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毫无意义,比如……”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或许算得上深入浅出的比喻。我和少校站在旁边,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
我们无法理解任何一句话。我甚至怀疑,他们所说的,真的是人类世界的语言吗?
ED偶尔会点头赞同,偶尔会插话,但是他所说的话,同样是充斥着我们无法理解的词语。
这是在交换情报吗?
然而,总觉得这群人似乎毫无防备。在玄关的对话中,好像有提到需要花钱,ED确实也说了“只是来买东西”。但是,这里究竟是在进行什么买卖呢?这不就是谈话而已吗?而且,我很在意的是……
为什么没有人问我们是谁呢?
有陌生人进入房间的时候,一般人都会有所察觉吧。但是,他们却表现得毫不关心,甚至没有向我们看过一眼。我们也无法把握自我介绍的时机。
这时,待在角落里的索尼娅走了过来。她轻声对我们说:“要不然,你们上楼去吧?大家很在意,都没办法畅谈了。”
“咦?”
他们在意吗?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连看都不看我们吗?
“呃、嗯,就听你的吧。”我轻声回答。一脸苦涩的少校也点了点头。
“从那边的楼梯往上走,马上就到了。”
“唉……”我们按照吩咐来到走廊上,一起叹了口气。
“那是怎么回事?”
我问少校,他摇了摇头。
“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ED先生似乎很熟悉这里。”
“那家伙是这里的常客吧?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早就知道他在搞什么界面干涉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奇怪。”
“唉,是这样啊。”
我感到很意外。原来这对搭档并不是形影不离。仔细想想,他们从事的职业完全不同,这样也很正常,只是不知为何,我会觉得他们总是一起行动。
按照吩咐,我们从楼梯往上走,来到了预想之中的房间。
“哇!”我们又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摆满了奇怪的东西。全都是无法形容、连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从大到小,填满整个房间的不是稀罕的东西,而是彻底有别于我们生活的异物。
我拿起手边的一本书,书上也是些来路不明的记号,看着就让人头疼。我合上书,轻声嘟囔。
“这些就是界面干涉学的‘研究对象’吗?”
“真的吗?这些全都是吗?”少校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总觉得……这种东西,不会是什么人编造出来的吧?”
“很难说……”
我也不禁说出这样的话来。在踏上旅途之前,提出这个可能性的人是我,现在我却开始怀疑自己当时是否说了一番蠢话。
2
界面干涉学。
那是针对在世界各地发现的不明物体,探寻其由来的一门学问。那些物体显然都是人造的,而且不知道为何会被制造出来。
较为有名的是带座位的四轮汽车,它由各种极为精细的复杂合金零件装配而成,但是该合金的硬度要远远低于我们的精炼剑。而且,车身没有注入魔力的地方特别沉重,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开动。此外,从零件到橡胶制成的车轮,都精密得毫无破绽,任何国家都从未制造过这样的东西。
人们只能认为,世上存在着难以置信的东西。而且,它们未必都是很久以前的旧物。
这些在山里发现或从海里捞到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有些似乎没什么意义,有些却堪称奇迹且数量不容忽视。因此,大约在一个世纪前,在天才魔导学者奥斯·克兰古尔塔克博士的提倡下,随着论文《对多重邻接世界及其相互关系的研究》的发表,界面干涉学就作为研究这类物体的一门学问诞生了—以上是我知晓的基本概况。
但是,我不知道这门学问具体在进行怎样的研究,进展又如何。
只是—一条龙被杀死了。面对这种非现实的情况,基于非常识的学问展开探讨,应该是有效的。龙在魔力方面也许无敌,但如果要面对界面干涉学的未知攻击,也许它也会无能为力。虽然我之前是这样考虑的,但是……我的设想,是完全落空了吗?
正如人们的普遍认知,奥斯·克兰古尔塔克博士只是一个骗子吗?
