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这个一门心思搞研究的人似乎也被激怒了,但他仍然没有回应。
沙达姆呻吟了一声,想象着那时自己的惨状,然后又怒视着特莱拉人说:“如果人们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获得一个私人垄断的人造香料来源,从而使兰兹拉德联合会、贝尼·杰瑟里特和宇航公会的利润大幅削减,那么不出一个星期,我就会被拉下台,皇位不保。”
“我们之间好像陷入僵局了,大人。”
“不,我们没有!”沙达姆咆哮起来,“幸存的那艘特莱拉飞船上的飞行员是你的主要证人。让他改变证词。也许他并没有像他最开始所认为的那样,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切。你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不光我会掏腰包,厄崔迪家族也会从金库里拿钱给你。”
“这还不够,殿下,”阿吉迪卡露出一副令人丧胆的阴冷表情,“厄崔迪家族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受到羞辱。一定要让他们颜面扫地,雷托必须付出代价。”
皇帝轻蔑地低头看着特莱拉的研究员。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要不要我再多派些萨多卡卫兵到伊克斯?我敢肯定大街上巡逻的军队一定会密切关注你们所有行动的。”
阿吉迪卡仍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沙达姆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冷酷起来:“我已经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可你们还是没有给我生产出我需要的东西。现在你们又说可能还得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如果雷托揭露了我们,那咱们的日子都长不了。”
太子吃完那盘猪蝓肉,把盘子推开。尽管这道菜精心烹制,美味无比,但他几乎没吃出什么味道,因为他头痛欲裂,根本没心思享用美食。当个皇帝怎么这么难呢?
“那您随便吧,殿下。”阿吉迪卡说道。而沙达姆从来听过这么刺耳尖锐的声音。“雷托·厄崔迪不可原谅,必须受到惩罚。”
沙达姆皱起鼻子,满心不悦地结束了会见,示意萨多卡卫兵把这个矮小的男人拖走了。因为他很快就会成为已知宇宙的皇帝,所以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许多重要的事情。
要是他能摆脱这该死的头痛就好了。
* * *
最糟糕的保护是信心。最好的防御是怀疑。
——哈什米尔·芬伦
杜菲·哈瓦特和隆博·维尔纽斯可以从容地离开牢房了,而雷托受到荣誉的羁绊还是得留下来,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身的安全。门泰特和伊克斯王子经常与厄崔迪护卫舰上的船员,以及任何有可能对案子有帮助的人讨论证词。
与此同时,雷托则独自坐在牢房的办公桌前。虽然老门泰特总是训练他不要背对门坐,但雷托觉得待在一个最高安全级别的牢房里还是足够安全的。
此刻,他沉浸在片刻的沉默和专注中,仔细研究着为他准备的大量证据投影图。即使有萨多卡卫兵的护送,他也不愿意经过皇宫,因为他知道被指控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他。不过他很快就会见到自己的同僚,并声明自己的无辜。
他听到身后牢房里传来了什么动静,但他迟迟没有回头。他手里拿着一支嗡嗡作响的投影笔,写完了一段关于第一艘特莱拉飞船被彻底摧毁的证词,并记下了一个他以前没有考虑过的技术细节。
“杜菲吗?”雷托问道,“忘了拿什么东西?”说着他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高大的兰兹拉德联合会卫兵,穿着一件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制服站在那里。那人宽宽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尤其是那双黑眼睛很是怪异。他的皮肤看起来很苍白,颜色很不自然,像是涂上去的。雷托发现了此人身体有些不同寻常,在他古怪而又不稳定的动作中有一种奇怪的僵硬和笨拙。他手上的皮肤发灰色,但脸上却没有,实在令人起疑……
雷托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手指摸到了一把刀的刀柄,那是哈瓦特特意为他藏在牢房里的。雷托摸着刀柄,没有改变坐姿,脸上也依然一副平静而期待的表情,面不改色。
武器大师给他上的每一节训练课,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子里,沸腾在他的肌肉和血液中,让他始终保持警觉。虽然箭在弦上,但此时的雷托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挑战这位入侵者。但他知道出事了,此刻的他正命悬一线。
一眨眼的工夫,高个子男人就脱下了那件肥大的制服,摆弄起和布料固定在一起的静态密封件。当布料滑落时,男人那张呆滞而毫无表情的面庞也随之滑落,原来是个面具!他的两手和下臂也掉落下来,在牢房的地板上堆成了一堆。
雷托困惑不已,头晕目眩,一头从椅子上栽到地板上,蹲在写字台旁边。他把刀拿好,但仍然隐藏在入侵者的视线之外,思考自己面临的选择。
高个子的卫兵身体从腰部裂开,就像被斩断成两半一样——两个特莱拉人转过身,面对着他,每个都是脸如皮革般坚韧粗糙的侏儒。其中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落在地上。两个人都穿着紧身的黑衣,身上的每一块坚实肌肉都裸露在外。
两个特莱拉刺客彼此分开,把他团团围住。他们的小眼睛像铅弹一样闪烁着微光。每个人两只手中都各有一样东西在闪光——一共四件武器,模糊不清但肯定致命。其中一个人疯狂地向雷托扑去,尖叫道:“去死吧,婆温达恶魔!”
