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那时对工薪阶层来说不是笔小钱,杨虹姐姐当时很纳闷:李红军和杨虹都有工作,也没见妹妹家里添置大件。起初她以为妹妹和妹夫遇到了什么困难,直到2010年春节李红军被抓,她才知道原来那些钱都被他拿去赌博和吸毒了。
在她的追问下,杨虹才讲出实情。
“那时我才知道,李红军在山东时被同事拉拢参与了驻地村里的赌局。那边有些团伙知道外派人员的工资高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手里都有钱,所以专门‘做局’坑他们,俗称‘杀鸭子’。李红军文质彬彬没啥社会经验,很容易上道成了‘鸭子’,一年多不但输光了外派工资,还欠了同事一大笔钱,最后又在牌桌上受人蛊惑吸上了冰毒……”2007年,李红军因吸毒被山东当地警察抓过。碍于影响,外派单位没有声张。但提前结束合同,把他赶了回来。李红军回来后大概收敛了一年,但后来还是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了本地“道友”圈。
“2010年,还是张国华偶然得知李红军因吸毒被拘留的消息,到公安局一问才知道,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如果不是他问到消息,我们还蒙在鼓里不停地借给李红军钱呢。”杨虹姐姐说,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李红军吸毒后,杨虹想过很多办法,最初想帮他戒毒,也考虑过离婚,但最终李红军没能戒毒,两人也没能离婚。
杨虹不能接受李红军吸毒赌博,但又深爱他,同时因为不能生育感觉有愧于李红军;李红军不能原谅杨虹婚前隐瞒的历史,却也深爱杨虹,本想靠外派工作暂时逃避现
实,却又染上毒瘾无法自拔。两个人分不开又合不拢,只能相互折磨。
“这么说吧,这两个人如果早离了,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杨虹姐姐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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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清了杨虹与李红军的过去,似乎对我们寻找李红军的去向也没有多少帮助。
我和孙力始终觉得李红军的失踪与杨虹有关,至少杨虹应该知道其中情况。我们联系重庆警方查询对应时间段的报失人口、无名尸等,对方提供了一些线索,但经过核实都与李红军无关;我们又查询了长江重庆段下游一些县市提供的无名尸协查通报,也未发现符合李红军信息的线索。
后来在日常工作中,所里同事也在留意有关李红军的信息,尤其是那些曾与李红军有过交往的“道友”,每次抓到后都会审问李红军的去向,但同样没有结果。有次工作中遇到之前借过“码钱”给李红军的人,我问他钱要回来没有?他摇着头说:“哪个晓得他跑哪里去了嘛,他女人又得了精神病,找哪个要钱?”
2016年8月,我陪父母去重庆游玩,一天晚上老人去坐轮渡,我晕船没有同去。在酒店里玩了半天手机,突然想起之前的“重庆大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打车去了那家店铺。
店子开在江边,很不起眼,店主是对50多岁的夫妇。我亮明身份,说想了解一下杨虹和李红军的事情,两人很是
意外。店主说去年不是在电话里已经把情况告诉你们单位同事了吗?“不就是往你们那里寄了一个骨灰盒,两年了还不消停。早知这样当初说啥也不做那单买卖。”
我说自己只是正好路过这里,来问点事情,案子早就结了。店主说,那你快问吧,我们这里也快打烊了。
我说我想知道杨虹为什么来你这里买东西,她是如何知道你们这家商店的?
