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完全是建立在间接证据的基础上的,但从雷托面对兰兹拉德联合会议会发表了那份愤怒的声明开始,它就变得极具说服力。他有明显的动机,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对特莱拉宣战了。
“这一切都表明我有罪,不是吗?”雷托说道。他从摇摇晃晃的床上坐了起来,按摩器自动暂停了。
哈瓦特点点头答道:“有些太完美了,大人。而证据方面的情况还在继续恶化。我们战斗舱上的多阶段发射装置在调查过程中被检查了,发现了发射的痕迹。这是一个相当糟糕的结果,它无疑大大增加了我们的嫌疑。”
“杜菲,我们都知道炮弹被发射过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上报了。那是在远航机进入折叠空间之前,我和隆博出去练习射击飞碟无人机时开的火。我们飞船上的每个人都能证明这一点啊。”
“裁判官可能不会相信我们。这种解释听起来太简单了,一听就像是捏造出来的托辞。他们会认为我们提前的训练是为了给武器检查结果找一个理由,因为我们清楚在这之后会向特莱拉人开火。这是个很简单的把戏。”
“你总是能看透这些复杂的细节,”雷托带着温柔的微笑赞叹道,“这都是得益于你在安全部队的训练。你总是会反复地仔细研究,探求事物每一个层面,进行计算和预测。”
“公爵,这正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
“别忘了,真相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杜菲,这是一个强大的盟友。我们将高昂着头,站在我们的同僚面前,告诉他们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他们必须相信我们,否则厄崔迪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誉和诚实将毫无意义。”
“我希望我能拥有您的力量……和乐观,”哈瓦特回应道,“您表现出了非凡的坚定和沉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苦乐参半的表情,“您的父亲把您教导得很好。他一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说着他关掉了全息投影仪,一页页跳动的证据消失在了牢房沉闷的空气之中。“到目前为止,在裁判官和兰兹拉德陪审团的投票成员中,确实有一些人可能会认定您是无辜的,而这都要感谢您过去对他们的忠诚。”
雷托笑了,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的门泰特是多么的不安。他从床上荡到地板上。雷托披着一件蓝色的长袍,光着脚踱起步来。一股寒流爬上了他的手臂,他调整了牢房的温度。“在他们听了我的陈述并看到证据后,会有更多人相信我的。”
哈瓦特看着雷托,仿佛又回到了他的童年时代:“我们的一个优势是,您的大多数盟友会投票无罪释放,仅仅因为他们鄙视特莱拉人。不管他们认为您做了什么,您也是出身高贵,来自受人尊敬的兰兹拉德联合会家族。您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不会为了鼓励贝尼·特莱拉而毁灭您。几个家族出于尊敬您父亲的原因而选择支持您。并且至少有一位裁判官对你几个月前在兰兹拉德联合会议会上的大胆发言印象深刻。”
“但大家仍觉得是我做了那么可怕的事吗?”他沮丧地皱起了眉头,“他们支持我都是因为其他附加原因。”
“你对他们来说还很陌生,在他们眼里您不过是个莽撞冲动的孩子。现在,公爵,我们应该更关心判决结果本身而不是理由。如果您胜诉了,那么您还有很多时间来重建您的声誉。”
“而如果我输了,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哈瓦特庄严地点了点头,像一块巨石似的站立着说道:“没收审判没有固定的规则。它是一个没有证据或程序规则的自由论坛,是一个空着的容器。没有披露程序,我们就不必向法庭披露我们将提供的是什么证据——但其他人也同样不需要。我们无法知道敌人可能会说什么谎话,也无法知道他们可能篡改了什么证据。我们没法提前看到他们所谓的证据,也包括他们的主要证人将如何作证。肯定会有许多关于厄崔迪家族的坏话的。您得有个心理准备。”
一片嘈杂声传来,雷托一抬头看到卫兵关上了嗡嗡作响的限制力场,让隆博进来。伊克斯王子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衣领上别着一个维尔纽斯螺旋。他的脸经过健身房里的锻炼后变得更红了,淋浴后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在他的右手上,火宝石戒指闪闪放着光。
雷托不禁想到了自己和朋友的境遇相同之处,他们的家族都是一片混乱,几乎被摧毁。得到了皇家临时保护的隆博,每天都在同一时间来探望自己。
