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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尝到失败滋味儿的英雄因无尽的懊恼和悔恨痛哭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她才终于止住了哭声,取而代之的则是破口大骂。在悔恨和懊恼的泪水下潜伏了两昼夜的嫉妒和愤怒,一下子就化作猛烈的咆哮在窝囊的丈夫的头顶上炸开了。
如同抽打椰子树叶的暴雨一般,如同面包树上刺耳的蝉鸣一般,如同在环礁外肆虐的怒涛一般,所有的污言秽语,恶毒咒骂全都倾泻到了丈夫的头上。像火花,像闪电,像有毒的花粉一样险恶的微粒在屋子里四处飘散。背叛了坚贞妻子的丈夫就是邪恶的海蛇,是海参肚子里生出来的怪物,是朽木上长出的毒蘑菇,是绿蠵龟的排泄物,是所有霉菌中最下贱的一种,是拉稀的猴子,是掉了毛的秃翠鸟……从别处来的做摩裹尔的女人,则是淫乱的母猪,是没娘的野女人,是牙里藏毒的雅斯鱼,是凶恶的大蜥蜴,是海底的吸血鬼,是残忍的塔马卡鱼……而她自己呢,则是被恶鱼咬掉了脚的温柔而又可怜的母章鱼……
由于妻子的咒骂过于猛烈,过于激越,以至于丈夫的耳朵就跟聋了似的麻木不仁了。一时间,吉拉·库希桑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根本不容他考虑什么对策。等吼累了的妻子停下来喘口气,喝口椰子水润润喉咙的当儿,他才感到刚才妻子泼撒在空中的那些怒骂,像木棉的刺似的一针针地扎进了他的皮肤。
要说这习惯真是我们日常行为的主宰。被骂得如此狗血喷头、早已习惯于妻子之绝对专制的吉拉·库希桑也还是下不了逃到丽美伊身边去的决心。他只知道苦苦哀求,希望得到宽恕。
经过了一昼夜的狂风暴雨之后,他们夫妻俩达成了和解。但条件是,吉拉·库希桑必须与做摩裹尔的那个女人一刀两断,并亲自远赴卡洋伽尔岛,用当地特有的塔马拿树制作一个豪华舞台,而将此舞台带回来后,在向大家展示舞台的同时,举行他们夫妇俩的盟誓仪式。按照帕劳人的习俗,在交换珠宝、举办宴会完成婚礼仪式之后,过几年还得举办一次“夫妇盟誓”仪式。当然,这又要花费大笔费用,所以只有有钱人才办,而并不怎么富裕的吉拉·库希桑夫妇则从未办过。如今,不仅要办这么个盟誓大会,还要制作豪华舞台,经济上实在是难以承受的,可为了讨老婆的欢心,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吉拉·库希桑只得悉数带上仅有的一点珠宝,漂洋过海,去了卡洋伽尔岛。
上好的塔马拿树很快就砍伐到了,可舞台的制作却很耗费时间。因为,每做好一条腿,大家就要聚在一起跳舞庆祝。台面刨好后,又要跳舞庆祝一番,所以进展十分缓慢。吉拉·库希桑刚来时,月亮还像一把弯钩,可眼看着就成了一个圆饼,随即又变成了一把弯钩。在此期间,吉拉·库希桑住在卡洋伽尔岛海边的一间小屋里。他时常怀念起令他留恋不已的丽美伊,同时,心中也不免忐忑。因为,自从海尔里丝以来,无法去跟她会面,自己内心的苦楚,丽美伊能够体察吗?
