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列特转过身,低头盯着手里的匕首。然后,他身形晃动,向前迈了一步,接着停下脚步,又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最后故意地——一下子栽倒在那把匕首上。他的膝盖并没有弯曲,也没有丝毫退缩或避开死亡的命运,而是任凭自己脸朝下,一头倒在地上,让刀尖刺入自己的身体。沾了毒药的晶牙匕穿透他的胸骨,直直插进他的心脏。他趴在石板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片刻间,乌列特就一命呜呼了,身上也没有过多地出血。
穴地里的众人看到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纷纷向后退。此时,所有的弗雷曼人都带着崇拜而敬畏的目光看向凯恩斯,而凯恩斯的演讲也终于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到了那个弗雷曼人刚刚为他所作出的牺牲,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之血。
“这是怎么回事?”凯恩斯震惊地问道,“这个人是谁?”
两名司水员立刻冲上前来,把乌列特的尸体移走。随着一阵沙沙声,两名司水员脱下了他的长袍,给他盖上毯子,用毛巾和布擦拭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然后迅速把倒在地上的刺客抬走,移到了瓦努伊亡者蒸馏器室里,以待处理。
而此时,其他的弗雷曼人都带着崇敬的神情看向凯恩斯。“看呐!神向我们显灵了,告诉了我们该怎么做,”一个弗雷曼女人宣布,“乌列特之死是神的启示。神祇是通过帕多特·凯恩斯之口来给我们传达神谕。”
“乌玛,凯恩斯。”有人说道。意为先知凯恩斯。
一个男人站起来,望着周围的众人,大声喊道:“如果到现在我们还不相信他的话,那我们就太愚蠢了。”
穴地里的其他人像离弦之箭一般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只是凯恩斯并不了解弗雷曼人的宗教,所以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今后他再也不用费尽心力劝别人听他的话了。
* * *
从来没有人见过女性的特莱拉人,即使有的话,那些女人也死了,没能把这件事传出去。由于特莱拉人对基因操控极为热衷——请见本报告中关于克隆人和死灵的研究备忘录——因此这一事实引发出了一系列其他问题。
——贝尼·杰瑟里特分析报告
一名带着全部信使证件的伊克斯女人,拿着呈给皇帝的重要公报,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凯坦星。她大步走进宫殿,脚步匆匆,没有丝毫停留。伊克斯的次人们造反的可怕消息,就连伊克斯的官方大使卡马尔·皮尔鲁都毫不知情。
由于在行星之间并不存在瞬时折叠空间[52]通信,因此有资质证明和担保的信使预订了一架特快远航机的座位,并将所有的发信者所要发送的个人信息快速储存在记忆里,以便之后传达给指定收件人。最终的效果比无线电或者其他电子信号要快得多,因为通过信号传递得耗时数年才能穿越浩瀚无边的太空。
在两名宇航公会人员的护送下,信使尤塔·布蕾安排了与皇帝直接会面。这位女士坚定地拒绝向她所属星球的大使透露任何消息,因此大使得知消息后,立刻急匆匆冲进了觐见厅。华丽的金狮宝座上空无一人,埃尔鲁德又一次称病不能上朝。
“这份公报要亲自呈给皇帝阅览,是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伯爵的私人要求,而且十分紧急。”布蕾眼神冷酷地看向皮尔鲁大使,对他说道。宇航公会和宇联公司使用各种严酷的技术手段来培训官方信使,给他们洗脑,以保证信息传递的准确性,并确保信使无比忠诚于其任务。“但是,请留在这里别走,大使先生。我还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即伊克斯很有可能会失陷,政权垮台。所以您必须了解目前的局势和情况。”
皮尔鲁大使喘着粗气,恳求信使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但那名女信使始终保持沉默,随后,她把宇航公会护送人员和伊克斯大使留在了觐见厅里,自己转身而去。萨多卡卫兵在检查了她的信使证件之后,把她领进了埃尔鲁德寝室旁边的前厅接待室。
皇帝穿着一件长袍,领口上别着帝国的徽章,整个人看上去老态龙钟,面容憔悴。他颓然地坐在一张高背椅上,脚下踩着一个温热的垫脚凳。他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很尖酸刻薄的男人,留着两撇向下耷拉的胡子,此人便是宫廷内侍艾肯·海斯班。
看到老皇帝无精打采地坐在普普通通的椅子上,而不是威严地坐在巨大的宝座之上,布蕾感到十分惊讶。皇帝那双略带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一看就是疾病缠身,他那像树枝一样枯瘦的脖子,几乎连脑袋都支撑不住了。埃尔鲁德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女信使匆匆鞠了一躬,然后朗声说道:“陛下,在下是从伊克斯来的信使尤塔·布蕾,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伯爵有要事相求。”
一听到老对头的名字,皇帝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就像一只猛兽一样,准备随时朝猎物猛扑上去。他咳嗽了一声,像是把什么东西吐到了一条蕾丝花边手帕上。“你说吧,我听着呢。”
“只能皇帝陛下一个人听。”她冷冷地看着海斯班,说道。
“什么?”埃尔鲁德轻笑了一声,说道,“我的耳朵不太好,听不清了,这位尊贵的先生就是我的耳朵,我是不是应该说‘我的两只耳朵’?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应该用复数?”