“锻炼完了?”雷托问道,尽管哈瓦特十分悲观,但他还是强行挤出了一丝诚恳的语气。
“我今天把体能训练机给弄坏了,”隆博略带顽皮地笑着说,“那它一定是那些小破家族造出来的。根本没有经过质检。当然比不过伊克斯造的那种好东西了。”雷托笑着说道,然后和隆博握了握手。
隆博挠了挠他湿漉漉、乱蓬蓬的金发说道:“艰苦的锻炼能够帮助我思考。这些日子我很难把精力集中在任何事情上。顺便说一下,我妹妹通过一个刚从卡拉丹过来的通讯员表达了她的支持。我觉得你肯定想知道。弄不好能让你高兴点儿。”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显露出长时间的磨难给他带来的重压,一个十六岁男孩所不应有的压力和早熟的轻微迹象。雷托知道他的朋友所关心的是如果厄崔迪家族输掉了这场审判,那么他和凯莉娅的结局会变成怎样……两个伟大的贵族家庭在极短的时间内相继毁灭了。也许隆博和凯莉娅会去找他们变节的父亲……
“杜菲和我只是在讨论我们案件的法律依据,”雷托解释道,“或者用他的话说,是缺乏法律依据。”
“我不会那么说的,我的公爵。”哈瓦特抗议道。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带来了好消息,”隆博宣布道,“贝尼·杰瑟里特希望在审判中为我们提供真言师。那些圣母可以从任何人身上套出谎言来。”
“这太好了,”雷托说,“她们可以瞬间解决整个问题的。只要我开口,她们就能证实我说的是实话。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但一般来说,真言师的证词是不会被法庭采纳的,”哈瓦特警告说,“当然这里可能会有例外,但我很怀疑。毕竟女巫们有她们自己的目标,因此法律分析家认为她们可能会被收买。”
雷托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收买?那么这说明他们根本就没见过几个圣母。”不过,他开始更多地琢磨起这个问题来了,考虑着各种可能性。“但她们的秘密目标是什么呢?为什么贝尼·杰瑟里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们能从我的清白——或者我的罪行中得到什么呢?”
“公爵,谨慎行事啊。”哈瓦特说。
“值得一试,”隆博说,“即使它不具有约束力,一个真言师的证词也会增加雷托对事件描述的分量。你和你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杜菲,我,护航舰船员,甚至你从卡拉丹带来的仆人——都可以被真言师仔细审查。我们都清楚说辞都将是一致的。他们将毫无疑问地证明你是无辜的。”说着他咧嘴一笑,“我们很快就能回卡拉丹啦。”
然而,哈瓦特仍然不大买账:“年轻的王子,联系你的人到底是谁?是谁慷慨地提出了这个建议?而她要什么回报呢?”
“她,呃,什么也没要求。”
“暂时没有,也许,”哈瓦特说,“但那些女巫考虑得很长远。”
伊克斯王子挠了挠太阳穴,说道:“她的名字叫玛格特。她是阿妮鲁尔夫人的随从,大概是来参加皇室婚礼的吧。”
雷托倒吸了一口气,心中一动:“那个要和皇帝结婚的女人。所以这是沙达姆干的?作为对我们那条信息的回应?”
“贝尼·杰瑟里特不会为任何人卖命,”哈瓦特反驳道,“她们是出了名的独立。她们这样做是因为她们自己想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对她们有好处。”
“我还是想知道,在那么多人里为什么她找的人会是我,”隆博说道,“但是想想看:她的提议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除非雷托确实是无辜的。”
“我就是无辜的!”
哈瓦特对隆博钦佩地笑了笑:“当然。但我们现在知道贝尼·杰瑟里特清楚雷托说的是实话了,否则她们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不清楚姐妹会到底知道些什么,也不清楚她们到底希望得到些什么。
“除非她们这是在测试我,”雷托推测道,“只要接受了她们的真言师,她们就清楚我没有撒谎了。而如果我拒绝了,她们就会知道我确实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
哈瓦特靠在牢房的墙边,透过一扇强化玻璃窗凝视着外面:“请注意,我们所面临的审判只是一个空壳。也存在着对贝尼·杰瑟里特和她们神秘魔法的偏见。真言师可以为了更大的目标而背弃她们的誓言而撒谎。巫术,魔法……也许我们不应该这么快就接受她们的帮助。”
“你认为这是个阴谋?”雷托问道。
“我总是怀疑有人在耍阴谋。”门泰特回答。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这是我的天性,”他转而使用厄崔迪手势,向雷托说道:“这些女巫可能是在执行帝国的命令。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联盟呢?”
