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瓦特把手指交叉在一起,说道:“不幸的是,问题是动机还是不够。特莱拉人会制造出这样一个复杂又无耻的阴谋,仅仅是为了报复你庇护了维尔纽斯家族的孩子吗?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别忘了,杜菲,我确实在兰兹拉德联合会大厅里当中对他们明确表示过我的敌意。他们也把我看作是敌人了。”
“我仍然觉得这还不够级别,公爵。不,这背后是一件更大的事情,让幕后主使甘愿冒着发动全面战争的风险,”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不知道贝尼·特莱拉在厄崔迪家族的窘境或毁灭里能得到什么好处。您顶多是他们的一个外敌而已。”
雷托自己也在苦苦思索这个谜题,但假如连门泰特都看不清其中关联的链条,那么一个普通的公爵怎么可能找到如此微妙的线索。“好吧,还有什么可能?”
“也许……是伊克斯人在搞破坏。某个伊克斯变节者试图反击特莱拉的结果。一个试图拯救被流放的多米尼克·维尔纽斯的错误举动。或者多米尼克本人也参与其中了,虽然自从他变节后就再没人看到过他了。”
雷托消化了一下这些话,但更为实际的问题却让他心烦意乱起来:“破坏?通过什么手段?”
“很难说。特莱拉飞船内部被掏空表明是一个多阶段炮弹。化学残留物分析也证实了这一点。”
雷托靠在那张不舒服的椅子上,又问道:“怎么会呢?谁会发射这样一枚炮弹呢?我们别忘了,有目击者声称炮弹是从我们的护航舰的方向发射出去。当时咱们附近什么也没有,你我都清楚。只是我们的船距离它们比较近而已。”
“公爵,还有几个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极小的答案。比如一艘小型攻击舰可以发射这种炮弹,但不可能把船体隐藏起来。我们当时可什么也没看见。而即使是一个穿着呼吸器的人行走在货舱里也会被人看见,这排除了肩扛式导弹的可能性。此外,在折叠式空间飞行期间,任何人是禁止离开飞船的。”
“我不是门泰特,杜菲……但我还是在这里面闻到了哈克南人的味道。”雷托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蓝玻璃桌子那光滑、冰冷的表面上画圈。他必须思考,必须坚强。
哈瓦特给了他一个简明扼要的分析总结:“当一桩恶行发生时,三条主要的线索总是指向其行为目的:金钱、权力或报复。这次事件是一个阴谋,目的是摧毁厄崔迪家族——可能与杀害你父亲的阴谋有关。”
雷托长叹一声。“在迪米特里·哈克南和他的儿子阿布鲁尔德统治下,我们家族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似乎哈克南人愿意与我们和平相处了。但现在恐怕要旧事重提了。据我所知,现在的男爵对此很是执着。”
门泰特苦笑道:“大人,这正是我担心的。只是我完全搞不懂他们是如何在这么多船只的监视下完成伏击的。而想要在兰兹拉德联合会法庭上证明这个猜想更是难上加难。”
一名卫兵拿着一个小包裹出现在立场牢房里,他径直走了进来,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看也没看雷托一眼,把包裹放在光滑的桌面上就离开了。
哈瓦特用扫描仪扫描了一下这个可疑的包裹。“消息方块。”他说。门泰特示意雷托往后站,然后伸手打开包装,露出里面一个黑色的物体。他在上面没有发现任何标记,也没有任何关于发信人的信息,但这东西看起来似乎很重要。
雷托举起黑方块,在识别出他的指纹后,方块发出了光芒。随着他眼球的转动,文字开始在方块表面显现出来,那是包含着重要情报的两句话。
“皇太子沙达姆和他的父亲一样,与贝尼·特莱拉保持着秘密而非法的联盟。这个情报可能对你的辩护很有价值——如果你敢用它的话。”
“杜菲!快看看这个。”但他还没来得及把方块正面转向门泰特,上面的文字就消失了。然后信息方块也在他的手掌里碎成了碎片。他不知道是谁给他送来了这么一颗重磅炸弹。难道说我在凯坦有什么秘密盟友?
