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达姆的目光依次扫视着各位法官:“你们每个人自然都清楚自己家族的历史,但谁敢说出此番豪言?谁能有此忠诚,谁能发誓自己的家族有这等毫无污点的荣誉呢?说实话,在我们当中能与高贵的厄崔迪家族比肩的寥寥无几。”他停顿了一下,让静默继续回荡在法庭之中,只有特莱拉人那邪恶的活体解剖机发出尖锐的静电声。“啊,是的,先生们,这就是我们今日来此的原因,不是吗?维护真理和荣耀。”
雷托看到有些裁判官点头表示同意,因为这本在意料之中。但就是他们看起来也很困惑。因为帝国的领导者们从来没有主动在兰兹拉德联合会发过言。为什么沙达姆要亲自参与这么一件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呢?
他看了我的消息!雷托心想。而这就是他的回应。
不过,雷托还是等待着陷阱的出现。他不明白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但沙达姆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冲进去救他。毕竟在兰兹拉德联合会所有的大家族中,科瑞诺家族是最狡猾的一个。
“厄崔迪家族总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沙达姆继续说道,那威严的声音越来越铿锵有力,“始终如一!而这个家族的道德准则早已印刻在年轻的雷托心里,并由于他伟大父亲的无谓死亡而被迫早早地继承了公爵的头衔。”
沙达姆把自己的胳膊从雷托的肩膀上移开,向前迈了一步,离裁判官们更近了些:“在我看来,这个来自厄崔迪家族的人是不可能像他被指控的那样,故意朝特莱拉的船只开火的。这样的行为完全与厄崔迪家族的信念相悖。任何不利于他的证据都肯定是假的。我的真言师跟雷托和他的证人们交谈之后,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说谎,雷托心想,我从来没跟任何真言师说过话!
“但是殿下,”法官普拉德·维达尔沉着脸,皱起黑色的眉毛说道,“他的护卫舰上的确有开过火的证据。难道您是说特莱拉舰船是由于一次意外事故而被毁的吗?这只是一个疯狂的巧合吗?”
沙达姆耸耸肩:“据我所知,雷托公爵已经充分而合理地解释了这一点。我,就连我自己,也曾经在碟形无人机驾驶练习时把一颗弹药发射到了太空轨道里。调查的其余部分都缺乏有说服力的证据,没有明确的定论。因此,是的,也许这就是一起意外,但并不是由厄崔迪家族引起的。肯定是机械出现了故障。”
“两艘特莱拉舰船同时出现故障?”维达尔表示极大的怀疑。
雷托环顾四周,没有说话,静观事态发展。沙达姆即将登基,开始自己对帝国的统治。如果皇帝本人不容置疑地支持雷托,那么谁敢当众反对,公开与皇帝为敌呢?如果真敢这样的话,那后果绝对是非常严重的,而且会持久延续下去。
这就是政治了,雷托心想,是与兰兹拉德联合会的权力游戏和人情交换。不过他仍旧竭力地保持表面上的镇定和平静。沙达姆所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实。但现在既然太子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么任何投票判定雷托有罪的法官,都将被视为是对即将登基加冕的皇帝的公然藐视。即使是厄崔迪家族的敌人也不敢冒此风险。
“谁能说得准呢?”沙达姆摇了摇头,表示这个问题丝毫不重要,“也许是第一次意外爆炸的碎片击中了旁边的飞船,所以破坏没有第一艘船那么严重。”一时间,谁也不相信这样的解释,但太子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勉强站住脚的谎言。
法官们低声商量着,其中一些人同意沙达姆的推理是很合理的——他们正想要找到某种方式来迎合新皇帝——但维达尔却不在其内。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淌了下来。