宫廷内侍弯下腰,对老皇帝耳语了几句。
“他告诉我说耳朵就行了。”埃尔鲁德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布蕾说。她背诵出了印刻在记忆中的信息,甚至用了多米尼克·维尔纽斯的语气和语调。
“我们遭受到了特莱拉人的攻击,他们伪装成伊克斯内部的叛乱,向我们发动袭击。特莱拉派出变脸者伪装成次人渗透进来,并煽动次人发动暴乱。叛乱者利用这些奸诈的手段,暗中作乱,使我们措手不及。我们的大部分防御设施有的被摧毁,有的被敌人占领。他们就像疯子一样,口中高喊着‘圣战!圣战!’”
“神圣战争?”海斯班问道,“怎么回事?那伊克斯现在怎么样了?”
“目前情况尚不知晓,内侍大人。特莱拉人是出了名的宗教狂热分子。我们培育出的次人只会遵照指令行事,因此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操纵和利用。”尤塔·布蕾犹豫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着,“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伯爵诚敬地乞求陛下立刻派萨多卡军队前往伊克斯,帮助镇压叛乱,制止此次的非法暴乱行径。”
女信使详细叙述了伊克斯星上的具体情况,以及特莱拉叛军的位置,包括叛乱的规模、被摧毁的生产设施以及遭受暴乱侵害的伊克斯公民伤亡情况。特别是,受害者中有一位伊克斯大使的妻子,同时也是宇航公会银行的高管,她在公会使馆大楼的爆炸袭击中丧生了。
“他们太过分了。”海斯班气愤不已,看上去就像打算要亲自发布指令,派军队保护伊克斯似的。维尔纽斯家族的要求无疑是十分合理的。于是他低头看向皇帝,说道:“陛下,如果特莱拉要指控伊克斯违反了大联合协定中的规定,那他们应该在兰兹拉德联合会法庭上公开提出申诉才对。”
尽管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珍珠母托盘上摆放着香气诱人的茶点,但布蕾仍然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在闷热的接待室里这气味尤为强烈。埃尔鲁德似乎被自己身上那身厚重的长袍压得坐立难安。他眯起浑浊的眼睛,说道:“你们的要求我们会给予考虑的,信使。我觉得我现在需要休息一下,要知道这是医生的嘱咐。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讨论吧。宫里茶点你可以尽情享用,另外你也可以从宫中的贵宾厅里选一个房间作为住宿之所。你可能还要去见伊克斯大使吧。”
女信使的眼中露出惊恐而警戒的神色。“这个消息已经发出好几个小时了,陛下。我们已经处于绝境,情况岌岌可危。我奉命来向您禀报,维尔纽斯伯爵认为形势危急,刻不容缓,否则伊克斯将会万劫不复。”
海斯班十分困惑,不明白埃尔鲁德为什么不立即采取行动,不过他还是大声喝令道:“小姐,陛下已经发话,所以别再说了,不可再向皇帝陛下汇报任何消息,也不可再向陛下提出任何要求。”
“非常抱歉,皇帝陛下。请原谅我情绪过激了,但今天我亲眼看到我的星球遭受到致命的攻击。所以请问我该如何向维尔纽斯伯爵回话呢?”
