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达姆看上去似乎毫不意外:“啊,是的。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哈什米尔。你不总是警告我不要让别人猜到你的话吗?”
芬伦显得很尴尬,但依然默不作声。
“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引入了这个危险的计划,谁知道我们在伊克斯的危险投资究竟什么时候能得到回报呢?”沙达姆的双眼闪动着熊熊怒火,“合成香料,哼!我真希望我从没有和特莱拉结盟。如今结果不但不如人意,我还陷在里面抽不了身。瞧瞧你这该死的计划把我们带到了何种境地?”
“嗯-嗯-嗯-嗯-啊,我不想和你争辩,沙达姆。因为争也争不出什么结果。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其中的风险,也知道可能会获得的巨大的收益。所以请耐心等等。”
“耐心?现在我们将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沙达姆坐回座位,弓身向前坐在王座上,像是一只凌厉的鹰隼,“就像你说的,要么我登基加冕,你和我一起登上权力和荣耀的顶峰,要么我们一起身败名裂……被流放或是死亡。”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还弄出了轻微的口哨声,“现在咱俩都命悬一线,就是因为你那可恶的香料计划。”
芬伦被逼无奈,只好孤注一掷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寻找着逃生的机会:“殿下,您是听到什么令人不安的消息了吧?我能感觉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芬伦的嗅觉很敏锐,帝国皇宫和都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能立刻就察觉到,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沙达姆十指交叠。芬伦兴奋得涨红了脸,身子向前倾,一双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充满好奇。太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特莱拉派了两名刺客到牢房里去刺杀雷托·厄崔迪了。”
芬伦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那他们刺杀成功了吗?”
“不,没有。年轻的公爵设法私藏了一件武器来保护自己。但这引起了我的极大担心。”芬伦听了这个消息,也被吓了一跳:“那是不可能的。你不是已经和特莱拉代表谈过了,而且还坚决明确地告诉他——”
“没错,我跟他说了,”沙达姆厉声说道,“但显然不听我的命令的人不止你一个。要么是阿吉迪卡无视了我的命令,要么就是他没有能力控制住自己人。”
芬伦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很高兴太子的怒气转移到了别人身上。“我们必须以牙还牙:让那个希达尔·芬·阿吉迪卡清楚他必须听从皇帝的所有命令,不然就会付出更高的代价。”
沙达姆看着他,但眼里已经失去了光彩,不像以前那样温暖而真挚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哈什米尔。”
芬伦抓住机会,立刻恢复了对太子毕恭毕敬的样子:“我一向知道该怎么做,殿下。”说完,他立刻转身,快步穿过了长长的大殿。
沙达姆在水晶王座前锃亮的地板上踱步,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好理清思绪。芬伦刚走到拱门,他就喊道:“我们之间的事还没完,哈什米尔。等我加冕之后,事情必须有所改变。”
“遵命,殿下。您……嗯-嗯-嗯-嗯,一切按您的意思便可。”芬伦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出了大殿,庆幸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来。
* * *
面对必要的行动时,总是会有各种选择。只要把事情完成就行了。
——哈什米尔·芬伦伯爵,从厄拉科斯发来的报告
特莱拉飞行员在厄崔迪袭击案中幸存了下来,现在作为审判的重要证人被留在了凯坦星。他并不是囚犯,因此他的任何需要都得到了满足,但始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愿意和他作伴。贝尼·特莱拉甚至没有公开他的名字。他只想回到自己的飞船上,继续工作。
然而,由于大量宾客前来参加即将举行的登基大典和皇室婚礼,所以很难找到住宿的地方。于是沙达姆的礼宾大臣们很高兴地为此人找了一间简陋而寒酸的房间。
不过令礼宾大臣们颇为恼火的是,这个特莱拉飞行员似乎对这一安排并不介意。在等待庭审的过程中,他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任何抱怨,只是闷闷不乐地一心要把那个可恶的罪犯雷托·厄崔迪绳之以法……
凯坦的夜晚十分美丽,天空晴朗,缀满繁星与卫星。透过闪烁的极光幕帘,这里从来没有被无尽的黑夜笼罩过。尽管如此,帝都里的大部分人仍会在特定的时间上床睡觉。
哈什米尔·芬伦轻而易举地溜进了特莱拉人所在的密闭房间。他就像悬浮升降梯上的影子一样,行动诡秘,无声无息,也不需要灯光来照明。他早已习惯了黑夜,夜晚就像是他的密友一般。
芬伦之前从未见过特莱拉人睡觉时的样子——但当他走近床边时,他发现那个飞行员已经坐了起来,完全醒了。那个灰皮肤的人在黑暗中盯着他,仿佛比他这个沙达姆的心腹更能洞察人心。
“我手上有一支箭弹手枪正对准着你的心脏,”特莱拉人说道,“你是谁?是来杀我的吗?”
