子来自己公司上班,刘进去了几天,也不愿再出门了。
2010年底,姜艳和刘平两个争斗了半辈子的“冤家”终于离了婚。能让他们走成这一步,还是因为儿子刘进。
这一年,姜艳和刘平开始张罗着给已经26岁的儿子介绍一门亲事,而在这个问题上,两人一如既往,达不成一致。
那时姜艳已经是市里一家国企的主要领导,刘平的生意一年也能有百八十万的纯收入。姜艳一心想给刘进找个各方面都和自家相配的姑娘,刘平则觉得应从儿子的实际情况出发,找一个能接受儿子现状、愿意跟他过日子的姑娘。
夫妻俩又吵了起来。姜艳说,儿子现在已经是这种状态,不找个有能力、能够帮扶他的好妻子,这个家就完了;刘平则认为,就儿子现在这种状态,家庭条件
差不多的好姑娘肯定看不上,更没人会“帮扶他”。与其找一个娶进门之后“吃干抹净”甩手就走的,不如找一个实实在在能跟他过下去的。
在这个问题上,姜涛是赞同妹夫的。姜涛说,妹妹最初相中的那个姑娘是位研究生,名牌大学毕业,分到姜艳单位上班。老家虽然不是本地的,但据说条件也挺不错。碍于姜艳是自己的领导,姑娘答应跟刘进处一下,但后来得知刘进本人的情况后,坚决分了手。
姜艳为此还挺生气,在工作中故意给那个姑娘穿小鞋,姑娘就直接裸辞回了老家。听说后来照样找到一份挺不错的工作。
后面再给刘进介绍对象时,姜艳便刻意隐瞒起刘进的真实情况,对外宣称刘进“在国内读了大学,还在国外留过学”。她相中的第二个姑娘,是公司所在集团另一家分公司,与自己同级别的领导的女儿,女孩当时也在姜艳的手下工作。为保险起见,姜艳先是和对方父母取得了联系,对方也表示支持。
第二个姑娘与刘进见过一面,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异常。姜艳很高兴,以为这件事终于能够按照自己的“节奏”进行了。但没想到,刘平得知后却强烈反对,不但找机会给姑娘讲了自己儿子的真实情况,还直接打电话告知了姑娘的父母。
“刘平那回做得对。放任姜艳这样搞下去,不但儿子的婚结不成,她和对方父母
也会反目成仇——她这是明摆着坑人家姑娘啊!”姜涛说。女孩自然与刘进分道扬镳,对方父母则认为刘平是个“懂事理的实在人”,而姜艳却是个“坏了心肠”的女人。
这件事情最终成了压垮姜艳和刘平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姜艳说,此事未成,完全就是刘平怕自己在儿子婚姻问题上“做了主”。如果说以前两口子还只是在有些事上“达不成共识”,那么在儿子找对象这件事上,丈夫根本是“存心使坏”。
姜艳和刘平重提离婚。这一次,除了双方老人依旧反对以外,其他亲属均表示赞同。
8
“其实从本心里说,姜艳和刘平两个人都是能人。”姜涛说。妹妹是公司里唯一做到主要领导位置的女性,工作能力强,拿到的各类荣誉数不胜数,风评极高;妹夫从小成绩优异,当年辞职下海,从白手起家做到身家不菲。两个人在外人眼里都是“成功者”,但凡有一个人能在家里让一步,生活就不会沦为现在这般田地,外甥也更不至于如此。
“三十大几的人了,不结婚也没工作,整天窝在屋里玩游戏不说……”姜涛顿了顿,说前段时间,自己还在刘进的手机上发现了一些图片,似乎全是他在公共场所偷拍的女性不雅照片。他担心外甥暗地里做些非法的事情,跟刘平和姜艳说了,可谁也不愿管。
刘平再婚后,和小媳妇日子过得有
声有色。每次姜涛跟他讲刘进的事情,刘平唯一会做的,就是给姜涛转账。“嘴上说自己生意忙,实际就是想花钱买个清净。”
姜艳说自己的义务就是把刘进养到成年,现在刘进早已年满18周岁,“是死是活由他自己”。姜涛让妹妹把外甥接回家去,姜艳却说,自己住在单位家属院里,周围都是多年的老同事老下属,自己“精明强干”了半辈子,现在“丢不起这个人”。按年龄,姜艳也快退休了。她说自己退休后打算去海南养老,反正已经在那边买了房子,合适的话再找个老伴,带着刘进“不方便”。
姜涛斥责妹妹“甩坨子”,姜艳却说,刘进的情况是刘平一手造成的。他现在过得逍遥自在,凭什么让自己来背这个黑锅?又说姜涛,“不想管的话就不要再管刘进的事情”。
我问姜涛之后怎么打算,姜涛说,虽然俗话说“娘舅亲”,但舅舅毕竟不是父母,很多事情他也不好做刘进的主。
我听出了他的话外音,问:“那刘进自己怎么想呢?对之后的生活有没有什么打算?”
