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去超市时,有时还会见到张嫂,但她再也没了以前的慈眉善目,每次见到我都恨不能把我一口吞下去。我也就不太去了。
2014年8月,有人跟我说,坊间流传了一些有关我工作过程中“吃、喝、卡、拿”的流言。我私下里调查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些留言大多还是来自张嫂。与上级沟通之后,我决定找张嫂谈一谈。
张嫂拒绝来派出所或警务室见我。无奈之下,9月份的一个傍晚,我和同事敲开了张嫂家的房门。
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旧公房,张嫂开门后见到是我,直接去了卧室,“哐”的一声关上房门后就不肯再出来。老刘没好意思直接赶我们走,自己点了一支烟,人坐在我跟前,眼睛却始终盯着打开的电视机屏幕。
坐了一会儿,同事打破了沉默,指出一些已经被我
们坐实的张嫂在外散播的谣言,建议老刘劝一下张嫂,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去上级公安机关投诉或举报,不要采取散布谣言的方式,否则公安机关有权追究她的相关责任。
老刘不置可否,我却隐约听见张嫂在卧室里隔着房门用方言叫骂。我没有作声,同事冲着房门说“张嫂有话你出来说”,但她始终没有出门。
告知义务已经尽到,我和同事便起身要走。老刘送我们到楼下。下楼时他开了口,先是向我道歉,又让我别把那些事放在心上,自己回去一定给妻子做工作,让她不再胡说八道。
我问他刘丽戒毒的情况怎么样了,老刘叹了口气,说离婚这事儿对女儿打击很大,在家闹了很久。眼下又回了上海,他也很担心女儿在那边会不会再碰毒品。
言语之中,老刘依旧透露出些许对我的埋怨,他说也许结了婚去了国外,女儿就不会再吸毒了。我很想说,万一戒不了呢?岂不是要拉着无辜的小陈一家当垫背的了?
但想了想,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于是摆了摆手,向老刘告了别。
后记
直到现在,张嫂每次见到我时,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2016年6月,刘丽因吸毒再次被上海警方抓获,随即被裁定为吸食毒品严重成瘾,送当地强制隔离戒毒所执行为期两年的强制隔离戒毒。
第7章 真希望他下辈子能讨到老婆
2012年7月,辖区内一家自助成人用品店被盗,嫌疑人用铁锤砸碎了自助售卖机玻璃,偷走了价值几千元的成人用品。
同事一边调监控一边说:“八成是‘色魔’郑勇干的。”
不一会儿,监控被调出,果不其然,其中一名嫌疑人正是郑勇,这位鼎鼎有名的“色魔”随即被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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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所以都认识郑勇,一是他的体形特征十分明显,身高一米六,很瘦,头上有很大一块头皮没长头发,走路时右腿还有些瘸;二是他早就是派出所的常客了,全所90%的民警都或多或少跟他打过交道。
郑勇时年42岁,无业,以开麻木(电动三轮车)为生。在警综平台上的“涉警记录”长达三页半,且绝大多数事由都令人难以启齿。
那天,郑勇坐在我面前的讯问椅上,我问他为什么盗窃成人用品店,他抬头看看我,说是同伙带他去的,想搞点钱。那天晚上,还有一名吸毒人员和他同去,没多久就在销赃时被抓获了。
我问他赃物怎么分的,他说自己分得了两个充气娃娃,其余都被同伙拿去卖了。我又问他,为什么选择成人用品店实施盗窃?郑勇说,一是那家店是“自助”的,夜里无人看管。他并不知道店里有监控,以为不会被人看到;二是他对里面卖的东西“很感兴趣”,用他的话说,“反正偷来的东西
换成钱也要去找小姐的,店里有现成的小姐”。
因为行动及时,这起盗窃案的赃物被全部追回。店主很感激,说绝大多数追回的赃物都可以继续售卖,唯有郑勇分得的那两个充气娃娃被他用过了,希望警方能够帮忙找郑勇索要赔偿。
很快,郑勇及同伙因涉嫌盗窃被判有期徒刑6个月。刑事案件附带民事赔偿,充气娃娃也给赔了。
郑勇的刑期在看守所就执行完了。等出狱后,我跟同事开玩笑说,郑勇看起来也是个实诚人,怎么看那次都像是“憋坏了”,才打起了成人用品店的主意。同事想了想,说这家伙应该是有些心理疾病,该带去医院查查的,或许能治。
当然,警察不可能带他去“治病”,我决定去跟郑勇的老母亲聊聊。
往后几个月里,我前后去过他家多次。40多平方米的小住宅,没有任何装修,一个黄色的、蒙着一半污垢的白炽灯吊在天花板上,墙上贴满了旧报纸。收拾得还算整齐,但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电。前些年,母子二人原本住在郑勇父亲生前留下的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但因房间面积太小又临街,郑勇母亲就将其租了出去,在不远处租下了这间房,两边租金差不多相抵,居住条件才算是稍微改善了一些。