“嗯-嗯-嗯-啊,不是的。”芬伦很快缓过神来,用最甜美、最轻柔的声音介绍起自己来,“我是哈什米尔·芬伦,太子沙达姆的亲信,我是来给你捎一个口信和一个请求的。”
“是什么?”飞行员说。
“太子沙达姆恳求你重新考虑你证词的细节,嗯-嗯-嗯-嗯?他希望兰兹拉德联合会的各家族都能够和平共处,不希望这样的阴影落在厄崔迪家族身上。毕竟自大骚乱以来,厄崔迪家族就一直为帕迪沙皇帝效忠。”
“胡扯,”特莱拉人厉声说,“雷托·厄崔迪向我们拥有主权的飞船开了火,击毁了一艘舰船,还打坏了一艘。数百人在袭击中丧生。他制造了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政治风暴。”
“是的,是的!”芬伦说,“而你能阻止它进一步升级,嗯哼?沙达姆希望能以和平和繁荣为起点开始他的统治。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大局吗?”
“我只考虑我的人民,”驾驶员说,“以及我们是如何被一个人侮辱的。人人都知道厄崔迪是罪魁祸首,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满意。”他薄唇微翘,露出一抹笑意。手里的箭弹枪却分毫未动。芬伦能看出此人是如何升到飞行员位置的。显然他具有指挥舰船的胆量和气魄。“在这之后,沙达姆就可以和平宁静地开始他的统治了。”
“你太让我难过了。”芬伦说着,语气里透着失望,“我会把你的回答报告太子的。”他双臂交叉环抱胸前,然后手掌前伸,鞠躬告辞。这个动作触发了安装在他两个手腕上的两支针枪。两支致命的麻痹飞镖无声地射出,直插飞行员的喉咙。
特莱拉人痉挛地握紧拳头,条件反射地开枪射击。芬伦轻松闪开。长长的箭锋钉进墙里,箭尾还在颤动。不到一秒,隔壁房间里的人便被吵得开始猛砸墙壁,让他们安静点儿。
黑暗中,芬伦研究着自己的杰作。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贝尼·特莱拉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尽管沙达姆特别吩咐特莱拉人不要纠缠不休,但他们仍然不听劝阻,竟然做出企图暗杀雷托·厄崔迪的无耻行径——希达尔·芬·阿吉迪卡一定要付出巨额的代价来赎罪。
特莱拉人向来对自己保守秘密的能力感到自豪。毫无疑问,他们会十分小心谨慎地将那个飞行员的名字从证人名单中删除,而且从此不再提及此人。没有了他的证词,他们在这个案子上就更无胜算了。
不过,芬伦希望这次谋杀不会助长那些矮小侏儒的报复心。希达尔·芬·阿吉迪卡会作何反应呢?芬伦离开了这个锁着的房间,从黑暗的阴影中溜了出来。他留下了那具尸体,因为贝尼·特莱拉也许想把他复活成死灵。毕竟,虽然这个矮小的男人有种种缺点,但却真是个优秀的飞行员呢。
* * *
在任何策划报复行动的过程中,你必须细细品味预期效果以及复仇行动中的每一刻。因为实际行动往往与最初的计划大为不同。
——哈什米尔·芬伦,从厄拉科斯发来的报告
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对事态的发展感到格外高兴。如果帝国的其他人能够欣赏他所做之事的美妙和复杂,他也许会更加开心。不过当然,那些事情他永远也不会透露出去。
作为帝国重要的家族,以及目前厄拉科斯香料生产的管理者,哈克南家族下榻在帝国皇宫的一个偏远的侧翼,房间十分精美豪华。加冕典礼和婚礼的预定席位票已经送到了他们的住处。
当然,在所有的盛况和仪式举行之前,男爵另有一项不幸的义务,就是观看雷托·厄崔迪的可怕审判。他用手指轻敲自己的腿,噘起宽厚的嘴唇。啊,这就是身为贵族的负担啊。
他慵懒地坐在一把靛青色的长毛绒椅子上,腿上抱着一个水晶球。在透明水晶球的深处,闪烁着焰火表演和灯光表演的全息图像,这是几天后凯坦星上盛况的预演。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带音乐功能的壁炉在轻声吟唱,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最近,他总是感到疲倦,身体虚弱还经常发抖。
“我想要你离开这个星球,”男爵对格洛苏·拉班说道,但他的视线仍停留在水晶球上,没有抬头,“我不希望你在审判和加冕典礼期间留在这里。”
对面那个肩膀宽阔、嘴唇厚实的男人怒不可遏起来,他那棕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给人一种粗鲁笨拙的印象。身上穿着的那件带软垫的灰褐色皮背心让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像个木桶。“为什么呢?我一切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我们的计划也成功了。为什么现在要把我送走?”
