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确实有道理。被称为推理机器的恭介敏锐的天才闪光,事件奇怪的形象终于鲜明地浮现到眼前。
「然后是第二个疑问,这两个魔术师之间不和睦。本来,被砍头的角色应该是友情出演的助手,水谷良平说服百合子这个老手扮演被砍头的角色,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助手觉得不能胜任。可是百合子将诡计向你和盘托出,水谷大声呵斥……不大和睦吧。以现在这首协奏曲为例,钢琴独奏者和管弦乐的指挥各不相干,自己管自己、对方管对方,遵从着各自的旋律演奏。以这样的情形来看,即使那个人偶头没丢,舞台上发生别的事件也未可知。」
「百合子真的会被砍头吗?」
「那可不好说。极端地考虑,说不定会发生这种事。死刑执行人的服装从上到下一片黑,脸上戴上只露出眼睛的兜帽……假如有谁把水谷骗到哪里监禁起来,自己穿上这个服装出现在舞台上,毫不知情的百合子说不定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然后在断头台前跪下的瞬间,被迫闻了麻醉剂……」
「真的,被砍头……杀人说不定在舞台上进行了?」研三对「未发生的惨剧」害怕了。
「哈哈哈哈哈,现在也只是些许的假设。怎么说即使是犯人也没想到那么胆大包天的事。如果打算做那样的大魔术,就不会做藏起人偶头之类的小戏法了。」恭介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只是,松下,我在考虑比那更奇怪的事。如果这个事件只是到此为止——这个藏起人偶头的犯人,就算被捕恐怕偷窃罪也不成立,只是写封悔过书,以微罪释放程度收场的事件。当然以这个人物而言,集中在后台的人们,作为魔术师的业余爱好者,在各自的领域基本无名的人们打算来个恶作剧,即使暴露了,恐怕哪个检察官都不会考虑起诉。只是,只是,只是……」
恭介不说话了,此时心中没来由地浮起了模糊不安的影子,要是能形容就好了,他露出迷失于言词表达那样的表情。
「出现非常识、不可理解的事情,全都因为忽略了什么细微的事情。偷走人偶头,只是没意义的小事件。只是,更可怕的是,不是什么异常的大事件的前兆就好了……」
恭介咽下这些话,以决定性的一击般的口吻说:「松下,你现在正好有空,再彻底地调查一下水谷良平和京野百合子这两人的关系如何?也许,说不定能顺利地把更大的犯罪防患于未然……」
「神津,你到底在考虑什么?」
「我想偷走了人偶头的犯人,是至少有了优秀魔术师资质的人物。然而,魔术师如果想用右手变戏法,首先要以左手吸引客人的注意。『要出右手,先看左手』这是魔术的第一条公式。不,应该说是识破魔术的公式。」
恭介沉默了,打开钢琴盖独坐其前,开始弹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深知恭介气质的研三,招呼也不打就出了房间。面对复杂奇怪的问题,怎么也不能解释的时候,他会连续弹几个小时钢琴。只是清澄的音乐似乎有些微凌乱,是研三耳朵听错了吗?还是,恭介弹着钢琴,心里却被这个奇怪的人偶头被盗事件占据,禁不住未击中琴键?
那个才智超过万人的名侦探神津恭介,也绝对不是万能的神。从这个人偶头失窃事件开始,没能预想到此后发生的异样杀人事件也决不是过分的事。
松下研三此后不久对恭介此时的话产生了新的恐惧念头。当时,恭介的口中的「未发生的惨剧」的描述——第一幕的杀人真相,的确可怕地逼近着。
并且,恭介当时开始弹奏的钢琴奏鸣曲「月光」,对这个事件的第二幕有那么重大的意义——也许只是单纯的偶然,看上去像被眼睛看不见的空间包围,被不可思议的命运线操纵一样的心情,从研三内心深处可怕地笼罩全身。
第四场 处刑后的盗首
爱起哄不落人后的研三,对恭介当时所说的关于那两人身份的调查,因为对麻将过分入迷,懈怠了三天。连续两个晚上开夜车,创造了二十一台的大记录。到底在第三天的晚上倒下,不省人事地睡了。去「玻璃之塔」抓住中谷让次,暗中询问两人的关系,是第四天的临近傍晚的事。
让次不巧没在。和男服务员说好看完电影再来,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研三听到「松下先生!」很高声叫他的声音。研三回头一看,有个男人孤零零地把头放在地窖深处般的一隅的桌子上面。那个头睁开眼,呼叫了他的名字——是研三眼睛的错觉。是那个诗人杉浦雅男。因为是像孩子一样的身高,头以外的部分看不见。
「杉浦先生,是你吗?」
正式的招呼不为别的,如果是对方叫了他的名字,就无处可逃了。
「啊,欢迎欢迎。不打算吃点什么吗?别那么见而生厌好吗。嘻嘻嘻嘻嘻……」
实在是得意的笑。研三勉强压抑逃走的想法,与雅男和三只脚的妖怪画相对,坐到椅子上。
「来点吗?」手指指向桌上的冰镇威士忌的玻璃杯。
「多谢招待。」