雷托突然感到一阵不安,然后变得偏执起来,他转而使用保卢斯公爵教给家人的秘密语言——厄崔迪手势。当他叙述他所读到的东西并询问是谁把这个方块送来的时候,年轻人那鹰一样的脸庞愈发阴沉起来。
门泰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他自己忽隐忽现的手势回答道:“特莱拉人并不以他们的军事力量闻名,但这种联系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能如此轻易地摧毁伊克斯人和他们的防御手段。萨多卡卫队可能秘密地控制了那些受压迫的地下民众。”杜菲最后说道:“沙达姆不知怎么就卷进来了,而且不想让人们发现真相。”
雷托晃动着手指问道:“但这和远航机内的攻击事件有什么关系呢?我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哈瓦特噘起他那污浊的嘴唇,声音沙哑地低声说出了答案:“也许根本就没有联系。但这根本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在我们最黑暗的时候利用这些信息就可以了。我提议我们虚张声势,我的公爵。一次无比壮观且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
* * *
在没收审判中,通常的证据规则不再适用了。在法庭审理之前没有披露证据的要求,即必须将证据披露给反方或裁判官。这将那些拥有秘密信息的人置于一个独特而有力的位置——与他所冒的极端风险当然也十分相称。
——《罗根证据法则》,第三版
当皇太子沙达姆从雷托·厄崔迪那里收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方块时,顿时被气了个满脸通红。
“殿下,我的辩护文件里有你勾结特莱拉人的全部真相。”
“不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沙达姆一边气急败坏地大骂,一边把方块摔到了墙上,青紫纹理的大理石都被砸裂了。芬伦急忙跑上前去把碎片收集起来,一方面是为了保存证据,同时也是为了阅读了上面的信息。沙达姆瞪着他的顾问,好像这都是芬伦的错似的。
天刚黑下来,他们两人就离开了宫殿,去芬伦的私人公寓里开秘密会议。现在沙达姆在宽敞的房间里踱着步,鬼鬼祟祟的芬伦则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沙达姆虽然还没有正式加冕,此时却端坐在了一张巨大的阳台椅子上,就好像那是金狮宝座似的。皇太子带着皇室的隐忍注视着他的朋友,问道:“那么,哈什米尔,你认为我那个表亲是怎么知道特莱拉这件事的?他手里有什么证据吗?”
“嗯哼,他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
“这不可能只是个纯粹的巧合。我们不敢和他摊牌的——即便这真是个虚张声势的话。毕竟我们不能冒着让真相在法庭上曝光的风险,”沙达姆呻吟起来,“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没收审判。从来没喜欢过。它把对大家族资产的分配权从皇权里剥离了,从我身上剥离了。我觉得这是个非常糟糕的审判形式。”
“可您也无能为力啊,殿下。这是一条既定的法律,可以追溯到芭特勒时代,当时科瑞诺家族刚刚被指定来统治人类文明。值得注意的是从此之后的数千年里,这次只是第四次使用没收审判,嗯哼?这种孤注一掷的策略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
沙达姆继续怒目而视,穿过夜空望向远处那座宫殿的棱柱形圆顶,他的目光越来越远了:“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呢?谁告诉他的?我们错过了什么?这真是一场灾难!”
芬伦在阳台边停了下来,眼睛紧盯着天上的星星。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一种不祥的耳语:“也许我应该去拜访一下雷托·厄崔迪,嗯哼?去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解决我们这个小困境最直接的办法了。”
沙达姆无精打采地坐回到阳台的椅子上,只是他觉得椅子靠背有些太硬了:“那位公爵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他失去的太多了。他也许只是想捞一根救命稻草,但我相信他会把他的威胁付诸行动的。”
那双巨大的眼睛阴沉了下来。“当我提出一个问题时,沙达姆,我就会得到答案,”芬伦攥紧了拳头说道,“你现在应该清楚这一点了吧,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那个门泰特杜菲·哈瓦特不会离开雷托半步的,而他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被人称之为暗杀大师。”
“我也一样,沙达姆。我们可以想个办法把他们两人分开。你下令,我就去办。”他的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了杀人的渴望,而所面临的挑战更增加了其中的乐趣。芬伦的眼睛现在闪闪发光,但沙达姆却叫停了他。
“如果他真像看上去那么聪明,哈什米尔,他一定会为自己留很多条后路。啊,是的。一旦雷托察觉到了威胁,他就可以马上宣布他所知道的一切——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为自己准备了什么样的后路,尤其是假定这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话。”
“……有你勾结特莱拉人的全部真相……”
此时一阵凉风拂过阳台,但他丝毫没打算回到屋里去:“如果我们的……计划……被揭露的话,那些大家族可能会阻止我登基,然后一支兰兹拉德联合会的攻击部队就会被派去攻打伊克斯。”
“他们现在已经把它改名为萨图赫了,殿下。”芬伦嘟囔着。
“不管它叫什么吧。”
太子用手梳理了一下他那整整齐齐的淡红色头发。厄崔迪囚犯的这行字比有人颠覆了一百个世界还要让他震惊。他不禁想如果是老埃尔鲁德的话会受到多大困扰。比他统治早期的埃卡兹大叛乱怎么样?
好好看,认真学。
闭嘴,你这只老秃鹰!
沙达姆眉头紧锁着说道:“想想吧,哈什米尔——这事儿有些太过刻意了。有没有可能根本不是雷托公爵摧毁的特莱拉飞船?”