“耐心点儿。等我考虑好了会及时回复他的。”
布蕾被吓得面无血色,连忙追问道:“那请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胆!”埃尔鲁德厉声呵斥,“还不给我退下。”他怒视女信使说道。
宫廷内侍海斯班走上前,一只手放在布蕾的肩头,把她带到门口,同时神色狐疑地回过头,看了皇帝一眼。
“那好吧,陛下,微臣告退。”布蕾鞠了一躬,训练有素的萨多卡卫兵立即护送她离开了房间。
埃尔鲁德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女信使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失败时脸上那愤怒和绝望的表情。他也看到了女信使眼中隐忍着绝望的泪水。虽然这在他意料之中,但还是令人厌烦。
不过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
伊克斯信使和宫廷内侍一走,太子沙达姆和芬伦就走进了前厅接待室,站在埃尔鲁德面前。老皇帝知道他们一直在暗中偷听。
“你们俩这下见识到了吧,嗯?”埃尔鲁德说,“好好看,认真学。”
“是,遵命,父皇。您真是英明果断,手段高明。事情正如您所料想的那样,顺利进行。”当然是在我和芬伦的暗中帮助之下。
皇帝眉开眼笑,然后忍不住一阵咳嗽:“我的萨多卡军队可能比特莱拉人更有效率,但我不能冒险过早暴露自己。如果伊克斯正式向兰兹拉德联合会提出申诉的话,可能会引来麻烦。我们必须尽快将维尔纽斯家族铲除,让特莱拉人接管伊克斯,成为我们的傀儡。之后,我会派萨多卡军队前去占领伊克斯,镇压骚乱,确保特莱拉人顺利接管伊克斯。”
“嗯-嗯-嗯-嗯-啊,也许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促使权力平稳而有序地交接’,而不是用‘镇压’这个词。”
埃尔鲁德那像纸一样薄的嘴唇微微张合,冷笑起来,露出了黑黄的牙齿,再加上他那稀疏的头发,和皮包骨头的脸,让他的整个脑袋看起来就像个骷髅一样。“你瞧,哈什米尔,你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政治家——不过你的方法还是太过直接了。”
推翻统治伊克斯的维尔纽斯家族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他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而且他们三人也都还没提起,在希达尔·芬·阿吉迪卡在伊克斯进行人工香料研究之后,他们都将会得到什么利益和好处。
宫廷内侍海斯班急急忙忙地赶回了接待室,显得十分慌乱。他向皇帝鞠了一躬,说道:“陛下,请恕我直言。在我把信使送回宇航公会护卫队后,她告诉他们您拒绝按照帝国的规定行事。她已经同皮尔鲁大使一起,联合要求立即会见兰兹拉德联合会成员。”
“嗯-嗯-嗯-嗯,她正在您背后搞小动作呢,陛下。”芬伦说。
“荒唐,”老皇帝厉声说,然后开始寻找永远都放在他手边的香料啤酒,“区区一个信使怎会知晓帝国的规章律法?”
“虽然他们没有资格接受全面的门泰特训练,但有资质执照的信使有着惊人且超乎寻常的记忆力,陛下。”芬伦站在内侍海斯班常站的位置,凑到皇帝耳边对他说道。
“她是无法理解帝国的策略,但帝国的各项规章制度和条例可都在她的大脑里,她甚至当着我的面,一口气背了好几条。”
“啊,是的,但是皇帝陛下还没有做出决定呢,她怎么就反对起皇帝来了呢?”沙达姆问道。
海斯班拽了拽他那下垂的胡子,直视太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并没有因为沙达姆无视帝国的律法而责骂他,始终保持隐忍克制。“根据兰兹拉德联合会联邦议会和科瑞诺家族之间的协议,皇帝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支援伊克斯或是召开紧急安全会议,共同商议此事。如果您的父亲在一个小时内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么伊克斯大使有权亲自召集兰兹拉德联合会举行会议。”
“安全会议?”埃尔鲁德嗤笑了一声,先看了看内侍海斯班,然后又看了眼芬伦,以求协助,“那个可恶的女人这是引用的哪条法律啊?”
“大联合协定第三十六卷 , 第六章 第三条。”
“那条说的是什么?”
海斯班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关于家族之间冲突的规定,如果冲突的其中一方向皇帝提出了申诉,那么规定中指出,皇帝不可偏袒冲突双方的任何一方。在这种情况下,您必须保持中立的立场,并对冲突做出仲裁。中立,是的,没错——但中立并不是作壁上观,而是您必须采取行动。”海斯班急忙上前一步,“陛下,臣实在想不通您为何要拖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当然,您肯定是不会站在……站在特莱拉人那边的,是吧?”
“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海斯班,”皇帝说,“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内侍惊讶不已,就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呃-嗯-嗯-嗯。”芬伦在皇帝坐的那把高背椅后面踱来踱去,然后从一个茶点托盘上抓起了一块蜜饯水果威化饼,“严格来说,信使是对的,陛下。这件事您不可耽搁,更别说拖一两天了。但规定里还说,如果召开兰兹拉德联合会安全会议的话,就必须讨论出一个结果来,没有做出决定的话,安全会议就不能结束。”芬伦一根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冲突的各方及其代表都有权参加该会议。就伊克斯的目前情况来看,出席会议的代表有可能是宇航公会和皮尔鲁大使——不过我要补充一句,皮尔鲁大使的一个儿子正在伊克斯的暴乱中,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而他的另一个儿子最近刚刚加入了宇航公会。”
“不过别忘了,大使的妻子已经在暴乱中丧生,”海斯班说,“伊克斯的人民正危在旦夕。”
“考虑到我们计划让特莱拉使用伊克斯的生产设施,所以最好也不要让宇航公会参与进来。”沙达姆说道。
“计划?”内侍突然发现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被排除在外,毫不知情,不禁感到十分惊恐不安。他转向埃尔鲁德问道:“什么计划,陛下?”
“以后再告诉你,艾肯。”皇帝皱起了眉头,似乎很不舒服,坐在一起上扭动了几下,把长袍拉到因驼背而凹陷的胸前,“那个该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