在一瞬间,雷托考虑是趴到桌下还是躲到全息投影车的下面。但首先他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至少先杀死一名袭击者……这样一来就破坏他们原先的计划了。他熟练地瞄准目标,把哈瓦特的刀掷了出去。那把刀迎上目标,直接刺穿了侏儒的颈动脉,让他仰面栽倒。
一只银色的飞镖嗖地一声掠过了雷托的耳朵,他立即滚到了全息投影车的后面。此时,那台全息投影车仍继续在桌子上方投射影像。第二支飞镖击中了他脑袋旁边的墙壁,削去了石头的一角。
然后他听到激光枪的嗡鸣声。紫色的光弧照亮了整个房间。
第二个特莱拉人的尸体撞到全息投影车上,把车撞翻。那个特莱拉刺客的脸被炽热的光束熔化,渗到了地板上,尸体就倒在离雷托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
杜菲·哈瓦特和兰兹拉德联合会的一个卫兵队长大步走进牢房,低头看着雷托。在他们身后,卫兵们查看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焦的气味。
“他们不知怎地通过了我们的安检。”队长说。
“我可不认为那是安检。”哈瓦特厉声对他说。
一个卫兵说道:“这个人的喉咙里插着一把刀。”
“这把刀是从哪儿来的?”队长扶雷托站起来,问道,“是您扔的吗,大人?”
雷托瞥了一眼他的门泰特,没有说话,而是让哈瓦特去回答。“既然你们有安检,队长,”哈瓦特冷笑着反问,“那怎么可能有人私带武器进来呢?”
“那把刀是我从一名袭击者手中夺过来的,”雷托面带自信地回答,“然后我就用这把刀杀了他。”他眨了眨灰色的眼睛,身体因惊魂未定而颤抖,“我想贝尼·特莱拉不打算等审判结束了。”
“地狱在下!”隆博边骂边走了进来,环顾四周,“好的一面是,在审判中这件事对特莱拉人来说十分不利。如果他们确信自己会赢的话,那为什么还要亲自动手杀人灭口呢?”
卫兵队长尴尬地涨红了脸,转向他手下,命令他们把尸体移走并进行清理。
“刺客们发射了两枚飞镖。”雷托指着被飞镖扎过的地方说。
“小心处理,”哈瓦特说,“镖上可能有毒。”
当雷托、隆博和哈瓦特再次单独在一起后,门泰特偷偷把一支毛拉枪塞进了桌子最下面的一层抽屉里。“以防万一,”他说,“下次一把匕首可能就不够了。”
* * *
从太空轨道上看,伊克斯原始而平静。但在它的外表之下,无数浩大的工程项目正在进行,许多伟大的作品因此问世。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星球就是帝国本身的一个隐喻。
——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伊克斯的秘密工程》
哈什米尔·芬伦得意洋洋、心满意足地把一叠秘密文件递给沙达姆。这些文件是用他和太子在童年时代创造的一种私人语言写成的。宏伟的大殿里回响着各种低语和声音,但他们对自己的秘密充满信心。沙达姆疲惫地坐在沉重的宝座上,哈葛尔石英高台闪烁着独特的光芒,犹如火光中闪耀的海蓝宝石。
芬伦紧张地打了个冷战。“这些文件是为兰兹拉德联合会的几大家族准备的,他们将出席厄崔迪的没收审判。”他的那双大眼睛就像黑洞一样,通往他思维的迷宫,“我发现了每个家族的一些尴尬或非法的事情。总之,我相信我们已经掌握了所需的各种说服手段。”
沙达姆在宝座上突然身子前倾,看起来像是着实被吓了一跳。他的眼睛变得狂野而焦虑,由于缺乏睡眠而发红,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芬伦以前也见过他处于恐慌边缘的状态,就像他们阴谋策划他哥哥法夫尼尔的死亡时那样。“冷静下来,沙达姆,好吗,嗯-嗯-嗯-嗯?”他平静地说,“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该死的,哈什米尔!如果有任何收受贿赂的消息传出去,科瑞诺家族就完蛋了。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与此事有牵连!”沙达姆摇了摇头,仿佛帝国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他甚至还没有加冕呢。“他们会怀疑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公爵。”
芬伦笑了,试图用自己的信心来稳住沙达姆:“殿下,兰兹拉德联合会是由许多大家族组成的,其中许多家族已经成为了您的同盟。一些贵族小心翼翼地提了几条建议,比如少量的香料交易,一些适当的贿赂和威胁等等。”
“啊,是的。我一直听你的意见——但也许听的有些太多了,就好像我自己没脑子似的。再过不久,我就要成为拥有百万星球的帝国皇帝了,所以我得自己思考。我现在就得开始思考了。”
“皇帝还有众多大臣辅佐呢,沙达姆,一直如此。”芬伦突然意识到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似乎有某些事情令沙达姆感到不安,而且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难道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吗?
