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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汉中问道:“是谁最先发现假粮票的?”
张主任:“是小黄。”
张主任说话时会从嘴里发出一股类似肉类腐败变质的气味,能看得出来刘汉中尽量把脸挪到张主任嘴巴喷射不到的方向。可是,一方面味儿太大,另一方面屋子又太小,即使是这样,刘汉中和我们还是能闻到张主任嘴里的那股酸臭味。
刘汉中接着问:“小黄现在在吗?”
张主任点头说:“嗯,今天他在班。”
刘汉中:“那麻烦张主任把他请过来,我们再具体了解一下情况。”
“好。”张主任说完,起身朝门外大喊了一声:“许艳红。”
之前那个中年妇女应声跑到门前:“主任,啥事?”
张主任吩咐道:“去把小黄叫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来到小屋门口。小伙子身材颀长,一身白色的粮站工作服,脸上布满了黄白色的粉末,呼吸急促,两鬓上还滴着汗珠。他一边用胳膊上的套袖擦着脸上的汗一边问道:“主任,找我什么事儿?”
还没等张主任开口,那个小黄就指着我身旁的文德惊呼到:“老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小黄的问话后,文德赶紧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下小黄。
文德惊喜道:“洪涛,原来是你啊!你这一脸的面我还没认出来呢。”
言罢,两个人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拥抱在一起,碍于中间隔着的一把椅子,只能让肩膀结结实实地紧挨在一起,两个人的手不断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十分亲热的样子,好半天才分开。
黄洪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文德:“去年年初回来的。”
黄洪涛:“不错嘛,都混进公安队伍里了。”
文德:“呵呵,我也是刚到局里没多久,不像你,一毕业就吃皇粮。”
黄洪涛笑道:“你还是那么帅。”
文德撇了撇嘴道:“又拿我开心是吧?”
两人旋即会意地大笑起来,他俩那边自顾自地热聊着,完全忽略了我们这些人的存在。
张主任忍不住在一旁问道:“你们这是认识啊?”
黄洪涛:“俺们俩是中学同学,好多年没见了,文德,咱们能有个八九年没见了吧?”
文德思忖了一下,恍然道:“可不嘛,从毕业后就再没见过,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
刘汉中笑了笑:“还真是巧,不过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完后你们俩有的是时间续旧。”
张主任:“对对对,先配合刘公安,不,刘同志把案子搞清楚。”
由于屋子太小,实在没有空间再放一把椅子,黄洪涛只能站在屋门口向我们介绍情况。
黄洪涛讲道:“第一次发现假粮票是在今年3月末的那次领粮,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年轻姑娘交上来的粮票里有一张5市斤的假粮票,她……”
“等一下。”刘汉中打断了黄洪涛的话问道,“也就是说,当时你在现场就抓到了用假粮票的人?”
黄洪涛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啊。”
刘汉中把头转向张主任:“这和你们反映的情况不一样啊,不是说一直没找到作案人吗?”
“这个……”张主任瞪着两个小眼睛,嗫嚅着咧了咧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来。
刘汉中又用征询的目光转向黄洪涛,黄洪涛却始终盯着张主任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黄洪涛终于没忍住,说道:“当时确实是在现场抓到了现行,可那个丫头死活不承认用了假粮票,不管我们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后来……”
“后来,我告诉她如果再不承认的话,我们就要报警了。其实我也就是吓唬吓唬她,没想要真报警的。”张主任接过了话茬。
“为什么当时不真的报警呢?”我忍不住插了一嘴。
张主任笑了笑:“那个用假粮票的姑娘是泰安街老丁家的大闺女,名叫丁慧丽,我以前也见过几次。你们也知道,来站里领粮的都是附近的住户,这么多年基本都认识了,就算不认识也都是脸熟,怎么也得留点情面不是。”
刘汉中追问:“然后呢?”
张主任:“丁慧丽一听说我要报警,一下子急了,当众哇哇大哭,最后竟然哭昏了过去。没办法我们只好先把她抬回家,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刘汉中追问道。
张主任继续说道:“没想到这闺女心眼窄,看不开事儿,当天夜里就上吊了。”
文德在一旁惊讶道:“人死了?”