「喂,服务员,把冰镇威士忌分成两份。松下先生估计能喝一升左右吧。」这次的声音稍低,「在想已经发生的事吧,关于那个断头台事件。正因为是你,我才骗你坐下。」
直截了当被说中心事,研三也有点仓皇失措。
「很好,你知道那事?」
「嘻嘻嘻嘻嘻,变魔术就是读人心。想知道为何头被偷了,分明写在你脸上。嘻嘻嘻嘻嘻……」
这个诗人也许根本不是在笑。被压迫的横膈膜,发出声音的时候或许引起了异常振荡,发出这样冷笑般的奇怪声音———边这样想着,研三的身体发冷了。
「听说你在魔术的方面是老手,我直接问你,头是怎么被盗,又是为什么被盗?」
「怎么被盗?什么缘故?我不知道理由,不过,方法嘛——总之是拿着逃走了吧,那么庞大沉重的东西。从很早以前,就有处刑后头被盗的说法。譬如日本有把罪人的头挂在狱门,亲戚朋友偷偷地送钱给看守偷走头安葬的事。对政府来说,当时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害,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研三模糊地觉得自己的问题和这个回答有些微的出入。借神津恭介的话来说,是协奏曲的调子不一致的感觉。不过,造成那个出入的原因,研三那时还不能很好地理解。
「但是,在那种地方,从箱子中偷出头拿走,第三者难以办到吧?想不到那两人的企图……」
「无聊。那个人偶头大概是世上所能想到的最无聊的事。嘻嘻嘻嘻嘻……」杉浦雅男以研三的疑问完全不是问题一样的情形冷笑。
「大概魔术师全都是艺人吧。就算有专业和业余之别,全都一样热切希望客人拍手喝彩。为了使其满足那种虚荣心,我们的会员互相掏钱租用那个会场,苦心惨淡,掏钱看想出的新魔术。百合子当时对被砍头有什么兴趣我不清楚,大概正对没能上演的魔术里集中精神,嘻嘻嘻嘻嘻,你完全不知道魔术师的心理。」
「那时两人之间为何有不和睦的感觉?」
「你注意到了这事?了不起……」
诗人的眼睛异常闪耀了。饱含红色浑浊毒气的眼中,蛇蝎似地闪烁着可疑的光。
「你知道那女人的出身吗?她自报姓名京野,据说其实是绫小路原子爵的后裔……母亲是出身新桥还是赤坂还是哪里的艺妓,有各种各样复杂的家庭情况,因此没被认作庶子。户口上面,确实是私生子——现在的法律,只要称为『子』这个字眼,世间就一视同仁吧。然而在她看来,异母的妹妹绫小路佳子与水谷良平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自己是福德经济会新宿支店工作的一介女事务员,那个协会实际上的管理者良平和妹妹之间建立了婚约,多少都会产生妒忌的感情,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不过好在毕竟是王侯贵胄的血脉,她把那种感情藏在自己心里,对谁也不透露。」
绫小路子爵——研三总觉得听过这个名字。当然,这次战败的结果,贵族制度也被消除无形,不管原子爵还是原公爵都一文不名。但在尊重血统、比什么都重视门第的日本人之间,或者还有对贵族的尊敬,以模糊的、眼睛看不见的形式残留着。
即使是固守「天不造人上人,也不造人下人」的信念十数年的研三,真的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瞬间想起这些,也许还是基于这样的心理。
「绫小路子爵受西园寺先生知遇之恩,在兴津的坐渔庄附近有栋别墅……」
「你的记忆力真好……确实如此,嘿,那些贵族之间的社会,有我们平民不了解的生活信条吧。子爵敬若神明般的西园寺公望公爵,一生好像也没有设立正妻……」
话快要跑题了。研三扭转了话题的方向。
「诚然,专务理事和女职员,即使抛开公司的工作,作为个人的交往,按说好歹也该差不到哪里去吧。我明白了,水谷应该老是非常妄自尊大的态度……真是奇怪的犯人,到底打算用人偶头做什么呢?」
杉浦雅男注视着研三的脸,发呆似地开口:「你还不明白吗?放在砍头以后的人的躯体上。」
「什么?!」
「为什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那样疯狂的模仿,至此我也不明白。嘻嘻嘻嘻嘻……」
「杉浦先生,你知道些什么?」研三不由自主地喊到:「刚才你说那件事的时候,关于那种事,不是一点尊重都没有吗?」
「什么?是你刚才说的关于人偶头的话吗?我那个时候,说的是人头的事哦。嘻嘻嘻嘻嘻……」
「人头?你到底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原来如此。我以为晚报出来了,你一定知道。神津恭介先生被请求调查那件事。」
说出神津恭介这个名字的同时,杉浦雅男的眼中明显地不断闪现着某种敌意。他在这里暂时中断言词,研三心头被匕首刺击的声音尖锐地持续着。