一个月后,吉拉·库希桑支付给工匠们许多珠宝后,将崭新气派的舞台装到小船上,运回了伽克拉欧。
他到达伽克拉欧的海滩边时,已经是晚上了。他看到海滩上燃起了通红的篝火,听到了人们拍手欢唱的热闹声。他心想,兴许村民们正聚在一起,跳祈祷丰年的舞蹈吧。
吉拉·库希桑将小船停靠在离篝火较远的地方,将舞台留在船上,悄悄地上了岸。他轻手轻脚地走近正在跳舞的人群,躲在椰子树的树荫里朝外张望,发现无论是跳舞的人中还是看热闹的人中,都没有妻子艾碧儿的身影。于是,他便心情沉重地朝自己的家走去。
吉拉·库希桑蹑手蹑脚地走在高高槟榔树下的石子路上,慢慢地靠近自己没有灯光的家。不知道为什么,靠近妻子这件事,总会让他感到无端的恐惧。
他用土著特有的像猫一般能穿透黑暗的眼睛,窥探了一下屋里的情形,发现里面有一对男女。男的不知是谁,可那女的,毫无疑问,正是妻子艾碧儿。吉拉·库希桑顿时松了口气,心中暗叫:“没事儿了!”因为,比起眼前的丑事来,对于他来说,免遭妻子劈头盖脸的怒骂,意义更为重大。
可随即,他又多少觉得有些悲哀。既不是嫉妒,也不是愤怒。对着艾碧儿这么个嫉妒大家而感到嫉妒,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而像愤怒这样的感情,在这个没出息的男人身上已经磨灭殆尽,如今更是踪迹皆无了,他只是稍稍感到那么一点点的失落而已。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自己的家。
不知不觉间,吉拉·库希桑已来到男子公社的阿巴门前。从漏出的微弱亮光来看,里面肯定是有人在的。进去一看,见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用椰子壳制成的灯,有一个女人背对灯光躺着。毫无疑问,她就是丽美伊。吉拉·库希桑觉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他赶紧走上前去,将手搭在朝里躺着的女人的肩膀上,摇了一下。女人并没有转过身来。不过,看样子她也没有睡着。再摇一下,女人依旧脸冲着里边,开口说道:
“我是吉拉·库希桑的恋人,谁也不要来碰我!”
吉拉·库希桑跳了起来。他用欢喜得发颤的声音喊道:
“是我呀,是我。我就是吉拉·库希桑。”
丽美伊吃惊地回过头来。她的眼泪如大个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过了老长一段时间,两人才终于回过神来。丽美伊(尽管她是个一举打败了艾碧儿的女强人)泪流不止地诉说着吉拉·库希桑不露面的那段日子里,为了严守贞节,自己吃了多少苦。她还说,倘若再过两三天,或许她就守不住了。
妻子是那么地淫荡,而娼妇却如此地贞淑。面对这样的事实,纵令是奴颜婢膝的吉拉·库希桑也终于下定决心要背叛暴虐的妻子了。更何况从之前那次轰轰烈烈的海尔里丝的结果来看,只要有温柔而又强悍的丽美伊在自己的身边,就不必担心艾碧儿的进攻的。想到此,他不禁感慨万千: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啊!以前竟然一直没想到这一点,只知道窝窝囊囊地待在猛兽的洞窟里,不会逃走!