雷托回头一看,只见特莱拉的发言人在默默地摇头表示不赞成。他坐在控方席为他准备的高脚椅上闷闷不乐着,看上去就像个不开心的孩子。
太子继续说道:“作为你们的最高统帅,我有权利和义务亲自为我的表亲雷托·厄崔迪公爵担保。我迫切要求立即结束这场审判,恢复他的爵位和财产。如果你们同意这个……请求的话,我保证会派帝国外交官去特莱拉说服他们放弃此事,不以任何方式对厄崔迪家族进行报复。”
沙达姆久久地盯着那些特莱拉人,雷托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皇帝也把那些侏儒一样的特莱拉人操纵在手心里。不知为何,当看到沙达姆站在厄崔迪家族这边时,他们的傲慢自大就突然消失,彻底崩塌了。
“如果控告方不同意呢?”维达尔问道。
沙达姆笑了笑,说道:“哦,他们会同意的。我甚至愿意打开帝国的金库,赈灾解难,补偿他们的损失,因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作为你们的新的统治者,我有责任维护整个帝国的和平与稳定,绝不能让这种势不两立的仇恨毁掉我敬爱的父亲长久在位期间所建立的一切。”
雷托捕捉到了沙达姆的目光,在他展现出的政治家风度和气势之下,发现了一丝恐惧的神色。沙达姆无言地告诉雷托闭上嘴巴,这让雷托更加好奇他那神秘的虚张声势究竟引起了什么恐慌。
所以他闭上嘴,继续保持沉默。但是沙达姆在不知道雷托会有什么证据来威胁他的情况下,能让他活下去吗?法官们经过一番短暂的商讨,最后拉尔·奥林男爵清了清嗓子宣布:“兰兹拉德联合会议会经过慎重讨论,宣布正式调查结果:控告雷托·厄崔迪的所有证据都是间接的,无法证实。鉴于对这些证据的极端怀疑以及太子沙达姆·科瑞诺的特别见证,法庭认为没有充足的理由对这起造成极大破坏的事故进行审判。因此我们宣布雷托·厄崔迪完全无罪,并恢复他的爵位和财产。”
雷托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好运感到十分震惊。他发现自己先是受到准皇帝的祝贺,然后又被朋友和支持者们团团围住,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很高兴看到他获胜。尽管雷托年纪尚轻,但却并不天真,他明白只要看到特莱拉人输了,就会有很多人欢欣雀跃起来。
周围爆发出欢呼声和雷鸣般的掌声,只有少数旁听者明显地保持沉默。雷托把这些沉默的人记在心里,以后再做打算,他知道杜菲·哈瓦特也在做同样的事。
“雷托,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做。”沙达姆说,他的声音划破了庭上的嘈杂声。
雷托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沙达姆的手动了一下,他的袖子里探出了一把宝石刀柄的小刀——刀刃是半透明的蓝绿色,就像帝王宝座上的哈葛尔石英。他举起它,动作迅猛。
被告席上的杜菲·哈瓦特惊得立刻跳了起来,但为时已晚。众人也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但随后沙达姆便笑着把刀插进了雷托腰部的空鞘里。“表亲,这是我送给你的贺礼,”他用最悦耳的语调说道,“拿着这把刀吧,时刻提醒自己要为我效忠。”
* * *
做我们必须要做的事,让友谊和忠诚见鬼去吧。只管去做必做之事便可!
——海伦娜·厄崔迪夫人,摘自其个人日记
哈什米尔·芬伦窝在自己的私人公寓里震惊无比地陷入了沉思。沙达姆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印有正式国玺——科瑞诺家族狮子蜡印的公文被丢在他的床上。他把沙达姆发布的正式法令撕成了碎片,但在这之前,公文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在了心里。
这是一项新的调遣令——算是放逐!——还是升迁呢?