老板娘说她还有点印象,杨虹好像是一天早上来的店里,当时店子刚开门,她是第一个客人。杨虹说她老公在江边落水死了,尸体也不知漂到哪里去了,我家店子离她老公出事地点最近。
老板娘说,那时她还问过杨虹有没有报警,没有的话她帮忙通知警察。但杨虹说已经报过警了,然后买了一个5寸的遗像相框。老板娘也就没多心。
2015年4月,老板娘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要邮购一个骨灰盒。之前没遇到过这种生意,起初老板娘没答应,但对方说自己去年去店里买过相框。老板娘想起了是杨虹,就答应了。
但挂了电话,老板娘又有些纳闷:杨虹为何去年买相框今年才买骨灰盒,难道老公的尸首今年才被发现?她加了微信后随口问了杨虹一句,但杨虹没回答,只是转了钱。
老板说,2014年他还在开出租车,是老板娘自己看店,但后来骨灰盒是他寄的,留的也是他的电话。警察
打电话问骨灰盒时他才问了老婆这件事,当时还跟老婆说以后别再惹这份麻烦。
离开“重庆大德”后,我给孙力发了一段微信,把老板娘提供的情况讲给他听。孙力回复我说知道了,信息很重要,他会向上汇报。
这年年底我离开公安局,移交工作时嘱咐孙力,希望他能在之后的工作中继续寻找李红军的下落。孙力说当然,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2018年6月,我回单位处理一些事情,那时孙力也准备调回老家工作。我俩一起吃了个饭,又说起当年杨虹和李红军的事。孙力说李红军依旧没有消息,他联系上了李红军远在黑龙江的姐姐,希望对方能够提供一些有关弟弟的信息,最好能来我们这里一趟,代替杨虹为李红军报一个人口失踪的案。但李红军的姐姐拒绝了,她说自从弟弟吸毒之后,两人便一刀两断了,李红军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我问杨虹现在是什么情况,孙力说,病得越来越厉害了,吃药看病似乎都没啥用处。以前是间歇性的精神分裂,现在几乎常态化了。她姐姐、姐夫偶尔来看看,但多数时间没人管,现在已经上了公安局“肇事肇祸”的名单。
“她犯了病会穿着以前放在李红军骨灰盒里的那身衣服在街上晃悠,逢人就说自己是李红军,当年是杨虹在重庆把他推到水里淹死了。周围人都躲着她。也有人报过
警,可是她这副样子,说的话哪个肯信呢?”孙力说。
在我提笔写下这个案子时,手头依旧没有李红军的确切消息,但我听到过一个有关李红军的传言:2019年,有人在南方某座城市里见过他。他还活着,而且戒掉了毒品,改了名字,以送外卖为生。
我又给孙力打过电话,他说,如果真是这个结局,他倒可以理解:“‘社会性死亡’也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法,总比我们之前猜测的结果要好。”
第6章 搅黄了这个吸毒女的婚事后
“老百姓家庭千万沾不得吸毒人员,家里有一个涉毒的,这个家就算是完蛋了。”这话从我入警初始,就常常回响在耳边。
可就在一次处理涉毒人员的相关案件中,我自己差点都被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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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春节前的一个早晨,辖区一所酒店报警称,怀疑有人在客房内聚众吸毒。我与同事赶往现场后,从客房内带出6名嫌疑人,4男2女,一个个都精神恍惚。与此同时,房间内还有大量用过的计生用品、吸毒工具和疑似冰毒残渣。
其中一名女性嫌疑人叫刘丽,23岁,身材高挑,打扮入时,自称毕业于某高校服装设计专业,一直在上海做模特。前一天下午刚刚回到本市,就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出来聚会”了。她原打算今天就回父母家准备过年,不承想却被带来了派出所。
在随后的讯问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个年纪不大的刘丽,着实是一个难缠的角色:被捕之初,她就一直不配合警方工作,先是在讯问室里扭扭捏捏地冲民警们撒娇,说自己吸的是“水烟”,并非冰毒。等我的同事拎起现场缴获的剩余冰毒,问她是不是拿警察当傻子时,她就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马上痛哭起来,说自己是第一次涉毒,不知道这东西是毒品。
我调出全国吸毒人员信息网的资料,发现刘丽在上海也曾有过多次涉毒记录。
谎言再次被戳破后,她开始大吵大闹起来,多次要求“打电话”。我以为她要通知家人过来,便用她的手机按照她告知的号码拨了过去——那是一个上海号码,对方一听她因吸毒被抓了,立刻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无法接通了。
我问刘丽这个接电话的人是谁,她先说是“叔叔”,后来又改口说是“朋友”。我再问她要给这个人打电话的原因和对方的具体信息,她就一概不答了。
之后,刘丽彻底变成了一尊“泥菩萨”,拒绝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也拒不接受尿检采样。两个小时后,警方决定送她去医院进行抽血化验,刘丽看抗拒无果,方才同意尿检——果不其然,结果是甲基安非他命(俗称冰毒)试板阳性反应。
事实无可狡辩,刘丽这才承认自己吸食毒品的违法事实。
就在同事去公安局法制科报裁的间隙,刘丽仍不住地絮叨,称自己此前吸毒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大。我说你这次过年回家也不是工作,她就又将责任推到与她一同被抓的另一名女孩身上,说自己是“受闺蜜蒙骗”。
但其他5人的笔录材料里都写着,他们6人自一年前便是固定“毒友”,3个月前刘丽还回来过一次本市,一伙人也曾一起相约聚众吸毒。唯独刘丽的供述里,基本没有一句是真的。
最终,6人中除2人因涉嫌多次吸毒,被公安局法制科认定为“严
重成瘾”送强制隔离戒毒以外,其他4人分别被处7至15天不等的行政拘留,刘丽也被判拘留10天。
执行拘留和强制隔离戒毒前,我们按照规定通知他们的直系亲属前来派出所领取《行政拘留家属通知书》。中午12时许,我在派出所值班室见到了刘丽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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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的父母都是本市居民,父亲老刘50多岁,某厂工人;母亲竟然还算我们的“熟人”——她就在派出所隔壁的超市上班,派出所同事们都喊她“张嫂”。张嫂平日待人很热情,长得也慈眉善目,在超市遇见我们,都会主动打招呼,嘘寒问暖。
夫妻俩来了之后,我们看见张嫂,还愣了一下。大致了解了女儿的案情后,夫妻二人惊得目瞪口呆,张嫂特意拉过一个相熟的同事问:“会不会搞错了?”同事也很惋惜,说确实没搞错,都是你女儿自己交代的。
打听到我是主办民警后,张嫂赶紧来到我跟前,问我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我明白她的意思,告诉她有啥话就在这里说。张嫂犹豫了一番,还是挤出一副笑脸说:“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看能不能照顾一下,这次就算了?”
