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光临。」
「好吧,我会去那里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本月十三日,魔术协会的会员要去兴津一宿旅行。在兴津有我家的别墅止水庄,他们在那里住宿,十四日傍晚回来。那时,请您务必前来。」
「十三日星期五……」恭介感到为难般地大叹气。
「我对你的特意招待感到遗憾。我从十四日开始的三天在京都有学术会议,十四日早上我必须发表研究报告。十三日晚上出发——坐『月光』号,车票准备好了。」
「『月光』号二十二点十五分从东京出发。」佳子从手提包中取出小型时刻表翻开。
「不论怎样,晚上也去不了兴津……『月光』号一点三十三分停在静冈,从兴津到静冈四里左右,用车送到静冈也好……」
恭介暂时闭上眼,在头脑中讨论着日程。
「很遗憾,十三日晚上六点开始,在东京有个无论如何也必须出席的集会,那边结束后,打算直接去东京站。事到如今,应该拒绝那边的……」
「您可真忙啊。」佳子的话有着些微的讥讽。恐怕从孩子的时候开始,自己期望的事必定实现的这个女性,不能忍耐恭介这样的态度吧。
「我自己也完全讨厌这种生活,变成这样,都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别人的身体。但是,绫小路小姐特意邀请,松下,你替我去怎样呢?」
「是吗,松下老师,非常欢迎,老师要来真是太好了。」没多少热情的话。特意过来的恭介要是不行就不考虑别人的表情,在佳子的脸上清楚地浮现出来。
后来,恭介不能不强烈的悔恨当时没接受佳子的邀请。如果,他当时接受佳子的话,同意访问止水庄,以这个形式演出的事件的第二幕恐怕就不会发生了吧。至少可以肯定,坐着神津恭介的快车「月光」号,不会在止水庄附近的铁路上轧断美丽的佳子的身体。
第三场 杀人之场
十三日下午两点左右,松下研三带着一个波士顿提包,在兴津站搭上湘南电车。早上因为睡了懒觉,早饭也没吃够,研三打算先吃饭,于是进入车站前的食堂,要了一杯啤酒和一份猪肉盖饭,问那个一看有着山里长大的脸庞的店员:「西园寺先生的别墅在哪里?」。
听到「谁是西园寺先生?」的反问,研三大大叹息,不由感到悠久时光的流逝。
昭和初年作为元老,已故西园寺公爵发挥的作用,在日本政治史上是不应该忘却的。每次内阁总辞职,在兴津坐渔庄隐居的公爵领命进京上殿,推荐继任内阁首脑。
以上这些,表面上与政治无关,在某种意义上,这个老公爵也可以说是日本政治实际上的主政者。当然,隐居在这么偏僻的乡村,公爵对收集最新信息也给予了充分的注意。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准备好应对天皇的询问,作为国家柱石的元老当然有思想准备。担任其耳目的,包括有名的原田熊雄男爵,还有已故的绫小路晴彦子爵。特意在兴津建起别墅假装静养,其实是为了公爵,原田男爵也完备提供着其它方面的信息。当然,这个事件的真相,隐藏在昭和政治史里的秘密,这个死后获得国葬荣耀的一代大政治家,有人不知道他住在兴津,就连研三也没想到……。
吃过饭,研三晃荡走在兴津市区,边走边看。山和海从两侧迫近,平地只有非常窄的幅度。连接旧东海道的一条国道贯穿城市中央,除此以外没有小路。
细长得像鳗鱼被窝一样的城市,建筑物的构造也是古式的。而且,家家户户之间完全没有间隙。简直像关西的长屋构造的建筑一样,每户之间墙都碰到了一起,一丁半丁都没有间隙,有的地方连续两、三丁都如此。只有屋顶的高低,像大浪微波的起伏一样无尽持续,波浪尽头是有名的清见寺的山门。
穿过山门,从兴津站延伸出来的东海道线铁路与短道在途中交汇。路口的对面,沿着与铁道线平行的陡峭台阶上行,清见寺正殿的巨大身影横亘眼前。
松下研三大概是与信仰无缘的人,没考虑过拜谒寺院奉上香资的问题。
他只是轻轻地向正殿低下头,穿过小门出来,走上与铁路平行的小路。细长的高架桥跨过东海道线,对面有石阶,那前面有一扇小门。走过这条小路,日西合璧的大建筑被混凝土墙隔开,门上有刻着「止水庄」三字的匾额。
研三站在大门口按门铃,女佣出来了。魔术协会的人似乎还没出现。研三自报姓名是东京来的松下,马上通过了门口边的西式接待室。
「欢迎光临。老师大老远前来,辛苦了……」
佳子很快就出来寒暄。今天她穿着嫩竹色明亮毛衣,鲜明地突出她雪白的肤色。
「应邀而来,真是漂亮的住所啊。」研三一边环视豪华的室内日用器具,一边轻轻点头。这是他对事物感到佩服时的癖性。
佳子也笑了:「昔日日本是一等国,万物富余,我们生不逢时。」
