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画家菅沼老师……你知道吧,以前在帝展等展出了很多作品……他家在战争中被毁掉,然后一家人住在这里,最近回乡下了。之后福德经济会买下了这里……」
「福德经济会?那个投资股票和不动产,对投资者按月二分派息的骗子公司?」他的话里充满着微微的讥讽:「管他持有者是谁,我很中意这处房产。在这里我也能安心的工作吧。我买了。先回你的店付二十万定金,其它的明天晚上支付。」
从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客人,主人也高兴起来,疑问什么的都不知被丢到了哪里。对方回到店里,当场支付了二十万。并且次日晚上,拿来现金一百零六万日元,只拿了买卖合同回去了……。
「松下,你怎么想?」
神津恭介在这里暂且停下,一动不动地凝视研三的眼睛。
「杀人的现场?」
「对。女人被杀的这个房间,有个男人在十天之前出现。那不是相当奇怪吗?这个男人是犯人吗,还是考虑一下他们的关系吧。或许化过装,有害怕白天、不在人前显身的心理。一百二十万手续费按五分算,一次付清一百二十六万的巨款。为什么有用现金的必要?」
「完全赞成。这要是小说里的事件,用纸和笔,不说一百万,再大的数字,一百亿左右的钱也能凑齐,不会有什么麻烦。一百万日元的存款,对现在的上班族来说是一生的目标。都投入到杀人舞台的设置上,真是相当的蠢剧。」
「谁都会那样想。为了犯罪他还真下了血本。不管什么说,强盗罪得到的金钱以刑期平均分配的话,一天不会超出二十几日元,有临时工收入十倍的话就该笑了。尽管如此,强盗想的是,一方面真的对钱感到为难,另一方面只有自己才不会被捉住吧。然而,这个杀人事件在仅仅只使用十日的房屋里,一下子投入一百几十万……目的却不明了。投入的资金绝对不能收回,杀一个人即可,怎么都不会这样浪费钱吧。」
「大概是个异常者、杀人狂……」
「警视厅也这样说,但是我不那样认为。犯人全然不计成本,背后难道也没打什么小算盘不成。这个犯人确实是有能耐的魔术师。」
神津恭介停止自己的批判,继续讲述关于事件的故事。
一般的房地产交易,在契约成立的同时支付半额,登记完成时支付半额是常规,不过这个店主没按常规办理。当然,他收取了登记必需的一切文件,手续虽说在办,却停止了跟这个经纪人的联系,也没有向经纪人说明理由。这样他通过正当的手段收到共计九万日元的手续费,从买主处收到六万日元,从卖主福德经济会收到三万日元。
只是,这个叫新藤信彦的男人,委托了他一个多余的工作。
「我一个人独居,比什么都讨厌麻烦。电灯、煤气和自来水,你不管吗?白天好了,请家政员过来一趟。」
这些服务是当然的事,并不是新的工作,只需要往各自的公司打个电话。
家政员马上也找到了。
「最初,成城不动产的先生打算整理房屋,至于我想了些什么——那个时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开始是说通勤,结果住下了,四五天也没发生什么事。至于工作嘛,那个人早上很早出去,傍晚回来马上闷在工作室中,做着像木工一样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若说是雕刻吧,他刻石头、刻树,大概是在制作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疑惑就去打探。原来是用粘土制作大型物品的时候,制作放入支撑的支柱。那个,那个……是断头台。但是那种事谁会注意到呢……过了几天,他因为有事出去旅行,说是三天不回来。他去旅行,这里没人我也就变得懈怠,溜出去没回来……我奇怪地想,这里变成什么样了呢?于是这四天早上假装回来工作似的过来,结果今天早上发现了尸体。」
以下士官遗孀身份,现在做临时女工维持着生活的这个女人长谷川春,关于这个奇怪人物这样告诉警察……应该没有说谎。
而且,昨晚认为是罪行发生的时刻,这个房间发生着一起奇怪的事件。
十二点过后,在这处房屋前巡逻的村濑俊一警官,注意到了从屋里传出的音乐声,肯定是午夜广播。无论怎么与近处住宅隔开,声音也太大了,他想提醒屋主注意,走近门口按下门铃。
主人马上从里面出来了。这个男人按说至今应该外出旅行的——他不知道这个情况,因此那时也没有产生怀疑。
「哎呀,是在工作吗?不好意思夜间打扰。无线电的声音似乎太大了,附近的人睡眠会受干扰,可以把声音关小点吗?」他客气地叮嘱。
「啊,是那样吗?因为对工作入迷,没注意到做了坏事。」
对方也不发作,这样一说,警官也多少放心了:「在工作吗?做到这么晚,真辛苦。」
「明天之前,无论如何也必须送交人头,不过工作也全部结束了。」
「人头?」有点奇怪的话,不过想起主人的职业是雕刻家,警官也没起疑。
「对了,听说新藤先生是一个人……」警官注意到那时在门口脱下的女人的鞋子,嘲弄似的询问。
