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与变节家族发生任何浪漫关系在政治上都是个重大缺陷,但雷托公爵——如今统治着一个大家族——发现她比以往更有吸引力了。但他还记得父亲给他的那条最基本的告诫:永远不要为爱而结婚,否则就会把整个家族带入深渊。保卢斯·厄崔迪早就把这一点灌输给了他的儿子,就像其他的领导力训练一样。雷托清楚自己永远不能违背老公爵的命令,那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凯莉娅吸引住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勇气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情。不过他清楚,她对此心里有数。凯莉娅的内心坚强且逻辑性十足。他从她那双翠绿的眼睛里,从她那红唇的曲线里,从她以为他不会注意到的凝重眼神里,都看到了这一点。
得到了雷托的允许,隆博也开始好奇地在一些巨大的储物箱中找了起来,他的目标是保卢斯公爵和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作为战友时留下的古老纪念品。他把手伸进一只箱子,掏出一件绣花斗篷,展了开来,问道:“这是什么?我从没见你爸爸穿过它。”
雷托看了一眼,立刻清楚它是什么了——那是厄崔迪家族之鹰在拥抱李芝家族的知识之灯:“我想那是他和我母亲结婚时穿的结婚斗篷。”
“哦,”隆博的声音因尴尬而变得有些低沉,“对不起。”说着他把斗篷叠好,塞回了箱子里。
雷托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他清楚他们肯定会多次踩到这样的记忆地雷,他只能选择忍受:“我的父亲并不是自己选择死亡然后把我留在这个位置上的,隆博。是我母亲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她本可以成为我的一个有价值的顾问。事情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欢迎她的帮助和那些明智的建议的。但事实却截然相反……”他叹了口气,痛苦地看着凯莉娅,“就像我说的,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只有雷托和门泰特战士知道海伦娜参与了谋杀这个真相,而且雷托发誓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随着马夫长在审讯中死亡,雷托·厄崔迪公爵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淋漓的鲜血——这是他的第一次,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而就连隆博和凯莉娅也从未怀疑过此事。
他把自己的母亲和他亲自挑选的两个仆人送出了卡拉丹城堡。名义上是为了让她“好好修养,恢复健康”,海伦娜夫人被带到了东方大陆,在那里她在最原始的生活条件下,与孤绝姐妹会这样一个退化的宗教团体生活在一起。海伦娜高傲地接受了自己被放逐的事实,并没有要求儿子对此行为作出什么解释。
雷托虽然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但私下里却在为母亲的离去而伤心不止,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失去了双亲。但海伦娜对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族做出了最卑劣的背叛行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处死她是不可能的选择,他几乎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她是他的母亲,而自己却不像她。此外,把她从自己的视线中赶走是理智的选择,因为还有大量的产业需要他来管理,而卡拉丹居民的福祉是最先要考虑的。他需要立即着手厄崔迪家族的事务。
从另一箱物品中,隆博找出了一套老式手工扑克牌和一些老公爵的奖品,包括军功章、裂口的小刀和一面血迹斑斑的小旗子。雷托则找到了贝壳,一条彩色的围巾,一首没有签名的情诗,一缕赤褐色的头发(不是海伦娜的发色),一缕金发,还有为女人设计的珐琅黄铜臂章,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东西的由来。
他知道他的父亲包养了几个情妇,虽然保卢斯从没把她们当做小妾带进城堡吧。他只是玩得很开心,毫无疑问,他曾给这些女人送去过很多小饰物、纺织品或是糖果什么的。
雷托没有理会这些东西,他盖上沉重的箱盖。保卢斯公爵有资格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回忆、他的过去和他的秘密。这些纪念品与厄崔迪家族的命运毫无关系。他需要关心的是政治和生意。杜菲·哈瓦特,以及其他宫廷顾问,甚至是隆博王子都在尽力辅佐他,但是雷托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新生儿,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凯莉娅倒了一杯温红酒,递给了雷托,然后又给她们兄妹二人倒了两杯。公爵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品尝着辣味。温暖渗进了他的身体,向她道谢时,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那些奇怪的物品,然后摸了一下深铜色头发上别着的一把金梳子。雷托注意到她的下唇好像在颤抖,于是问道:“怎么了,凯莉娅?”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她哥哥,然后又看了看雷托,说道:“我再也没机会像这样摆弄我母亲的东西了。再也回不去大王宫了,就连我们逃走时她带着的那些东西我也看不到了。”
