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人在悬崖顶上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爬上另一个斜坡。拉班走在最前面,用手拨开浓密的灌木丛,直到面前出现了更多裸露的砂岩。脚下,一条深深的裂缝出现在破碎的岩石和地面之间,黑乎乎的。
“就在下面,”拉班说道,“来吧。”
男爵跪了下来,对着这个洞穴打着照明灯:“跟我来,皮特。”
“我不是个洞穴探险者,”门泰特却回答道,“另外我也累了。”
“你只是身体不够健康而已,”男爵反驳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肌肉说,“你需要多锻炼了。保持好你的身材。”
“但这不是你买我的目的啊,男爵阁下。”
“我买下你是要你做我吩咐你做的任何事。”他弯下腰,爬进洞口,他手里那细窄但明亮的光束驱散了前方的黑暗。
尽管这位男爵努力保持着完美的体形,但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一直饱受肌肉疼痛和无缘由虚弱的折磨。没有人注意到——或者也许是没人敢提出来——他其实已经增重不少了,尽管他的饮食结构没有改变。他的皮肤变得更厚,更丰满了。他曾考虑过与医学专家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甚至可能去找一名苏克医生,无论咨询医生的费用会有多高。毕竟生活基本上就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问题。
“这里有熊尿的味道。”德·弗里斯一边在洞里蠕动着身子一边抱怨道。
“你怎么知道熊尿是什么味的?”拉班一边说,一边把门泰特往里面推了推,给自己腾出地方。
“我只闻到了你。你比任何野生动物都难闻。”
三个人终于站在了洞穴里,男爵点亮了一个小型球形灯,它漂浮起来,照在这个低矮洞穴后部的墙上。整个洞穴都很粗糙,布满了苔藓,到处都是灰尘,没有人类居住过的迹象。
“这模拟投影真不错,你们说呢?”男爵说道,“我们的人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了。”说着他伸出一只戴着戒指的手,墙的影像变得朦胧起来,越来越模糊。
拉班找了一块稍微突出些的岩石,向后一推,整个后墙轰隆一声向后倒去,露出了一条通道。
“一个非常特别的藏身之处。”男爵说。
灯光一闪,照亮了这条通向悬崖中心的通道。他们走了进去,用那道假墙投影再次封好了身后的入口,德·弗里斯惊奇地四下张望,说道:“没想到您连我也瞒着啊,我的男爵阁下?”
“拉班在一次狩猎中发现的这个洞穴。我们……用了一种新技术对它做了些许修改,那可是一种令人兴奋的技术啊。我想,等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后,你一定会看到各种可能性的。”
“真是个精心设计的藏身之处啊,”门泰特表示着同意,“对间谍自然是越小心越好。”
男爵把双手举向天花板,声嘶力竭地喊道:“让那个该死的沙达姆太子掉进粪坑里去吧!不——让那家伙掉进臭烘烘的,都是岩浆的地狱洞穴的最深处去吧!”
男爵这种毫不掩饰的叛逆情绪甚至让德·弗里斯也感到十分震惊,随后男爵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在这儿,皮特——或者说在杰第主星的任何地方——我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会偷听。”
他把他们领进大厅,说道:“我们三个人可以躲在这里,这里挡得住哪怕是来自被禁用的核武器攻击。没人会发现我们。零熵筒里储存的物资和武器能用一辈子。我已经把哈克南家族的一切重要资料都搬到这里了,从家谱到财务文件,再到我们掌握的勒索材料——也就是其他家族那些肮脏而迷人的秘密。”
拉班在一张擦得很亮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按下了面板上的一个按钮。突然之间,墙壁变得透明起来,泛着黄色的光,映照出一排扭曲的尸体,总共有二十一具,悬挂在强化玻璃板之间的空隙里,仿佛是一场展出似的。
“来见见施工队吧,”拉班说道,“这是我们为他们准备的……特殊的纪念仪式吧。
“准确地说是法老级别的待遇。”男爵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口气说道。
尸体已经变色肿胀起来,面孔也扭曲成可怕的惨死状。但这些受害者的表情更多的是悲伤的无奈,而不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任何为哈克南家族建造这样一个密室的人一定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他们注定不会活着走出去。
“等这些尸体开始腐烂的时候,再看上去就不怎么舒服了,”男爵说道,“但最后还是能给我们剩下一排好看、干净的骨架。”
其余的墙壁上全都是些复杂的旋涡式装饰,上面有蓝色的哈克南狮鹫,还有一些恶心和色情的图片,比如人类和动物的结合,暗示性的设计,还挂着一座可能会冒犯到大多数观察者的机械钟。拉班看着它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这座机械钟是靠男人和女人的某个部位以一种恒定的节奏相互作用为动力的。
德·弗里斯转过身来,分析这些细节,并把它们记到自己的门泰特逻辑中去。
男爵笑着说道:“这个房间被一个屏蔽投影所包围,使得物体在所有波长中都不可见。没有扫描仪能通过视觉、声音、热量甚至触摸检测到这面外墙。我们称之为无场。想想看吧。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相对宇宙其他地方而言是完全不存在的。这是我们讨论我们那个……美味计划的绝佳地点。”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场——公会里没有,甚至伊克斯也没有,”德·弗里斯问道,“是谁发明的?”
