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谷让次听天由命似地闭上眼说:「请让我看看你说的那个人偶。」
「松下先生、水谷先生,请跟我一起去拿那个人偶。」听到佳子的话,研三和水谷良平都点了点头。
「这里有那种东西吗?」佳子打开藏在镶板后面的地下室入口,良平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秘密,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下到地下室,研三和佳子禁不住发出叫声,像木杆一样呆立当场。
「人偶到底在哪里?」水谷良平问道,研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他已控制不住心脏要从喉咙飞出般的恐怖念头。
人偶消失了。简直像被中谷让次的魔术操纵一样从这里逃走,从研三刚才看过的地方消失无踪。
「的确是在这里的,松下老师知道……老师,是吧?」
研三一边蹒跚一边点头,以喝醉般的脚步走上台阶,用电话呼叫电报局。
「我想给一个乘坐今晚下行快车月光号的人发电报……嗯,是的。我知道他确实要乘车。特别二等舱,收件人姓名神津恭介,正文……」
研三咽下一口唾液,腹底发出颤抖的声音:「人偶又被盗了,在静冈下车来兴津吗?松下……」
第五场 月光来客
神津恭介到达东京站是在下午八点左右。「月光」号的发车时间是在十点十五分,还有两小时以上的时间。会议这么早就结束了,不论是八点三十分发车的「银河」号还是九点三十分发车的「筑紫」号都能赶得上,恭介生起少许后悔般的感觉。
没办法,他寄存了手提箱,想到某处的咖啡馆喝杯咖啡,在去行李寄放所的途中,出现了恭介意想不到的人的身影,他停下了脚步。
「泽村老师,是老师吗?」
泽村干一突然回头。他是要从东京站出发去哪里,手里拿着小手提箱。
「啊,神津先生,这地方也能遇见你。是要去旅行吗?」
「坐『月光』号去京都,不得不去学术会议发表研究报告。老师你呢……」
「我也去京都,有点急事。车次还没定,没买到特二舱的车票。神津先生,在那边务必见个面,明天给你大学打电话。我跟人有约先失陪了。」
泽村干一伸手扶了扶帽檐,走向车站外。
恭介寄存了一小时手提箱,去银座打发时间,发车之际回来坐上「月光」号。
列车过了品川的时候,服务员叫着他的名字走过来。
「神津恭介先生在吗?有电报。」
「是我。」
恭介接过电报,身体触电般地震动。
「人偶又被盗了,在静冈下车来兴津吗?松下。」
当然,其间的情况,就算被称为天才的神津恭介也预料不到。可是,这份简单的电文背后包含着多可怕的意义,恭介也能模糊地想到……
「服务员先生,这班车几点到静冈?」
「一点三十三分。」
「一点三十三分……」
恭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一点三十三分到静冈,即使飞车行进四里,到达兴津也是凌晨两点以后……在那样的深夜叫醒初次访问的人家,是尊重礼节的恭介从来没有过的。恭介此时也认为事件并不是那么有紧迫感。即使会发生杀人事件,也会像第一个事件一样,多少会间隔一段时间的。
「服务员先生,我要发电报。」
恭介在服务员给的电报用纸上,用笔沙沙地写着。
「静冈县兴津町止水庄 松下研三
应付完明日京都的研究,马上返回,所以请等候。
神津」
把电报交到服务员手上,恭介闭上眼睛,任由身体随着列车震动。
任谁想这个答复都够妥当,只是恶魔没有等神津恭介到达。
倘若恭介听从研三的话,在静冈站中途下车,急忙返回兴津,也能赶得上阻止第二个惨剧。
碾碎第二个牺牲者绫小路佳子美丽肉体的,正是载着名侦探的快速列车「月光」号。神津恭介并不知道,这班列车继续向西前进,把事件现场留在身后……
第六场 犯人就在这里
这起突发性的人偶失窃事件,不用说给到止水庄来的人们带来了异常的冲动。
从佳子和水谷良平的口中同时听到此事,最初认为只是玩笑没有当真。但是,打完电话回来的研三,从公平的第三者的立场说出这个消失的人偶今日午后的确在那里后,像是不寻常的恐怖降临一样彼此环视,自己也化作人偶离开一样地沉默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掉下一颗针头也能听见的静寂中,诗人突然令人不快地旁若无人地狂笑。
「原来如此,真对不起。嘻嘻嘻嘻嘻,还是中谷老师的本领了不起啊。这个人偶担心这次被砍头,借着老师的魔术的力量独自逃走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安静,你!」眉头皱起蚯蚓一样的青筋,水谷良平大喝一声。
「要沉默吗?昔日,某个陆军军务局长在议会默不作声引起了大问题。你的态度也太不民主了。一般的场合,大声喧闹的人,心里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的多了。」
「你说什么?我偷了人偶吗?为什么?混蛋、混蛋!」
