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伊克斯大使气得浑身发抖,“我在此要求立即召开兰兹拉德联合会安全会议。”
“按照法律,你有权召集兰兹拉德联合会召开安全会议,”埃尔鲁德说道,“而我也已经按照我认为的对帝国最有利的原则对此事做出了裁决。莫夫拉·图伊将于两天后出席兰兹拉德联合会会议并发言,而你将拥有同样的权力。如果你希望在此期间回到自己的星球,我会为你安排一架特快远航机送你回去。但是记住,大使先生,如果这些指控的确属实,那么维尔纽斯家族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赎偿自己的罪过。”
多米尼克·维尔纽斯擦了擦锃亮的光头上冒出的冷汗,打量从凯坦星回来的伊克斯大使。皮尔鲁刚刚向伯爵和伯爵夫人提交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报告。显然,大使急于在一片混乱的地下城市里寻找自己失踪的儿子,虽然他刚回到伊克斯还不到一个小时。现在他们三人站在位于岩顶深处的一个地下指挥中心里,毕竟战争期间,大王宫那个透明椭圆形办公室过于脆弱,不堪一击。在这儿可以听到机器运行的声音,交通运输管道正在通过行星地壳里的地下通道,运送伊克斯的军队和设备。
防御战进行得并不顺利。通过处心积虑的策划和精心布置的攻击点,特莱拉人目前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的地下世界。伊克斯人一步步被逼到绝境,防守范围越来越小。叛乱的次人在数量上大大超过了被包围的伊克斯守军,而特莱拉入侵者则充分利用了这一优势,轻而易举地操控这些皮肤灰白的工人们。
“埃尔鲁德背叛了我们,亲爱的。”多米尼克搂着自己的妻子说道。他们身上只带着几件脏衣服和几件设法抢救回来的家当。现在他终于恍然大悟,一切都明白了。“我知道皇帝恨我,虽然他是个卑鄙之人,但我从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恶劣无耻的事来。要是我能证明这一点就好了。”
珊多夫人脸色苍白,看起来比以往更柔弱了。但她的眼睛里却显露出钢铁般的意志和视死如归的决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那双动人的眼眸和盈润的朱唇周围,已经有了些许细纹,这是唯一能暴露她年纪之处,也时刻提醒多米尼克要日益珍惜她的美貌、爱心和善良。她走到多米尼克身旁,挽住他的胳膊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他,乞求他的饶恕?他也许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们一马。”
“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他现在恨死你了,也恨我娶了你。鲁迪这个人没有半点同情心。”多米尼克紧握拳头,凝视皮尔鲁,但从大使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希望。他回头看向珊多:“我很了解他,毫无疑问这一系列复杂的阴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即使他现在想收手也不行了。”
“即使我们取胜,也永远得不到战争赔款。我的家庭财产将会被尽数没收,我的个人权力也会被全部剥夺。”他压低了声音,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绝望,“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因为很久以前,我把他的女人从他身边夺走了。”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多米尼克,”珊多柔声说,“因为你让我成为你的妻子,而不是妾室。我一直都跟你说……”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我知道,亲爱的,”他握住爱人的手说道,“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甚至包括眼前的这一切。”
“我听候您的命令,大人。”皮尔鲁大使焦灼不安地说道。他的儿子克泰尔现在还下落不明呢,也许正躲在哪里,也许正在跟敌人战斗,甚至也许已经死了。
多米尼克咬了咬牙道:“显然,维尔纽斯家族已经成了要被毁灭的目标,而且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所有捏造的指控都毫无意义,那些法律规定也都成了废纸,被撕成了碎片。皇帝想要摧毁我们,而我们却无法与科瑞诺家族抗衡,尤其是面对如此毫不留情的背叛。我毫不怀疑兰兹拉德联合会将会故意拖延,等到维尔纽斯家族倒台,他们再扑上来抢夺战利品。”他怒目而视,挺起宽阔的肩膀,站得更加笔直,“我们将带着家族的原子武器和屏蔽场,逃离帝国的魔爪。”
皮尔鲁发出了一声抗议。“我们要……要变节吗,大人?那我们其他人呢?”