“我们逃走吧!”他说道。事到如今,他也只会用“逃走”这样的没出息的说法。“逃走吧。逃到你的村子里去。”
恰好此时摩裹尔的契约也快到期了,所以丽美伊也同意带他一起回去。两人避开了围着篝火狂舞的村民们的耳目,手携手抄近路走小道来到了海边,坐上刚才拴在那儿的独木舟,划向了夜色中的大海。
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小船就已经划到了丽美伊的老家阿尔莫诺格。两人去了丽美伊父母的家,在那儿举行了婚礼。不久之后,又当众展示了那个在卡洋伽尔制成的舞台,不用说,还同时举行了“夫妇盟誓”仪式。
再说艾碧儿还一心以为丈夫在卡洋伽尔等候舞台完工呢,邀集了好多个未婚的小伙子,不分昼夜地尽情淫乐着。可是,有一天她终于从一个去阿尔莫诺格那边采集椰子蜜的人的口中,闻听了事情的真相。
艾碧儿心中的怒火顿时穿透了天灵盖。她高声叫嚣: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了!自从蛾波卡兹女神的身体化作帕劳的诸多岛屿以来,再也没有比丽美伊更为恶毒的女人了!她哇哇大哭着冲出了家门,跑到了海岸边的阿巴处后,双手扒住门前的一棵大椰子树就要往上爬。
很久很久以前,该村有一个男人被朋友骗去了财宝、番薯田和女人后,就爬上这棵椰子树的母树(如今早就枯死了,可在当时,无疑是正值椰子树之盛年,全村最高的一棵树),在树顶上大声疾呼,招来全村所有的人,向他们诉说了自己被骗的经过,诅咒骗子不得好死,痛恨世道黑暗,埋怨神明不公,甚至还嗔怪母亲不该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然后,他便纵身一跃……这就是自古流传的,也是该岛上空前绝后唯一一位自杀者的故事。
今天,艾碧儿就是要效仿此人,悲壮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如果是男人的话,要爬上这棵椰子树可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对于女人来说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艾碧儿还挺着个肥大的肚子,刚爬到第五道刻痕(那是为了攀爬方便而有人刻画在那里的)那儿,她就已经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眼看着再要往上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艾碧儿十分懊恼,只得就此大声招呼村里人过来。为了不让自己从那个高度(离开地面倒也有三四米了)往下滑,她死命抱住树干。与此同时,她诉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她以海蛇连带椰子蟹和䲟鱼的名义发誓,诅咒她的丈夫及其情妇不得好死。她一边诅咒,一边泪眼模糊地往下看。本以为全村人都会拥到这儿来的,不料希望落空了。下面只有五六个男女张着嘴仰望着她的丑态。
兴许是大家早就习惯了艾碧儿的大惊小怪,所以听到她的叫喊后,觉得“又来了”,都不愿意为了她而告别午睡的枕头吧。
既然听众只有五六个,那还叫个什么劲儿呢?更何况自己那庞大的身躯从刚才起就一个劲儿地要往下哧溜而自己又毫无办法,故而艾碧儿立刻闭上了嘴,带着忸怩的讪笑,磨磨蹭蹭地从树上下来了。
树下的那几个人之中,有一个中年人,正是艾碧儿嫁给吉拉·库希桑之前就与之打得火热的老相好。虽说他生了怪病后烂掉了半个鼻子,可他如今是村中位居第二的富豪,拥有许许多多的番薯田。从树上下来的艾碧儿看到此人后,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竟对他嫣然一笑。那男子的眼神也顿时变得火热起来,两人在刹那间就对上了眼,情投意合了。他们俩立刻手携着手,朝着那苍翠葱郁的塔马拿树林深处走去。
剩下的少数几个围观者见怪不怪,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咧嘴一笑,便各自散去了。
四五天过后,艾碧儿便公然住进了那天中午与之一同走进塔马拿树林深处的中年男人的家里,并且,一下子就家喻户晓了。因为,这个烂掉了半个鼻子的全村第二号财主,正好最近死了老婆。
就这样,吉拉·库希桑与其妻子艾碧儿两人,尽管已劳燕分飞,却又各自都度过了幸福的后半生。如此佳话,一直流传至今。