「哈哈哈哈哈,无论怎么独身,男人也有生理要求吧。嘿,这事保密。」
「别在警官面前说庸俗的事。那么,打搅了。晚安……」
警官这样说着走开了。他对无线电的声音消失了的事,感到微微的职业满足感吧……
如果这位警官村濑俊一,对「人头」一句话抱有疑念,进入工作室里,他那时会目击到死刑执行后沾满鲜血地狱的景象吧。咫尺之间,断头台的利刃发出呻吟,美女的头从躯体上斩落,头还在血海中不断翻滚。无线电的午夜广播,也是遮住那个响动的工作之一……也不必为职务懈怠而责备这位警官,他那时也没有怀疑房屋主人行动的什么根据,至于进入屋里,更是远远超过他职务上的权限……
警官注意到由于自己的失策而丧失了立功机会是今天早上的事。
返回派出所的他,九点半左右首先被跑来的飘着东洋报社社旗的汽车惊动。
「成城的×××门牌是谁的?」一个记者从车上跳下来。
「是某个叫新藤的男人的工作室。」警官一脸惊愕,一边机械地回答。
「非常感谢。」
东洋报社的车刚转弯消失了不久,这次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和读卖新闻三大报社的车接连造访派出所询问新藤工作室的所在。
「到底有什么事?」警官仓皇失措地问。
新闻记者如坠云里雾里:「你不知道吗?那里的主人杀了模特,自己却没自杀吗?来自隔壁家的消息……」
「什么,混蛋!」
警官的心中对未知的恐怖也感到害怕。他坐上某辆车一起朝这个不可思议的雕刻家的家而去。
在房屋周围,已经到达的报社记者们和摄影师们把家政员长谷川春挤来挤去,几乎站不住脚。
「这里面……杀人什么的,什么都没有!」
再怎么拼命呼喊,谁都不当真。要是只有一家报社还好,正因为争抢独家新闻的数家报社突然见面了,当场的空气压迫得人呼吸困难。
「各位都到这个好地方来了?」一个人以仇人见面似的气势扑到他面前。
「我想进去看看。怎么按门铃也没有回答……你能想办法解决吗?」
「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杀人事件是怎么回事?」
「有电话打到报社。是隔壁的大学老师安斋,我们报纸的读者,说能提供一个卓越的独家新闻。」
「让我们进去!」其它新闻记者怒吼。
「小子,利用大学教授这个名号,报社很喜欢用这招吧……」
「安斋先生,大学老师?这儿没有那个人。一定是谁的恶劣的恶作剧……」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我们好不容易到成城那么远的地方来,不能就这样回去。不管怎样,让我们见见这家的主人。」
「这么说来……我对这家的事也感到为难啊。昨晚我遇到了这里的主人……」
「那位先生昨夜在这里……」家政员发出奇怪的声音。
「怎么发出那样的声音?一家之主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
「但是,那位先生应该在旅途中,今晚才回来。」
此时警官的心里,有个低声私语的奇怪的东西。不管怎样,要走个过场。
「太太,是这样吗?你也有这个家的钥匙吧,到里面去。我也一起跟去调查,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希望诸位那时能保持沉默。」
记者们点头了。警官跟家政员一起走向后面。打开厨房的入口,一只脚踏入其中的时候,警官不由自主地喊叫。无法形容的异样臭味,瞬间扑鼻而来。从工作室通往走廊的门开着,那里面与美丽的大花朵相似的东西躺卧在台子上伸出去的两个支柱上。这朵花穿着百褶的路易十六世时代的贵妇人服装。他暂时没注意到支柱是女人的两支脚。警官在难以言表的奇怪场景里失魂落魄,一时失魂落魄。
「是杀人!」
「而且,是女人被杀!」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新闻记者们的怒吼,让警官也总算恢复清醒打算阻止他们进入工作室。可是,一个人挡住雪崩般的突进是不可能的。他被推倒,蹒跚地屁股着地摔倒在断头台之下的血泊中,仰视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体的断头台,拿起掉在台下的头高呼。
「哈哈哈哈哈,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性质虽然恶劣,不过肯定是玩笑。哈哈哈哈哈,只是人偶头啦。」
一个记者想起当时这位警官过分恐怖,是不是引起了精神异常。在断头台上面,头被砍掉躺卧的尸体确实是人的身体,还是年轻女人的身体……。
第六场 越过朋友的尸体
通过神津恭介巧妙的描述,事件前后的情况鲜明地浮现出来。对报纸上没有报道的事件幕后,研三专心地听着。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房地产业者横山泰造、家政员长谷川春和警官村濑俊一作为证人是可以信赖的。尸体马上在K大学被解剖了,死亡时间大概是今天凌晨零点至一点,与那位警官巡逻的时间大体上相符。」