「要是自己说了,还会无凭无据吗?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诗人仍旧嘲笑不止,忽然又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首先,在座的十三人中,知道这个别墅的情况的是谁?从我出生以来就想出入这个别墅,其它和我同样的有多少人呢?偷走人偶的犯人应该在现在在场的十三人中。这中间以前踏足过这个建筑物的人是?」
「水谷先生、布施先生、中谷先生、今先生、小月小姐——还有,松下老师初次登门,今天也看到人偶了吧。」
「六人——至少明白十三人中包括我在内的七人跟这个事件无关。嘻嘻嘻嘻嘻,环顾一下,搜查本部的工作也很轻松嘛。」
他用红色的鱼一般浑浊的眼光看着对眼中看不见的影子害怕的全体在座人员。
「当时,从出入后台的数十人中找出犯人恐怕是难上又难,不过犯人就在这里!再加上这个犯人有奇怪的收集癖。只要与人偶有关,看见了就会出手——就像收集旧邮票、火柴纸一样。怎么样,听了我招人厌恶的话,该让我休息了吧。」
背着手猛地关上门,诗人的身影消失了。然后,走廊下高高的天井中,沙哑的声音唱着奇怪的童谣,听来彷佛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
但愿你赶快逃离这里
要是徘徊彷徨再不离去
就把你的头砍掉……」
「他疯了!」良平咬牙切齿地怒吼,「此人怎么会在协会那么嚣张呢?协会据说是绅士淑女的集会——有那样的绅士吗?」
「说起来,会员的除名必须要有总会三分之二的赞成……」担任协会书记长的河合诚哉以哭腔答道。
「那是什么破规定——畜生!」
水谷良平这个男人,其前身了解得不清楚。青柳八段稍微漏了一段,用赌将棋维持生计的事,是不能被认可的。福德经济会这个团体在三四年前只是在北千住的楼房借屋开店,现在以滚雪球一般的态势日渐壮大,目前正在日本桥的小网町附近建造六层的大建筑。据说,其发展的原动力,理事长纯粹是机器人,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起家。他脸上露出愤怒,怎么看也没法恭维说是绅士。
这个拳击手溃败般的男人怎么这么粗鲁,想起子爵的千金跟他缔结了婚约,研三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时再看看佳子,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袭来。
这是注视着良平的佳子的双眼,也不是凝视未来丈夫的女性的双眼,是像冰一样冷,充满憎恶的目光。
研三那时突然想起了在「玻璃之塔」里注视良平的脸时的百合子的目光。
像被什么迷住似的,充满莫名感觉的女人的目光,是这两个女人切实的共通之处。
第七场 人偶和人的轹死体
本来只是亲友间的聚会,发生了人偶失窃事件也就没呼叫警察。就算通知了警察,也只是一个旧模特人偶失窃,会这么轻易地离开驻地出勤吗?就算出勤了,要是发现了遗失的人偶怎么也会心生疑窦吧。只是,为了扫除这个家中充斥疙瘩的空气,也许这时最好还是下决心借助警察的力量。所有的人一边对人偶的失踪都感到了无法形容的恐怖,一边却说着不值一提。人偶头被盗之后,人头被砍下偷走;那么,人偶本身被偷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的类推,谁都在担心。
此时断然主张呼叫警察也许真是松下研三的责任。但是,他自己也一样,「叫警察」的话粘在声戴上,怎么也冲不破嘴唇。一个单纯的蜡人的存在,对这么多人的神经带来重大的刺激,这是他当时未曾想到的。
他只是在内心深处坚持等待着神津恭介的来援。只要恭介来了……只要恭介来了……他抱着原始人似的单纯心情,一直在祈祷。
可是他的希望终于被打破了。十一点过后收到了电报局打来的电话,传达了恭介的回复,与此同时,他最后的希望也被粉碎。
「老师,怎么样?」还没着地,佳子就探过来询问。
「万事休矣……没希望了。」研三一边用无力的手拿着听筒,一边叹气,「他不在静冈下车,明天京都的研究一结束就过来。真是不可靠的朋友啊。」
「他是那样说的吗?神津老师还真是大忙人……不过,在他过来之前,说不定就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
「怎么能知道那种事?」
「我要设一个圈套,杀害百合子的犯人一定会中计……」
「到底是什么圈套?」
研三忘记了对方的身份,伸开双手想按住她的肩膀。佳子迅速而巧妙地躲开:「哎呀,说了就没用了……老师说不定也会中计哟。」
看着自己像金刚一样张开的双手,研三也苦笑了。圈套?到底是什么圈套?佳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研三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从二楼台阶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展望台传来女人的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