“很遗憾,卡马尔,我们别无选择。这是我们逃离命运的唯一办法。我希望你联系一下宇航公会,请求提供紧急运输援助,要求他们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支援,因为这是他们欠我们的。宇航公会的人亲眼见到了你和皇帝的会面,所以他们知道我们的处境。跟他们说我们想把自己的军队带走——其实本来也所剩无几了,”多米尼克沮丧地垂下头,“我从来没想过,会落到今天这步境地……竟然被驱逐出自己的宫殿和城市……”
大使僵直地点了点头,然后穿过一道闪着微光的防护门,离开了。
行政中心的一面墙上,有四个投影仪,都有画面在闪动。这些彩色投影画面是通过移动电子眼传送过来的,分别对应着整个星球不同地方的实时情况,只不过画面中全都是战争肆虐,硝烟四起的场面。伊克斯的局势还在继续恶化。
多米尼克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我们必须和最亲密的朋友以及仆人谈谈,告诉大家如果和我们留在一起会面临多么大的危险。和我们一起逃跑远比被特莱拉人征服要危险得多,处境也更加艰难。所有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选择,我们绝不会强迫他们跟我们一起走。作为一个变节的家族,所有家族成员以及支持我们的人,都将成为那些追名逐利者猎捕的对象。”
“赏金猎人,”珊多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愤怒,“你和我必须分开,多米尼克——这样才更容易把敌人甩掉,增加我们逃生的机会。”
墙上的两块投影面板突然没有了图像,因为特莱拉人发现了传送信号的电子眼,并把它们摧毁了。
多米尼克柔声说道:“等我们的家族恢复名誉,重新掌管伊克斯之后,我们会永远记住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这就是历史。充满了戏剧性。让我告诉你一个小故事吧,一个类似的案例。”
“我喜欢听你讲故事,”珊多那坚强而柔美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温柔的笑意,淡褐色的眼睛也变得顾盼生辉,神采飞舞,“快说吧,是什么可以给咱孙辈们讲的故事?”
一时间,多米尼克凝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一道新裂缝,凝望着水顺着墙壁流下来,然后开口讲道:“萨鲁撒·塞康达斯当年曾是帝国的首都。你知道他们后来为什么要把首都迁到凯坦星上吗?”
“好像是因为原子爆炸,”珊多回答说,“萨鲁撒在爆炸中被毁了。”
“按照帝国的版本,那是个不幸的意外事件。但是科瑞诺家族只能给出这一解释了,毕竟他们不想留给人们猜测和遐想的空间。但事情的真相却是起源于另一个变节的家族,一个豪门贵族,其家族的名字早已从历史记录中被删除。这个家族带着他们的原子武器设法来到了萨鲁撒。在一次大胆的袭击中,他们在首都萨鲁撒投下了原子弹,并造成了一场生态灾难。整个星球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原子弹袭击?我完全不知道。”
“在这之后,幸存者们把帝国首都迁到了凯坦星,位于一个和萨鲁撒完全不同的,更加安全的太阳系里。年轻的皇帝哈西克三世得以重新建立帝国政权。”看到妻子脸上关切的神情,他一把拉过珊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们不会失败的,亲爱的。”
最后一面投影面板嘶嘶地响起来,最终画面也消失了。特莱拉人把剩下的所有电子眼都摧毁殆尽了。
* * *
帝国中存在着“个人原则”,虽然至高无上,但却很少使用。所谓“个人原则”,即一个人若是在极端危险或必要的情况下违反了律法,那么此人可以要求法院召开特别会议,对其行动的必要性进行解释和说明,从而获得法律上的支持。许多法律程序就是从这一原则衍生出来的,其中包括德莱陪审团、盲审以及没收审判等等。
——《帝国律法:条例注释》
尽管伊克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中损失惨重,但仍有许多秘密地点安然无恙。几个世纪前,维尔纽斯家族接管了伊克斯的机器生产,曾经有一段时期十分敏感多疑,在这期间,发誓要保守秘密的工程师们建造了一些没有记录在案的建筑——如蜂巢一般的海藻屋和隐蔽所,并且这些房间均有屏蔽场保护,即使最先进的伊克斯技术也探测不到这些建筑的存在,敌人得花上几个世纪的时间才能搜寻到它们。由于时间久远,就连统治伊克斯的维尔纽斯家族也忘记了半数以上的这些秘密建筑。
在扎兹队长和私人卫队的带领下,雷托和隆博藏身在一个四周墙壁都是海藻的房间里,他们是通过一条蜿蜒向上直通星球地壳的通道进来的。如果敌人搜索这一区域的话,只能探测到有藻类生存的迹象,因为隐蔽的房间大部分都被潮湿的藻类所包围。
“我们只需在这里等几天就好了,”隆博努力地想要恢复他以往一贯的乐观精神,说道,“到那时,兰兹拉德联合会或者帝国军队肯定会来救我们的,维尔纽斯家族就可以重建伊克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雷托眯起眼睛,保持沉默。如果他的怀疑没错的话,恐怕援军不会那么快赶来的,而且会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得多。
“这间屋子只是个集合点,隆博大人,”扎兹队长说,“我们将会在此等候伯爵一行人,并听从他的指令。”
隆博使劲点了点头道:“没错,父王知道该怎么做。他可是身经百战,久经沙场了,这辈子历经无数生死关头。”他开心地笑着说:“有些战役还是跟你父亲一起打的呢,雷托。”
