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时来运转了……有请!」
「是。」
女佣出去了,恭介沉默地把名片交到研三手上。
「福禄生命互助公司
辰野千鹤子」
名片的主人辰野千鹤子不久出现在房间里。绝对不算美人,不过她那娇小的身体也决不会让人感到讨厌。职业女性般精明利落的感觉,粗赛璐珞边的眼镜,反衬着脸上的微笑,增加了几分平静。但是,「脸是心灵的窗口」的古语,此时不一定适用。
初次见面的寒暄之后,千鹤子脸颊的肌肉开始微微发硬。
「老师,被杀的真的是百合子小姐吗?」
「恐怕是的,九成九是她……怎么了,你很关心?」
「是的……」
千鹤子还有点犹豫。不久,她重新考虑后,一旦开口,后边也有商业性质了,话像冲破了堤坝一样地从接二连三不停息地持续下去。
「我和百合子小姐从女子学校时代开始一直是最好的朋友……离开学校之后也亲如姊妹。因此,百合的不管什么事我都知道,我的事,不管什么都可以问百合,朋友们都这样说。突然变成这样,我真的很吃惊……老师,听说你在调查这个事件,我想问她临死的情况,给你添麻烦了。不,我家在这附近,我也知道老师的住处,一度也想拜托老师买保险,不过,因为也没有人介绍,不太礼貌。」
恭介和研三也没有插话的余地,只能干瞪眼,等着她速射炮般的言词的间隙。
「我最近结婚的时候,百合也真的感到高兴。我丈夫做科教片方面的工作,收入微薄,想到要生养孩子,结婚后就出来做这样的生意。不过,保险的劝诱也相当严重……要是火灾保险,都说是安心费,大家都心情舒畅地加入。一说是人寿保险,就变成讨厌的面孔,那工夫真是在玄关出入不得,哎,也有说是卖折价盐的,我心酸地想,我简直像自己是瘟神一样地被对待……因为生活没有办法,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因此,百合也很同情我,
——你真辛苦。
——要命啊。怎样,你也不帮帮我。
——我才这么点收入。
她一脸平静。我也清楚地知道百合的家庭情况,想到过分紧逼也太恶劣了。要是这样的话,本月初她就不会突然来电话了。我上月刚申请了巨额,稍微有点闲钱,
——是,好的。今晚我请客。
我大方地说。那晚我们在银座相会。然而,百合向来平静的脸,一点儿也没有原来的神色。
——怎么了,今天可不能沮丧哦。
——我不知道是否该买保险。
她不说话了,我很吃惊地看着百合的脸。
——要是你买的话,我也会赚钱,吃你的回扣。
我说。她这次认真听了详细的期缴金和契约的条件。当然,我详细地说明,百合也认真地听,这也要严格地遵守。
——百合,你怎么了?要是自杀,不上一年的期缴金,拿不到保险金哦。
以我们俩的关系,这之类的坏话都不会在乎。这么说来不是很吃惊吗?
——如果是被杀了,能拿到吧。
——你别说那些没来由的事。你说到底谁要杀你?
——要是知道就不用操心了。但是,学了这种魔术,多少也知道未来的事。
百合的魔术从女子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有名。而且,她还在读关于手相和相人的书,我也吃了一惊。但是,
——愚蠢。杀了你,谁都拿不到一文钱。还是要新男友砍了前男友,泼上硫酸吧。
我玩笑似地说。
——是的,要被砍头。
她说。于是我也以为是玩笑,
——不行哟。被砍头的话,与失业保险不同。
我说。这次她说,
——是真的被砍头。我代替晴天娃娃。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算听了也不明就里。现在我明白了,现在我明白了。自己被杀了,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于是让母亲做受益人,不就得到二百万日元的保险了吗?是的,期缴金为每月六千元左右。如果想中断期缴金支付,第一回 的期缴金就不能退回了……」
一说到这些事,她就飞流直下般的能言善辩。开始时一边苦笑一边听着的恭介直起腰,「请稍等。那个保险有效吗?」总算插进了一句话。
「如果被杀的真是百合,不是自杀,作为受益人的母亲没被杀的话,是要支付保险金的……」
「我不认为是自杀。自杀后没有理由藏起人头,而且死后人头变成人偶头也无法解释。作为医生,我现在可以断定那个尸体就是百合子,另外,母亲再怎么为钱发愁,也应该不会用断头台杀死孩子……」
「感谢你的帮助。我在想明天去公司可以如何辩解。这不是我的责任,契约日也还没到。好像给公司造成了大损失一样,总觉得十分抱歉。」
「一百九十九万四千日元的亏损,你的公司就算不会破产,事到如今也会影响你的手续费吧。你刚才好像说了,百合子小姐的事不管什么你都知道,百合子小姐的恋人是怎样的男人?」
