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托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已经等了太久,但他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来练习一下他的发言。不过他不敢再要求延期……
沙达姆在皇宫的一个华丽的绿篱植物园里,对着下巴上戴着的一个小型麦克风说话,麦克风把他的声音传送到凯坦星轨道上的远航机里,从领航员舱室里的扬声器里传出。“雷托·厄崔迪,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这里天气很好,我刚刚清晨散步回来。”说完,他喝了一口浓醇的果汁。
当皇帝的话传到凯坦星轨道上的远航机领航员舱室时,卡拉丹轨道上另一艘远航机的舵手也有了同样的感应,就像他的同胞所听到的一样。卡拉丹的舵手暂时中断了联系,对着在充满香料的气罐里飘浮着的闪光球形扬声器,重复皇帝刚才所说的话。雷托站在回声缭绕的卡拉丹城堡餐厅里,听到了扬声系统里传来有些失真而缓慢的声音,听上去不带任何感情。但这些话仍然是皇帝自己说的。
“我一直喜欢卡拉丹清晨的阳光,舅公。”雷托回答道。他用这个亲切的称谓来称呼皇帝,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以友好的方式开始这次谈话,“欢迎您有时间驾临敝处。”
雷托说这些话的时候,卡拉丹轨道上的领航员再一次与他的同胞进行公会连接,雷托的话被传送到另一艘远航机上,然后发送到凯坦星。
“这种新的交流方式真是太神奇了。”沙达姆为了避开雷托的请求而说道。不过他确实是真的很喜欢公会连接这种通讯方式,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新的玩具似的。“比人类信使传送得要快多了,只是费用贵得吓人。啊,是啊,通过咱们的这次公会连接,宇航公会又创造了另一个垄断的项目。但愿他们不会对紧急信息收取太多费用。”
雷托在餐厅里听到了这句话,不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还是说给宇航公会听的。
沙达姆不安地咳嗽了一声,不过这句咳嗽并没有被领航员传送过去。“帝国的众多星球中存在着无数重大的问题,而且需要我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所以我没有时间跟你客套寒暄,侄孙。你想跟我谈什么?”
雷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窄瘦的脸上鹰一般的五官变得阴沉起来:“尊敬的沙达姆皇帝,我们恳求你赦免维尔纽斯家族,恢复他们在兰兹拉德联合会里应有的地位。伊克斯在经济上对帝国至关重要,所以不能留在特莱拉人的手中。他们已经摧毁了重要的生产设施,对帝国安全至关重要的产品进行了大幅度削减。”接着,他又虚张声势地补充道:“我们都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即使现在也是如此。”
雷托心想,这又和特莱拉有关了。看看我能不能让他相信我知道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多。隆博王子站在雷托身边,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不能通过中间人来讨论这些事情。”沙达姆立刻说道。
雷托睁大了眼睛,因为沙达姆可能犯了一个错误:“陛下,您的意思是宇航公会不可信任吗?他们为帝国和各大家族运送军队,恐怕在开战之前就知道或察觉到了作战计划。所以这个公会连接恐怕要比在皇宫觐见厅里与您面对面的讨论更加安全。”
“但我们还没有研究和评估过这件事的优劣。”沙达姆抗议道,显然是在拖延时间。他一直在关注雷托·厄崔迪公爵日益上升的声望和影响力。难道这个自命不凡的新上任公爵跟宇航公会也有了联系吗?他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花园,真希望此刻芬伦能和他在一起,但是这个长得像雪貂的家伙正准备启程去厄拉科斯了。也许救雷托真的是个错误。
雷托的措辞简洁扼要,他提出了伊克斯的各种出色成就,声称维尔纽斯家族从未制造过任何违禁技术和产品。尽管特莱拉人做出了承诺,但他们没有向兰兹拉德联合会的管理机构提交任何案例和证据。相反他们贪婪地把伊克斯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夺取伊克斯的财富。根据他与隆博的谈话,雷托向沙达姆说明了维尔纽斯家族封地的价值,以及特莱拉人对伊克斯造成了多大的破坏。
“这听起来太过分了,”沙达姆未加思索就立刻脱口而出,“贝尼·特莱拉给出的报告上显示的数据比这要低得多。”
沙达姆亲自去过那里,雷托心想,而且还在刻意隐瞒。“当然,陛下,特莱拉人是为了尽可能减少赔款数额而谎报数据——如果他们不得不支付赔款的话。”
雷托继续估算伊克斯公民的伤亡情况,甚至指出了埃尔鲁德为了将珊多夫人置于死地而让无数人枉死。然后他满怀伤感地推测了维尔纽斯伯爵的绝望处境,如今他仍然躲在某个遥远而不为人知的地方。
谈话临近尾声,沙达姆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十分愤怒。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位傲慢的公爵对特莱拉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雷托的话里有一些暗示和弦外之音……但他是在虚张声势吗?作为新皇帝,沙达姆必须迅速采取行动,控制局势——但他永远无法让维尔纽斯家族回到他们的故土。因为特莱拉合成香料的研究至关重要,而且不易转移。维尔纽斯家族是不幸的牺牲品——沙达姆并不在乎他父亲被刺伤的自尊心或狭隘的报复——但那些人现在已经无法被拯救了,只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最后,皇帝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所能提供的最大补偿就是有限的赦免。由于隆博和凯莉娅·维尔纽斯是由你雷托公爵亲自照顾,所以我们可以给予他们充分的保护和赦免。从今以后,任何人不得悬赏捉拿他们。他们将会被赦免一切的罪过。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雷托看到两个被放逐的伊克斯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于是说道:“谢谢您,陛下,但是对于其家族财产的赔偿该怎么办呢?”