我叹了口气说,刘丽已经23岁了,吸毒是违法行为,不是一句“年龄小不懂事”就能瞒过去的。况且,她并非第一次涉毒。
张嫂又以“快过年了”为由向我求情,我依旧拒绝了她。最
后实在没办法,张嫂问我,能不能在女儿送拘留所前跟她说几句话。我同意了,把刘丽从讯问室里带了出来。
母女俩在值班大厅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张嫂神情时而愤怒、时而紧张,刘丽的神情也时而焦急、时而懊恼。老刘就在值班台前不断给我递烟,打听女儿吸毒一事是否会“记入档案”。
我一边应付老刘,一边盯着张嫂和刘丽母女。过了十几分钟,母女俩像是达成了某种一致,径直回到值班台前。张嫂一脸紧张地问我:“刘丽吸毒这事儿除了同案人员和到场亲属外,不会告诉别人吧?”
我点点头:“这个你可以放心,警方做事有纪律,无关人员无权打听案情,警方也无权将案情泄露给无关人员。”
夫妻二人长出了一口气,向我表达了谢意后,就目送民警将刘丽带上了警车。
望着老刘和张嫂远去的背影,一位与张嫂相熟的同事还在一旁感慨:两口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养大个女儿,人长得漂亮,大学毕业后又在上海找到了一份体面工作,张嫂一直引以为豪。“她家可是把下半辈子的希望全寄托在女儿身上了,这下可好……”
之前常听张嫂跟我们“显摆”她这个十分漂亮且“很出息”的女儿,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场合,因为这种事情。“这么年轻就吸食冰毒,还由着一群‘道友’糟践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戒
得掉。”我也跟着叹气。
“太难了,像她这种在上海和本地都有吸毒前科的人,一看就不是‘着道’一两天了。要想戒,非得有‘大决心大动作’才行……”
我正跟同事感慨着,张嫂夫妇忽然又折回了派出所,两人的脸色都十分慌张。我正想问张嫂怎么了,她却拉住我直往值班大厅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带着哭腔说:“李警官,这次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帮我啊——”
张嫂还没开口,在派出所外墙边上,老刘就突然将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往我怀里塞,打开一看,是两条价值不菲的“黄鹤楼”。他嘴上还在念叨:“本来想拿‘1916’(烟名)呢,店里一时没有货,您先将就着抽……”
我连忙推辞,张嫂却使劲攥着我的胳膊,压着声音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小事想请李警官帮个忙……”
一时推辞不过,我只好暂且让她说事。
张嫂说,等下会有几个人要来派出所询问女儿的案情,让我帮她撒个谎,就说刘丽是因为朋友聚会喝醉了酒,酒后和人打架被警察送进了拘留所,“可千万别说吸毒的事,更别提吸毒后跟别人……”
我有些不解:“刚不是说了吗?真要有人来问,我直接打发他走不就行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还扯么斯谎?”
张嫂却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对方已经从其他途径得到了一些消息,怀疑刘丽吸毒
。我是警察,只有我来扯这个谎,对方才能相信。
“那帮人是干啥的?你家亲戚?”我随口问。
张嫂和老刘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是远房亲戚。
“啥亲戚这么好事,喜欢打听这种事情,还要专程来派出所问?理他干啥,找个理由推掉不就行了?”我更不解了。
张嫂却又说,能推掉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了,这亲戚他们得罪不起。
我觉得张嫂没说实话,但转念一想,这事儿我也没必要较真。于是便说,撒谎这事儿我做不到,但在不提案情的情况下,可以帮忙把人打发走。
张嫂看确实说不动我,也只好作罢。但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又恳求我等下她要是说什么,我别揭穿她。
我只好在一旁苦笑:“谈不上揭穿,我不参与你自家事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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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刚回到派出所,张嫂那几个“远房亲戚”便到了。他们看上去也是一家三口,男主人自我介绍说叫他“老陈”就行。我看他有些眼熟,问他是不是陈××,他笑着点点头,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