「当时,她和名叫三福商会的公司的社长订有婚约——百合当他秘书的时候……但是那个社长由于汽车事故去世,后来百合也还在那个公司工作,不过我想此后没有那样关系的人了。不,如果有的话,就是她没有对我毫不隐瞒地说出。」
「那么,你还听说过关于谁的事情,她没有老师和朋友吗?」
「不,百合是个要强的人。从女子学校的时候开始,自己一旦认定了,无论老师如何说也劝不过来。我说的事大都是听来的……」
恭介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也没得到满意的回答。他浮起微微失望的颜色,深深地坐到沙发上。
「老师,我有件事顺便拜托你。」
恭介的问题停止了,千鹤子又开始了。
「什么?拜托什么?」
「发生这样的事,我非常担心,痛切地感到世事无常。老师你还年轻,不会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不过,对待横死还是必须考虑的。所以……」
「放下宣传手册,今晚我先慢慢看看。」
恭介急躁地站起来,打断了她的劝诱。
送走千鹤子之后,两人对视默不作声,对说话完全腻了一样的感觉。
「神津,吃惊吧。今天这样的今天……是因为有女人这种动物才变这样的吧。女子学校的校友会到底是怎样的呢,我想去旁听一次。」
「是满脑子生意经的女士吧,越过好友的尸体前进。」就连恭介也苦笑着。
「就连我也对她的恶毒吃不消了,尽管如此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百合子小姐是有自己会被杀死这样的预感的,是那个被斩首而死的奇怪预感……命运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开吧。尽力加入人寿保险,却没有尽最后孝道的念头。谁是斩首的演员现在还不知道……恐怕,人寿保险肯定是你在那个咖啡馆听到魔术洽商之前的事。」
「奇怪,真是奇怪、可怕的话。」研三双手抱头,从腹底挤出声音,「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魔术题目终于成为令人不快的事。那个魔术——Marie Antoinette的处刑上演,只是偶然吗?」
「偶然的说法确实是方便的说法,这个也是偶然。人偶头被盗是偶然,人头被盗也是偶然,被害者加入巨额人寿保险都是偶然,偶然重叠过多。」
恭介手抚宽广的额头:「晴天娃娃指的到底是什么意义呢?」
「那首歌?杉浦雅男唱的?」
「是的。总不会有天气不变好就斩落人头代替纸人偶晴天娃娃的人吧。」
恭介靠近涂漆成黑色的钢琴,安静地一边敲击琴键,一边唱着晴天娃娃原谱换词的歌。他有着纯厚的男中音。但是,虽然有音乐,调子却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敲打着研三的耳朵。研三双腿生根般地专心听着那个歌声。
「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
但愿你赶快善待妻子
要是始乱终弃让她哭泣
就把你的头切下……」
第七场 搜查的常道
杀人后切下尸体的一部分拿走,在日本犯罪史上并不是那么新奇的例子。全日本的杀人事件数量,一年在三千件以上,过不了几天,必定会出现这样的例子。
因此,这个事件惊动搜查组织的,绝对不是尸体的头被拿走了,而是断头台的处刑这个异常的杀人方法。
设在砧警察署的搜查本部,充满异常紧迫感的搜查连日进行着,付出了超人的努力。可是,正如神津恭介担忧的一样,搜查方向从最初就弄错了。因为弄错了的方向,这个定式性的搜查转瞬间触礁,进退两难。
大概来说,实际的犯罪侦查的铁的法则,如果有五条可疑的线索,纵使知道四条是徒劳,也要坚持五条线索并进的原则。只是,如果这五条线索中没有一条正确,所有努力全部都会归于水泡。在这种情况下搜查本部追求的是,在这个事件如何突破空白,如果看看事件发生次日在本部进行的搜查会议的模样,大体上也想象得到。
包围长长排列的桌子,上座有桂搜查一课长、岛本鉴识课长、本次事件的搜查主任高川警部,以及警视厅派遣的这三人的部下十几名主管官,紧张的脸并排在铅笔和笔记本前。
「跟平常一样,关于自己的想法,请在座诸位踊跃发言。意见被不被采纳是另一回事,说不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能发现些线索,特别是针对这次事件。」桂课长首先开口,一边环视众人的脸。
岛本鉴识课长接着说:「那么,我来介绍K大副教授宫本秀春博士解剖报告的内容。
一、被害者推定为处女。
二、死亡推定时刻,推定为解剖前一天的下午十一点以后到当日一点左右为止的间。晚餐是普通的食物。
三、被害者推定为因斩首而直接死亡。