郑勇的老母亲70多岁了,患有严重的哮喘。一口方言本就难懂,加上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基本无法交流。我和她说了几次,老人家一直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我实在忍不住,试着婉转地劝劝郑勇,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却怒气冲冲地说:“男人都想女人,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病?!”此后我也只好作罢。
当时,那起盗窃案中的两个充气娃娃是被作为赃物没收的,几个月后,又重新发还给了成人用品店的店主。店主嫌它们被用过,“看着恶心”,从派出所领出后就当垃圾扔了。之后不久,我却在郑勇家见到了两个充气娃娃,问郑勇哪儿来的,他就说是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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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第一次和郑勇打交道,我就记忆深刻。
那时我上班不久,接到举报称一小区居民楼里有人卖淫嫖娼。等我们赶到现场,将还没来得及穿上裤子的郑勇拎起来时,他竟然抱怨道:“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同事训了郑勇几句,把他塞进警车里,临走前他的眼睛还一直盯着那名和他一同被抓的失足妇女。
在派出所叙述违法经过时,郑勇非常配合,讲得十分详细,实在让我们怎么听都不太对劲。越到后来,他竟在描述自己和对方发生关系的过程中,带着些许“回味”的神情。经验丰富的同事不得不几次厉声打断他,他却仍然无动于衷。
我实在没想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人。但同事却“安慰”我说,习惯就好,他就是这副德行,“以后你会经常和他打交道的”
。果不其然,之后我参与的每次扫黄行动,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无论是街头隐蔽处的“爹爹乐”,还是深夜洗脚房的“大保健”,辖区里还有些失足妇女甚至记得郑勇,“那个瘸子啊,前天才来过……”开始我还教训他几句,后来次数多了,我也懒得说他了,抓住了就直接拖回来做材料。
与其他在色情场所被抓的人不同,郑勇总是强烈要求“拘留”。开始我还有些纳闷,后来才明白,被抓的次数多了,他也知道《治安管理处罚法》里对于嫖娼的处置可以在拘留和罚款中二选一。不管怎样,他都是坚决不交罚款的,“我可没有钱”。
我斥责郑勇,问他既然“没有钱”,为什么还要频繁出入色情场所,郑勇就回答说,别人都有老婆,他没有,不去这些场所还能去哪儿?
我说你娶个老婆不就行了?郑勇没好气地回我,“你说得简单,派出所发我一个?”
我气得不知说啥好,同事在一旁劝,让他别说了。郑勇不服气,还继续小声絮叨:“警察都还有警嫂……”结果同事也气得拍了桌子。
郑勇早年的经历的确颇为坎坷。1996年,郑勇在下班路上被一辆皮卡车撞倒,当场昏迷。后来虽经医院抢救保住了性命,但一大块颅骨被置换为钛合金材料,往后的精神状态也出现了异常,腿脚也不利索了。
郑勇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
,母亲是市郊农民,年轻时在市里摆摊,后来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只能在家靠糊纸盒赚钱。郑勇出事前是家里的顶梁柱,事后虽拿到了30多万的赔偿,但身体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工厂也和他解除了劳动合同。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只能靠开麻木为生。
郑勇平时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但只要交流几句便会发现异常。大多数时候,他都十分易怒,说不上两句就会跟人龇牙瞪眼。知道他情况的人从不敢坐他的麻木,不知情的乘客上了车,也常常因他无缘由地口出恶言而发生冲突。
警综平台上有关郑勇的警情,有相当一部分是他与人发生冲突导致的。郑勇本身很矮,又瘦,主动挑起冲突后却又基本沾不到光,几乎每次都是受害方。久而久之,他的电麻木生意也不好了,经常站一整天都揽不到一个活。
揽不到活就没钱吃饭。早先有一次,我们巡逻时看到郑勇在街上的馒头铺里买了3个馒头,就着白开水硬啃。同事就顺手买了一袋榨菜递给郑勇,没想到郑勇却无端发了脾气,当街吵闹起来,怪同事看不起他。我们赶忙驱车躲开,此后也不再主动招惹他。
我问过郑勇,之前为何不趁年轻用那笔车祸赔偿款治病或者娶个媳妇?郑勇说能去的医院以前都去过了,医生说他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状况了,再想恢复,那个花销恐怕不是这点
钱能搞定的。至于娶媳妇,“做梦都在想啊”。郑勇义正词严地说,有了老婆自己绝对不会再去嫖娼,但找不到又能怎么办呢?