“哈什米尔·芬伦,鉴于你多年来为帝国和帕迪沙皇帝尽忠职守,任劳任怨,为表感谢,特任命汝为新设立的厄拉科斯帝国监察员。
“由于此行星对于帝国的经济至关重要,因此为了更好地完成特派任务,汝将有权动用所有必要的资源。”
如此等等。
他怎么敢这么做?真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才能。把芬伦送到那个满是脏兮兮的人和虫子的沙坑里,这简直就是卑鄙的报复。他气得咬牙切齿,真希望能跟迷人的玛格特·拉西诺-齐娅一起商量这件事,他知道不该对这个女人过分信任和依赖,但却欲罢不能。因为,毕竟她是个贝尼·杰瑟里特的女巫……
因为那颗星球至关重要?他厌恶地哼了一声,然后把所有能拿起来的易碎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他知道沙达姆一怒之下把他赶走了。对于像芬伦这样能力出众的人来说,这个新职位是一种侮辱,等于把他踢出了帝国的权力中心。他需要留在这里,在凯坦星,在政治风暴的中心,而不是被丢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但是沙达姆的旨意不容置疑,也不容拒绝。距离到那个臭名昭著的干旱星球走马上任还有三十天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来。
* * *
一沙一世界,一人一乾坤,刹那即永恒。
——弗雷曼人格言
沙达姆四世登基大典和结婚典礼的当天,帝国的各个星球都欢天喜地,弥漫着喜庆的气氛。兴高采烈的人群纵情饮酒、跳舞、沉浸在各种体育活动和焰火表演中。老皇帝埃尔鲁德在位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几乎没有人还记得上一次有皇帝加冕是在什么时候。
在凯坦星的首都,人群聚集在宏伟壮丽的林荫大道上,在皇家游行队伍的行进路线旁排队等候。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一如往常。小贩们叫卖着各种纪念品和饮料茶点,生意十分兴旺。
科瑞诺的皇家旗帜在微风中飘扬,每个人都穿着红色和金色的衣服来纪念这个日子。萨多卡士兵穿着灰黑相间的制服,外面披着金色的锦缎,守卫这条迂回曲折的巡游路线。他们就像石雕一样端着激光步枪,站姿笔直。周围号角齐鸣,彩旗飘飘,人声鼎沸,但卫兵们丝毫不受影响。不过他们仍然时刻警惕,哪怕有一丝威胁到帝国安全的苗头,他们都会迅速做出反应,给敌人致命的打击。
太子沙达姆和他的未婚妻阿妮鲁尔夫人乘坐一辆由六只哈蒙塞普金狮拉着的天鹅绒坐垫马车经过林荫大道时,数千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那几只金狮有着浓密的鬃毛,上面点缀着华丽的珠宝,光泽闪耀的鬃毛在微风中摇曳。皇家步兵和长枪兵沿着车厢慢跑,车厢上罩着薄如蝉翼的防屏蔽场,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阿妮鲁尔挥着手,面露微笑,看上去十分雍容华贵,有王者威仪。她脱下了黑色的贝尼·杰瑟里特长袍,穿上了由蕾丝、褶边和珍珠构成的婚纱,新娘头纱如瀑布一般垂落。她佩戴的头冠上镶嵌了耀眼的钻石和珠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身旁的沙达姆看上去容光焕发,红发梳得整整齐齐,军装式的制服上挂着穗带和肩章,还有叮当作响的勋章。
尽管有许多人质疑阿妮鲁尔那神秘的背景和在贝尼·杰瑟里特中的“隐秘者”身份,但由于她与太子的婚姻无关各家族的利益,对任何大大小小家族都没有偏袒,因此兰兹拉德联合会便接受了阿妮鲁尔作为帝国的配偶。然而在埃尔鲁德死后,伴随着这盛大的加冕仪式和婚礼,帝国定会掀起风起云涌般的变化。沙达姆希望将其作为一个优势加以利用。