雷托用力地拍了拍这位王子的肩膀,表示自己对朋友的支持。但他不知道在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之前参加的那些战斗中,防御能力是否像如今这般薄弱。在雷托的印象中,多米尼克过去所打的那些胜仗大多都是以强敌弱,他这边是兵强马壮,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而对手则是摇摇欲坠、溃不成军的反叛者,所以多米尼克总是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雷托想起了父亲曾经的教导——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都要仔细观察和了解周围环境——所以他们到了小屋之后,雷托便花时间认真查看了此时身处的隐蔽之所。他确定了逃跑路线,还有就是易受攻击的薄弱之处。这间海藻屋是在坚硬的地壳岩石中凿出来的,外面生长着一层厚厚的绿色植物,因此空气中有一种酸酸的有机物质腐烂的气味。避难所里有四个房间,一间宽敞的厨房,里面备有充足的生存所需用品,另外还有一艘应急飞船,可以在近地行星轨道上飞行,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房间正中,一台无摩擦、无噪声的机器在操作着一个个零熵筒[53],以保持筒内食物和饮料的新鲜。其他的筒里则分别装着衣服、武器、胶片书以及妙趣无穷的伊克斯游戏,足以让藏身在此的避难者消磨时间。在这个受保护的避难所里最令人痛苦和折磨的就是无尽的等待,长期与外界隔绝所产生的无聊和厌倦反倒经常被忽视。尽管如此,伊克斯人算是准备得很周详,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按照伊克斯的时间,现在已是傍晚时分。扎兹在外面的走廊通道和伪装好的舱门处都布置了守卫。隆博滔滔不绝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其中大部分问题队长都无从回答,比如: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他们是会被伊克斯的忠诚守卫者解救,还是会被特莱拉入侵者囚禁起来,还是更糟?会不会有伊克斯人突然来告诉隆博,他父母已经死了?怎么其他人还没有来会合点呢?有人知道首都韦尔尼城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吗?如果不知道的话,能派人去查看一下吗?
突然报警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一连串的问话。这是有人在试图进入避难所。
扎兹队长立刻拿出了一个掌上监视器,按下一个按钮,屏幕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开启了一个视频影像。雷托一眼看到第二条走廊里的电子眼附近出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维尔纽斯伯爵和他的女儿凯莉娅,她的衣服被扯破了,铜褐色的头发也凌乱不堪。站在他们中间被两人搀扶着的,是珊多夫人,她的胳膊和肋骨处都草草地被包扎起来,看起来十分虚弱,几乎不省人事。
“请求进入,”扬声器里传来多米尼克那虚弱而沙哑的声音,“快开门隆博。扎兹!珊多需要医治。”他眼神黯淡,毫无神采,浓密的胡子下露着雪白的牙齿。
隆博·维尔纽斯立刻冲向控制室,但警卫队长急忙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以所有圣人和罪人之名,您忘了变脸者了吗,少主!”雷托这才想起来,特莱拉的变形者可以伪装成任何你熟悉的人,然后大模大样地走进安全区域。雷托连忙抓住伊克斯王子的另一只胳膊,这时扎兹对来者进行了问询,交接了暗号。最后,避难所的生物识别扫描仪屏幕上显示出一条信息——确认: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伯爵本人。
“同意请求,”隆博对语音接收器说道,“快进来——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凯莉娅看起来非常沮丧,仿佛天塌了一样,她对未来的一切憧憬都被砸了个粉碎,只是她看起来仍不甘心掉进深渊。所有刚进来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混合了汗水、硝烟和恐惧的味道。
“你妹妹一直在骂那些次人,还叫他们回去干活,”珊多说,痛苦中透着一丝揶揄,“真是个傻丫头。”
“可有些次人已经被说动了,打算要回去干活呢——”年轻的女孩气得满脸通红,脸上还沾着煤烟的污渍。
“然后那个次人就掏出把毛拉枪[54]朝她开火了。幸好那人瞄得不准。”珊多摸了摸她的胳膊和肋部的伤处,疼得直皱眉。
多米尼克一把将警卫们推到一边,撕开了一个医药急救包,亲手给他的妻子疗伤。“还好不严重,亲爱的。等会儿我再好好给你检查一下。但你真不该冒这个险。”
“为了救凯莉娅也不行吗?”珊多咳嗽着,眼里闪着泪花,“换作是你,为了保护我们的孩子——甚至是为了保护雷托·厄崔迪,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多米尼克移开目光,勉强点了点头说:“我的心还悬着呢,你差点儿就没命了。你要是不在了,那我还为什么而战呢?”多米尼克抚摸妻子的秀发,而珊多则握住丈夫的手,将他的手掌紧紧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你还有很多责任,多米尼克。你还要为很多人和很多事情而战。”
雷托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明白是什么驱使一位年轻貌美的妃子毅然决然地离开皇帝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一位战争英雄宁愿冒着惹怒埃尔鲁德的危险,也要跟这个女人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