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搜查本部返回警视厅的途中,桂课长和高川警部以卸下重担般的情形商谈着。
「高川,你认为逮捕这次事件的犯人要花多少时间?」
「一周吧。」
「一周,好。如果在一周内捉住犯人,送你一个三得利的大坛。」
「那就先谢谢了。一起喝一杯吗?神津恭介老师这次怎么说?」
「神津先生吗?那个人太聪明了,说这次的事件暂且先看看情况。你不喝威士忌吗?」
「怎么了?」
「神津先生说,这个犯人作为罪犯,不是特别的天才,就是特别的笨蛋,不可能是两者之间。两者的极端并非不会重合。要是普通的笨蛋,置之不理马上也会被捉住,要是一般的天才,不会干第一幕会被捉住的蠢事。他说,没预料到犯人潜藏在某几个嫌疑人中的时候,我出去几次都是徒劳。」
「真是异常。这个犯人是异常者吗?」
「用神津先生的话来说,与其说是异常者不如说是绝代的大魔术师。大魔术师自己做的事,不会不要求别人拍手叫好,譬如用电话叫报社到现场的心理。跟这种人做对手的时候,最好保持沉默。这样一来对方会着急,就这样再三应对,当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候全力一击,对方完全掉进自己的坟墓。」
「根本像将棋的名人战那样。高段者的将棋,在序盘的任意一手赌上几小时的时间,太过高深,像这些帝国长凳党是无法理解的。」
高川警部叹了口气。
「但是,这个事件没那么困难吧。这次还没请求神津老师出马的时候,我们来个棒银奇袭或者什么的,一口气把敌人逼得无处可逃。」
「你那个意气、你那个意气,好像得到了一坛三得利一样。」
桂课长在沙发上挪动身体,一边凝视被称为无计划城市代表的涩谷道玄坂原色杂乱的情景,一边给香烟点上火。
可是,高川警部坐阵指挥的这个事件,什么效果也没取得。
一周拼命的搜查活动也没得到解答,搜查网的所指也没接触到被害者的头和神秘的雕刻家新藤信彦。
从京野百合子身边的搜查得知,她好像有个恋人,但是恋人的姓名和地址搜查本部都没发现。还有,从尸体解剖的结果百合子是处女来看,虽说存在恋爱关系,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深。
日子一天天过去,警部担心了,简单地认为对方只是普通异常者的信念与日俱增,落在心中的犯人的黑影逐渐变大变重。
「输了吗?是不是输了?」他多次问自己。而且,他还得必死地对抗汇聚在他周围收集情报的新闻记者们刺一般的视线。
第八场 在玻璃之塔里
对松下研三而言,他打算探寻这个事件的秘密。名侦探神津恭介全然不动,想请求他也靠不住。不过,由于线索不足,研三也只得强逼自己开始行动,连日来到「玻璃之塔」,打算归结事实为材料并予以提供。
集聚在店里的会员们什么活动也没进行,让他感到没有生气。不用说,断头台杀人事件对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谁都害怕自己受到嫌疑,谁都在怀疑其它的会员……这种迹象针刺一般地直接在研三皮肤和神经末端传来。
不管怎么说,聚集魔术师和设备的后台中的一幕,对于恐怕看到过犯人的他们所有人来说,也是意料中的事。如果懂得魔术却不知道魔术的极限,就不得不惊叹于这个鲜明的大魔术。
某日,研三和往常一样走进店里,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他正感到奇怪的时候,老板娘由美子来到他旁边坐下。
「老师,那个断头台事件的犯人还没被捉住吗?」
「目前搜查触礁了,如坠五里雾中。」
一边这样说,研三一边也拼命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她是个美丽却没气质的女人……当时,这个女人在后台拼命地对自己的手腕反复做取下手铐的动作。百合子纵使登上断头台,也不失气质,这个有着女王风格的女人,总让人产生她像个女骗子的可憎感觉,感到雌猫般的狡猾、蝴蝶般的轻薄和蝙蝠般的阴暗汇聚一身。
「警视厅在做着什么吧。老师的朋友神津恭介老师还没出马吗?」
「只是这次事件,他似乎无动于衷。不知道吹什么风,他现在研究起诘将棋了。说着『死局、活局、百步』什么的,都是以前无解的诘将棋。他跟青柳八段两人拼命研究,对着棋谱废寝忘食。」
「这……」由美子脸上浮起既失望又放心的神色。「一点爱好罢了。这种诘将棋,不论是死局还是活局都相当高明吧。」
「要我说,做这种高明的事真的非常快乐。无关名誉金钱,无关其它事情和目的,只是解开难解之迷,真的快乐得不得了。」