* * *
最糟糕的联盟是那些削弱我们的联盟。而更糟糕的是皇帝没有认清这种联盟的本来面目。
——拉斐尔·科瑞诺王子,《领导论》
太子沙达姆尽其所能地不让特莱拉代表感到一丝宾至如归或是受到欢迎。他甚至讨厌和特莱拉代表共处一室,但这次会面却无法避免。全副武装的萨多卡卫兵护送希达尔·芬·阿吉迪卡穿过后走廊,经过维修通道,顺着没有标记的楼梯,最终来到了一排栅栏门的门后。
沙达姆选择了一个最为私密的房间,十分隐蔽,甚至没有印在建筑平面图上。很久以前,在前太子法夫尼尔死去几年之后,哈什米尔·芬伦在素来鬼鬼祟祟的潜伏行动中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显然这个隐秘的房间是埃尔鲁德早年间在统治帝国之初时使用的,当时他除了有许多正式纳入后宫的妃嫔之外,还有无数秘而不宣的情人。
寒意袭人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临时弄来的球形灯照亮了桌子。墙壁和地板上充满了灰尘的味道。靠墙的窄床上铺着被单和毯子,如今早已磨损破旧,布满绒毛。角落里有一束年代久远的花束,看样子是几十年前被扔在那里的,现在只剩下一把发黑的枯叶和茎秆。这个地方传达了主人想要表示的意图和期望的印象。不过沙达姆知道,贝尼·特莱拉人对这种玄虚之事并不怎么在意。
隔着普普通通的桌子,希达尔·芬·阿吉迪卡身穿栗色长袍,灰色的双手交叠地放在木质桌面上。他眼距很近的眼睛眨了眨,望着沙达姆说道:“是您召我过来的吗,殿下?我正根据您的吩咐做研究呢,听到您的召唤,立刻就过来了。”
沙达姆面前摆着一盘猪蝓肉,是刚由一名卫兵端上来的。因为他今天一直没时间好好吃顿饭。他尝了尝盘子里的奶油蘑菇酱,然后不情愿地把那盘肉推给阿吉迪卡,让客人品尝。
这个身型矮小的特莱拉男人身子向后退,拒绝触碰食物。沙达姆皱起了眉头,说道:“这猪蝓肉是你们自己生产制造的,难道你们特莱拉人自己做的美味珍馐自己都不吃吗?”
阿吉迪卡摇了摇头道:“虽然这种生物是我们繁育的,但我们自己并不吃。请原谅,殿下。您不必客气。咱们讨论一下下一步必须做什么吧。我急着赶回萨图赫的实验室里继续研究。”
沙达姆哼了一声,松了口气,因为他不必再硬着头皮对特莱拉代表礼让了。他并不喜欢对这个男人以礼相待。反而,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因为他长久以来一直受到头疼的困扰,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一个小时后会头疼得更厉害。“我必须提出一个请求——不,是作为皇帝的要求。”
“请原谅,太子殿下,”阿吉迪卡打断了他的话,“您还没有加冕登基呢。”
门口的卫兵惊呆了。沙达姆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放眼整个帝国,有谁的命令能比我更有分量呢?”
“不,殿下。我只是在纠正一个语义上的问题。”
沙达姆把餐盘推到一边,像个猎食动物一样身子前倾,俯身在桌子上,离得那么近,他都能闻到那个特莱拉人身上难闻的气味。“听我说,希达尔·芬·阿吉迪卡。你的人必须撤销对雷托·厄崔迪的控告。我不希望这件事闹到法庭上。”他又坐回去,咬了一大口猪蝓肉,嘴里塞满了食物,边吃边说,“所以放弃你们的指控吧,我会送给你们想要的宝贝,一切都会安定下来的。”
他的解决办法听起来很简单。特莱拉人没有立即回答,于是沙达姆继续往下说,尽量显得和蔼可亲:“我跟我的大臣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特莱拉人可以得到赔偿,我会支付他们损失的血汗钱。”随后沙达姆竖起红红的眉毛,露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不过,只是真正的损失。死灵不算在内。”
“我明白,殿下,但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您的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阿吉迪卡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平稳,“我们不能忽视对特莱拉人民犯下的这种罪行,它深深地打击了我们的荣誉之心。”
沙达姆听到这话时,差点被刚吃进嘴里的肉噎到:“‘特莱拉人’和‘荣誉’通常是不会同时出现的。”
阿吉迪卡没有理会这话里包含的侮辱:“然而,所有的兰兹拉德联合会成员都知道了这个可怕的事件。如果我们撤回控告,厄崔迪家族就会明目张胆地攻击我们——摧毁我们的船只,杀害我们的人民——而不受任何惩罚。”他的鼻尖抽动了一下,“殿下,您明察秋毫,治国有道,所以您必然知道我们在这件事上不会让步。”
沙达姆大为恼火,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通知你。”
矮小的男人思考了一会儿,黑色的眼睛贼溜溜放着光,然后问道:“殿下,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为何雷托·厄崔迪的命运对您如此重要呢?公爵所代表的家族相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为什么不把他扔进狼群,让我们如愿呢?”
沙达姆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怒吼:“因为雷托不知怎么地竟然知道了你在伊克斯上进行的人工香料研究。”
阿吉迪卡的脸上终于露出戒备的神色:“不可能!我们一直实行最严格的保密措施。”
“那他为什么给我捎来了口信?”沙达姆半站在座位上,厉声问道,“雷托用这件事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来威胁我。如果他在审判中被判有罪,他就会揭露你们干的所有那些事以及我们的合谋。我将会面临兰兹拉德联合会的反叛。想想吧——我的父亲,在我的帮助下,允许兰兹拉德联合会里的一个大家族被人给推翻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而推翻这个大家族的,不是他们的对立家族,而是你们……特莱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