“他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些年,他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
2015年春节前,在姜涛的要求下,我向上级汇报了刘进的情况。派出所和居委会决定组织刘平、姜艳和姜涛三人针对刘进的事情见面开一次座谈会。但协调再三,座谈会最终还是流产——
刘平和姜艳都拒绝参加,理由很直白:这是他们的家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更不想为此惊动派出所和居委会。
姜涛很生气:“既不愿谈,也不解决问题,都怕打扰了自己眼前的好日子,这他娘的也太自私了吧!”姜涛的妻子更愤怒,说姜艳和刘平这次要是再不给个说法,她就收回那套老房子,把刘进赶到街上去。
还是经过姜涛的反复努力,才终于通过“家庭会议”的方式,把姜艳、刘平拉到了一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姜艳和刘平都希望以高于市场租金的价格租下姜涛那套老房子。但姜涛妻子坚决不同意——她说,这两人是摆明了让丈夫继续照顾刘进,“想得美!”
刘平后来在市里另租了处房子,好歹算是安置了儿子。至于看心理医生、找工作之类的事情,姜涛说他已经不想再管了,也没再问过了:“我就是个当舅舅的,亲爹亲妈都是那个态度,我还能做啥?爱咋地咋地吧。”
再往后,我偶尔还会在街上看到闲逛的刘进。


第10章 被榨干的养子,被抛弃的女婿
1
2014年7月,我第一次见到王安平。
那天午饭后,他便站在派出所门口吸烟,一根接着一根。等我们注意到他时,派出所门口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烟蒂。
直到傍晚,王安平还在派出所门口待着,领导让我把他叫进来,问问到底有什么事,别是来“盯梢”的。
走到门口,王安平还在那里蹲着,问他也不搭话,站起来就径直走远了。我转身回了值班室,过了没一会儿,又见他推门走了回来,说自己怀疑妻子在外面“有情况”,想请警察帮他“调查”一下。
此前我们也偶尔会遇到类似“诉求”,但很少像他这样直截了当。我叹了口气,重新打量了他一番:20多岁的样子,长得挺精神,花T恤配牛仔裤,算个潮人。
我告诉王安平,警方的技术手段只能用于重大刑事案件的侦办,不能用来调查他妻子是否有外遇。如果打算离婚,可以聘请律师,有些事情律师会处理。
王安平面色沮丧,恳求一番无果后,只好悻悻离开。
两个月后,我又见到了王安平。他来派出所报案,称自己被公共厕所里贴的小广告骗了钱。
王安平说,之前来求助警方“调查”妻子外遇被拒后,一直不甘心,后来无意中在一间公共厕所的墙上看到一张“复制电话卡,调查婚外情”的广告。电话拨过去,对方要他先打8000元
的“设备费”和6000元的“保证金”。
钱打过去了,对方不但没把他想要的妻子手机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发给他,反而又向他继续索要1万元的“风险金”。王安平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想要回之前的1.4万元时,对方就把他拉黑了。
王安平的遭遇着实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便说他:你这是何必呢?过不下去就离婚,费这些干戈做什么。王安平却十分苦恼,跟我说了很多妻子刘欣的“反常状况”。
临走时我劝他:“两口子过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王安平却说,离婚他可以接受,但就是不想被蒙在鼓里。
“既然离婚都可以接受了,还要查什么呢?”我脱口而出。但说完后又觉得有些不妥,问他是不是在考虑离婚财产分割比例的问题——现行婚姻法规定,有过错一方需要在离婚分割财产时给予无过错方一定补偿——“如果是那样,就赶紧找个打离婚官司的律师,他们会给你相关的建议,不要自己瞎琢磨。”
王安平不置可否,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2
被诈骗的案子还没侦破,我就又与王安平见面了。
2014年12月的一天,派出所接到报案,称王安平殴打他人。我和同事出警赶到现场时,受伤人员已被送往医院治疗,王安平则蹲在案发居民楼的门口,身边站着几个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被打的
人是王安平的岳父,我问蹲在地上的王安平怎么回事,他沉默不语,好像还在气头上。我拍了拍他肩膀,说在这儿不愿说算了,反正也要去派出所,回去说吧。
回到所里,在医院了解伤者情况的同事打来电话,受害人伤情不重,两处软组织挫伤而已,轻微伤,没有大碍。
“你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看同不同意调解?毕竟两人是亲戚,同意调解的话我这边按调解程序走。”我问同事。
同事顿了顿,却说:“你先按一般程序走吧,眼下受害人情绪激动,喊打喊杀的,还坚持要住院,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同意调解。”
我只好按照一般程序去找王安平做笔录。
王安平说,对方叫刘良可,65岁,身份有些特殊——既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岳父”。
这话乍一听有些令人费解,我让王安平解释一下:你们也不是一个姓,他怎么就成了你的“父亲”?既然是父亲,又怎么成了“岳父”?
王安平告诉我,刘良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养父。自己从小在刘家长大,23岁那年在刘良可的建议下,娶了刘良可的小女儿刘欣,又成了刘良可的“女婿”。
这样的关系的确有点复杂,可我也只是基于眼下两人的关系进一步询问:既然你们是“亲上加亲”,这次为何闹到这般田地?
王安平说,问题还是出在他和妻子身上。
王安平的妻子刘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