「是异常者吧。犯人……不是很蠢吗?杀人是重罪,犯人也该有一些理由吧,不这么考虑的话……为什么要组装古式断头台呢?为什么不绞杀、毒杀?如果想要人头,用斧子什么的刷地一刀不是更好。」
「犯人不见得是异常者。」神津恭介叹息道,「当然,脑袋的构造哪里不正常吧。但是,龙勃罗梭老师也说天才和疯子只是一纸之隔。另外,考虑其它情况,我认为没人会有超常的极度智慧。至少在我们的朋友中,没有显出如此奇妙的人存在。」
「神津先生,其它的我都可以不管,你说的事情我信,只有这次我完全不能理解。要真是这种犯人,马上就会被捕。日本的警视厅也不全是无能者的集合。」
「是那样吗?」恭介轻声笑着问。
「但愿吧。我决不是袒护犯人……可是,恐怕正好相反。犯人偷走人偶头的手法太高明了,而偷走人头的手法又太差劲。用异想天开的诡计犯下不算重罪的恶作剧,自己不用显身却漂亮地行窃……人的情况怎样呢?杀人的时候播放广播,像是特意召唤警察。处刑结束后,给几家报纸打电话,恭请到刑场,几乎是在说请过来抓我。这个对照太极端,我不能理解。稍微低调一点,犯人就不会被抓住吧。你好像在蔑视日本警视厅的能力,这不好吧。」
神津恭介的话绝对没错。他这时就早已预见到,这是在自己的犯罪侦查经历中,可算与屈指可数的罪犯、绝代大恶魔的对决。
「对了,神津先生,被杀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恐怕是京野百合子。这是『无面尸』的一个例子,找不到头,就弄不清楚……」
无面尸这个专业性的词语,到底使研三颤抖了。如果犯人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杀死的对象的身份,最快速的方法是不让人看见尸体的脸,把脸砍得乱七八糟。当然,如果尸体在还未腐败的时候被发现,从指纹和什么的可以判断,即使已经变成白骨,从还原颅骨等方法也能验出,因此不能说是完美的方法……头丢失了,也就无法还原。据说,这种情况下用采集的指纹认定被害者应该没有困难。
「百合子……」
「要不是你迷上麻将,多少也接触过她了……这或许是无理的要求吧。魔术发表会当夜百合子没回家。那个不可思议的雕刻家,出去旅行也是同一个晚上。我听了你的话,在人偶头出现时突然造访了她家。那是个只有母女二人的家庭。她母亲马上出来,一边呜咽一边谈了百合子的身体特征。据说她左腿有颗青色的小痣……长一厘米、幅度宽五毫米左右的葫芦形的痣。」
「那个痣,有吗?」
「有。不只那样,她一年前动了盲肠手术,之后伤口也就那样残留着,除此以外鞋子是百合子的,尸体的指纹与在百合子家里的和她随身物品上发现的指纹也恰好相符。」
研三此时似乎挨了当头一棒。作为侦探作家的他,在头脑中描绘出最侦探小说化的解释。
大概侦探小说是「无面尸」诡计最基本的形式。譬如穿着某甲的衣服的尸体被发现,脸被砍烂。这种情况下,如果同时某乙失踪,按一般常识判断,不是乙杀了甲逃走,反而是甲杀了乙,套上自己的衣服——九成九是这样的。然而这个事件中侦探小说似的常识似乎完全不成立。研三拘束于百合子是犯人或者犯人的同伙的可怕妄想……
「越来越不明白原因了。」研三以被完全击倒般的声音嘟哝。
「那么,斩首者一角的情况怎么样?」
「要说水谷良平吗?不管怎么说他是操纵几十亿左右金钱的怪物。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根据其秘书布施哲夫的话,他昨夜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在舞台继续表演失败的大魔术。」
「神津先生,这些天你收获不小。犯人上演了『女王处刑』的一幕。水谷良平赶在前面,来不及自己制造断头台,暂且偷走魔术装置的人偶头,忽悠对方,说服女王陛下带到自己的工作室。然而,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人偶头没砍成了却砍了真正的人头,于是慌忙留下魔术装置,拿着人头逃跑了,是这样吧?」
「这可不是幽默小说。只把表面事实强行窜联点缀,也许就如你所说,不过这不是那么单纯的。这个事件恐怕内幕重重。表面上看这个杀人狂穿着奇怪滑稽的衣裳胡跳乱舞,实际上他却冷眼凝视着……那种感觉不对,身体手足动作的印象和脸的印象全然不同。那正是这个事件无法形容的可怕特征。」
门铃响了。恭介中断话语,注意听门铃声。
女佣拿着一张名片进来:「有人寿保险的人来,据说不是关于保险的事。来人与京野百合子小姐是朋友,由于那件事而求见。」
恭介的眼睛一瞬间像黑曜石般的闪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