“你也许还记得我们那位……来自李芝家族的访问研究员。”
“乔本恩?”门泰特问道,接着自己回答了他自己的问题,“没错,那就是他的名字。”
“他带着李芝人发明的尖端技术偷偷来到了我们这里。这是一项有风险的新技术,但是我们的朋友乔本恩看到了它的各种可能性。我们只要能给他足够多的报酬,他就会明智地把这技术带来,仅供咱们家族使用。”
拉班补充道:“我们当然给了他足够多的报酬。”
“而且每一分钱花得都很值得,”男爵继续说道,同时用手指习惯性地敲击桌面,“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没人能偷听得到我们说话,甚至连行会的领航员和他们那该死的预知能力都做不到。乔本恩现在甚至还在做……对我们来说更好的某个东西。”
拉班不耐烦地靠在一张椅子上,说道:“我们还是尽快说正事吧。”
德弗里斯坐到了一张能够自动擦拭的桌子旁,不由得眼前一亮,门泰特心智开始转动起来,暗自领会着这项隐形技术的含义。以及如何使用它……
男爵把目光从他那身材粗壮的侄子移到他那扭曲的门泰特身上。这两者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代表了智力光谱的两个极端。拉班和德·弗里斯都需要不断的监督,前者是因为他的木头脑袋和急性子,后者则是因为他那危险的聪明才智。
尽管他的缺陷很明显,但拉班是唯一有可能继承男爵爵位的哈克南人。阿布鲁尔德当然不够格。而且除了贝尼·杰瑟里特逼他生下的两个私生女之外,男爵没有自己的孩子。因此,他必须训练他的外甥正确地使用以及滥用权力,这样他在临死前也就能心满意足地清楚哈克南家族将会一如既往地衍续下去了。
当然,如果厄崔迪家族能被摧毁就更好了……
也许拉班需要两个门泰特来引导他,而不是以往的一个。由于他的暴虐性格,拉班的统治肯定会是特别残酷的,也许是杰第主星上从未有人见识过的那种残酷,尽管哈克南人有着长期折磨和虐待奴隶的历史。
男爵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那就说正事。听着你们两个。皮特,我要你充分发挥你的门泰特能力。”
德·弗里斯马上从长袍里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纱芙果汁。他大口灌了下去,然后咂咂嘴,那副样子让男爵都觉得有点恶心。
“我的密探报告给了我一个非常令人痛心的消息,”男爵说道,“这消息涉及伊克斯和一些似乎是皇帝在他临死之前安排的计划。”他的手指随着那首经常回响在他脑子里的小曲不停地敲着桌面,“这个阴谋严重影响了我们家族的命运。宇联商会和宇航公会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拉班哼了一声。德·弗里斯则坐直了身子,等待男爵给出更多的数据。
“看来,皇帝和特莱拉人已经结成某种联盟,进行着某些非正统且极度非法的勾当。”
“猪蝓和屎从来都是一对儿。”拉班说道。
男爵对这样的比喻感到好笑:“我听说,我们那位敬爱的已故皇帝亲自策划了对伊克斯的接管行动。他迫使维尔纽斯家族宣布变节,然后将特莱拉人扶持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开始着手研究,用精巧的伊克斯设施去实现他们的理念。”
“您指的是什么研究,我的男爵?”德·弗里斯问道。
男爵投下了他的重磅炸弹:“他们在寻求一种生物合成方法。他们认为可以人为地、廉价地生产香料,从而将厄拉科斯——也就是我们——排除在销售渠道之外。”
拉班又哼了一声:“这是不可能的。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当集中了相关信息后,德·弗里斯的脑筋开始转了起来:“我是不会低估特莱拉人的——尤其是在与伊克斯的设施和技术相结合之后。他们想要达成什么目标就一定能达成。”
拉班挺直了身子问道:“但如果皇帝能制造出合成香料,我们的财产会怎么样呢?我们多年积累起来的那些香料会怎么样呢?”