看着摆放在房间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难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例如,这里放着一把剪刀。确实,它的刀刃就像一把剑,形状也很有趣,但如果有人说“因为这把剪刀没有施放切割魔法的地方,所以它非常神秘”,我就会忍不住想,不就是某个工匠为了节约魔力而试制的新产品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少校手里拿着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单手就可以握住的把手上长出了一根筒子。把手和筒子之间,还有些杂乱的装置。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根筒子有什么意义吗?这个看起来像是扳机……”
“如果要研究这种东西,又不显得那么莫名其妙的话,可能就会很无聊了……”
“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有钱人打发时间的方式。”
“对不起……”
“啊?”少校不解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提出界面干涉学的是我。”
“你、你在说什么?带我们来这里的是马克威斯尔。”
“但是,那是因为我说了多余的话。”
“没有那回事!你只是提出了可能性,这是理所当然的!”
少校似乎有些生气。但是,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不,是我不好。都怪我,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
“这人怎么不听劝呢!你要这么说,就是没有阻止马克威斯尔来这里的我不好!”
“不!是我!”
“是我!”
等回过神来,我们才发现自己正冲对方大声怒吼。意识到这点的我们脸一下子就红了,随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们真像傻瓜……”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
少校还拿着那根带把手的筒子。他一边晃着筒子,一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过,总觉得有些怀念。以前,我就经常和你这样吵架。”
“是啊,那些日子很快乐。”
那时候,我还抱着为世界和平而努力的希望,时至今日我仍觉得这份希望很宝贵。现在的我,的确在从事相关的工作,却也知道了其中的各种内幕。那些绝对不是有梦想和希望的东西。
“现在的我……好像变脏了。”
“没有的事。至少在我看来,你的眼睛还和当时一样。”
“那是因为你还和以前一样,所以才会这么想。”
我有些难受地说。那是一面无法逾越的墙壁。但是,少校又生起气来。
“你都说的什么话啊?!”
“你就说,我有哪里不脏了?抱歉要打破你的幻想,但和以前相比,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或许你的身体是长大了,但我说的是,你的内心还和以前一样。”
“内心也变了!倒不如说,利斯卡瑟,没有改变的人是你才对。”
“我变了!你是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是不知道呀!可是你也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吧?!”
我们又开始朝对方怒吼。这时,旁边传来了咯咯的笑声,我们都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随即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们的关系真好,彼此之间毫不客气,不愧是爱德华兹的朋友。”
那名妇人看上去有二十多岁或三十出头,虽然显得很年轻,但是给人一种看不出年龄的感觉。房间的门一直开着,她不知何时就进来了。
但是,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那名妇人的脸上—
“呃,请问,你是……”
那名妇人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尺寸要比ED的面具小了一轮,但基本上是同款设计。
“我叫纳尼亚·明卡弗里奇,是这家旅馆的主人。”
说着,她摘下面具。我又吃了一惊。
因为那张脸和刚才的索尼娅几乎一模一样,仿佛那个女孩在眨眼之间长了大约二十岁,让人感觉非常奇妙。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
“请原谅索尼娅的说话方式。也许是因为没有父亲吧,她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
“你是……她的母亲吗?”
见妇人低头致歉,我连忙行礼致意。少校同样这样做。
这时,纳尼亚女史又轻声笑了起来。
“真有默契呀。”
“啊,不,不是这样的。”我和少校都莫名其妙地慌了神。
“那么,风之骑士大人、特务士官大人,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呢?”女史轻描淡写地问。
进入这栋建筑物后,我们一次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想到这里我不禁沉默了。于是,女史解释道:“关于风之骑士大人,我是早就从爱德华兹那里听说了,至于你呢……”
女史把目光投向我。她的眼睛好像在笑,眼底里却毫无笑意。
“是因为有那种感觉。你应该来自卡塔他或希西巴尔附近吧?”
“我叫莱泽·利斯卡瑟,是卡塔他的上尉。”我坦率地回答。
总觉得对她隐瞒是行不通的,况且要是因此无法获得情报就得不偿失了。接着,少校也自报姓名。
“我是希斯罗·克里斯托夫,七海联盟的派遣少校。”
“真是太客气了。哎呀,好久没见过这样有绅士风度的客人了。”
女史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真是个爱笑的人。
“请问,你和马克威斯尔是什么关系?”
“哎呀,爱德华兹是我们的老客户。我凭爱好开办的装饰品制作商店,也是他在光顾哦。毕竟很少会有人买面具。”
“这么说……原来是你在给他制作面具吗?哈……”少校佩服地叹了口气。
“是的。而且—他是我丈夫的仇人,也是索尼娅的救命恩人。”
女史说得如此简单,我们一时间都没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啊?”