“因为我不想让你待在这儿,”男爵说着,伸手抚平自己额头上美人尖处的浓密头发,“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因为一看到你,他们就会认为你与那可怜的、亲爱的雷托身陷囹圄有关。因为你总是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男爵的侄子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仍然有些不服气:“但我想参加庭审,这样我就能亲眼看着他被判刑了。”
“正因为这样,你才必须要离开。你还不明白吗?你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拉班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声,最后终于妥协了:“那至少让我去看行刑,可以吗?”他听起来几乎就要哭出声了。
“这要看时机。”男爵盯着他那双戴满戒指的手,并用手上的戒指有节奏地敲击膝上那个光滑的水晶球面,叮当作响。“至少,我会把行刑时的场景录下来让你好好欣赏的。”
男爵费了好大劲才从椅子上站起来,系上睡袍的腰带,感觉这睡袍比平时更紧了些。他叹了口气,光着脚绕着这个精致的房间转了一圈,看到华丽的浴缸,里面备有复杂的温度控制和按摩功能。
由于他的身体持续不断地被神秘的疼痛所折磨,因此他决定好好地泡个澡,尽情享受一番——前提是如果他能在凯坦星找到个合适的人伺候他的话。
拉班仍旧闷闷不乐,站在男爵豪华客房的门口说:“那然后我该怎么办呢,叔叔?”
“坐驳船,搭乘最早的一班远航机。我想让你去厄拉科斯,盯着点儿那里的香料生产。继续源源不断地给我赚钱。”男爵对他笑了笑,然后晃了晃手指,打发他的侄子:“哎呀,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再去抓几个弗雷曼人玩玩。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你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而且做得很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安抚人心,“但我们必须十分小心。特别是现在。你只需在一旁留意我是怎么做的,好好学着点儿就行了。”
拉班从悬浮在拱门旁的托盘里抓了把东西吃,然后就离开了。男爵终于清静了,于是他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年轻貌美且皮肤细嫩的男孩在他洗澡时伺候他。他想好好放松一下,为接下来的一天做好准备。
明天,他没什么别的事,只是在庭审中旁听,亲眼看着雷托·厄崔迪发现自己陷入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大的陷阱,他要好好享受这种乐趣。
很快,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厄崔迪家族了。
* * *
正义的形式和实际结果,哪个更重要?不管法庭如何仔细分析证据,真相的基础和实质始终是毫无瑕疵的。但不幸的是,对许多被告来说真相往往只有受害者和行凶者知道。而其他人都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兰兹拉德联合会律法》,附录和分析
在兰兹拉德联合会庭审当天早晨,雷托·厄崔迪仔细地挑选自己的衣装。其他那些跟他境遇相同的人可能都会选择穿上他们最昂贵华丽的衣服,比如奢华的丝绸上衣,精美的吊坠和耳环,配上鲸毛皮的披肩,和装饰着羽毛和饰物的时尚帽子等等。
相反雷托的穿着十分朴素:普通的粗布裤子,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衫,头戴一顶海军蓝的渔夫帽——如果他不能再做公爵的话,他就只能穿这种简朴的衣服了。他腰间系着一条腰带,上面别着一个鱼饵袋和一个空刀鞘。他没有佩戴厄崔迪家族的徽章,也没有戴公爵的印戒。如果他被判有罪的话,他就只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雷托用这种谦卑的举止和态度向兰兹拉德联合会表明,不管怎样他都要活下去。即使做个普通百姓,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他以自己的父亲为榜样,总是尽力善待自己忠诚的部下和侍从,以至于许多仆人和士兵都认为雷托是他们中的一员,是最亲密的同伴和战友。此刻,当他为庭审而着装打扮时,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普通人……并且发现这种感觉并不糟糕。他这才意识到自从老公爵去世后,他肩负了多么巨大的责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成为一个穷苦的渔夫实际上可能是一种解脱。他不必再担心帝国里的各种阴谋诡计和权力斗争,不必再思虑联盟之间的利害关系和暗算背叛。只不过可惜的是,凯莉娅绝不会想做一个渔夫的妻子。
然而,我不能让我的人民失望。
在一封从卡拉丹寄来的简短信件中,他的母亲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坚决不同意他没收审判的要求。虽然她如今在孤绝姐妹会过着与世隔绝的艰苦生活(她认为是暂时的),但对她来说,厄崔迪家族被毁所造成的地位损失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自从埃尔鲁德收回了李芝家族在厄拉科斯的准封地并移交给哈克南家族之后,李芝家族日渐衰落,为了稳定家族岌岌可危的财富,海伦娜才嫁到了厄崔迪家族。
作为海伦娜的嫁妆,厄崔迪家族获得了政治权利、宇联公司的董事席位以及兰兹拉德联合会的投票权。但是保卢斯公爵从来没有给他的妻子带来她想要的巨额财富。雷托知道她一定是满怀期待,希望能为自己的家族恢复昔日的荣光。如果他这步险棋输了,一切希望就都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