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两个受了致命伤的哈克南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来不及喊出声就一命呜呼了。现在六个士兵里已经倒下了四个,包括刚才被弗雷曼人杀死的那两个。剩下的两个哈克南恶徒被这急转直下的形势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高个子陌生人咆哮起来。他们交换了个眼神,分散开来,对凯恩斯盯得比那两个弗雷曼人还紧。而那两个弗雷曼人仍视死如归地站在原地,随时打算冲上前去拼个你死我活。
再一次,弗雷曼人扑向了敌人。依旧大声高喊着:“塔克瓦!”
幸存的两名哈克南士兵中的一个挥剑刺向凯恩斯,但是这位行星学家动作迅速,在手刃两人之后早已热血上涌,面红耳赤,胸中燃烧着愤怒之火。他举刀上刺,穿透屏蔽场,干脆利落地划开了袭击者的喉咙。手法之凌厉令人瞠目。那名士兵一把扔掉手中的剑,徒劳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把血止住。
第五个哈克南士兵一头栽倒在地上。
两个弗雷曼人把他们的复仇目标转向了剩下的唯一一个敌人。凯恩斯蹲下身来,对那个受了重伤的弗雷曼人说道:“保持镇定,我会救你的。”
这个年轻人的鲜血被他大口喷到了夹杂着沙砾的尘土中。但凯恩斯的腰带上正好有一个急救包。他在年轻人粗糙的颈部伤口处涂了一层伤口密封胶,然后给他输入急救包里备着的血浆和高能兴奋剂,这样就可以暂时维持住他的生命了。他摸着年轻人手腕,测量了一下他的脉搏,他的心跳还算平稳。
凯恩斯清楚这个年轻人受伤的严重程度,他很惊讶这个年轻人竟然没有失血太多。如果没有医疗救援的话,他很可能在几分钟内就死去。但同样令凯恩斯感到吃惊的,是这个男孩竟然存活了这么长时间。弗雷曼人的血液凝结得很快,另一个事实迅速印刻在他脑海中——难道这是为了能在干旱沙漠中减少水分流失,产生的一种生存适应本能吗?
“啊!”
“不!”
混合了痛苦和惊恐的号叫声传来,凯恩斯脸抬起头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原来在不远处,弗雷曼人用刀尖挖出了那个仅存的哈克南士兵的眼球。然后他们开始缓缓地活剥那人身上的皮,一条条地剥着粉红色的皮肤,然后再把这些皮肤放进挂在臀部上的密封袋里。
浑身是血的凯恩斯站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形势最终还是发生了逆转,看到弗雷曼人如此残忍的行径,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这些弗雷曼人简直就像野兽一样疯狂至极。虽然他救了他们的命,但他们是不是也要把他杀死呢?对于这些绝望的年轻人来说,他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他注视着他们,同时也等待着。当那几个年轻人结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之后,他迎上他们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然后用帝国通用的加拉赫语说道:“我名叫帕多特·凯恩斯,是帝国派到厄拉科斯来的行星学家。”
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皮肤,于是决定还是不伸手打招呼了。在他们的文化中,这个打招呼的手势很可能会被误解。“我很高兴能做这个自我介绍。我一直期盼着能见到弗雷曼人。”
* * *
崇拜乃恐惧之种。
——杜菲·哈瓦特,门泰特兼厄崔迪家族安全指挥官
邓肯·艾达荷躲在茂密的松树林里,双膝跪在落满松针叶的柔软土地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寒夜的空气减弱了夹杂着树脂味道的绿植香气,至少他可以在这里躲避那如刀刮一般的寒风。他离开洞穴已足够远了,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哪怕只是歇歇脚也好。
他知道哈克南的那些猎人是不会停下来休息的。他们定会暴跳如雷,因为他杀死了狩猎队里的一员。也许,他心想,他们甚至可能会更享受这场追逐的,特别是拉班。
邓肯打开了从被他伏击的追踪者那里偷来的急救包,从里面拿出一小包新肤再生药膏,涂在了肩膀的伤口处。那的伤口现在已经硬化成痂了。之后他又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营养棒,最后把包装纸塞进口袋里。
借着手电的亮光,他开始研究那把激光枪。他之前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武器,但他看到过监狱的看守和猎人们用这种步枪。他抱着武器,摆弄上面的机械和控制装置。他把枪管朝上,想要搞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因为如果决心战斗到底的话,他就必须要学会怎么使用这把枪。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爆裂开来,白热的光束击中了松树的枝头。树枝突然燃烧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一丛丛冒着烟的常绿针叶像火红而滚烫的雪花一样,飘落在他身边。