「那么,要是请你解开这个事件的迷……」
「我才没那个本事呢,本人不长进,怎么也做不到吧。即使魔术师也是一样吧,要是专业者,怎样也不能在舞台上失败;要是业余者,失败了其它人都不会责备吧。这是同样的事情。」
「但是,百合子小姐不是很可怜吗?」
「不能那样说……神津先生还有百合子小姐,以前没有结交的理由……话说回来,夫人,你要是真的认为百合子小姐可怜,也别责备神津先生什么,自己把事件解决了不行吗?」
由美子的脸色一瞬唰地变得苍白。
「断头台杀人的犯人和偷走人偶头的犯人是同一个人物还是存在什么关系的共犯者还不确定……据说,这一周的搜查了解到的是,杀人的犯人不知潜伏在日本哪里,专业警官也找不到,有已经逃跑的说法。可是,偷走人偶头的犯人,当时必定在后台出入,不论是夫人还是谁,思考一下当然就知道了。」
「是吗……无论我怎么想,也不得要领……」
「那么,先别去想是谁,用了什么方法。只要想想其它人中,看不破那个大魔术的手法的人,能完成那么漂亮的大魔术的人,是谁和谁。」
由美子沉默了。她想起那个人,名字也到了嘴边,露出非常可怕的一张脸。
「是你的主人中谷先生——公然宣称自己是历史性的大魔术师Fourdinier重生,只能认为他才有这样的手腕。除此以外呢?」
「杉浦雅男老师……」
「哎呀,那位老师如果本职是诗人,这样能隐藏演技吗?令人吃惊……」
「他真的是诗人?」由美子的言词里充满着痛苦的讥讽。
「你觉得怎样……」研三也对回答感到为难了。
「小说家、诗人什么的,龙蛇混杂,要在哪里划条线区分非常难……最近有些人名片花哨,印着日本侦探作家俱乐部正式会员、侦探作家什么的。这些人实在不算是侦探作家。别人不认为是侦探作家,就用名片装腔作势。诗人里面就没有同样的事吗?诗人,印着什么名片的不是诗人,这是意想不到的反论性的说法——杉浦先生的名片在诗人的圈子里也有吧。」
「我可不做那种事。你知道杉浦先生的生活状况吗?」
「当然,杉浦先生的诗没那么畅销……他也有些财产。」
「还真不可想象他有些财产。他简直像是寄生虫一样的人,像跳蚤、虱子、臭虫那样地,是吸人鲜血而活的人。」
「哦……我知道他是毒舌家,却想不到他做什么生意。」
「但是,真的没有办法。在我知道的人们中,没有洞悉别人秘密的人。他作诗的才能不太清楚,不过他那种才能超出常人吧,就是把秘密作为材料进行敲诈,他就那样活着。」
「这个时间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有不这样做的人也有不断这样做的人。只是,听说魔术协会是绅士淑女的集会,那么为何没想过开除他?」
「不管怎样的团体,成员的人数增加的话,总会有一两个奇怪的会员。除名的事谁都没有不考虑的道理。只是,对会员的除名,在总会必须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没有收集到那个票数。」
「这么说,会员的大半都被他握住什么秘密?」
「那个听任想象。谁都会有在哪方面显露头角,被人知道后会感到为难的大大小小的秘密……想到违背那个人的结果,自己会吃亏,嘿,如果只是钱,给了封口费也会担心吧。」
像是深思熟虑般,她的话带着最大限度的侮辱。她明确地说出这些事情,研三心想,由美子或者中谷让次说不定也被杉浦握住什么秘密,给以严重打击。
「水谷先生的魔术手法怎样?」
「别的不说,关于这个,主人说没啥了不起的……不过,只要他肯花钱的话,谁都会对他客气的。会当面对他说坏话的,也只有杉浦先生吧。」
「这么说,水谷先生也被杉浦先生握着什么秘密吗?」
「水谷先生近来资金周转良好。有人发现他背后有强有力的后援,全都说他坏话。」
研三也沉思了,是有可能。确实,考虑到有这个可能,对这种关系带给这次事件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研三完全没有估计。
「夫人,能请你再想想那天的事吗?」
「好的……」
「从我走出后台,到知道钥匙丢失,有多长时间?」
「三十分钟左右吧。」
「连我看了人偶头都惊慌大叫,这期间另外没有谁看了那个人偶头吗?」
「百合子小姐也很害怕。她也没有恶意,把人偶头给老师看,仅此而已……」
「那我就一个一个地考虑偷走人偶头的方法,好吗?考虑到从箱子中偷走人偶头,不是变得毫无意义了吗?如果用包袱皮包住的箱子顶替……用同样的包袱皮包住同样的箱子,把金发假发预先放入其中。如果在原来的箱子旁边留下那个箱子,然后拿走有人偶头的箱子……」