故事讲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但需要说明的是,上面提到的摩裹尔,即未婚姑娘为男性服务的习俗,在当地进入德国殖民地时代的同时,就被禁止了。如今的帕劳群岛上,已经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到了。但是,如果去向村中的老婆婆打听一下,就会发现她们在年轻时其实都有过那样的经历。说是在出嫁前,谁都要去别的村子做一次摩裹尔的。
另一个习俗海尔里丝,也即爱情决斗,则至今仍盛行不衰。大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爱情,有爱情就有嫉妒,这也是人情所致,理所当然吧。事实上当笔者滞留彼处时,就曾亲眼目睹过。事情的经过与激烈程度正如正文所述的那样(我看到的那次也是挑战方反遭逆袭,结果放声大哭而去),与过去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起哄、鼓劲儿、评论着的围观者中,夹杂了两个现代打扮的年轻人。他们身上都穿着最近从科隆买来的崭新的蓝衬衫,卷曲的头发上涂着发蜡,虽说下面赤着脚,可这副打扮已着实时髦了。或许是想给这场武戏伴奏吧,他们还装腔作势地晃动着脑袋,跺着脚,在激烈打斗的全过程中,一直吹奏着轻快的进行曲。
[1] 位于太平洋西部,加罗林群岛西端的群岛,由200个岛屿组成。先为德国殖民地,后为美国托管地。1981年成立帕劳共和国自治政府。
[2] 《圣经·旧约·士师记》所记载的以色列传说中的勇士。由于情人大利拉的背叛,作为神力之源的长发被剪,导致被捕,双目被刺瞎。但他最终在神的帮助下推倒了菲力斯人的神殿并与之同归于尽,从而拯救了以色列。
第10章 光·风·梦
ひかりとカゼとゆめ
本篇收录于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五日出版的作品集《光·风·梦》之中。本篇以一段叙述夹一段主人公日记的方式,描述了英国作家史蒂文森在萨摩亚的生活。
一
一八八四年五月的某个深夜,三十五岁的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1] 在法国南部耶尔 [2] 的一家客栈里,突然咯血,情况十分严重。面对匆匆赶来的妻子,他用铅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两句话给她看:“别怕。就这么死去,也太轻松了。”
因为此刻的他,满口是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在此之后,他就不得不为了寻找合适的康复疗养地而四处奔波。
先是在英国南部的疗养胜地伯恩茅斯住了三年。后来有医生建议:“不妨去科罗拉多住一阵子试试。”听了那医生的话之后,他便横渡了大西洋。可对于美国,他也不满意,于是想到去南洋试试看。坐上七十吨纵帆船,历时一年半,途经马尔克萨、帕乌摩兹、塔希提、夏威夷、吉尔巴托岛,最后于一八八九年年底,到达了萨摩亚 [3] 的阿皮亚港。海上航行的生活十分惬意,各个小岛上的气候也都舒适宜人。史蒂文森那个被他自嘲为“仅剩下咳嗽和骨头”的身体,总算有所康复。他打算在此地落脚,故而在阿皮亚郊外买了一块四百英亩大小的土地。当然,此刻的他尚未想到要终老此地。事实上就在第二年的二月份,他就将已买下的土地的开垦和建筑等事暂托他人,自己却去了澳大利亚的悉尼。他想在那儿搭便船回一趟英国。
然而,不久之后,他不得不在一封给英国朋友的信中如此写道:
“……说实话,我想我顶多只能再回一次英国了。而那一次,恐怕就在我死的时候。因为只有在热带,我才能勉强维持健康。即便是身处亚热带的这里(新喀里多尼亚),我都会立刻感冒。在悉尼时,我还咯血了。至于回到浓雾弥漫的英国,我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了。……我很悲伤吗?是的。我在英国有七八个朋友,在美国有一两个朋友,不能与他们见面,令我十分难过。可如果不考虑这些,我倒是更喜欢住在萨摩亚的。海洋、群岛、土著,岛上的生活与宜人的气候,应该会给我带来幸福的吧。至少我绝不认为此次的‘放逐’是不幸的……”
同年十一月,他终于恢复健康,回到了萨摩亚。此时,土著的木匠已经在他买下的土地上,搭建了一所临时居住的小房子,而正式的主体建筑,则一定要白人木匠才能完成。在此之前,史蒂文森和妻子芳妮就住在这所临时的小屋里,亲自监督土著开垦土地。那儿地处阿皮亚市以南,相距三英里,位于休眠火山瓦埃阿的半山腰,是一块有着五条溪流、三挂瀑布以及几道断崖峡谷的海拔六百到一千三百英尺的高地。当地的土著称此地为瓦伊立马,即“五条河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