他脸上带着慈父般的微笑,向人群抛撒宇宙索钱币和一包包的宝石粉,这是一种皇室传统,代表帝王的馈赠,据说这会给新王朝带来福祉。使其备受人民爱戴,被财富所包围以及手指一弹就能毁灭所有的星球——这正是他所希望能成为的皇帝。
鼓乐齐鸣,发出欢快的号角声。
“你愿意和我坐在一起吗,哈什米尔?”一位身材苗条的金发女郎在加冕前的招待会对芬伦露出妖冶销魂的笑容。芬伦分不清玛格特·拉西诺-齐娅是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撩人,还是她天生就这么勾魂。他手里端着一盘异国风味的茶点。毒药探测器像蜂鸟一样在拥挤的宾客上空飞舞。当天的仪式将持续数小时,客人们可以在闲暇时尽情放松并享用茶点。
贝尼·杰瑟里特姐妹玛格特·拉西诺-齐娅站着比芬伦还高,说话时亲密地靠在他身边。她那件珊瑚色和黑大理石色相间的连衣裙晶莹闪烁,完美衬托出她婀娜的身姿和精致的五官。她戴着一条卡拉丹珍珠项链和一枚镶有黄金和珍稀宝石的胸针,皮肤看起来就像浓醇的蜂蜜牛奶。
在大剧院的楼厅里,衣着优雅的绅士和女士们一边拿着高脚杯喝着顶级葡萄酒,一边闲聊谈心。席间觥筹交错,祝酒之声不绝于耳。一个小时后,人们将会见证中心舞台上两件最为激动人心之事:帕迪沙皇帝沙达姆·科瑞诺四世的加冕礼,以及他与贝尼·杰瑟里特的阿妮鲁尔·萨朵·童金女士的婚礼。
芬伦点了点头,向她微微鞠了一躬道:“我很荣幸能坐在您的身旁,可爱的玛格特。”芬伦端稳自己的盘子,坐到她旁边的长凳上。她看了看他盘里的茶点,没有询问就伸手拿了一块给自己。
芬伦心里觉得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盛会,因为近几个月以来,再也没有听到有什么毒害宫廷的不满之声。他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努力感到满意。关键的联盟得以巩固,结成联盟的家族也不再严肃谈论反抗沙达姆之事。贝尼·杰瑟里特公开支持科瑞诺家族的统治,但毫无疑问,女巫们在其他的大家族里仍继续着她们的阴谋诡计。令芬伦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曾经最多疑、最直言不讳的贵族们现在都不在人世了——更奇怪的是,他与此事竟然毫无关系。
对雷托·厄崔迪的审判已告结束,唯一公开表示不满的是贝尼·特莱拉。不过,他和沙达姆会尽快让他们安静下来。芬伦脑子里最大的谜团是,似乎没有人确切地知道那架宇航公会的远航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越琢磨,就越觉得有蹊跷,进而越来越开始相信年轻的雷托·厄崔迪真的是被陷害的——但他是怎样被陷害的,又是被谁陷害的呢?虽然现实中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厄崔迪有罪,但其他的家族没有一个站出来幸灾乐祸,就连最八卦,最信口开河的人,也没有散布太多谣言。
芬伦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只是从中学到一些技巧和能力加以借鉴也好。但是,等他去厄拉科斯履任新职后,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揭开这个秘密。
他还没来得及和玛格特愉快地交谈,就听到外面人群雷鸣般的欢呼声和响亮的号角声。“沙达姆和皇室仪仗队要来了,”玛格特甩了甩她蜂蜜般金黄的头发说,“咱们最好赶紧去找座位吧。”
芬伦知道太子的马车此刻正驶进剧院和皇家政府大楼所在的四方庭院里。他试图掩饰他的失望。“可惜你会坐在贝尼·杰瑟里特所在的区域,亲爱的。”他用闪烁着光芒的黑眼睛盯着她,同时把一片野鸡肉浸在一碗梅子酱里,“你想让我穿上贝尼·杰瑟里特的长袍,假装成你的姐妹吗?”他吃了一口鸭肉,品尝着它的甜味。“我倒是很乐意这么做,只要能在你身边就行,怎么样,嗯-嗯-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