「这么说来,你也不必那么自卑,不是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是失礼,战争过后,对没落阶层什么的来说,昔日的上流阶层处于没落之中,也能好好地保留这个别墅,令尊也堂堂地活跃在政界,就连你也和动辄调动几亿资金的水谷先生订立婚约……」
像展示贵族的优越感一样地微笑的佳子脸色微微变暗,说不定是听到水谷良平这个名字,想起了那封不吉利的匿名信。
她似乎故意避开话题:「各位都到了,还有点时间,您要先到处看看吗?」
「请务必让我参观。这一个房间就可以吞下我家的小屋了,真是惭愧。」
「您别在意。艺术家如果考虑钱,不就做不出优秀的作品了吗?」
一边说着,佳子从房间出来上台阶到二楼,然后上三楼。
「建筑总面积大概有多少坪?」
「地基一千坪,建筑总面积三百坪左右。没什么了不起的。」
三楼可以说是展望台一般大的一个间房。四面都是窗户,放着三张桌子和六把椅子。
「不管怎么说也依山伴海啊……对面是清水港,羽衣传说中有名的三保松原、骏河湾也在这附近,现在是一个小港湾。」
真是极好的风光。清水港在水平线上像弓一样地张开,海岸线从那里描出一道缓和的弧线,延续到眼前的兴津海岸。从海岸开始,几乎只有两三道屋檐深度的街道、旧东海道的国道、只有一道屋檐深度的街道、像暗渠般延伸的东海道干线,耸立在山腰切断悬崖的清见寺和后山,简直像断层一样的附近的地形,一望之间就可以纵览。
走下展望台,研三从二楼向一楼,一间一间地看过去。
牡丹之间、芙蓉之间、空蝉之间、深雪之间、水无月之间、夕雾之间……。
每房间都有个优雅的名字。就算有二三十人作客,也没法抱怨狭窄吧。
「请离开那里,那是父亲的房间……」
「哦,我看够了。实在是胜过我所闻的绝妙住所,我也好久没这样大饱眼福了。」
研三门口附近站住,钦佩地垂下了头。
佳子这时恶作剧般地笑了:「老师,还有一个跟老师喜欢的侦探小说材料一样的东西,要看看吗?这个庄园里有可以穿过的秘道。」
「可以穿过的秘道?那样说来,近来的侦探小说,可以穿过的洞穴这个东西,除了特殊情况以外是不能使用的,有人写的侦探小说禁则里面,有『不能使用洞穴秘道』一条。但是,为什么有那种东西呢……」
「是拜二?二六事件所赐。即便现在那个事件已成为历史事实,不过当时的政治家们担心那样的事件复发。因此,这间别墅也从这个台阶下的地下室也再挖洞,以便能向后门附近逃跑。幸而省却了战争中重新挖掘防空壕的工夫。也许是考虑到会被轰炸,想来想去,如果附近被轰炸,东海道线麻痹了,战争结束前夕舰炮开始射击的时候,说不定要多亏这个地下道壮胆。」
佳子一边那样说,一边掀开台阶后面的镶板。固然是为了防范刺客而制作,稍微大意都注意不到有这样的入口。佳子无声地放回镶板,从那里下台阶。
「进里面看看吗?」
「如果方便的话……」
二人并肩下了台阶,进入有十叠左右大的地下室时,研三禁不住大叫。
人偶,一丝不挂的裸女人偶,混杂竖立在零零碎碎的旧器具中,空洞的玻璃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边。
「这是……?是模特人偶吧,怎么这里有这种东西……」
「我也不太清楚。从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一直在这里了。」佳子没事一样,研三却觉得如坐针毡。
「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也很怕人偶。这东西这么和善,没一点表情的脸,想不到她脑袋里是不是在考虑什么事呢。把手房子她胸口上,也听不到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要是在夜里,这个谁都看不到的地方,人偶是不是独自在走动?我不断被那样的邪念、那样的想法缠住。」
「呵呵呵呵呵,对像老师那样写侦探小说的人说这些怪谈,真可笑。」
「也不是那样的。想不到吧,我们的朋友中对那些事害怕的人很多的。我自己也觉得那些怪谈世界非常非常可怕。人们恐惧的是,从纸张上自然地渗透出来让读者颤抖的作品并不是自然地发生的。不过,这是大作家的话,是我这种刚出道的作家玩不了的把戏……」
佳子仔细地听着,她注意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微微响动,「哎呀,欢迎光临,马上迎接诸位」,于是沿台阶上去了。
第四场 人偶再次被盗
当时参加旅行来到止水庄的魔术协会会员合计十一名,读者诸君肯定打算从中找出犯人,念及此将这些人的姓名、职业、年龄依次记录如下。除了青柳八段一人,这些人都在第一幕人偶头被盗时身处后台中。当时数十名登场人物中只有十一名在第二幕登场。
咖啡馆「玻璃之塔」的主人 中谷 让次(45)
其妻「玻璃之塔」的老板娘 中谷 由美子(27)