张主任颓丧地说:“是呀,才二十四岁,就为这么点事儿,可惜了。”
刘汉中又问:“丁慧丽死后这几个月,她家是谁来领的粮,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黄洪涛摇头道:“是她的两个妹妹,我也留意了,没什么反常的表现。”
张主任:“是呀,这两个月我们可是非常仔细的,但奇了怪了,每次结账时都会发现一张5市斤的假粮票。和先前那张一模一样,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若有所思地说:“会不会是你们真的冤枉了那个丁慧丽,是她的冤魂来报复你们。”话一出口我立马就后悔了,这句话非常不符合我的身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刘汉中,他正用火辣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我,我连忙低下了头。
张主任嘴里的臭气又冒了出来:“呵呵,这位小同志可不敢乱说,凭咱们革命群众还怕那些牛鬼蛇神不成?”
我嘿嘿笑了笑,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刘汉中随后又问了一些和案子有关的问题,最后和张主任商定27日那天再过来和粮站的工作人员一起发粮。
回到局里后,刘汉中给我们三个人开起了会,还拿出了之前黄河街粮站送交上来的四张假粮票,我们每人拿过一张假粮票正反面认真翻看了个遍,都想在上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望着手里的假粮票,心里暗暗佩服造假者的技艺精湛。假粮票是手绘的,正面标注的发行时间是1974年,用的纸是一种和粮票用纸非常相似的薄纸壳,摸上去手感和真粮票几乎一样,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笔画出来的,正反面主体图案上细细的纹路,还有正面背景上的厂房、烟囱都和真粮票别无二致,连背面的文字和辽宁省粮食局的印章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假粮票的做工非常精细,唯一的一点瑕疵是正面5市斤字样下面的图案颜色和真粮票不同。虽然也是绿色的,但有很明显的色差,要比真粮票浅得多,不过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假的。
刘汉中点上一根大重九,轻轻地吸了一大口后吐出一阵烟雾:“大家都说说吧,对这个案子都怎么个看法?”
文德先开了口:“这些假粮票虽然和真的很像,但只要粮站仔细检查的话肯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的。所以,我觉得这些假票不太可能是在发粮的时候进到粮站里的,很可能是内部的人在发粮的过程中偷偷放进去的。”
刘汉中:“你的意思是粮站里有内鬼?”
文德点了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
陈彦生问道:“那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文德摇了摇头:“这个我还没想明白。”
刘汉中又看着我问道:“小钟,你是什么看法?”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还没想好呢。”
不可否认,在粮站的那次失言对我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我决定凡是不成熟的想法都先别说出口。
刘汉中笑言:“呵呵,小子学谨慎了。”
我歪头耸了耸肩,做了一个鬼脸。
刘汉中正色道:“不知道你们注没注意到一个问题,这些假粮票做得那么像,黄洪涛这个工作经验并不是很丰富的年轻人,是靠什么在现场第一时间就看出来是假的?”
大家纷纷点了点头,都觉得刘汉中说的这个问题很耐人寻味。
刘汉中继续分析道:“还有啊,粮站的张主任在报案时,为什么要隐瞒丁慧丽的事?他真的是出于邻里之情吗?”
大家随即陷入沉思,公安局那时候还处于军管状态,我们分局一共也就二十来人,却要管着杂七杂八方方面面的事,人手经常不够用。等到了27号那天,刘治中带着陈彦生又去办别的案子了,只安排我和文德一起去黄河街粮站监督发粮。
一大早,我和文德就来到黄河街粮站张主任那间小办公室,张主任见刘汉中没来,多少有些失望,嘴上虽然笑呵呵的但眼神却黯淡了下去。他打发那个许艳红拿来两件粮站的工作服让我和文德换上。之前就商量好了,为防止打草惊蛇,我们先不暴露身份,扮成粮站的工作人员。
粮站的工作服很简单,一个白大褂外加一顶白色的小圆帽,张主任退到屋外后,我边换衣服边忿忿地骂道:“还看不起咱们新手,纯是个势利眼。”
“嘘!”文德瞥了一眼屋外,示意我小点声:“他看不上咱们,那咱们就露他一小手。”
我们俩会心一笑。
不得不说,虽然同一批进入公安局,但文德要比我老练的多,也更有大局观。他一直都持有粮站有内鬼的观点,觉得我们扮成内部人员没有多大用处,但依然按照刘汉中的安排行事。
这一身行头穿上后还不到两分钟,我贴身的背心就湿透了,粘在身上特别不舒服。文德比我要胖一些,更怕热,额头和鼻尖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子。我们两个人强打起精神来到粮站的前台,黄洪涛马上凑了过来打趣道:“怎么样,两位警察叔叔,这大热天的穿着我们的工作服不好受吧?”
文德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话注意点!”