芬伦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他的尖下巴,答道:“我很怀疑,殿下。据目击者证实,厄崔迪的飞船当时就在那里。武器也开过火,而雷托也毫不掩饰他对贝尼·特莱拉的愤怒。还记得他在兰兹拉德联合会的演讲吗?就是他干的。没人会不相信。”
“可我想,即使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也会做得比这更狡猾。还有,他为什么要求没收审判呢?”沙达姆讨厌自己不能理解别人的意图和行为,“真是可笑的冒险。”
芬伦停止了说话,过了好久,才像扔出一颗重磅炸弹一样说出了他的想法:“因为雷托早就知道他会有机会给你发这个信息?”说着他指了指信息方块的碎片。他不得不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因为沙达姆经常让他的愤怒占据他的推理能力。他得快一些说出来才行。
“也许您想反了,殿下。会不会雷托要打的就是特莱拉人,会不会他就是要以这次事件为借口,请求对他进行没收审判——也就是兰兹拉德联合会法庭上的一个公共论坛,而在那里他就能当众揭发我们的事情了?到时候整个帝国都会倾听他的证词的。”
“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沙达姆仔细端详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露出满脸的困惑,“他跟我有什么过节呢?我是他的表亲啊!”
芬伦叹了口气答道:“雷托·厄崔迪与被罢黜的伊克斯王子关系密切。如果他知道是我们参与了推翻原来的统治者并和特莱拉合作人工香料,这理由对他还不够吗?他从他父亲那儿继承了一种极度错位的荣誉感。那么,从这个角度想一下:雷托决定自己承担起惩罚贝尼·特莱拉的责任。但如果我们现在让他在兰兹拉德联合会面前接受审判,他就打算揭发出我们参与的部分,然后把我们也拉下水。就这么简单,嗯哼?他是认了罪,但他也完全清楚我们不得不保护他……为了自保的话。不管怎样,他都达到了惩罚我们的目的。至少他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啊,是啊。但这可是——”
“你是想说勒索,殿下?”
沙达姆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他可真该死啊!”现在他站起身来,看上去终于像个皇帝了,“他可真该死!如果你说的是对的,哈什米尔,那我们现在别无选择了,只能帮他了。”
* * *
帝国的成文法律不可更改,无论哪个伟大的家族拥有了统治权或是哪个皇帝坐在金狮宝座上。帝国的宪法文本也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这并不是说每个政权在法律上是平等的,这些差异源于解释的微妙之处,也源于微小的漏洞,这些漏洞最终会变大到足以让远航机通过其中。
——《帝国法律:评论和反驳》
雷托仰卧在牢房里的吊床上,感受着身下按摩装置温和的颤动,这种按摩装置可以缓解他颈部和背部的肌肉紧张。虽然他仍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从皇太子那里得到任何答复,雷托现在确信自己那狂妄的恫吓应该是无效了。不管怎么说,这条秘密信息也算是个尝试吧,而他是真不知道后面会怎样了。相反,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他和门泰特只是在不停地讨论案件的法律依据和依靠他们自己技能的必要性。
为了度过这段漫长的等待、沉思和无聊的时间,他在自己身边堆满了个人物品和舒适用品以供自己使用:胶片书[65]、精美服装、写作工具,甚至还有等候在牢房外面的信使,可以把个人信息方块送到他指定的任何一名收件人手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次审判有多大的风险,但并不是每个凯坦星上的人都想让雷托获胜。
从技术上讲,由于他卷入的法律程序,他不再拥有任何个人物品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高兴能用上它们。胶片书和服装提供了一种安定感,一种与他口中的“前生活”的联系。自从远航机货舱内那场神秘袭击后,他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雷托的整个未来,他家族的命运,以及他在卡拉丹的财产都岌岌可危地悬在没收审判之上了,要么全部还给他,要么一无所有。如果他在审判中败诉了,那么他的家族将会比变节的维尔纽斯家族还要糟糕。厄崔迪家族将会不复存在——完全不存在。
至少到那时,他在内心强挤出一个玩笑,我不用再为争取一桩能最大限度巩固我在兰兹拉德的根基的合适婚姻而烦恼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满头深铜色头发的凯莉娅,以及她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关于未来的梦。如果他被剥夺了头衔和财产,那么雷托·厄崔迪就可以选择与她结婚,而用不考虑政权和政治了……但如果他不再是公爵,那么怀揣着凯坦星和宫廷梦想的她还会要他吗?
不管怎样,我总能找到有利条件。隆博曾这样说过,现在他可以借用一下他朋友的这种乐观精神了。
在拥挤的蓝玻璃办公桌前,杜菲·哈瓦特全神贯注地翻着投射在他眼前的全息书页——这是一份可能用来指控雷托的证据汇编,以及对兰兹拉德联合会法律的分析。这一资料包括厄崔迪律师的意见和哈瓦特本人作出的门泰特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