我说你手里也不是没钱,怎么会找不到?别把眼光放得太高嘛,找个能跟你过日子的就行。
郑勇就又不搭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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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初,全局扫黄打非专项行动不断深入,上级要求将街面上所有提供色情服务乃至“打擦边球”的场所全部关停,并追究相关负责人的法律责任,彻底消灭提供色情服务的土壤。所领导直接告诉我,盯住郑勇,他出没的地方必然存在这类非法交易。
按照以往经验,“爹爹乐”是郑勇的最爱,因为价格便宜,一次色情交易只需30至50块。
那段时间,郑勇被我抓了6次,全是30元最低标准的“爹爹乐”。交易场所有时是在居民小区阴暗处,有时是在公共厕所隔间里,还有一次竟然是在停车场的一辆五菱面包车的后厢里。郑勇被抓后也不狡辩,一五一十陈述自己的违法过程,然后老老实实跟我去拘留所。
我确实拿他没了办法。有次同事和我开玩笑,说郑勇这才是真正的“无欲则刚”,大多数嫖客,有正式工作的怕丢工作,有家有业的怕老婆离婚,有头有脸的怕丢人现眼,郑勇这家伙啥也没有,也就啥都不怕,“让他改邪归正,且难着呢……”
我说郑勇也快“玩”到头了,这
次专项行动是全省范围内的,隔壁县市也在搞。过不了多久,那个“行当”就消失了,我看到时候郑勇怎么办。
同事却意味深长地苦笑一声,说留个心眼吧,真到了那时候,弄不好郑勇还会搞出什么别的幺蛾子。
2013年5月,市里扫黄打非专项行动成果显著,一大批色情场所纷纷关停。也就在那个月,郑勇突然“消失”了——他的电麻木一直停在出租房楼下,人却不见踪影。我找郑勇母亲询问他的去向,老人含含糊糊地跟我说,郑勇找他“女朋友”去了。
郑勇有女朋友了,我把这事儿讲给同事,同事们都说这下好了,他终于该“改邪归正”了。但也有同事笑笑说,他八成是去找哪个相熟的失足女了,“凭这家伙的名声,能找到女朋友就闹鬼了”。
同事虽言语戏谑,但也不无道理。郑勇在本地有个响当当的绰号,“色魔”,全是因为他频繁出入色情场所得来的。本来城市就小,街面上的流言传得很快。这些年郑勇电麻木生意差,多少也与他的绰号有关,极少有女乘客敢坐他的车。甚至平时走在街上,认识他的女性都会刻意避开。
很快,2013年8月,辖区技校保卫处来派出所报警,称学校女生多次举报,晾晒在阳台的内衣被盗。我们调看了视频监控,发现又是郑勇所为。
被盗女生内衣虽然价值不高,但郑勇的行为
已涉嫌入室盗窃。他很快就又被抓了回来。我问郑勇偷内衣做什么,郑勇说没做什么,就在家里放着。同事去了他家,搜出的衣物上全是斑斑点点,回来就骂郑勇是“变态”。
郑勇交代完案情,同事去法制科报裁。等待期间,我问郑勇这几个月跑哪儿去了?他说自己去找“对象”了。我问他“对象”姓甚名谁,哪里人,两人“处”到什么地步了?郑勇却神情沮丧,“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原来,真像之前同事说的那样,他跟一个曾经有过几次交易的30多岁的失足女去了外地。两人共同生活了3个月,到最后都没搞清楚失足女的真名叫什么。
走之前,郑勇随身带了2万块钱,失足女便对他很好,平日里张口闭口喊他“老公”,还给他做饭吃。郑勇满足极了,给她买各种东西讨她开心。后来钱花光了,郑勇便被赶了出来。“我以为她能给我当媳妇呢,我真蛮喜欢她的,没想到还是个势利眼,臭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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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郑勇又因入室盗窃被法院判了半年,出狱已是2014年春节过后了。
来派出所重建《重点人口档案》时,我问郑勇今后有何打算。郑勇面无表情,“还能咋办,以前咋办现在就咋办呗”。我问他那笔赔偿金还剩下多少,他面色有些凝重,说去掉那2万之后,现在不到20万了。
我劝他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再搞
些有的没的,钱花光了以后生计都成问题。郑勇却说他就不信这个邪,自己想整个女人就那么难。
“那你就正儿八经娶个媳妇!再跟我这儿胡闹,老子不打死你!”我真被郑勇激怒了,骂了他一句。郑勇可能有些害怕,没敢正眼看我,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都被你们扫完了,我还能去哪儿弄……”
其实也不是没有女人关注郑勇,毕竟他手里有一笔钱,辖区的确有几个女人一直盯着他。但对郑勇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张曼就是其中一个,1975年出生,当时还不到40岁,长相姣好,同样无业,却是一名吸毒成瘾人员。
张曼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色魔”郑勇手里有一笔钱,且非常喜欢搞女人,便主动投怀送抱,很快就和郑勇打得火热。张曼因吸毒是警方的常控人员,郑勇刚出狱是警方的重点人口,两人的交往自然逃不开警方视线。2014年6月份,张曼就在郑勇家中被我们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