隆博走上前来搂住了他的妹妹,但她还是继续看着雷托说:“我母亲从皇帝那儿拿来的纪念品,是皇帝在她离开时送给她的宝贝。她有过那么多的回忆,还有那么多的故事没来得及告诉我。她活着的时候,我都没有多花点儿时间听她说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隆博试图劝慰她,“我们会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回忆。”
“而且我们要让他们记住我们。”凯莉娅说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雷托感到心里很难受,而且非常疲倦,雷托揉了揉手指上的公爵印戒。他知道,在遥远将来的某一天,他会把这枚戒指传给自己的儿子,让他延续厄崔迪家族的传统。
窗外,暴风雨把更多的雨水洒在这座古老石头城堡的墙壁和窗户上,而大海用泡沫对着远处的悬崖唱起了催眠曲。他觉得自己身处的卡拉丹城堡非常高大,坚不可摧,而自己却显得非常渺小。虽然今晚仍旧是凄风惨雨,但当年轻的公爵与凯莉娅、隆博互相微笑时,他仍能感到家中充满了温暖和舒适。
当雷托听到皇帝的死讯时,他正忙着和三名侍从将萨鲁撒牛头挂在餐厅。工人们得用绳子和滑轮把这个巨大的牛头挂到没有装饰过的、高度抛光的墙壁上。
一脸冷峻的杜菲·哈瓦特站在一旁,双手交叉在背后观望。门泰特心不在焉地摸了摸他腿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这疤痕是他从另一头横冲乱撞的公牛手里救出当时还很年轻的保卢斯时留下的。然而,最后这一次,他的行动却不够迅速……
凯莉娅抬头看着这个丑陋的东西,身子有些发抖:“以后在这个大厅里吃饭可就不容易了,这玩意儿会一直盯着我们呢。我好像还能看到它角上的血。”
雷托审视着牛头说道:“我认为这是在提醒我永远不能放松警惕。即使是一头哑巴动物——有了人类阴谋家的参与——也能战胜一名兰兹拉德大家族的领袖。”他打了个寒颤,“想想这个教训吧,凯莉娅。”
“我觉得你这个说法不怎么安慰人。”她喃喃地说道,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眨了眨眼睛,再次恢复了理智,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一个利读联晶纸报表文件夹被打开了,她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研究家庭账目上。利用她在伊克斯轨道办公室学到的知识,凯莉娅分析了厄崔迪家族的收入流,确定了在卡拉丹大陆和海洋上的劳作和生产力是如何分配的。她和雷托一直在深入地讨论这件事,尽管他们还很年轻。但雷托很高兴地发现,被放逐的凯莉娅·维尔纽斯拥有出色的商业头脑。
“当好一名公爵可不只是靠剑术和斗牛,”杜菲·哈瓦特早在最近这些麻烦事发生之前,就对雷托说过,“管理细节往往是一场更困难的战斗。”由于某种原因,这句话一直留在雷托的脑海里,如今他正在领悟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智慧……
刚从远航机上下来的帝国信使大踏步走进了餐厅,他站得笔直,身穿一身红金相间的皇家礼服:“我前来觐见雷托·厄崔迪公爵。”
雷托、隆博和凯莉娅一下子都呆住了,不禁想起上次那个信使走进大厅时所带来的可怕消息。雷托马上开始祈祷在逃的多米尼克·维尔纽斯在他逃亡的过程中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才好。而这位官方信使的衣服是科瑞诺家族的颜色,看上去好像已经宣布过这条消息十几次了。
“谨在此向兰兹拉德联合会大小家族的所有成员宣布,帕迪沙皇帝埃尔鲁德·科瑞诺九世在他统治的第一百三十八个年头因为一场长期疾病驾崩。愿历史深情地记住他绵长的盛世,愿他的灵魂得到永恒的安息。”
雷托大吃一惊,不禁后退了一步。其中一名工人几乎让挂在墙上的公牛头从上面滑下来,好在哈瓦特马上喝令他集中精神。
皇帝统治这个银河系已经有正常人的两辈子那么长了。埃尔鲁德住在凯坦星,戒备森严,不会受到任何威胁,而且对老年香料严重上瘾。雷托从来没有想到这老人有一天会死掉,尽管在过去的一两年里他确实听说埃尔鲁德变得越来越虚弱了。
雷托看着信使,庄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请向皇太子沙达姆转达我的哀悼。国葬什么时候举行?厄崔迪家族必定到场。”
“没必要,”信使非常干脆地答道,“应皇室要求,只会为直系亲属举行一个小型的私人仪式。”
“我明白了。”
“然而,沙达姆·科瑞诺即将被加冕为已知宇宙的帕迪沙皇帝,即沙达姆四世,当他正式登上金狮宝座时,会热切地期盼您到场并期待您的效忠誓言。登基仪式的细节已提上议事日程。”
雷托瞥了杜菲·哈瓦特一眼,回答道:“谨遵圣谕。”