“没有赔偿!”沙达姆说,语气比领航员转述的要严厉得多,“维尔纽斯家族也不得恢复其在萨图赫,也就是前伊克斯的地位。啊,是的。实际上贝尼·特莱拉向我提供了大量的结论性文件,对其准确性我还是很满意的。出于帝国安全的考虑,我不能透露相关细节。好了,我的耐心已经快被你消磨殆尽了。”
雷托恼怒地吼道:“任何被否定的证据都不是证据,陛下,这些证据应该在法庭上出示。”
“那我的父亲和维尔纽斯家族其他幸存的成员呢?”隆博对着雷托一直在用的麦克风喊道,“无论他在哪儿,你也能将他赦免吗?他没有伤害任何人啊。”
沙达姆的反应迅速而激烈,就像被毒蛇咬伤了一样:“我对你已经很仁慈了,侄孙——但我提醒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我对你没有什么好感的话,也就不会为你作证,更不会答应今天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跟你谈话——或者为你的朋友们做出让步。我只能赦免这两个孩子,仅此而已。”
雷托听了这番刺耳的话,感到十分震惊,但仍保持镇静。显然他不能再逼迫沙达姆了。
“我建议你们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立即接受这些条件,”沙达姆说,“因为我随时都会收到对维尔纽斯家族不利的更多证据,让我对维尔纽斯家族做出不那么友善的判决。”
雷托与隆博和凯莉娅远离话筒,商量了一番。最终,兄妹俩不情愿地表示接受这个条件。“至少我们赢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雷托,”凯莉娅柔声说,“即使没有遗产,但至少我们将拥有自己的生活和人身自由。再说和你住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可怕。就像隆博常说的,我们可以随遇而安。”
隆博把手放在妹妹的肩头说道:“如果凯莉娅觉得这样足够好了,那我也接受。”
“那就成交吧。”沙达姆说。公会的中间人向沙达姆转述了他们兄妹二人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官方文件将会尽快准备好,”他接下来的话就像刀子一样锋利,“我希望再也不要听到这件事了。”
说完,皇帝就突然断开了公会连接,两个相隔遥远的领航员中断了他们的精神联系。雷托把隆博和凯莉娅紧紧抱在一起,因为他知道他们俩终于都安全了。
* * *
只有傻瓜才会留下目击者。
——哈什米尔·芬伦
“我会想念凯坦的。”芬伦用一种古怪而忧郁的语气说道。当天,他将作为沙达姆的帝国监察员去厄拉科斯履职。自己被流放到沙漠里了!但玛格特告诉他要学会寻找机会……而芬伦本就很擅长这个。除了简单的惩罚,皇帝还有其他的想法吗?这个小小的官职究竟能转变成一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吗?
芬伦是在沙达姆身边长大的,两人都比金狮宝座的前继承人法夫尼尔年轻二十多岁。埃尔鲁德长子的太子地位稳固,他的妻子们还给他生了一群女儿,所以他对这个小儿子并没有什么太多期许。芬伦的母亲是位贝尼·杰瑟里特姐妹,在她的建议下,芬伦被允许和沙达姆一起上课。
多年来,芬伦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促进者”,一个愿意为他的朋友沙达姆完成必要任务的人,不管这些任务有多令人不齿——包括谋杀法夫尼尔。两个人共享许多黑暗的秘密,对他们来说,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如今他们两个人必然会心生龃龉且分道扬镳……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
沙达姆欠我太多了,该死的!