「老师你说这个之前,我们也早就考虑过了。」由美子冷淡地打断,「如果做着魔术研究,谁都马上会想到那些事。但是,不是那样的,我们当场就明白了。百合子用怎样的包袱皮包起箱子,犯人应该不知道。那个包袱皮上染着京野的名字,据说是哪里葬礼奠仪回礼的物品……老师现在说的方法是替换包袱皮吧。如果解开包袱皮重新包,还不是一样?」
几天以来绞尽脑汁组织的推理被粉碎了。尽管如此,研三还是一边在脸上掩饰内心的不安和辛苦,一边说:「哈哈哈哈哈,外行考虑的东西还真是没办法呢。这样轻而易举的方法,早就有人想到了。对了,发表会结束之后,百合子小姐怎样?水谷先生没有一起回去吗?」
「是的,其实发表会结束之后有个慰劳会,在公乐会馆附近的中华料理铺清和楼的二楼。百合子小姐的座位在我旁边,她对饮料和饭菜都全然没兴趣……我想,发生那种事之后也不足为奇。中途有电话找百合子小姐,她刚退席接了电话,偷偷地叫我到房间外边。
——非常失礼,我突然有急事……。
她说完就回去了。我喝了太多酒,也觉得不舒服,就开窗呼吸外边的空气。刚好,百合子小姐走出入口,穿过大街,从对面的小径出来一个奇怪的男人,跟在她后面。」
「奇怪的男人……是谁呢?」
「我一看就知道了。老师你也知道当时杉浦老师中途回去了。不好意思,真是太巧了……但的确就是他……所以,从当晚开始失踪的百合子去了哪里,说不定他知道。」
第九场 黄金魔术师
此时,身穿和服的青柳八段正好飘飘然地走进店里。中谷让次与其它客人也一起回来了,研三和由美子就中断了谈话。
「松下先生,不喝点吗?」
这样被邀请对研三来说是空前绝后的。研三心想正好,就结了帐,和青柳八段并肩走到街上,很快就在一家熟识的店坐下。
「今天要去哪里?」
「出席将棋联盟,然后去神津先生那里……他真是个好人,美中不足的是不喝酒。」
「今天还在研究诘将棋么?」
「还是老样子。指将棋算什么呢,近来他对诘将棋表现出外行的热情,也是好事吧。你觉得怎样?」
「魔术、诘将棋和侦探小说,有什么共同点吧。我总是认为,这三者共通之处不会是一种孩子气吧……夏目漱石说过,『青筋耸立地思考没有将死的诘将棋不是什么愚蠢的事』。看看报纸和杂志的诘将棋课题,还会有3六香误为3六步这样订正的报道,不知道是排版错误还是什么,拼命思考那个的读者,看起来真蠢。」青柳八段,一杯一杯地倒满酒杯自斟自饮,一边在研三耳边说。
「同样地,侦探小说和魔术在旁人看来,喜欢什么不好,喜欢那种折磨神经的东西。中谷先生老是抱怨,日本人不像美国人那么喜欢魔术,在日本专业的魔术师没饭吃。侦探小说方面,他们也一直很繁荣,结论就是美国人比日本人更孩子气吗?一方面,他们有比普通成年人敏锐得多的地方,一方面又有孩子气的地方……这才是喜欢魔术和侦探小说的心理。」
研三一边摇动玻璃杯中的酒,一边叹惜地说,也许青柳八段压根就没在听。
青柳八段忽然抬起脸问:「松下先生,你现在也排错版了吧。神津先生今天也说起过那件事哦。」
「诘将棋的事?」
「不,是这次的事件。」
筷子不禁从研三手中滑落,他不住地咳嗽。
「你说这次的事件排版错误,是报纸报道还是什么?」
「不,只是拿诘将棋打比方。譬如用刚才的话来说,被金将、银将什么的将死的局面。总之这次的事件,犯人并非有意识地以错版效果为目标,而是为了将搜查方向引向意想不到的一方……」
「我明白。理论上我明白……所谓的排错版是指什么呢?」
「首先是尸体的解剖报告书。为什么把那样横死的尸体,地域性地分别送到东大和K大解剖。不是说犯人违背规则自己出手,也不是说宫本先生的报告错了,如果自己完成了解剖,抓住什么重要线索的话,就要后悔了。」
「我明白,我也注意到这点,然后呢?」
「然后,金钱的力量深切地可怕。水谷良平的行动,多少都有可疑之处。据说,他说过,要是成为了操纵那个组织的实权者,只有一点点的嫌疑的话,警视厅也不会出手。」
「嗯。」研三没注意到恭介对水谷良平也多少抱着怀疑。
诚然,如果是他的话,动机什么的不说,杀人本身的实行并不是那么难。拥有遍布全国各地的支店,自己神出鬼没一般,在某处出现也不会被发现的怪物,即使他真的谋划了犯罪,就算不能收买警察,多少也能收买证明自己的不在场之类的证人。
「他……如果是他干的,完全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杀人……」一边叹气一边一口气喝下玻璃杯中的酒的时候,研三突然奇怪地想。
「青柳先生,你的确去水谷先生那里传授过将棋技艺吧。那个人的将棋到底是怎样的棋风?」
「是有目标的将棋、相当顽固的将棋。我听说过,他以前赌将棋什么的挣零花钱。他相当坚强,推搡打压都不会轻易倒下。神津先生的将棋是讲道理的,这也是内行的将棋,不那么豪放。将两人综合一下,就是好将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