“假如这种新的合成物便宜又有效,那么哈克南家族通过香料累积的财富便会蒸发。”德·弗里斯冷冷地回答道,“几乎在一夜之间。”
“没错,皮特!”男爵用戴着戒指的拳头猛击桌子,“从厄拉科斯采集香料的成本是非常昂贵的。如果皇帝有自己的廉价美琅脂来源,那么市场就会崩溃,到那时科瑞诺家族将会控制其余的市场——形成一个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的新垄断企业。”
“宇联商会不会喜欢的。”拉班以惊人的洞察力说道。
德·弗里斯建议道:“那么我们必须把这个信息交给宇航公会。我们必须向他们透露皇帝在做什么,并确保沙达姆停止所有的这类研究。宇联商会和公会也不想失去他们在香料制作上的投资。”
“那要是新皇帝先跟他们订个条约呢,皮特?”男爵问道,“宇联商会的部分所有权本就属于科瑞诺家族。沙达姆将会在他开始统治的时候留下他自己的印记。如果宇联商会强迫他以非常优惠的价格让他们获得合成香料,以此作为他们合作的代价呢?公会也肯定希望能有一个更便宜、可靠的供应源头。如果太困难的话,他们可能会完全放弃厄拉科斯。”
“那么我们将是唯一倒霉的一方了,”拉班咆哮起来,“每个人都会踩哈克南家族一脚的。”
门泰特半闭起眼睛,喃喃地说道:“我们甚至无权向兰兹拉德联合会提交正式投诉。一种香料替代品的诞生会在联合家族中引起一场抢食狂潮。最近政治联盟也发生了变化,如果我们垄断被打破,许多家族是不会介意的。他们一点也不在乎美琅脂的价格是否会因此直线下降。唯一的输家是那些在秘密和非法的香料储备上投入巨资的人,或者那些在厄拉科斯昂贵的香料采集作业上投入巨资的人。”
“换句话说,还是我们——还有我们几个最亲密的盟友,”男爵说道。
“贝尼·杰瑟里特,还有你的那位小甜心,也许也想要一些便宜的东西呢。”
男爵怒视他的侄子。拉班只是咯咯地笑着:“那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德·弗里斯没有和男爵商量就回答了出来:“哈克南家族必须自己处理这件事。我们不能指望外来的援助。”
“记住,厄拉科斯只是我们的准封地,”男爵说道,“是经过宇联商会和皇帝的同意才赏封给我们的。现在它就像一个钩子,而我们挂在上面被晾干了。所以我们必须非常小心。”
拉班开口道:“我们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来对付所有敌人啊。”
德·弗里斯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处理得很精妙。”
“精妙?”男爵扬起眉毛,“好啊,我愿意尝试新事物。”
“我们必须扰乱特莱拉人在伊克斯的研究工作,”德·弗里斯说道,“最好是摧毁它。我也建议哈克南家族清算各种资产,建立现金储备,并尽可能多地榨取我们当前的香料生产的利润,因为这利润随时都可能消失。”
男爵看着拉班说:“我们需要挤一挤了。哦,我还得让你那个白痴父亲在兰基威尔岛上多收集些鲸鱼毛皮。毕竟我们得充实我们的金库。即将到来的战斗可能会耗尽我们的资源。”
门泰特从他的嘴唇上擦去了红色的果汁,说道:“我们必须绝对保密。宇联商会会仔细观察我们的财务活动,如果我们突然开始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他们就会察觉出来。现在我们最好不要向别人透露特莱拉的秘密研究。我们不希望宇联商会或者公会与我们的新皇帝联合起来对抗哈克南家族。”
“我们必须让帝国保持对我们的适当依赖。”男爵说。
拉班愁眉苦脸,总是试图用蛮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特莱拉人在伊克斯上站稳脚跟了怎么办,我们如何在不揭露真相的情况下毁掉他们的研究呢?前提是不暴露我们然后引来所有人的攻击?”
德·弗里斯往后一靠,盯着墙上那些性感图片。腐烂的尸体还挂在那里,像一群丑陋的窃听者。他的脑子里翻腾着各种数据,最后开口道:“我们必须让别人为我们战斗。而且最好他们自己还不清楚。”
“谁?”拉班问他。
“这就是我们把皮特带到这儿来的原因,”男爵说,“我们需要建议。”
“初步推测,”德·弗里斯说道,“厄崔迪家族。”
拉班张大了嘴巴:“厄崔迪绝不会为我们而战的!”
德·弗里斯反驳道:“老公爵已死,厄崔迪家族目前不稳定。保卢斯的继任者雷托只是一只冲动的小狗崽。他在议会里没有朋友,最近还在议会上做了一个相当尴尬的演讲。他带着一身耻辱回家了。”
男爵等着,想看看他的门泰特会把这个话题引向何方。
“第二个数据点:维尔纽斯家族,是厄崔迪家族的坚定盟友,已经被特莱拉人从伊克斯赶走了。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仍逍遥法外,帝国还在悬赏捉拿他,而珊多·维尔纽斯则刚刚因为她的叛徒身份而被处死。厄崔迪家族为维尔纽斯家族的两个孩子提供了避难。他们同特莱拉的受害者关系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