信使草草点了点头,说道:“待典礼仪式确定下来,所有的日程都安排好之后,就会有圣旨送到卡拉丹。”说着他鞠了一躬,把他那件金红相间的披风披在胳膊上,转了一圈,鞋子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他迈着大步走出大厅,准备回到自己的远航机,前往下一个帝国星球,在那里他将再次传达这条信息。
“嗯……这算是个好消息。”隆博咬着牙说道,他的脸现在变得苍白而僵硬。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全神贯注听着。“如果不是因为皇帝的嫉妒和干预,我的家族本可以挺过这场伊克斯危机的。兰兹拉德当时也一定会援助我们的。”
“埃尔鲁德不想让我们挺过来,”凯莉娅说道,然后把目光从账目记录上移开,“我只是很遗憾,我母亲没能活着听到这个好消息。”
雷托翘了翘嘴唇,挤出一丝谨慎乐观的微笑:“等一下,这给了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想想看。只有埃尔鲁德一人对维尔纽斯家族怀有个人仇恨。他和你母亲有一段痛苦的过去,我们都清楚这才是他拒绝取消对你的家族悬赏的真正原因。这是个人恩怨。”
哈瓦特站在牛头之下,仔细地打量雷托。他静静地听着,等着看他的新公爵会提出什么样的建议。“我已经试着和兰兹拉德议会谈过了,”雷托接着说道,“但他们毫无用处,态度暧昧。他们不会主动帮助我们的。但我那个娘里娘气的表亲沙达姆……”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内侧,“我只见过他三次,但是我的外祖母也是埃尔鲁德的孩子。我可以表明我的血缘关系。当沙达姆成为新的皇帝,我将请求他以一名仁君的姿态赦免你们。当我宣誓厄崔迪家族将永远忠于他时,我会请他不要忘记维尔纽斯家族的伟大历史。”
“他为什么会同意呢?”凯莉娅琢磨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这样做是正确的,”隆博答道,“是公平的。”他的妹妹却像看一个疯子似的看着他。
“他会这么做是因为这样可以确立他统治的基调,”雷托说,“任何一位新皇帝都想要创造一个形象,展示他与前任的不同之处,表明自己不会拘泥于旧的方式和旧的决定。而沙达姆想要展示的便是宽容。据说他跟他父亲的关系不是太好,在埃尔鲁德统治了一个多世纪之后,他肯定想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本色。”
凯莉娅一下子扑到了雷托的怀里,雷托则笨拙地抱住她。“我们的自由能回来真是太好了,雷托——还有我们家族的财产!也许我们还能从伊克斯那儿抢救出一些东西呢。”
“我们都心存希望吧,凯莉娅。”隆博保持着谨慎的乐观,说道,“试着想象一下,也许就会成真了。”
“我们不能害怕提要求。”雷托又说。
“好吧。”隆博说道,“如果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你了,我的朋友。”
带着坚定的决心和乐观的态度,雷托开始为他的凯坦星之旅制定起计划来。“我们要做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事。”他说道,“我要和隆博一起出席登基大典。”
他马上看到了导师那惊恐的目光:“大人,把维尔纽斯的儿子带去太危险了。”
“而恰恰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
* * *
我们缺乏了何种感官导致我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周围的另一个世界?
——《奥兰治天主圣经》
有些人会认为森林警卫站所处的遍布岩石的荒野是美丽的,是一个原始而自然的仙境。但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不喜欢远离封闭的建筑、远离尖锐的棱角、远离金属和强化玻璃。没有工业、润滑油和机器的熟悉气味,寒冷的空气里全是令人不快的刺鼻气味。太原始,太充满敌意。
尽管如此,男爵深知此行目的地的重要性,并且借着观察他那位扭曲的门泰特表现出来的巨大不安来娱乐自己。彼得·德伏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长袍,头发乱蓬蓬的,挣扎着跟了上来。虽然他的思维像一台强大的机器,但他却娇生惯养,骨瘦如柴,柔弱不堪。
“这儿的一切都太原始了,我的男爵,太脏了,还那么冷,”德·弗里斯说道,眼神阴郁起来,“我们一定得走这么远的路吗?除了到森林里去,我们就没别的选择了吗?”
“有些人可是愿意花大价钱到这样的地方来玩的啊,”男爵说道,“他们管这儿叫度假胜地。”
“皮特,给我闭上你的嘴,跟上队伍。”拉班说道。他们艰难地爬上陡峭的山坡,向一面布满洞穴的光滑砂岩墙前进。
门泰特皱紧眉头,扔出一句讽刺的话来反击拉班:“这里就是那个小男孩打败你和狩猎队的地方吧,拉班?”
男爵的侄子转过身来,撩起厚眼皮死死盯着德·弗里斯咆哮道:“你管住你的嘴,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你叔叔的宝贵的门泰特?”德·弗里斯用毫不在意的口气反驳道,“可我是无可替代的呀?”
“他说得有道理。”男爵笑着表示同意。
拉班小声嘟囔起来。
早些时候,男爵的卫队和狩猎专家仔细地检查这个与世隔绝的狩猎保护区,目的是让他们三个人可以在不带随从的情况下进行这次旅程。拉班腰间挎着一把毛拉枪,肩上扛着一支热散射步枪,他坚称自己可以对付任何胆敢袭击他们的猎狗或是其他捕食者。但男爵对他的外甥却并不是完全的信任,因为确实有过一个小男孩要比他聪明——但至少他们现在可以远离那些窥探的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