“哎呀,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过往嘛,就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时候,他还没有戴面具,所以脸上是缠着绷带的哦。”
女史再次笑了起来。
“让我们回到买卖的话题上来吧。你们是为了寻求什么样的情报,才会来到‘水面的另一边’呢?”
“啊,这个要ED先生……”
“他那个人呀,就算知道什么,如果不确定,就不会告诉你们吧?”
“那倒也是,那么……”
我瞥了一眼少校,他点了点头。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发问了。
“这里是界面干涉学的世界性权威聚集的场所,所以我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门学问的研究成果之中,是否存在一种手段,可以发挥出凌驾于魔法的战斗能力呢?”
“这个问题,具体指的是怎样的局面呢?”
“呃……例如,如果运用界面干涉学,有可能杀死一条龙吗?”
一般来说,人们会因为这个举例过于离奇,而将我的上述提问理解为一个基于极端案例的问题。但是,女史甚至没有露出笑容。
“这样啊,我不知道龙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这个答案只是猜测—”说到一半,她突然盯着少校的手,“可以让我借用一下吗?”
“啊,好的,不好意思。”少校把刚才仍然拿在手上的带筒把手还给了女史。
“谢谢。”
女史优雅地拿起那东西,摆弄着上面的装置。
“这是爱德华兹正在研究的东西之一,通过对各种资料的解读,他将其称为‘手枪臂’。不过,他似乎也无法确定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女史一边拿着那个叫作“手枪臂”的东西,一边将手伸向前方。
在她扣动扳机的瞬间,爆炸声响起,装饰在房间里的一座雕像也随之灰飞烟灭。
“哇!”
我和少校惊叫起来,女史却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这东西可以这样使用。因为这个装置里的汽缸装满了能点火爆炸的药品,所以这东西可以发射像袖珍大炮似的子弹。”
“这、这是武器吗?”
“爱德华兹说不是。实际上,或许只是因为他讨厌武器,所以才这么说吧。不过,这确实是可以用于破坏的东西。界面干涉学中,就有很多类似的无法确定用途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其中还会有预想不到效果的东西吗?”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这样。就拿这个手枪臂来说……”
女史再次扣动了扳机。就在我以为子弹会击中这次被瞄准的雕像时,施放在雕像上的反弹咒语却瞬间生效了。只见子弹先是停在半空中,然后掉落在地板上。
“就像这样,对于有某些相应魔力生效的东西是无能为力的。”
“你的意思是,能够突破魔力进行攻击的东西,在界面干涉学中是不存在的?”
“不,还没深入到那个地步。这也是爱德华兹坚持手枪臂不是武器的原因之一。这些东西需要耗费大量的劳力,却没有任何对应魔力的装备,这点确实很奇妙,也不符合逻辑。不过,我倒是认为没必要用逻辑思维去考虑这门学问。”
“这样啊……”
“这门学问,就应该带着梦想去探索。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接着,女史拿着手枪臂,开始用优雅的语调讲课,就像在唱歌一样。
“这些物品是来自不同于这里的异世界的漂流物,所以我们首先应该去联想,那个世界的人们在考虑什么事呢?他们在吃什么样的东西呢?他们会度过和我们同样的人生吗?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更轻松的生活方式?如果他们和我们长着同样的面孔,有着同样的名字,只是那个世界的文明形态有所不同,那么,他们—我们,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如果有其他的世界,那里的人们会如何生活呢’吗?思考这些事情是非常快乐的。界面干涉学就是这样的学问。所以,我才会称之为‘水面的另一边’。它就像倒映在水面上的风景,比镜子更虚幻,一伸手就会像波浪一样消失……但是,在那里不断延伸的世界,确实就在我们的心中。”
“原、原来如此……啊!”
我恍然大悟。只是为了把这些告诉我们,这个人就破坏了一个雕像吗?
“那、那个雕像……”
“咦?啊,你不用担心那个。”
纳尼亚女史笑了。
“因为那是失败之作。我本来想立刻把它砸了,不过一想到会像这样派上用场,就把它留在那里了。我的性格就是不会白白浪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