“咱们这次不用你的办法,哈什米尔,就这一次,”他态度很坚决,坚定不移,“我不允许这么做。咱们得另想办法。”
芬伦紧张起来,连忙爬上台阶,站在太子身边,看上去就像两人平起平坐一样。但是不知怎地,气氛似乎发生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变化。哪里出问题了吗?他们两人还是婴儿的时候,芬伦的母亲就是沙达姆的奶妈了,两人还不都是喝同一个人的奶长大的?他们两人小的时候,不也是一起上的学吗?后来他们长大了,无数的阴谋诡计不也是他们一同策划的吗?沙达姆现在为什么突然不听他的建议了呢?
芬伦凑近太子的耳朵,对他耳语,声音听起来十分懊悔:“对不起,殿下,不过,嗯-嗯-嗯-啊……这个……事情已经做完了。我以为您肯定会同意的,所以那些消息被巧妙地传达给了各自的代表,要求他们在审判庭上投票时支持他们的皇帝。”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没有事先和我商量?”沙达姆气得满脸通红,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你以为我会一直听你的吗?你是笃定了不管你出什么主意我都会同意吗?”
沙达姆被激怒了,越说越气。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事让他心烦了?芬伦离王座后退了一步,说道:“殿下息怒,您反应过度了,容易失去理智。”
“恰恰相反,我反而看得更清楚了,”沙达姆怒气冲冲地说,“你觉得我不聪明,对吧,哈什米尔?从咱们小的时候,你就在课堂上偷偷给我讲解,考试的时候帮我答题。你总是比我思维更敏捷,头脑更灵光,也更残忍无情——或者是你故意表现出来的。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能自己处理好一切。”
“我从来没有对你的才智产生过怀疑,我的朋友,”芬伦那颗硕大无比的脑袋顶在他瘦小的脖子上晃动着,“鉴于你在科瑞诺家族的地位,你的未来必定大有保障,可以安枕无忧。但我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和地位而奋斗,每一步都充满艰难险阻。因为我想成为你的智囊和知己。”
沙达姆身子前倾,坐在巨大的水晶宝座上。在大殿周围球形灯的照耀下,威严的宝座闪耀着火焰一般的光芒。“啊,是啊。你觉得你会成为皇帝背后真正的掌权者,而我只不过是你的傀儡罢了,对不对呀?”
“傀儡?当然不是。”芬伦又紧张地退后了一步。沙达姆今天很不正常,芬伦不知道他是怎么变得这么疑心重重,令人捉摸不定的。他肯定有事瞒着我。沙达姆之前从来没质疑过他朋友的举动,也从来没想过要问清贿赂或者暴力行为的细节。“嗯-嗯-嗯-嗯……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你成为一个伟大的统治者而已。”
沙达姆缓缓站起身来,显露出君主的威严,低头俯视站在高台下那个长着一张黄鼠狼脸的人。芬伦决定不再向后退了。他知道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但我绝对不会做任何有损你利益的事,老朋友。咱们相识太久了。的确,我们两人合谋了不少事,手上沾了不少鲜血,”他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行帝国之礼,“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的……局限,不是吗,嗯-嗯-嗯-哼?实际上,你的确聪明绝顶。但问题是你总是觉得很难做出艰难但必要的决定。”
沙达姆从金狮宝座上走了下来,昂首阔步地走过光滑的石头地板,那些石头分别来自帝国麾下的百万个星球。“而现在你就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了,哈什米尔。这关系到你在不久的将来对我的帮助。”
芬伦等待着,担心太子脑子里会有什么不明智的想法。但他不敢争辩。
“记住这一点——我不会忘记你所犯的严重过错。如果这个贿赂计划反过来反咬我们一口的话,你会掉脑袋的。到时我会毫不犹豫地下令以叛国罪处决你。”
芬伦脸色发白,那张窄瘦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令太子感到十分快意。以沙达姆现在的心情,芬伦意识到他的朋友的确可能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于是这个紧张不安的男人咬紧了牙关,决定立即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我刚才对你说的那番话是真心的,沙达姆,我真的是想帮你,”他字斟句酌地说道,“但我如果没有采取预防措施,让你卷入……嗯-嗯-嗯-嗯……怎么说呢?哦……卷入麻烦之中,那我岂不真成傻瓜了吗?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一切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比如你父亲的真正死因,伊克斯的人工香料研究,甚至还有你十几岁时密谋杀死法夫尼尔的事。如果我没有下毒害死你哥哥,如今坐在王座上的就会是他,而不是你了。你和我,咱们同坐在一条船上,无论是生是死,是荣是辱……你我的命运都是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