他尖叫一声,把枪扔在地上向后爬。但在自己还没忘记刚才按的是哪个按钮之前,他又赶紧把枪捡了回来。他必须记住那些按钮的功能,学会怎么使用它。
头顶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像烽火台的篝火一般,喷出一圈圈的浓烟。现在的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邓肯瞄准目标,又开了一枪,确保能用这把激光枪保护自己。这把笨重的武器可不是给小男孩造的,更何况他的肩膀和肋骨本就疼得突突直跳。但他现在只能用这把枪了,也不得不用了。
邓肯知道那群哈克南人一定会朝着火光来,所以他必须逃出这片树林,另寻一个藏身之处。他又一次向高地走去,沿着山脊线行进,这样他就可以继续看到猎人们那零星分散的球形灯,掌握他们的动向。他知道那些人的确切位置,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离自己有多远。
但他们因何会如此愚蠢呢,他琢磨着,就让自己这么暴露行踪?是因为过度自信……这就是他们的弱点吗?如果是的话,那也许会有助于他。哈克南的人希望自己陪他们玩儿这个游戏,好欣赏他惊恐的模样,最后在应该死的时候死掉。邓肯这回只好让他们失望了。
也许这次要按照我的游戏规则来玩儿了。
他一路飞奔,避开一块块的积雪,绕过嘈杂的灌木丛林。然而,邓肯太专注于那些成群结队的追兵,却疏忽了周围其他事物,让他没能发现真正的危险。他忽然听到身后和头顶上传来干枯树枝折断的声音,还有灌木丛的沙沙声,接着是爪子踩在光秃秃的岩石上的嗒嗒声,同时伴随着一阵沉重而嘶哑的喘息。
这绝不是哈克南猎人的声音——而是某个闻着他身上的血味一路寻来的森林捕食者。
邓肯脚下一个打滑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在听到一声湿漉漉的咆哮声后,他才转头朝头顶上裸露的岩石看去。在星光下,他辨认出那是一只肌肉发达、蹲伏着的野生猎犬,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它背上的毛像羽毛一样竖立起来,张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它那双巨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猎物: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男孩。
邓肯急忙后退,用激光枪开了一枪。由于瞄得不准,光束偏离这个追踪而来的生物十万八千里,连边都没挨着,只是击中了猎犬下方的岩石,炸出了一团岩石粉末。捕食者怒吼咆哮着向后退去。邓肯又开了一枪,这次在猎狗的右臀部烧出了一个黑窟窿。随着一声刺耳的哀嚎,那只猎狗嘶吼着逃回了黑暗之中。
猎狗的吼叫声,以及激光枪发出的光束,肯定会把那些哈克南猎人引过来,于是邓肯又一次在星夜里拼命奔跑起来。
拉班双手叉腰,低头凝视他的手下——那个在洞穴里被伏击的猎人惨不忍睹的尸体。愤怒之火燃烧他的全身——同时还有一种残酷的满足感。那个狡猾的孩子把猎人诱入陷阱。真是机灵。追踪者身上虽然有盔甲和武器,却没能躲过掉落下来的大石头。然后他又用一把钝刃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喉咙,给了致命的一击。
拉班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评估这次挑战。即使如此寒冷的夜晚,也掩盖不住那种死亡的腐烂味道。这变成一个真正的挑战了——不过这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另一个追踪者爬进了低洼的洞穴,用手电在洞穴里四处照着。光束照亮了血迹和被踩碎的李芝追踪器。“原来是这样,大人,那个小崽子挖出了自己体内的追踪装置,”说着,猎人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这小子还真机灵,是个好猎物。”
拉班怒视着眼前这幅惨遭屠戮的场面,看了好一会儿,脸颊上仍带着那些被晒伤的痕迹。他开始慢慢地咧嘴微笑起来,最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个八岁的孩子,竟然仅凭着想象力和一把钝刀,就打败了我手下的一个士兵!”他又一次放声大笑。洞穴外面,其他的人站在原地,沐浴在球形灯的灯光之下,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这样的男孩是天生的猎捕好手,专为狩猎而生。”拉班说。然后他用靴尖踢了踢死去的追猎者,说道:“这样的蠢货不配做我的手下,就让他的尸体留在这儿慢慢腐烂吧,留给些食腐动物作美餐得了。”
这时,两名侦察员发现了树林里那燃烧着的火焰,拉班也指着火焰的方向说道:“那儿!看来那小崽子想暖暖手。”他再次仰天大笑起来,其余的猎人们最后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这将会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夜晚啊。”
邓肯占据着高点,凝视着距离那座小屋很远的地方。有一盏明灯忽明忽暗,灭了一下,十五秒之后又忽明忽暗起来。应该是某种信号,而且发信号的地方远离着哈克南猎人,也远离小屋或森林保护区,不属于附近任何一个定居点。
邓肯好奇地转过头,好奇起来,灯光一会儿亮,一会儿灭的,究竟是谁呢?