第三项是这样的,被害者被放倒在断头台上的时候还活着。并不是先毒死、勒死或打死,然后再切了尸体的头。」
「是闻了麻醉剂之类的吗?」下面有一个人问。
「关于这个,宫本先生也无法判断。从常识性来说,我认为正常人不会老实地把头放在断头台下……
四、尸体没有暴行、格斗、外伤的痕迹,只有左臂上有注射痕迹引起的微弱内出血,被推定为杀人事件数日前连续几次注射过药物,药物种类不明。
大概是注射麻醉剂……。值得注意的是,尸体没有受过暴行的迹象。如果有绑着监禁之类的事,四肢当然应该留有痕迹,完全没有发现这些。解剖所见大概是以上内容。」
岛本课长发言结束后,高川警部接着发言。
「成城不动产的横山泰造、本警察署的村濑俊一、通勤女佣长谷川春,以上三人的证言,昨天在席上也讨论了,关于这个,有新的异议和疑问吗?如果没有就继续。在这三人的协助下,总厅正在制作蒙太奇照片,不过,犯人使用络腮胡、假发之类绝妙地化装的可能性很大。买卖合同上登记的犯人的地址姓名是虚构的,询问了数十名雕刻家,也没人知道叫那个名字的人物。询问成城站附近各站,也没有那样相貌的人物乘车的证言,巴士的乘务员也同样。附近都没有听闻,也没发现指纹。」
「高川先生,我的问题是那个人偶头和衣裳……」旁边一个警部补发言了。
「那应该还是公乐会馆的魔术会中使用的东西吧?」
「正是。并不是哪里都有同样的东西出售……,要么是特别订制,要么是自己制作的,二者其一。」
「京野百合子拿着那个衣裳,从当晚开始没回家?头和衣裳从做成到放在会场,都是她保管着的。头真的被带到了后台吗?」
「没错。有数人目睹了完工,还赞扬做得漂亮,比如诗人杉浦雅男、联盟的顾问中谷让次,除此以外还有两三人的证言,百合子在水谷良平离开座位的时候,解开包袱,向这些人展示人偶头。」
「如果是这样,犯人就是那时在后台出入的人。假设,偷了人偶头的犯人另有其人,应杀人事件犯人的请求,把头交给他,这时候他该变得害怕,会向警察自首吧。偷走人偶头也不是大罪,微罪释放是最大限度。」
「如果不是那样,我赞成犯人是杀人的共犯,出入后台的意见。」
高川警部点头了。
「头总不会自行消失。半恶作剧般地出来自首,藏起人偶头至今的是我——不会有这种事情。」
警部环视周围和全体在座的人:「第一搜查方向,出席魔术发表会的日本魔术业余爱好者协会的会员的身份,如何?」
「对了,水谷良平的不在场证明如何?」
「当晚九点,水谷良平遇到了协会的顾问绫小路实彦先生,他是民政党议员,被害者的父亲……之后,水谷良平返回小石川自己的家,和秘书进行工作洽商到十二点左右。」
「杉浦雅男呢?」
「毒舌家心底想些什么不清楚,但他不可能是犯人。他那种身材,不可能化装成其它人。别人化装成他也不可能吧。」
「中谷让次呢?」
「杀人事件当晚,他应该在大阪。」
除此以外,几个人的名字也被列出了,都是社会知名人士。据说,这个协会在入会时设置着非常严厉的限制,即使是绅士淑女,如果没有三名会员的推荐也不能加入。可是,在至今为止的阶段,也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人物的名字。
「被害者是京野百合子没错吧?」
「大概九成九可以那样认为吧。京野家的指纹与被害者相符,尸体的痣和盲肠手术伤痕同其母所说,现场的鞋子也是百合子的。」
「那,百合子穿的洋服呢?」
「洋服?」
「是的。总不会穿着执行死刑时的服装毫不介意地在街上走动吧。那么,她去那个屋子的时候,有自己去还是被强迫带去的区别,是穿着自己的洋服去的吧。穿着那种珍奇老土的衣服——穿的衣服到底是怎样的?」
「不是被犯人用来包裹人头了吧?」
高川警部没说这个,要是说了,心中不能不留下些微的疑惑,他强迫自己忽略这种想法了。
「关于衣服,看作多余也对。为了这一所房屋抛出一百二十万的犯人,总不会把被害者的洋服卖到旧衣店而被跟踪找到住处吧。还是继续比较好。」坐在末席的一个刑警无视地发言。
「我只有一件不能理解的事。回到前面的话题,考虑犯人化了装比较好吧。那种现场即使逃出去也有不被人注意的树林,在那里卸装,去的时候也在能那里化装。因此没有交通机关的、电车和巴士的工作人员记得看到过他,犯人是像公司职员之类的早出晚归吧?」
「不知道犯人做什么正经工作。」
「应该以杀人为副业或爱好吧。」
微弱的笑声涌起。
「安静……我的想法是,恐怕犯人并不担心化过装的脸在青天白日众人眼前曝光。不过,那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后,许多小问题被提出反复地讨论。结果搜查方针的纲要一是调查魔术协会会员的周围,一是被害者京野百合子周围的调查,二条线集中,当天的会议暂且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