「今天早上,在成城的某住宅中发现了女人的尸体,是在组装的断头台上被斩首而死的,穿着路易十六时代的贵妇人服装——只是到处都没找到女人的头。取而代之在血海中滚动的,应该是从这里的后台丢失的人偶头,金发女王Marie Antoinette的头——处刑前被盗的人偶头,代替处刑后被盗的人头出现。嘻嘻嘻嘻嘻,我是最不应该看那个现场的。大家都买了今天的晚报。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第五场 女王的处刑
研三不由自主地冲出「玻璃之塔」,手里拿着刚买的随手抓来的晚报再回到店里,杉浦雅男已经不在那里了。研三在想,他莫非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不吉利的消息才魔术般地出现在店里,又魔术般地消失。
晚报的报道大同小异。当然,各报有若干不同,综合起来的结果,就是杉浦雅男说过的那些内容。
研三慌忙地打起电话。最初打到神津恭介家里,然后打到委托恭介的警视厅犯罪科学研究所,最后打到东大医学部法医学教室,终于听到恭介的声音。
「松下,你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恭介用罕见的焦急语气说,「没看我的电报吗?」
「对不起,今天一早我就出去了……」
「那么,这三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实在推辞不掉……连续两晚通宵……」
「又是麻将吧?笨蛋!」
恭介相当生气吧,平常安静、冷静的他,罕见的粗暴语气。不过,他马上恢复理智:「失礼了,不知不觉就急了……你现在在哪里?」
「新宿。在那个魔术师的店里,玻璃之塔咖啡馆——杉浦也在那里,听他说这事上新闻了……」
「嗯。」恭介一瞬间像是想到什么:「我现在回家,你来吗?我稍微绕点远,你先去听唱片。」
对天才朋友的话一向唯唯诺诺地遵从的研三,这次也没有反对。他立刻急忙跑去恭介的家,从一小时后回来的恭介口中,听到了事件的概要。那实在是非常痛楚心酸的事件。无法形容的奇怪事件,揭开人偶头被盗事件的表象,一副地狱图画描绘出来。
小田急线的成城,在还被称为砧村的当时,沿线至东京都是少数有钱人的住宅地带,学者、作家、电影人、画家,以及其它的艺术家或文化人,在这个狭窄地带密集地并排居住,这在日本别处难得一见。
在社会流行的观点来看,所谓艺术家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怪人。因此,自称雕刻家新藤信彦的人物,在这里出现并开始展开奇怪的行动的时候没有引起别人注意,说不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个男人的脸颊少见地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像艺术家一样歪戴着黑色贝雷帽,简单地穿着俄式衬衣,戴着黑眼镜,用粗烟管点着烟。他站在车站北口的房地产中介「成城不动产」店前,看了五六分钟铺面的广告,直接走进了店里。
「喂,能看看外面广告登的有工作室的房屋吗?」男人简直像要看窗口展示的领带一样的语气。
此时刚好灯灭了,是该打烊的时候了。不过,既然有买卖当然也不能放过,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啊,是那个吗?一百二十万,距车站十分钟路程的?」
「是的。现在能直接让我看看吗?」
他这样一说店主也吃惊了。要说真要买房屋,一百万以上的东西,再怎么想买也该在白天明亮的时候看,讨厌阳光的人暂且不说,这个男人在这种黄昏时候,到底能看见什么呢?
如果这恰好不是艺术家作风,主人怀疑男人的态度,就算不报警,也注意仔细地观察男人的相貌和态度。可是,对艺术家这种人抱着普通人常识不通用的顽固成见的主人,除此以外也没起什么疑问。
主人安排好了,房屋的钥匙正好在身边保管着,马上带他到这处房屋。雕刻家、独身什么的,都是途中从对方的口中听说的。
不管怎么说,这附近的房屋都有宽广的庭院。有五百坪、六百坪、一千坪左右面积的房屋也不稀罕。这处房屋从平均来看算狭窄的,尽管如此庭院也有一百坪左右,旁边一侧是空地,一侧是一千坪左右的房屋,里面有树林,实际上看上去更宽广。
「安静,我中意的就是这个。」一直环视附近的这个男人开口了。
「正是,不用说这附近也相当安静。我想像老师这样的工作,白天这边朝南向阳,相当好。」
「朝向无论如何要好,因为夜里要工作……」
「要看看屋里吗?夜里没有电灯,明天怎么样……」
「越早越好。你拿手电筒来,我们进去。」
主人情绪也变坏了,生出那时自己被带进屋里会不会被杀死的奇怪情绪。但是,就算有这样奇怪的言词和态度,主人那时也考虑到艺术家常有的自我主义、自负性格等等,尽可能从善意上解释。
屋里累积了很多灰尘。一间一间看过来,男人在空空如也的伽蓝色工作室中,抱臂站住了。
「这屋子以前是谁在住?」