如果再有点儿时间重新考虑的话,新皇帝一定会明白他不能把芬伦当作敌人,甚至是一个心怀不满的侍从。过不了多久,沙达姆就会把他从厄拉科斯召回来。这只是时间问题。
不管怎样,他总会找到办法,无论面对什么环境,都能把劣势转变为优势,把不利变为有利。
三天前,他和玛格特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现在她指挥着次级内侍官和没有任何势力依附的仆人,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启程赴任,就像掀起了一股旋风一样,雷厉风行。作为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姐妹,她没有什么需要,也没有什么奢侈的嗜好。但她明白服饰衣着和公共形象的重要性,于是她安排了一艘载满各种服装、饰品和摆设的货船,其中包括科瑞诺家族的服装和家具,以及皇家餐具、精美的挂毯和亚麻布品等。这样的奢华物品会增加她丈夫在厄拉科斯的地位。他们要在那里建造一个私人府邸,距离哈克南家族的权力中心迦太格有好几公里远。这样将会给人一种独立和奢华的印象,也可以向哈克南的统治者及其官员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皇帝沙达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那警惕的眼睛无所不在。
芬伦笑着看玛格特继续完成她的任务。她那像蜂蜜牛奶一样有光泽的皮肤和一头金色的秀发格外引人注目。她始终对下人面带鼓励的笑容,对于那些动作太慢的仆人,则厉声呵斥。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他和他的新娘互相保守着如此美妙的秘密,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相互发现和了解的过程是极为令人愉快的。
到了傍晚,他们将被派往沙漠星球,那个被当地人称之为沙丘的地方。
当天晚些时候,在一个闲暇时间里,皇帝和他的终生的朋友,没有相互道歉,尽管他们都很想说。芬伦坐在屏蔽场球游戏机前,等待帕迪沙皇帝沙达姆四世走下一步。他们坐在宫殿一个尖塔顶上一间强化玻璃围成的休息室里,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远处传来扑翼机嗡嗡的响声,它们飞得比装饰着彩带的风筝和闪亮的灯光还要高。
芬伦的嘴里哼个不停,尽管他知道沙达姆讨厌这种行为。最后,新皇帝以正确的速度——既不太快也不太慢——从闪闪发光的屏蔽场中抽出一根棍子。瞄准杆与内部的旋转圆盘相啮合,使球形游戏机中心的黑球飘浮在空中。沙达姆聚精会神,他猛地一拉,松开了瞄准杆,球便瞬间掉落进写着数字“9”的容器里。
“您一直在练习吧,陛下,嗯-嗯-嗯-哼?”芬伦说,“难道皇帝没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吗?不过要想打败我,您还得加把劲儿啊。”
皇帝盯着他刚用过的那根杆子,好像那东西令他很失望。
“您想换根杆子吗,陛下?”芬伦用嘲弄的口气说,“您那根有什么问题吗?”
沙达姆固执地摇摇头。“我要继续用这根杆,哈什米尔——这将是我们一段时间内最后一场比赛了,下次玩儿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他深吸了一口气,气哄哄地说:“我跟你说过了,我可以自己处理事情。”他说得有些支支吾吾,“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再重视你的建议。”
“当然,陛下。所以你才把我送到那个满是肮脏野蛮人和沙虫的沙坑,”他冷静地盯着屏蔽场球游戏机另一头的沙达姆,“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陛下。在你执政之初,你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客观而合理的忠告。你一个人应付不了,还有谁能比我更可靠呢?”
“嗯,我圆满地处理了雷托·厄崔迪的危机。凭我一个人的力量避免了灾难的发生。”
轮到芬伦玩游戏了,但他没有出手,而是站在屏蔽球游戏机前,说道:“我同意事情处理的结果很令人满意——但是我们仍不清楚他对我们和特莱拉之间的关系知道多少。”
“我不想显得过于着急。”
“嗯-嗯-嗯-啊,也许你是对的,但如果你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请告诉我:如果不是雷托的话,那么到底是谁向特莱拉人开火的?以及如何开火的呢?”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芬伦那双硕大的眼睛闪闪发光:“雷托现在广受赞赏,也许有一天甚至会威胁到你的皇位。不管他是否策划了这场危机,厄崔迪公爵已经把它变成了一场不可否认的胜利,为他自己以及他的家族又增添了一项荣誉。他克服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表现出非凡的气度和风范。兰兹拉德联合会的成员们都有目共睹。”
“啊,是的,没错,没错……但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可不敢这么肯定,陛下。现在看来,各大家族的不满情绪还没有完全消散。”
“可我们有贝尼·杰瑟里特的支持,多亏了我的妻子,我们才能得到这份厚礼。”
芬伦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是在我的建议下您才娶了她,陛下——不过,女巫们说的事情不一定能成为现实。如果我们的盟友数量还不够该怎么办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沙达姆从游戏机前退下来,不耐烦地示意芬伦,该轮到他玩儿了。
“想想雷托公爵,他是多么难以捉摸。也许他正在建立秘密的军事同盟,准备袭击凯坦。他的巨大声望将会转化为他讨价还价的砝码,显然他很有野心。大家族的首领们现在都盼着能跟他说上话。而你呢,却没有像他那样受到广泛的支持。”
“我有我的萨多卡军队。”但是皇帝的脸上显露出一抹怀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