研三趴在台阶的栏杆上张望,黑暗中男女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男人慌张道:「哦,是松下先生吗?没什么,没什么事情。我们。桑田小姐和我意气相投,想看清水港的夜景。桑田小姐一个人害怕,所以就两人一起上来了。桑田小姐从窗户看到了奇怪的东西……」是室町浅史的声音。
「两位意气相投——看到了可怕的梦吗?」
「松下先生,这边请。」
桑田珠枝拖着研三的手臂,带他到临海的窗前。
「诺,那里像道沟的地方,是东海道线的铁路,有列车停在那里。又没有车站,快速列车不该停在那里吧?」
「的确。是出轨了吗?谁把枕木卸了吧……」
「不。不是的。我一直在这里一动不动地欣赏夜景。下行的夜行列车从车站方向过来正准备拐弯的时候,我看见在机车前的灯光下,有个女人俯卧在铁路上。」
「跳进去的……是想自杀吗?」
「我想是的。列车夜慌忙地刹车,不过似乎晚了,因此现在停在那里。」
完成清理后,列车高声鸣笛静静地开始起动,不久留下微弱的轰鸣声,向清水方向消失在视野外。
「到底怎么回事……?」
五六人在台阶上互相打探,其中照旧传来青柳八段特有的高音。
「好像是卧轨自杀。我一个人去现场看看。」照旧是爱起哄,还有是与医学相关的关系,研三对人的尸体变得没了感觉,也没有一点畏惧的神色,他在玄关穿上木屐,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沿着清见寺对面的小路下来,再走下跟直角铁路并行的坡道,站在铁路旁边观看,还有别的人也在。
「奇怪。」研三扭过头。他想,列车发现撞了人后马上联系最近的车站再发车是规定吧。何况,这里还没出兴津町,兴津站也近在咫尺。
「奇怪。」研三再次嘟哝,用手电筒照着路,开始沿着铁路走去。研三来到高架桥附近的时候,看见女人的碎尸,也叫了起来。
真残忍——这具尸体,还有那个停车跳下来的司机一样腹中混杂。残肢激射四处,散乱在草丛中。头、手、脚,还有大块的躯干,朝各个方向奇妙地散落。
「啊!」研三不禁发出绞杀般的尖叫。如果这个尸体是人,他这个时候恐怕还不会这么惊恐。
这个尸体是人偶。有人在深夜把不会说话的蜡人女子放在铁路上,被快速列车的车辙轧死的是这个人偶——今天在止水庄被盗走的那个模特人偶,被谁穿上女子的服装运到这里……
是谁?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此时的研三是无法理解的。列车司机慌忙急刹车,得知尸体只是人形的人偶,一边咒骂是谁的恶作剧,一边愤愤地把脑袋、手脚和躯干都扔进附近的草丛,打算争取失去的时间一路勇往直前吧。
「是谁?是谁杀了你?」
研三对着无表情的人偶头嘟哝。他此时已将人偶和人一视同仁,被一种奇妙的倒错感情所俘虏。不,不是这样。人偶和人有完全一样的灵魂,而且无论经受怎样的折磨,其生命不灭——研三完全被奇怪的妄想缠住。
但是,妄想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研三像从恶梦中醒来,恢复自我,气喘吁吁地走上铁路沿线的坡道。
「谁?」
途中,研三感到有人躲在清见寺对面的小寺庙的围墙附近,突然站住了。黑色的人影像蝙蝠似地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研三再问了一遍。拿着手电筒的研三扭断木屐的带子,蹒跚着跟在人影两三步后。研三刚打开手电筒,猛烈的一击向他的鼻子袭来。
用手捂住脸,研三飞在空中。胸口附近再挨了一击,研三来不及说话就摔倒了……他全部的感觉就是头裂开似的疼痛,那个人影越走越远,消失在无限的远方……研三最后残留的记忆是,手电筒的光照上对方的身影——蓬乱的络腮胡,歪戴着贝雷帽,穿着俄式衬衫的上衣,是个艺术家风格的男子。
「啊,这里也有人被杀了!」
「松下先生,真的是你!」
远方某处传来这样的声音。竭尽残余的最后一点力气,研三第一次睁开眼,满眼炫目的白光。研三还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
「啊,睁开眼了!」
「松下先生,坚持住!」
声音是特有的高音特征,研三直觉对方是青柳八段,但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太阳穴还一阵一阵地发痛。
「被堵住了嘴,手脚也戴上了手铐——这样,动弹不得,也无法呼叫别人。警官先生,请把手铐取下来吧。」
身着警服的男人弯下腰取下了堵嘴物,随后为难地说:「没有钥匙,手铐取不下来。」
「那么,让我来想想办法。」中谷让次弯下腰,「老师,可能稍微有点疼,请忍耐一下。」
金属环深深地嵌入手腕和脚踝的皮肉中。
「还真像那么回事。」警察的疑惑地冷笑。
「手铐被你当作办公用品,对我们这样的魔术师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把戏。」中谷让次一边这样说,一边从后面支撑起研三的身体,用手帕擦了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