诗人 杉浦 雅男(43)
福德经济会专务理事 水谷 良平(39)
水谷良平的秘书 布施 哲夫(31)
电影女演员 小月 玛丽(24)
将棋八段 青柳 悠次(36)
画商 今 秀治(58)
现代剧演员 室町 浅史(49)
建筑家 河合 诚哉(60)
配音演员 桑田 珠枝(29)
以上,年龄、职业全都是各式各样、丰富多彩的组合,这正是这个业余爱好者魔术协会的反映。就这种俱乐部的性质来说,是很常见的。
在看到其中一人的时候,研三像是胸口挨了一拳,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用说,从正式的角度来说,水谷良平的秘书布施哲夫不是协会的会员。研三去访问后台的时候,他也在场,是有什么急事吧。研三确实还目击了良平向他指示什么事情。如果那封匿名信的目击者真的坦白无欺,他应该就是那个笔者了。后来,恭介暗中从警视厅的调查名单中发现,当时出入后台的福德经济会职员除了水谷良平和京野百合子以外,就只有这个男人了……
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现出那样的表情。他也看见了研三,亲切地对他笑笑,似乎不想错过人气般地寒暄着。研三看着这个追随在良平后面的男人的身影,似乎看见了追随在信长后面的明智光秀。
直到晚餐时也没什么事情。晚餐在西洋风格的餐厅举行,身穿深蓝色和服、系着淡红色绸带出席的佳子,皱着眉头低吟。
「怎么了,佳子?」水谷良平尖声问道。
「这里有十三人吗?」
「十三人?说来还真是这样。实际上,洋画家浅见夫妇最初来信说要来,后来又说有急事来不了了。不过,我没想到松下先生会来。」
怎么说也是有刺的言语,研三心头火起,此时布施哲夫仲裁似地进来了。
「怎么回事,我还在侧屋呢。我不是会员而是作为专务先生的朋友而来,松下老师就不要生气了。」
「布施先生,是那样吗?」佳子浮起得救般的表情,「我对别的事情可以不在意,客人的事情还是很关心的。」
「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秘书这种工作,根本就像人家屋檐下的苦力一样,杀身成仁才好吧。」
无论怎样出色的话,在这种场合下也不能按表面来理解。此时研三的胸中有一种作呕的厌恶感,是有了坚固的先入之见——写信的人是他。
就这样,因为布施哲夫的回避,不吉利的十三人的餐桌幸运地人数不齐,晚餐平安无事地度过。
这时,青柳八段来到研三旁边,在研三头顶高声说到:「松下先生,我想到了非常漂亮的戏法。请抽出一张纸牌。」他从和服袖子中取出卡片展开成扇形,亮在研三眼前。
「就这样吗?」
「当然……」
研三悄悄抽出一张卡片,青柳八段屏住呼吸:「方块六!」
研三看了一眼自己抽出的卡片,目视对方。确实是方块六。
「干得漂亮。真遗憾,你不下将棋,在这个行道也能混饭吃了。对了,是怎样的诡计呢?」
「诡计非常简单,是特制的纸牌,只要有了这个,谁都能玩这个把戏。我可是下了血本的,你不买一副吗?」
「多少钱?如果连做法也可以透露,我一并领教。」
旁边传来小月玛丽的声音:「一副才八百元,成本价。」
很快就卖出五六副纸牌。
「这个到底怎么玩?」
「看看卡片的模样就明白了。」
众人翻过纸牌表面,全都不禁哑然。一副方块六,一副黑桃七——就这样,五十二张相同的卡片。
「怎样?这样就确实能知道对方手里是什么牌吧。哈哈哈哈哈……」青柳八段捧腹大笑,「但我还真是下了血本,是去批发商那里买来五十二副同样的纸牌,重新制作五十二副。哈哈哈哈哈……」
「青柳先生,你下将棋的时候,不会也用戏法把自己的大王藏起来了吗?」
有人开了个玩笑,接着又是一阵爆笑。
但是,这些笑料只是随后迫近的几幕恐怖剧的垫场戏,充满欢笑的夜晚作为最后的一瞬,在止水庄中断绝。
「中谷先生,不把你得意的大魔术给我们露一手?」佳子走近白发的魔术师旁边撒娇似地说。
让次也浮起微微的笑容:「是吗?好不容易有这个宴会,我还在想怎么才能在众目睽睽下吃饭不付帐就溜走。不管怎么说,在座的各位要是有以一当千的老手,我要是献丑立刻被识破了诡计就糗大了。不过,表演降灵术、让人偶走动怎样呢?贵府有跟真人等大的人偶吗?」
「有的,有个没装机关的人偶……」
佳子两眼发光,中谷让次此时浮现出无法形容色复杂表情。在旁边看着二人的研三想,让次本以为反正也没有那样的东西就吹下牛皮,结果引火烧身陷入困境,真是有趣的推测。
「呵呵,中谷先生不愧是Fourdinier再生,说的都跟我们这些业余者完全不同。后学晚生双手合十拜谒,嘻嘻嘻嘻嘻……」在一旁嘲笑的照例是诗人杉浦雅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