森林保护区是一个守卫森严的区域,只供哈克南家族成员使用。如若发现任何非法进入的人或动物,要么格杀勿论,要么就被当成今后狩猎活动中被追捕的猎物。邓肯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灯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这显然是一个信息……可又是谁发送的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个广阔无边而又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当然也斗志满满。他无路可走,也没有别的选择。到目前为止,他虽然一路避开了敌人……但这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很快那些哈克南人就会带来更多的后备力量,比如扑翼机、生命追踪器、也许还有能闻着他衬衣上的血腥味就追踪而来的猎食动物,就像他刚才遇到的那只疯狂的猎犬一样。
邓肯决定去找那个发送信号的神秘人,希望能有个好结果。他无法想象会有人来帮他,但他不能放弃任何希望。也许他能借此找到逃跑的办法,比如偷偷乘船或乘车逃离这里。
但首先他必须给那些猎人们设下另一个陷阱。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肯定会令他们大吃一惊的主意,而且办法十分简单。如果他能够借机再杀死几个敌人,那么他逃跑的机会就更大了。
他认真观察和研究了这里的岩石、积雪和树木之后,邓肯找到了第二次伏击的最佳地点。他打开手电,把光束对准地面,这样一来,远处那些目光敏锐的猎人便发现不了亮光了。
追兵现在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偶尔会在深沉的寂静中听到几声模糊的叫喊,看到狩猎队的球形灯像萤火虫一样照亮他们的眼前的路,方便他们穿过树林。他们似乎在推测他们的猎物会走哪条路。
而此时此刻,邓肯正希望他们能推测出他走的路线……但他们永远也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跪在一堆十分松软的雪堆旁,把手电插进雪里,在寒冷刺骨的夜色下,使劲把雪堆推了下去,然后立刻收回了手。
白雪反射着亮光,就像水渗透进海绵里一样。微小的冰晶使光线发生折射,从而光线放大。这个滚动的雪球在黑暗的空地上闪闪发光,犹如一座磷光闪烁的岛屿一般。
他把激光枪拿在身前,随时准备射击。然后一路小跑回到了隐蔽的树林里。地上的松针软的就像垫子一样,他趴在松针垫上,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自己。然后把激光枪的枪管架在一小块岩石上。
他等待着。
不出所料,猎人们追来了。邓肯觉得双方的角色似乎颠倒了过来:他现在变成了猎人,而他们则成了他的猎物。他举起武器瞄准,手指紧贴在射击按钮上。终于,猎人们进入了空地。一眼看见了黑夜中闪亮着的雪堆,都被吓了一大跳,围着雪堆四处转起来,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的猎物在耍什么诡计。
两个追踪者向外望去,怀疑是森林里出现了什么打斗和袭击。其他人则站在幽灵般的灯光下,轮廓分明,目标清晰——就像邓肯所期望的那样。
在狩猎队伍最后,邓肯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强力壮、颐指气使的家伙,拉班!邓肯回想起了他的父母如何倒下,也回想起了他们身上皮肉烧焦的味道——他死死按住了开枪的按钮。
就在这时,一名侦察员走到拉班面前向他报告。忽然一道光束穿透了他的盔甲,燃烧着冒出烟来。那人张开双臂,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拉班以闪电般的速度做出反应,他那强壮结实的身体纵身一跃,扑向一边,光束穿过那人戴着护具的胸口,带着咝咝的声响落入雪堆。邓肯再一次开枪射击,射中了另一个站在发光雪地上、轮廓鲜明的猎捕者。顿时其余的猎人纷纷向黑暗的森林里疯狂地射击起来。
邓肯的下一个目标变成了移动的球形灯。他一枪又一枪地击灭了那些球形灯,把那些倒霉的追猎者留在了火焰笼罩的黑暗中。随后他又干掉了两个人,其余的人则开始争先恐后地寻找掩护。
激光枪里的弹药即将用尽,邓肯连忙跑到他发起进攻的那座山脊后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刚才看到的那盏闪烁的信号灯跑去。不管藏在那盏灯后面的是什么,总对他来说都是唯一的机会。
哈克南的人肯定会陷入惊恐和混乱,然后再惊魂未定一阵子。邓肯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生机,于是他把谨慎小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盏忽明忽暗的信号灯。他拼命地跑,中途偶尔脚下一滑,偶尔跌落山坡,偶尔还会撞到岩石之上,但他没时间理会身上因擦伤或摔伤而引起的疼痛。他也来不及掩盖住自己的踪迹了,也不打算再躲起来。
就在他越跑越远时,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传来了猎人们低沉的咆哮和怒吼,还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叫骂。一群疯狂的猎狗围拢在他们周围,寻找着受伤的猎物。邓肯掩面一笑,继续朝着断断续续闪烁着的灯光跑去。他看到那灯光就在前面靠近森林保护区边缘的地方。
他终于离近了,开始轻手轻脚地朝一块浅浅的空地挪去。这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架安静的扑翼机,那是一架可以搭载几名乘客的高速飞船。那闪烁的信号灯原来是从飞船顶部发出来的——但四周却一个人也没有。
他默默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树影斑驳的松林,向前走去。难道这架扑翼机被人遗弃了吗?是专为他留的吗?难道又是哈克南人设下的圈套?可他们已经在追捕他了啊。
难道是某个神秘人前来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