我好奇地在柜台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黄洪涛见状主动上来给我讲解各种工具的功能和使用方法。
到了八点,粮站正式开始营业,店门外早已排起长龙。按照分工,我和一位老师傅一起负责验粮票,文德和那个许艳红负责看管放粮票的铁皮箱。我和文德都做得非常认真,文德更是一整天都抱着那个铁皮箱,等到下午五点关门结账的时候,由文德捧着铁皮箱,大家伙儿一起来到张主任的办公室,一块来见证一下这次有没有假粮票出现。
当天一共收到5市斤的辽宁省地方粮票132张,大家一起一张一张地重新检验,同时也检查其他面值粮票的真伪。开始的时候我多多少少还有一点点紧张,可随着一张张粮票的确认无误,慢慢地也放松了下来。
到最后只剩下三张5市斤的粮票了,大家伙儿脸上的表情基本都是非常轻松的,形势比较乐观。可是,在倒数第二张上还是出了问题,那张粮票票面上5市斤下方的图案颜色是浅绿色的,和之前的那四张假粮票如出一辙。
真是匪夷所思,文德一整天都把铁皮箱抱在怀里,连上厕所都不撒手,就算是粮站里的人想把假粮票放进去,也根本没有机会。我这边检验的时候也是非常认真地反复确认几次才放到箱里,绝对不可能有假粮票混进去。可为什么假粮票还是出现了呢?大家的反应和我差不多,脸上多多少少都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
可能因为有我和文德这两个警察在却依然出现无法解释的情况,大家有恐慌情绪似乎也是正常的。
所有的人都在深思中沉默着,半晌,许艳红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张主任跟前,附在他的耳朵上低声说了句什么,只见张主任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今天不用了。”
张主任又对我和文德说道:“两位小同志也累了一整天,天色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也都回吧。”
后来我和文德从黄洪涛那里听说,本来按照张主任的计划,下班后要请我们公安局的人吃饭,不知道是因为刘汉中没来还是由于案子调查得不顺利,宴请被取消了。不过,我和文德却接到了黄洪涛的私人邀请。他请我们俩到青泥洼桥的山水楼吃饭,我们三个人分头行动,黄洪涛骑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去,我和文德两个人坐1路无轨电车[1]去。
到底还是黄洪涛快,等我和文德赶到的时候,黄洪涛已点好一桌子菜和三碗啤酒坐在那里等着我们了。黄洪涛出手很阔绰,自打第一次见到他起,我就在他的举手投足间感受到一种很强烈的优越感,他不管是走路还是工作,始终习惯昂着头。虽然现在粮站早就消失了,可在那个年代国营粮站的正式职工是相当牛气的,如果来换算一下的话,基本上可以等同于现在的公务员工作。而且听文德说,黄洪涛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他在家里是老小,人又长得一表人材,也的确是有牛的资本。
“来来来,快来坐下。”
黄洪涛站起来豪爽地招呼我和文德入席,三个大海碗撞在一起,宴席正式开始。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接受黄洪涛的邀请是个错误,文德和黄洪涛不知道是攒了几百年的话没说完,很快就贴在了一起,全然忘记旁边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两个人饶有兴致地回忆着往昔,让我根本插不上一句话,只能在喝酒碰碗的时候象征性地跟着凑凑热闹。
“想想也是,黄洪涛本来也是想请老同学续续旧,叫上我只是客气一下。”我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没有眼力见儿,他俩那边热聊着,我这边一个人吃着菜想着眼前的这个案子。
如果说我之前只是将信将疑的话,那么在自己亲眼见证之后,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惧。第五张假粮票的出现太不可思议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非常规的力量让假粮票再次出现。
同时我也在思考着刘汉中提出的那个问题,3月末的时候,黄洪涛是靠什么在第一时间发现假粮票的?我望着正眉飞色舞地向文德说着什么的黄洪涛,从面相和言谈举止上看,他绝对不是一个细心的人,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隐情。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很多事情都不按照常理来出牌。接下来的日子里,假粮票这个案子苦于没有头绪造成调查停滞不前,被局里逐渐搁置到一边去了。由于文德和黄洪涛的这层关系,局里只留下文德一个人和黄河街粮站保持着联系,算是这个案子还在调查着。纵然我有万般好奇,也只能靠文德来了解这个案子的进展,还好他对我无话不谈,每次有了新线索都及时告诉我。
粮站那会儿实行倒班制,所有的职工每个月都要值一次夜班。这天轮到了黄洪涛值班,他打电话让文德陪他一起值班,文德没多想就同意了。按照事先的约定,下班后两人先去山水楼吃饭,酒足饭饱之后,黄洪涛骑自行车载着文德去黄河街粮站。两个人虽然没喝多少酒,但人是很兴奋的,一路上一直聊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